聂加翻个身,在朦胧的灯光下握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尖。——青葱一样的鲜嫩修长,指甲圆润饱满,颜色也好看。只是未
免过于冷冰冰了。
这一点无论他是苏润西还是聂加都是一样,他们为人清冷,就连四肢也全无人情味得很。
那么还爱他干什么呢?冰刀似的刺人不说,未必就是谁都能捂热的体质。
这样一想,邵真莽撞的爱情就是在自讨苦吃了。
******
袁嗣自从那天得了教训,远远看见聂加也躲了过去,老鼠见了猫似的。
邵真不想理他,自然对他敬畏的态度也装作视而不见。只给聂加穿戴厚实了抱好了坐车出门。
聂加这几天一直都在低烧,病情时好时坏,半夜窒息着醒来的情况就出现了两回。邵真吓得不敢拖延,当晚就召集了市
内的专家随时准备会诊。
聂加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只让人在屋里装了氧气瓶和简易的医疗设备。然而实在不是长久之计,这一天,邵真看他精神
还好,早饭也吃了半碗粥,便决定带他出门去看医生。
车厢里早被暖气烘热了。聂加歪着脑袋埋在邵真胸前,身上又盖了一层羊毛毯。邵真紧紧抱着他,时不时询问一句“冷
不冷?”“哪里难受”之类的话。
聂加似乎心不在焉,往往要瞧他一会,才能分辨出这是在车上,对面坐着的是谁。
邵真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终究还是垂下去,了无生气的纸人似的,只有漂亮还是依旧,却半点活泛的气息都
没了。
一时到了医院,一群人哄着聂加做了简单的检查化验,剩下的就是一堆老头子关在屋里做最后的交流,以便确定出个治
标治本的办法。
在这期间,聂加被带到带有小套间的院长办公室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虽然还是毫无神采,却破天荒的开口说饿。
邵真虽然高兴,却只能遵循医嘱,把从家里带来的煲了一晚上的燕窝粥热了,喂了点。
聂加慢慢吃了几口,脸色虽然还说不上多好看,整个人终于是暖和起来了。
邵真面对面抱住他,缓缓摩挲着对方的后背,再要喂,聂加摇摇头。
“怎么不吃了?”
聂加晃晃脑袋,伸手在肚子周围按了一下,抬头的时候脸上都是茫然:“这里好难受,有火烧起来了!”
邵真想起他脾胃不和,只好放下碗,担忧的替他按摩了胃部,又抱着他哄了一会,聂加便在那温暖中又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经有著名的老专家按着针灸的穴位刺激了聂加的几个大穴,他躺在白茫茫的病床上,四周一圈都是陌生的面
孔。
聂加不安的动了动,待要起来,早有一双布满老年斑的大手扶住了自己,而后手臂上便多了几枚细针,酸麻的蛊惑着神
经。
这种感觉很不好,聂加闭眼待了一会,突然就觉得身上爬了一条蛇似的冰冷难受,渐渐出了一额头的冷汗。他开始胡乱
挣扎起来,用仅剩的力气叫喊着:“……你们放开我放开我……邵真……邵真救我……”他语无伦次的喊了几声,忍着
痛似的,慢慢在床上蜷缩成了一团。
邵真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聂加在床上胡乱踢了几下腿,他没有力气,几乎要摔倒。邵真大步过去打算扶住
他,谁知聂加竟像是被电了一下似的,慌忙缩回了手,抱着膝盖瑟瑟发抖起来。
邵真见状摒退了众人,小心的靠近了床边,慢慢哄他:“怎么了?聂加!医生在给你治病,你也不想晚上不能睡觉,呼
吸难受是不是?”说着抬起对方的下巴想要看看他,却不由一惊。
聂加面无血色,嘴唇也是苍白的。整张脸上只有眼睛兀自又黑又大,衬得他更加嬴弱不堪,仿佛一碰就要碎了。
邵真心疼的不能呼吸,只真情流露的苦了一张脸,要哭似的抱着聂加团团转:“这是怎么了?你怕他们是不是?别怕,
有我在,我在这陪着你,没有人能欺负你的!”说着揉着对方的一头黑发亲了又亲,真是万分的小心。
聂加埋在他的怀抱里打了一会颤,半晌,才推开了他,伏在床边把早饭全吐了。
这趟医院来的不如不来,人没治出个所以然,倒是难受了一个好歹。邵真心里有火,面上却还是一副冰山似的冷漠。
抱着聂加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刚出了拐角,就看见彭道承领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子进门来了。
两帮人在并不宽裕的走廊里遥遥相见,邵真第一个反应就是抱紧了聂加,稍微一低头,打算就这么过去。
然而彭道承却咋呼着拦住了他们,并伸出一只手来挑开了聂加的帽子,兴味的看了一眼,而后揽着身后男孩子的手笑道
:“来,你也看看,他以前可是个大美人,也是你的前辈,不过如今这么半死不活,却是连你的一半都比不上了,亏了
邵老大拿了半根手指千方百计换了去,有什么意思呢?”
邵真看他一眼,默不作声。
倒是那个由彭道承带来的男孩子大惊小怪的'啊'了一下。聂加被这一声近在耳边的尖叫惊醒了,恹恹的睁开眼睛去看。
见彭道承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不由伸手过去,像是在讨要一个拥抱。
彭道承看着他,又在那包裹了厚重皮毛的胳膊上扫了一眼,一转身拉着那个男孩子走了。
聂加看着他们的背影,难得的撇着嘴角嘟囔道:“真小气!”
邵真不置可否,只小心的抱好他钻进车里,一路回家去了。
******
彭道承今天本来高高兴兴,在走廊里遭遇了那么一出,好心情就见鬼去了。
小幽不敢惹他,被医生摆弄着查着查那,也只是老实乖巧的微微一笑。
终于查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小幽小心翼翼的提议说:“在外面吃饭吧!”
彭道承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并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司机开车回去。
此时已经是隆冬,彭宅的游泳池已经抽干了水,封了。院子里只有粗壮的松柏依旧枝繁叶茂,剩下的却是半点喜庆的意
思都看不出来,只一味的衰败萧索下去。
彭道承裹着大衣在前院站了一会,身上发冷发木,思绪却一阵翻江倒海似的飘渺来去。
他是最不喜欢虚无和不确定的,如今守着这寂寞过惯了,心里倒很受用。只是隔了这么些日子,突然再见到聂加,很多
滋味都说不清楚。
小幽是个知冷知热,懂疼人的。养着他很多时候都有乐趣,可是一旦和聂加比较起来,怕是给他提鞋都不配。
彭道承想起之前在医院,聂加缩在一身大毛衣服里,皮肉都见不到,牵引出来的却是更浓烈深沉的美好,仿佛天外来客
似的少有和珍贵。
四目相对的时候,聂加朝他伸手过来,彭道承注视着对方纤细的手指,几乎连手背上的血管都能数的清。
当时的第一个想法是,邵真没照顾好他,可是瞧着聂加带笑的脸,又觉得比跟着自己活泼了一点。
彭道承原地慢慢踱了几步,苦笑不已。——他和这世上最好的无缘,只能拿一般的将就着过日子。
生活还是照旧,只不过回忆的时候多了点,也更后悔难过,再要强求,聂加也只能偷偷地活在属于他的一个人的世界里
,辗转而不得解脱。
而这一切,旁人不知道,聂加也是不知道的,只是他一个人辛苦的念想罢了,哪一天非要拿到台面上去说,也不过是外
人眼里的大笑话。
然而,却恐怕是他此生里最真挚最看重的。一段爱恋。
38.
邵真也不在意,只在碰到面的时候问几句最近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冬天的衣服够不够的寒暄之类。
袁嗣好脾气的一一回答了,也不见外的去了衣帽间选了厚重的皮裘穿上,又去聂加房里炫耀了一回,而后笑嘻嘻的出门
了。
聂加的病一到冬天就频繁发作,身体寒冷酸痛,精神短少,好在吃了药,大多时候都在昏睡,倒是慢慢养起来了。
此时看见袁嗣抖落着一身黑中犯红的大毛衣赏,还很有兴致的摸了一把,而后挪揄道:“你穿这个不配,给他穿最好了
。”说着伸出一根指头朝邵真点了点,复又蔫蔫的靠住了枕头。
邵真挑挑眉,把在一边被这话激得跳脚的某人强按住,示意他坐坐就出去。
袁嗣偏不听话,只斜倚在门上,做了个电视里大侠们甩斗篷的动作,自认为潇洒风流的一笑道:“我就穿,气死你再冻
死他!”
聂加忍不住翻个白眼,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邵真微微皱眉,对袁嗣摆摆手:“他晚上休息不好,没事你就出去吧!”
这是明显的偏袒和爱护,袁嗣认识邵真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看见他知道护着谁,不由惊呼道:“呦!你这个大冰块现在
也会怜香惜玉了,真是难得。不过可惜了,喜欢上一个病秧子,看他这样子过得了冬过不了冬都不一定吧!”
邵真抬眼看着他,眼中有杀气一闪而过。——他对付毒辣的人身攻击一向只会一枪放倒。然而如今袁嗣至关重要,不得
不给他一个畅所言的机会。
这么一想,邵真早就沉了一张脸,只隐忍着出了房间。察觉到袁嗣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下了楼,似乎意犹不尽,不由站
住了回过头去。
袁嗣和他年纪相同,却一直是少年人的模样长相。邵真就近看着对方脖子上的一根青色血管,知道在那下面流动着温热
鲜红的液体,突然就觉得袁嗣的生死简单极了,不过是他一只手就能扼死的事。
“袁嗣,我做事只求对得起三爷,其他的你该看的不该看的,心里怎么想,我都管不着,只是你别凡事兜个明白,我怕
我这耳朵一不好过,会忍不住缝了你的嘴。”
袁嗣被他用黝黑的眼睛瞪着,仿佛被狼看上的猎物一样,不由打了个冷战,气势上倒还逞强道:“——干——干什么—
—谁怕你——”说着快步跑出了大厅,在院子里坐上汽车扬长而去了。
邵真看着他简直算是落荒而逃,转身坐到长沙发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才自说自话道:“你是不怕我,只怕他。
咱们这批人里要说对他不喜欢的几乎没有,只不过我自己命好,可以天天看见他,一起生活过日子而已,其他的只怕半
点也没比你们多得了什么,白让他看不上。”说完抬头望了一眼楼梯的尽头,想着聂加和苏润西交错出现,真假难辨。
心里却是半点高兴也没有,只把一腔的热情颓废了,空剩下一副爱的壳子“如果可以,我宁愿不以这种形式和你团聚,
不是你不好,是我再也回不到从前,后头的路也是死的。这一辈子,要说能忘了你,恐怕只有死还是个解脱,不然,不
然自己都觉得可怜。”
爱一个人什么时候都没有是非对错可说,可是如果对方没有这个意思,你就是大错特错。
******
彭道承在新合作中简直算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连打算养老用的根基都动用了一部分,只求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最多
的利润。
小幽在房子里楼上楼下的转悠,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大露台的摇椅里晒太阳。冬天的太阳看着唬人似的光芒万丈,其实热
度有限。每天也就中午的时候有那么一会是极舒服温暖的,剩下的时光都是冷阴阴的森森然。
小幽在这短暂的和平里安乐的享受了一杯热可可,再起身已经奔着书房去了。那一向是这个房子里的禁地,他也只敢站
在门外小心翼翼的禀告了姓名,等待着。
彭道承这时刚结束了与阿山的视频对话,他事无巨细的询问了他们的生活状况,又问了关俊的动向,听见说似乎也融入
了一些,英文学起来虽然费力,意愿上倒是很甘心的。不由点点头,接收了传过来的几张带有欧洲风情的户外照。正在
一张张摆弄,小幽就进来了。
小幽到底和以前的那些孩子不一样,十分守规矩本分,起卧也从来不会巴着他要这要那,只有看见甜腻的蛋糕和点心的
时候才会孩子气的摇晃着他的一条胳膊,撒起娇来。
彭道承招招手,示意他到跟前来,揉着对方松软的头发抱到腿上坐好,问道:“干什么来了?”
小幽乖巧的靠在他身上,头发微垂下来堪堪挡住了眼睛,看人的时候便有一种朦胧的含蓄美。细长的脖颈干净白皙,靠
近下颚的位置竟然还有一颗黑痣。耳垂小巧精致,脸上常年笼罩着一层淡粉,动辄就要微笑,真是个尤物一样的蛊惑了
男人的心,犹不自知。
彭道承这样抱着他,仿佛并不介意他是为什么进来,只心满意足的埋着头蹭了蹭对方的后颈,又说道:“午饭吃的什么
?厨房新进了鲍鱼,你要吃就让他们做。”
小幽被他弄得发痒,一下子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要摔下来。幸好彭道承紧紧抱着,前后护得很好。不过还是被点了鼻尖
,吓唬了一通。
彭道承手里抱着这一团温软的热意,只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可见凡事都要习惯,鱼有鱼的好处,熊掌有熊掌的好
处。虽然一开始模样上天差地别,用处总归是一样的。
不必分得清楚,他也就在这难得糊涂的里获得了一点不可求的安宁。
晚饭果然吃了鲍鱼做的粥,辛香的鲍鱼和虾仁,扇贝,燕窝混在软化成坨的粳米里,颜色好看,味道也好。彭道承一连
吃了两碗,又就着一叠素菜吃了一个银丝花卷。便去阳台上抽例行的饭后烟。
小幽食不言寝不语,不得不说他在某些方面很有大家庭教育出来的风范礼貌。彭道承很喜欢他这些不知道来处的矜持儒
雅,倒像是个做惯了婊子刻意装出来的淑女。
“吃完了早点睡吧!我还有事,晚上可能不回来了。”彭道承吐出一口烟,把烟屁股顺着阳台扔到楼下,回身拿起外套
出去了。
小幽还在慢条斯理的吃饭,半晌才抬头看了门口一眼,又看看自己手里和餐具成套的白瓷碗,突然手一抖,打翻了一个
。
那碗白净匀称,做得极薄,掉在地上立刻就碎成几半,骨肉分离了。
小幽冷眼看着,终于背对着夜色绽出一个冷笑。
******
苏宅到了夜里两点,正门口的大灯依然开着。
彭道承坐在车里,一面昏昏睡似的烦闷倦怠,时不时还要扫几眼苏家的雕花门栏;一面又强打了精神,专心听车里播放
的晚间新闻。
最近天气不好,附近几个城市都被冷空气席卷了,出海简直不太可能。而他手里还有一批货急等着出去。
海外航线本来就不好开,握在他名下仅有的几条还是早年前一任老大留下来的。彭道承图谋以后,很多路子都做了重新
规划。其中海路尤为重要,他也急功近利,整顿起来更是下了狠手。虽然现在下面都知道忌惮他,却也越来越小心翼翼
,没有十足把握不敢轻易走货。
彭道承按了按太阳穴,又朝对面的深宅大院看了一眼。如果要走陆路,少不得要和邵真买关系。
这关系买来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自从他们之间因为聂加出了问题,邵真赔了半根手指不说,之前定好的合作
,甚至于追加了上百万的投资都陆续撤回去了。
彭道承后来清点了所有账目,自己倒是没赔,反而得了零碎的一点好处。至于邵真就不知道了。
“彭哥”司机四下里看了看,只觉得夜里静得可怕,他们带的人又不多,这样大刺刺的停在人家门口,要进不进,要走
不走的,就怕一会生出什么变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