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引——零锁霜天

正想着要不要放蛊出去寻人，拍门声便轰然大作，门外焦急的声音不停地叫嚷，

“神婆大人！在么？！连诺和你家汉人碰了蛇果！再不去怕是要来不及了！”

脑中霎时出现了一瞬怔忪，巫莫古拍案而起，推开房门，一震衣袖，两只小虫从袖间窜出朝村子那头飞去，蛇灵他可对付不了，得找猜王来，随即快步向山上赶去。

此时连昕他们正倒在半山腰，身后一大丛鲜艳欲滴的蛇果摇曳着散出一阵阵甜腻的香气，根茎处爬出数根藤蔓，扭动着缠住两个少年向树丛深处拖曳。两人都苍白了一张脸，吸了过多香气而有些虚软的身子强撑着挣扎，却仍旧一点点的靠近那片血红的树丛。

无力的绝望感深深笼罩着连昕，比起在深山中迷路的感觉更加无助焦急，死亡如此接近，有那么一瞬间连昕想到，其实安安分分的留在巫莫古身边看他鼓捣那些瓶瓶罐罐也很好不是么。

十指深深地抠进泥土里，脚也来回磨蹭企图为执着的藤蔓增加一些阻力，看着近在眼前的鲜红蛇果，连昕绝望的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一直绿色的小虫飞了过来，轻巧地落在藤蔓上，却在碰触藤蔓的瞬间化为一团熊熊烈火，藤蔓扭曲着折断了。

连昕几近欣喜地扭头，寻找着那人的身影，却只见更多的绿色小虫飞扑而来。

藤蔓因为小虫的干扰出现了些许的停顿，巫莫古也正赶在这时赶到，趁着藤蔓被烧着放松的刹那间迅速拉起两个少年丢远，拍了张符在树丛中央，瞬间甜腻的香气淡了不少。

急急后退，巫莫古回到两人身前，往地上砸了个坛子，无数嫩红色的小虫飞舞着扑向蛇果树，嗡动间将之包围起来，掏出另一个小罐子，倒在地上，一条条白色泛红的小虫懒懒的蠕动着，连昕发现这些就是巫莫古在那个受刑男人身上翻找出的白色蠕虫，只见巫莫古拾起根树枝在地上画着些符文，嘴中念念有词，地上的小虫不停翻滚，不多时竟也蜕化成那种红色的小飞虫，相继扑了上去。

蛇果受到阻碍，似乎十分生气，藤蔓愈发凶狠地飞舞着，想要穿破小虫的屏障，无数的小虫被打落，很快又有新的小虫补上去，但毕竟无法坚持太久，后来的小虫终究有限，随着虫子的壁障逐渐薄弱，巫莫古的额上渗出些汗。

藤蔓腾空抽打，愈发疯狂的舞动着，眼看就要突破壁障，只见一条碗口粗的大蛇瞬间盘了上来，围着蛇果丛张大嘴巴嘶嘶地叫着，藤蔓僵了一瞬，再舞动起来时也明显比先前慢了许多。

“巫莫郁，”巫莫古呼出一口气，“你总算来了。”

阴阴地笑声渐近，猜王巫莫郁终于赶到，“我可是还在吃饭的时候就被你拉过来，你没个谢字也就罢了，还怪我来的不及时？”青灰的脸扯起一个不算是笑的弧度，浑重的瞳孔转动着瞟了两个少年一眼，语调满是讽刺，“你家汉人可真能惹事。”

不易察觉的皱了眉，巫莫古沉声，“还有时间闲话？看来猜王倒是稳操胜券。”

撇撇嘴不再言语，浑浊的眼睛盯向蛇果丛时猛的一震紧缩，蛇般的细长瞳孔瞬间精光乍现，“30年的蛇灵啊，我可不怎么舍得。”

“巫莫郁！”巫莫古眉间更紧，低吼了声。

随手接过巫莫古手中的树枝画着圆圈，猜王挑挑眉不甚在意地说，“又没说不帮，看把你急的。”

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巫莫古嘴唇动了几下，终是紧抿着让了位子。

画好圆圈后又沿着边线写了串符文，从袖中掏出几张符纸摆了个不知名的形状，掏出个形状怪异的空坛子压在符纸之上，伸手招来一条小蛇，平静地捏碎了头骨，动作熟练地剖开，掏出蛇胆丢进坛子中，再封上坛子，猜王随手拉过连昕，看好戏般的眯起了眼，“你，去把那蛇灵引过来。”

13.蛇灵

“你，去把那蛇灵引过来。”

连昕哪里知道怎么引，何况刚才被那藤蔓折腾过，再加上吸了香气，现在初初能动，却断断不能去引什么蛇灵。

苍白了一张脸无措的看看猜王又看看巫莫古，咬紧下唇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急的满头大汗。

巫莫古看着连昕那可怜样子毕竟受不了，皱着眉头跨前一步，一挥手撤了虫子，猜王见状翻了个白眼，也召回了大蛇。

蛇果没了禁锢，猛的向连昕二人扑来，巫莫古挡在前面，手上一挥点了张符纸，一条红色的小蛇从袖子中蜿蜒而下盘在小臂处，藤蔓似乎受了什么指引瞬间改变了方向朝巫莫古扑来，巫莫古不动，待到藤蔓临近时突然转身将手上的符纸按在猜王布下的阵中，阵中的符纸随之燃烧起来，藤蔓被这烟火一熏竟化成了一滩泥水，待到藤蔓溶尽，一条腰粗的黑色大蛇从蛇果根部迅速窜了出来直扑巫莫古，猜王大喝一声，拍开坛盖，坛子像有生命力一般猛的吸住大蛇，蛇灵窜进坛子，却因为头部过大而卡在坛子口，疯狂的扭动身体挣扎起来。抽出刀子割下蛇头，猜王重新封住坛子，顺手扛起蛇灵的身体，回头看了眼巫莫古，语气无不惋惜“倒是个练蛊的好材料，这么杀了还真可惜。”

瞟了他一眼，巫莫古径自拉着仍有些无力的连昕半拖半拽地下了山。

一路上巫莫古沉着脸不说话，连昕知道闯了祸也怯怯的不敢做声，两人一路回到房内，关上门，巫莫古环抱着双臂俯视连昕，“怎么回事？”

连昕抬头，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小心的回答着，“我与连诺在山上寻虫，寻了一天也才不过十余条能使的，连诺不甘心，我们也就拖得晚了点，本来正想下山，不想山里窜出头熊来，我与他吓了一跳，忙着躲开，不当心就撞到了蛇果树，之后蛇果散出了一股香味，大熊闻到便跑了，我们初时未觉，后来竟有些无力起来，连诺撒了什么粉末，却似是没用，不多时我们就动弹不得了，树下爬出好几条藤蔓，缠着我们往里面拉，我们几经挣扎仍是无用，然后，你就来了。”

大巫山长达几百里，其中各色生物种类齐全，凶兽也多，连昕所说并无不妥，况且观察巫连诺下山时对他的态度，似乎事实也确是如此。

巫莫古放缓眼神，抬手犹豫着拍了拍连昕的脑袋，淡淡的吩咐，“先去吃点东西吧，等会早些休息了。”

见巫莫古并无责怪自己的意思，连昕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随即感到巫莫古轻触头顶的温度，没来由的一阵欣喜，不自觉地仰头，绽开一张明媚的笑脸。

笑容过于动人，巫莫古竟有些呆了，回过神时烦躁感油然而生，啧了一声，皱紧眉头旋身就要出门。

连昕一愣，忙抓住正要离去的衣袖，“这么晚了，去哪里？”

拍开连昕，巫莫古语气冷淡，“找猜王，这次他帮了大忙。”

“这么说来，我上山时听说是不能碰蛇果，会有蛇灵复仇，”连昕转了转眼珠，“可既然有猜王这样的……”不但碰了蛇果还杀了蛇灵。

“你当是谁都可以的？”巫莫古反问，冷冷的看着他，“30年的蛇灵，大巫山估计也就他一个人能杀了，蛇灵不是不可战胜，但只要战败，便是求死不能。”

看着柔弱的身子一震，巫莫古眉间微动，面容也沉了下来，冷硬的转身，却仍是不自觉地放轻音调，“好了，你先睡吧，我去去就回。”

该死！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又有什么用？他不需要知道，自己也没必要告诉他，巫莫古烦躁的甩袖大步离去，却未看到少年眼神在他离去的瞬间现出些许迷茫。

连昕隐约觉得，他和巫莫古的关系似乎已经不若初时那么僵硬，仿佛有些什么不知名的情愫正在萌生，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不是么？自己会离开这里，然后两人便再无交集，但为何？想到这里的自己竟会有些许不舍。

14.仙娘

第二天清晨，再次在连昕温驯的睡颜中呆了半晌的巫莫古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以往虽然对这少年是有些特别，但多少仍能控制自己的心绪，而现在越来越超乎预料的发展，说是中蛊，仔细检查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这不似自己的行为……难道……

握紧了拳头，锋利的指甲不自觉地划破了掌心，看来势必要去一趟仙娘家了。

揪起仍未睡醒的连昕，拖着他一路来到寨子最深处的仙娘家。

看到仙娘时，原本还睡眼惺忪的连昕马上就清醒了，当日在刑场上没看清仙娘的容貌，如今真是惊艳的无以附加，美丽的男人有着清丽出尘的中性气质，仅是淡淡的坐着，便是一幅天外仙子般的诗意的画卷。

低头闭眼，仿佛不曾察觉有人拜访，却在两人进门的时候轻启薄唇，“等会去趟族长那里吧。”

“恩。”淡淡的应了，巫莫古看似并不打算询问理由。

连昕本就最爱美人，看到如此绝顶的美人自是忍不住多望了两眼，巫莫古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些淡淡的不悦。

仙娘缓缓睁开了眼，瞧了连昕半晌，微微一笑，道，“世子大人这般驾临，到是我们怠慢了。”

“吓！”瞪大眼睛，世子这事自己可连巫莫古都没告诉，有些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个依旧一脸平静的人，连昕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巫莫古闻言也是一愣，回头眯着眼睛对连昕审视半晌，又若有所思的回过头。

对于巫莫古的反应有些不安，连昕急急的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呐呐的哼了半天，终是无奈的垂了头，不停地用眼角瞟仙娘，企图制止他再多说什么。

而仙娘却浑然未觉，继续说道，“还有暮清派啊，我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似乎也是麻烦的事呢，”说着看他一眼，清淡的眼角加了些许戏谑，“这可怎么才好。”

“你你……你调查我？！”连昕急的跳脚，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仙娘闻言有趣的抬抬眼，“那可敢问世子大人我是如何调查的呢？你这一路过来谁都没说吧？难不成我还千里迢迢跑去京城问明世子身世不成？”

越想越迷茫，急的跳脚，却仍没想出仙娘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份的，急急的看向巫莫古，对方却理也不理自己，回头又看看仙娘，却只是微笑不语，正手无足措时，听见仙娘嗤笑一声，素手一挥，这才发现在自己头顶上方盘旋多时的三只淡蓝色小虫飞了过去，看来又是什么蛊虫的缘故。

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僵硬的起身，红透了的小脸抬都不敢抬起，声音也细若蚊呐，“呃……我先……出去转转……”说罢便逃也似的跑了。

看着跑远的连昕，仙娘歪歪头看向巫莫古，眸中的笑意不减反增，“怎么？这便是你的天劫？”

仰天一叹，巫莫古似乎并不意外，眉宇却深深地纠结在了一起，“果然是他。”

“呵~都带到我这里了，说明你已经有所察觉不是么？难道还不想承认？”

摇摇头，巫莫古合了合双眼复又张开“天数已定，不承认又能如何？”

仙娘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你命里注定受此情劫，但结果如何仍在你自己。”

循着仙娘的视线望去，巫莫也看到了站在院内的连昕，神色复杂的看了半晌，终是轻叹，“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我只想知道为何会是他，蛊虫明明已解，为何仍会……”

“这可要问你自己了，”仙娘淡淡的打断他，清澈的眸子仿佛可以反射尽世间的一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桃花蛊？桃花蛊的症状你并非不清楚，桃花蛊只是引，镜中花水中月，如若真的全是蛊虫作祟，你那些心悸又从何解释？”淡淡的笑了一下，仙娘抬起素手慵懒一指，“你早已陷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原来如此……”半分无奈半分自嘲的勾起一抹笑容，原来早已陷了，那又有什么办法？纵是男人又如何？纵是汉人又如何？纵是世子又如何？陷了便陷了，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苗人向来磊落行事，该什么便是什么，自己可是蛊苗神婆，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他连昕自然也逃不过。

洒脱的起身准备离去，巫莫古已然有所决定。

仙娘悠悠的叫住他，“想通了？不如我奉送他的身世……”

“不必，”打断他，巫莫古并不停顿的出了门，“我自己的人，我自己会搞清楚。”

“哦……？”仙娘望着巫莫古离去的背影勾起唇角，“这便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倒还真是一如既往自视甚高。”

15.黑苗

连昕在外面转了半天，无趣得紧，又不敢回房怕那神仙般的绝色男人再乱说什么话，只能不停地张望，眼见巫莫古终于出门便屁颠颠的凑了上去，急急的解释，“那个……世子什么的……我不是故意瞒着的……那个……”

睨着小世子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巫莫古心微动，软了几分，便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这一笑却把连昕骇了一跳，脸刷的红了，低下头憋了半天，终于无限娇羞的说，“……你笑起来倒是潇洒的紧。”说罢，本以为定要被骂了，缩了缩脖子闭上眼睛，等了许久，头顶却传来淡淡的声音，“是么？那我以后便多笑笑。”

有些状况外的抬头，连昕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好，一路走到族长家也只是呆呆的跟在巫莫古身后，傻愣愣的样子倒是可爱的紧，巫莫古也便由了他，径自悠闲的走着。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族长屋外为止，只见门口两侧站着两个寨门口的当值青年，神情严肃，巫莫古便也敛了神收整衣衫迈步进去。

房内点着蜡烛，昏黄的烛火摇摇曳曳，倒映着族长阴沉的脸，台阶下站着两个外族人，看服饰是黑苗的汉子，似乎是被满地的虫蛇吓着了，脸色有几分苍白，但仍兢兢的立着。

“怎么？”巫莫古甩了袍子进来，无视两个外族汉子，直接越过他们站在族长身侧，冷然回头，睨着他们。

“我正要遣人找你去，”族长看到巫莫古来也有些惊讶，笑笑道，“你倒是巧。”

“我刚从仙娘那里回来。”

“哦，难怪。”族长点点头，又看了眼站着的汉子，解释起来，“黑苗寨子旁的水里出了点问题，黑了，丢了个小孩，来问问。”

微一沉吟，巫莫古淡淡的开口，“几时的事？”

“昨天，夜里。”黑苗的汉子急急的接口。

点点头，巫莫古想了一下，凑到族长耳边低语几句，族长点点头，随即对黑苗的人吩咐，“事情我们知道了，是个什么东西基本上也有数了，这两天不会有事，五天后神婆会带人去收拾了那东西，你们先回去吧。”

一个黑苗似乎还想说什么，动了动，被旁边一个年长些的拉住，恭敬的辑了，退出去。

巫莫古也欲退下，却被族长留住，族长看了眼一直安静的跟在巫莫古身后自始至终未发出声音的连昕一眼，开口，“这小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吧？你拿个主意？再过几天可就是山神巡山的日子了，若是下山可要趁早。”

“我知道了。”淡淡的应了，巫莫古并未明确连昕的去留，只是点点头，退了出去。

吃过饭，连昕追着族人看练蛊去了，巫莫古翻开瓶瓶罐罐，准备喂虫。对于连昕，虽是明确了自己的想法，但事到如今却有些拿不准如何才好，算算日子赶在山神巡山前还有个七八天，错过便要再等两个月，在这之前要解决了这事，自己不可能随他下山，过不惯也无意折腾，但若要留下他也并非易事，他的父母兄弟那边也不能毫无顾忌，怎样才好？蛊虫？低头看看手边赤红色的蜈蚣，在心中默默否定，用蛊虫还有什么意义？果然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