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炎用力压住喉头的酸涩,然后努力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好……”
林羽飞笑了笑,又收紧了怀抱,将怀里颤抖的男人慢慢按进自己的胸膛里。
49.铭记
两个人漫步在蜿蜒的海岸边上,傍晚时分,海面带着一种神秘感,微微的橘红色染了一层缭绕的迷蒙雾气,漾在海滩边上,映在林羽飞黑曜石般迷人的瞳孔里。
凌炎愣愣看着,停下脚步,忍不住亲吻了一下林羽飞的额头。
林羽飞头一次任他吻着,不避也不闪,乖乖地站着,心里还有些微微的开心。
两人绕着海滩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天黑了林羽飞有些累了,凌炎便半抱着他走到海边的一处石椅上坐着。
“对了,项懿呢?
“逃了,”说着,凌炎脱了自己衣服,围在林羽飞身上,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肩,“还没找到,不过,也差不多是过街老鼠了。”
林羽飞渐渐有些累了,便整个人倚在凌炎身上,“怎么?”
“卓扬,你记得这个人吗?就是上次在夜色见到你,跟我和卢筠一起的家伙。”
林羽飞愣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起来,仔细思考,“夜色?什么时候的事?”
凌炎全身一僵,眼睛呆了一会儿,然后又立刻哈哈笑了笑,“不是不是,我记错了,”男人嘿嘿笑着,转移话题,“反正就是有那么一个挺厉害的侦探,卢筠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竟然真请得动他,那人虽然变态了点,倒是真有水平。”凌炎又收了收手臂,继续说,“这几个月他搜集了不少项懿的负面新闻,加上杨远修的情报网,弄出很多项懿的犯罪证据来,呵,说来杨远修倒是个不错的家伙,动用了他所有的媒介渠道去宣传这个项懿为非作歹,你现在随便拿个国内的报纸,准都是骂翻了项懿的报道。”
林羽飞想到杨远修那平时淡静优雅的样子,不禁笑道,“大少爷并不是外界认为的温文尔雅的君子,不过这个面具倒是帮了他不少。”
凌炎扬扬眉,不以为然,“躺在我怀里夸别的男人,又气我是不是!”
林羽飞一愣,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吃醋归吃醋,凌炎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还是有些敬佩那男人的,当时杨远修打来一个电话,请他们把调查出来的项懿的犯罪证据复制一份给他,然后短短一夜之后,各大媒体头版头条全部都是“揭秘!哥伦比亚大毒枭的罪恶发家史”、“项家长子弑父篡位未果,手刃亲弟争夺家产”等诸如此类的惊悚标题,凌炎只看了几份报纸便哼笑了一声,这杨远修,单靠那些证据,利用媒体,真真假假没根没据的事情也拿来利用,项懿被泼了一身脏污,就算逃掉了,今后也活不舒坦。
最残忍的报复不是置对方于死地,而是任他活着,却生不如死。
凌炎当时接到杨远修的电话,便禁不住笑道,“杨总真是大手笔,想象力丰富。”
杨远修却只是淡淡一笑,“你提供‘证据’,我提供‘事实’而已。”
呵,事实?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强大的媒体攻势下,没什么人会辨认真伪,只会一边倒,对当事人口诛笔伐。
不过,项懿,你这是应得的,活该被人泼了一身污水,万人唾骂。
凌炎勾起嘴角,冷笑一声,转眼看着林羽飞时又变得笑嘻嘻的,“一会儿这里会举行篝火晚会,一群人跳草裙舞,你要不要试试?”
林羽飞一僵,嘴角抽了抽。
草裙舞……
凌炎嘿嘿笑着,看男人为难的样子,心情大好。
天色很快便暗了下来,果然如凌炎所说,举办方建了三处一人高的篝火台,冲天的火焰在夜色下闪着激荡火热的光芒,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人们果然三三两两的围成圈,跟着音乐跳起舞来。
凌炎拉起林羽飞朝着那人群走过去,林羽飞郁闷地跟着,到了场地傻愣愣站着,凌炎倒是认真地跟着那怪异的音乐,踩起舞步,慢慢跟上节奏跳了起来,男人本就身材高大,肌肉结实,舞姿充满着爆发力,动作竟显得无比热辣性感。
只是……一个大男人被一群草裙女人包围着……怎么看……
怎么看都像个野人……
林羽飞觉得一阵无力,对方跳得起劲,心情相当好,他更加无语。
这人怎么这么爱凑热闹……
凌炎见林羽飞有些无措,便好心好意地把他一起拉到草裙堆里,林羽飞被那些开放的女人们围着,不经意擦过身体,瞬间耳根子都红起来。凌炎哈哈笑着,揽过林羽飞的腰,带起他的身子,在人群中和着激荡的音乐迅速旋转起来。
漫天的星辰,火热的舞蹈,兴奋的人群,和映在瞳孔里的暖黄的火光……
午夜梦回间,林羽飞脑海里总是嵌着这幅画面,那种盈满心脏的幸福的感觉,让他连睡梦中都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好像过得非常快,林羽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轻松、自由自在,身边陪着一个聒噪的家伙,只是耳朵像是习惯了,不听见那人嘻嘻哈哈的声音,好像就睡不踏实似的。
凌炎开始教他冲浪。
刚开始很笨拙,几个跟头总是摔在水里,凌炎撇着嘴忍不住教训他笨蛋,动作却完全相反地非常有耐性,他一遍遍仔细地教,然后抽着嘴角看林羽飞一遍遍不停地摔……
学了四五天,总算有模有样,至少从滑进去到站起来,冲到浪头这几个动作,算是连贯的。
林羽飞也有些委屈,自己习惯了陆地上四平八稳地走路,哪像这个海盗一样习惯大海的家伙,晃晃悠悠地竟然站得笔直,暗自郁闷着,他憋着一口气,努力了好些天,总算掌握了技巧,一点点地竟也能像凌炎那样冲到浪头前翻起身,三百六十度转弯再稳稳落回海面。
所以威基基海滩上,他们成了一景。
林羽飞这个骨子里就低调的男人,偏偏被凌炎带着成了众人的楷模,到处偶像一样被崇拜,周围的旅客甚至认准了他们,大早上来就等着看他俩表演似的,还虚心求教。林羽飞虽然不习惯,但时间久了竟也有些开心。
那种被人需要的、被人等待的感觉。
可他没有看到自己有些局促地回答众人热情的提问时,身后那个总是没心没肺哈哈大笑的男人,弯着眼静静凝视他的背影。
两个人的生活平静中带着刺激,好像整座岛是属于他们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难过,只有笑声。
林羽飞没有再联系合纵的人,他像是催眠似的让自己沉浸在这个世界里,难得放开一切去感受这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身体冷得已经受不住,泡温泉、药池也没有半点意义,反倒是被热水一激,全身更是针扎一般疼痛。心脏越来越频繁地抽搐绞痛,自己胸腔里的血是不是早晚会被吐光?他自嘲地想着,拖着越来越僵硬发冷的身体,却一次次扬着笑任凌炎带着,走遍了夏威夷的每个角落。
凌炎不说什么,他也不说,两个人像是约定好了似的,只想着法子天天找乐子,蹲在海滩边逗着小鸽子抓螃蟹,还孩子气地比谁盖得沙滩城堡更高。
当然输的一定是林羽飞。凌炎那家伙耍起赖来,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林羽飞不知道,自己还能这样笑多久。
不过,能多久就多久,无所谓了。
这个人在身边,真的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
这天林羽飞醒得很晚,都到了午饭时间了,才慢慢睁开眼睛。身体照旧被凌炎紧抱着,男人见他醒了就松开手,刮了刮他鼻子,“懒虫,存心想饿死我。”
凌炎刮过自己鼻尖的手冰凉,几乎赶得上自己的体温了。
如果不被这人抱着,是不是晚上睡一觉自己就冻成一块儿冰了?
林羽飞看着凌炎冻得发青的唇,过了半晌才笑道,“你每天都这句话。”
凌炎撇撇嘴,“那说明你成心就是想饿死我。”
林羽飞懒得理他,想坐起身,可胳膊却无力得软了一下,身子撑不住向后跌过去,凌炎慌忙从身后抱住他,托起他的身子,林羽飞抬眼,看到男人呆了一会儿,然后才瞪着他切了一声,“真的越来越笨了啊~”
林羽飞看着男人幽深的眼眸,过了很久才站起身,然后笑着哼了一声,背对着凌炎穿起衣服。
身后的人沉默很久,然后才屁颠颠过来,摸上林羽飞的脊背,“我帮你穿啊~”
林羽飞瞪他一眼,身体慢慢挪开一步,语气倒是毫不客气,“一大早上就发情。”
凌炎哼哼两声,倒是不再动弹,抱起胳膊盯着林羽飞穿完了衣服。
一件衬衫、一条长裤,他穿了整整一刻钟。
凌炎耐心地等着,嘴角依旧扬着。
衣服穿完了,凌炎过去抱住林羽飞的肩,笑道,“下去吃?”
林羽飞点点头,任凌炎抱着,一步步慢慢走出屋子。
他吃得很少,可凌炎吃得很多,拼命似的,吃得飞快。
林羽飞看着对面人头也不抬埋头吃饭的样子,嘴角慢慢抿起一个弧度。
真想一直这么看着他。
林羽飞想着,笑容更大了些。
今天手脚更僵硬了,只能走走路。
凌炎还是抱着他的肩,两个人到了那处神庙前。
依稀记得那日的许愿,阳光还是那么柔软,轻轻洒在那尊石像上。林羽飞一步步一点点走到那石像外的石壁前,伸手触摸着那带着热度的石块。
“你说过这里很灵。”
男人声音淡淡的,带着笑。
凌炎颤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瞬,也笑了起来,“是啊。”
“呵呵,你信?”
凌炎走过来,将手覆在林羽飞苍白的手上,指间触摸着那石壁,过了半晌笑道,“信。”
林羽飞慢慢吸了口气,呼吸也缓慢,眼睛也有些模糊,只是男人说出的话在耳边格外清晰,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靠在凌炎身上,抬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石像。
如果可以,我不求生生世世,只求这一世……
只这一世,也不可以吗……
心脏忽然猛地跳了跳,林羽飞轻咳了一声,喃喃道,“有烟吗?”
凌炎抱紧他,语调凶巴巴的,“不许抽烟,给我戒了。”
“呵,就一根,突然想抽了……”林羽飞笑着在男人怀里蹭了蹭,“就一支。”
男人这种类似撒娇似的动作让凌炎傻了片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种隐隐的心痛,他沉默了片刻,才从怀里拿出一包烟来。
只剩两支了。
他递给林羽飞一个,想了想也把最后那支拿出来,叼在嘴里。
拿出打火机,凌炎伸手把对方的烟点燃,然后才移到自己这边。
手忽然被按住,凌炎微愣,看到林羽飞嘴角叼着烟笑道,“我给你点。”
男人嘴角一弯,墨黑的眼眸里的光亮流转,像个魅人的妖精,林羽飞笑着微仰起头,将凌炎手里的打火机拿过来,有些吃力地慢慢抬起胳膊。
微微用力,好容易打出了火光。
火焰慢慢传递、燃烧,凌炎隔着那层火看到林羽飞眼底柔软的笑意,忽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心里莫名地发慌,发疼,他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话,只伸手把怀里人搂得更紧,手臂却莫名其妙地发起颤来。
“凌炎,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还不错。”
男人声音低低的,有些虚弱,只是还是带着淡淡的笑。
凌炎没说话,胸腔里的心跳越发剧烈。
“你有时候太极端,这样……其实不太好,”林羽飞慢慢喘了喘气,“以后,别老得罪人,多跟……多跟大少爷学着些。”
凌炎眼眶忽然发酸,眼泪竟像是忍不住,莫名其妙就滚落下来,声音也哽咽沙哑,“不许提他!”
林羽飞呵呵笑了笑,抵着石壁的手一点点垂落下来,“对,还喜欢吃些莫名其妙的醋……”
凌炎立刻握住那只手,攥紧,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羽飞的胸腔微微起伏,像是忍着痛,极力呼吸,声音终于慢慢低落,几乎听不见。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那日的海滩依旧热闹繁华,神庙边的阳光依旧温热,只是那石壁旁的高大男人像是没了反应,眼睛盯着地面上掉落的未燃尽的烟,全身一动不动。
一滴滴水滴似的东西,一下一下砸在那烟火之上,微弱的火光闪烁了一会儿,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像是承受不住,蓦然间,灰白下来。
50.莫北
B市,中心医院,重症监护室。
四面雪白的病房里,安静地躺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这男人平时经常穿黑衣,可凌炎一直觉得,这人其实干干净净得像一张白纸。
凌炎坐在病床边,看着男人身上安插着的各种管子。
仪器上显示的心跳如同那些日子相处时一样,平时很微弱,几乎感觉不到跳动,可偶尔又像疯了似的,鼓动声巨大得像是要蹦出来。耳边听着各种仪器运作时滴滴答答的响声,凌炎伸手拨了拨男人的头发,看了很久,才伏下身半躺在他身边。
这个男人的生命在流逝,一点点地,在自己眼前。
每分每秒,他在慢慢消失,可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凌炎忽然有种苍老了的感觉,他一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生生死死面前,自己竟如此渺小,他为了这个人,第一次有些诚惶诚恐,满心虔诚地在神庙前寻求护佑。
他因为这个人信天命,却只发现了自己的无能和卑微。
像个废物,面对死神,束手就擒。
想看看他的笑,看一眼就好。
可那都是奢望了,明明就在眼前,却像是已经失去了,心里空荡荡的,发疯一样疼痛。
人有三样东西不该回忆,灾难、死亡和爱。可偏偏他只能靠这些回忆支撑着。
可握得越紧,越是徒然。
每天每天,提心吊胆,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屏幕里那微弱的跳动会突然变成一条惨白的直线,怕自己不小心闭眼,就再也听不见这个人的心跳,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这种日子,痛得他有些快坚持不住,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尽办法,请了所有能请的人,可没有一点点的效用,换来的只是眼前人越来越憔悴不堪的模样,和无数次抢救后徒留的一点点呼吸。
“凌炎。”
卢筠在他身后试探地叫了几声,可男人恍若未闻,只一动不动地趴在床边,肩膀都瘦削了,背影有些萧索。卢筠心里发疼,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只是林羽飞,他竟觉得连凌炎也成了强弩之末,好像稍微再用些力,就断裂了。
今天这个消息,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每次都满怀希望,却每次都落空。
卢筠叹了一声,踱步到凌炎身侧,蹲下身缓了缓声音,“凌炎,有个人说,他能医治林羽飞。”
凌炎整个人一颤,立刻就抬起头来。
“现在在楼下……”
卢筠话音还未落,凌炎立刻站起身来,踉跄着冲出门去。卢筠看着男人瘦削的背影,心里忍不住难过,凌炎几月来一直守着林羽飞,吃不下睡不好,身体消瘦了不少,走这几步都不稳,走得又快,身体又有些摇晃。
每次都是这样,不顾一切地跑下去,等来的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没有人再像最初那样满怀期待,只除了凌炎。
只除了凌炎。
每次都不放弃,一点点希望都紧紧抓着,努力地一次次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