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枫林草籽

“哼。”满意的哼出这么一声，萧慕风疲惫的闭上了眼，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体太过虚弱，能撑着说这么多话已是极致，“脱鞋

，上床，别让本少爷说第三次。”最后的声音，已是带着明显的吐息，显然气力不继。

轩辕绝自然听出了异常，立即抬头看过来，看到他的脸色也明白过来，“累了？”

萧慕风不理他，只是忽然睁眼瞪过来一个白眼，明显对他抓不住自己说话的重点十分不满。

轩辕绝轻笑起来，迅速的蹬掉了脚上的靴子，脱去外衣，然后钻进了被子。

侧身紧紧抱住身边人的腰，他满足的闭上眼，哪怕只有这一瞬，他也再无所求。

一只温热的手，划过薄衫，按到他的胃部，帮他轻轻暖着，他身子一颤，缓缓抬头，却见身边人双目紧闭，似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低叱道，“闭上眼，睡觉。”

第十八章

轩辕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常年清冷的只听到树间鸟鸣虫唱的小院，那里天高云淡，清风日暖，却没有一个人。

没有那些躲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仆人，没有会找上门来挑衅的官宦子弟，没有那个偷偷在他的食物里下毒的小丁子，当然，也

没有那唯一会将他抱在怀中轻声安抚的杨封。

他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院落，四处是看不到尽头的树丛，原本狭小的庭院，此刻却是向周边无限延伸，任他如何奔跑，也找不到出

路，最后依旧回到原点，那一片石板地中，与一方白得耀眼的石桌为伴。

他放声呼喊，喊着每一个自己记忆中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现身。

他慌乱的四下走动，急躁中一掌劈碎了石桌。

他再次向周围跑去，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尽，一抬眼，竟是又回到了那片空地，而身边那方始石桌，完好的没有一丝瑕疵

。

他绝望了，颓然瘫坐在地上，心里疾呼自己不该就此放弃，他该坚持下去，该挣扎，该反抗，他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做完，还有很

重要的人在等他，可是他仔细想了很久，也想不起那重要的事是什么，更想不起自己以为重要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终于放弃了一切希望，黯然认命。

就在他即将被这一片宁静吞没之时，前方树林中忽然走出一个人影，他遮了额抬眼望去，见那人站在炽烈的日光之下，一身鲜艳

的金边锦衣，容貌掩在日光之中让他看不清，但那身形，却给他极其熟悉和安心的感觉，心一阵毫无缘由的欣喜直蔓延开来，他

看着那人低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身形未动，被强光笼罩的容貌却一点一点暴露在他的视线中，那是怎样一副美丽的容貌，竟让他看得连呼吸都忘了，直到那

人漂亮的眉峰不耐的蹙起，低叱道，“笨蛋，还不跟我走？”他才陡然清醒过来。

睁眼，周围竟是围了一群人，莫及、刑啸、云梦落、萧安，一个个都站在自己床前，自己的手腕还被莫及拉在手中，显然是在把

脉，一看见他睁眼，都惊喜的望着他。

“你醒了？”莫及满脸欣喜，只是那眼底的阴影却是浓的近似泼墨，他不由微微一愣，开口道，“你们怎么都在这？出了什么事

？”出口的声音，竟是暗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说完话后，他立刻皱眉吞咽着口水，觉得喉中艰涩难当，隐约有些刺痛。萧安已经端了一杯水走到了床前，莫及扶起他就着杯子

喝了一口，温润的水入喉，他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躺好之后，再次低声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风呢？他那边怎么样了？”

莫及无奈的看着他，“是他叫我们都过来的，他在休息，这两日恢复得不错，已经好多了。”

轩辕绝微微一愣，“这两日？”他明明记得他只是睡了一觉，萧慕风受伤还是昨天的事。

莫及板着脸，“你以为你睡了几日？”语气一顿，看着轩辕绝茫然的神色，终究不忍，低声叹道，“你昏迷了整整四日，差点就

醒不过来了。”

“四日？”轩辕绝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以为他只是睡了一觉，怎会昏迷那么久？

站在边上的刑啸接着道，“是啊，你把我们都吓死了。”

轩辕绝心里恍惚，脑子里一直模模糊糊想着那个梦，茫然抬头，“那风呢？”若非最后萧慕风的出现，他此刻恐怕还在梦中，可

是为何萧慕风能闯进他梦里？

“萧公子自然也很担心，所以才将我们都赶了过来。”

知道刑啸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轩辕绝也没有解释，只是兀自想着心事。

莫及看他出神的样子，不由出言提醒，“你现在身子很虚弱，不可耗费心神，有什么事，等身子好些再说。”

轩辕绝抬眸看过去，淡淡问道，“以你之见，我大约还有多少时日？”

莫及蓦然一愣，“你问这做什么？”

“我需要知道。”轩辕绝严肃道。

莫及低下头去，刑啸他们也偏过了头，他又问了一遍，“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我要听实话。”

过了一会，才听一个低低的声音说道，“若是调理得当，按时用药，撑个一年半载……应该……是可以的。”莫及说完，已经将

头转到了一边，显然是不想让轩辕绝看到自己的脸。

轩辕绝失神的低喃，“一年……半载……”茫然抬头，他撑着床起身急切的拉住莫及的衣袖，“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撑久一些？

不用太久，十年，只要能熬十年，多痛苦我都能忍，行不行？”

那极其迫切的眼神，仿佛毕生所有的期待都集中在这一个问题的答案。云梦落忽然掩面冲出了门去。萧安也红着眼，慢慢退了出

去。

刑啸心疼的扶着他颤抖的肩膀，轻声哄劝，“绝，别这样。”说着，自己也红了眼。

这人本是从不在意生死的。以前他无所顾忌，他们担心，可如今看他如此迫切的想多活些时日，他们却更加心疼。

“行不行？”轩辕绝再一次问道。

莫及低着头，过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沉重，却也坚定，“我努力试试，倾我毕生所学，我一定尽力让你陪着萧公子，一

起走到最后。”

轩辕绝终于放松的倒回了床上，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眼梢向两边滑下，他浅浅的笑着，低道，“谢谢。”

莫及站起了身，凝重的望着他，“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够的。”

轩辕绝微笑着睁眼，泪水还挂在脸上，他却满眼坚定，“我知道，我会配合你。”

将一年，变为十年，这是他爱的决心。

……

轩辕绝醒来后便再没留在床上，而是立刻起身去了萧慕风房里。莫及眼看劝阻无用，心知此刻的他既有了珍惜性命之心，定是不

会再乱来，于是也便由他了。

萧慕风见到他脸上神色未变，却直接闭起了眼不理人。

轩辕绝一看便知道他不高兴，于是笑吟吟的在床边坐下，拉起他的手握在手心，温柔的低道，“别气，我好多了。”

萧慕风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怏怏的瞪着人。

轩辕绝轻笑出声，伸手抚上那张精致白皙的脸，“你啊，生气的时候就像个孩子。”可不嘛，就差鼓起腮帮子了。

他这正想着那，床上的萧慕风果然鼓起了腮帮子，头一偏，直接咬住了他的中指手背，他疼得下意识的缩手，低头一看，指背上

两排牙印，底下都泛紫了，可见咬得多用力。抬头，某人正歪在枕头上一脸趾高气昂的蔑视他呢。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本该有

气，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快速的伸手捏了一下某人挺翘的鼻梁，然后在某人反应过来之前立刻收手，身子一跳，退到床边，偏

着头，抿着唇，挑衅的笑望着某人。

“过来。”某人咬牙瞪着这边。

轩辕绝抿唇摇头，坚决不过去，过去的是傻子。

“好。”某人狠狠咬了咬牙，身子一翻，撑着床便要起来，肩膀还没起来一尺，接着便咚的一下载了下去，一只手压着胸口紧紧

的闭起了眼，疾声咳嗽，脸色煞白，额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轩辕绝一看，这还了得？心疼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当即便扑了过去将人抱住，小心的拉住他按在胸口的手，“风？你怎么样？啊

……”话没说完，手背一阵剧痛，某人原先捂胸的手不知何时竟又拉着他的手背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这回咬得比上回还重，

疼的钻心。

“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小孩子。”咬完人，某人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的开口，完全不把自己还窝在别人怀里当回事，身子拱了拱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休息去了，末了还很嫌弃的在人家腰上捏一把，不满道，“一把的骨头，咯死了。”

轩辕绝无语的望着窝在自己怀里的这颗头颅，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半晌，他终究还是宠溺的笑了起来，伸手抚上

那头柔软的乌发，轻道，“好好，知道了，我以后多吃些便是了。”

中午，轩辕绝留在萧慕风房里陪他一起用午膳，他昏睡几日倒也不是全无好处，莫及这几日一直帮他施针，给他泡药浴，几日下

来，血脉畅通，精神也好了一些。

一张小方桌摆在床中央，两碗药膳，虽然内容不同，不过样子一样不好看。

轩辕绝坐在床边端起其中一碗，用勺子捣了捣，舀起一勺吹凉，然后送到萧慕风唇边。萧慕风理所当然的张口，吃得神气活现。

边上送饭进来的萧安忍不住偷偷转眼看向窗外，都说风水轮流转，可这风水一转到某位大少爷身上，怎么味道就能变那么多呢？

看来无论这人是不是被照顾的一方，这趾高气昂的态度，显然是恒定不变的了。

吃了几口，萧慕风便撇了脸表示不要了。

轩辕绝心疼的望着他，低声哄劝，“再吃点儿吧，我知道你现在没胃口，可是你现在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吃这么少，身子怎么

好得起来？”

萧慕风懒懒的看过来，一脸不耐，“你也会说这个？”当初是谁整天不吃东西，让一屋子人急的团团转？

轩辕绝语塞，自知的确没有劝说的立场，无奈的放下碗，端起自己那碗，“好，那我先吃，我吃多少，你吃多少，如何？”

萧慕风撇了撇嘴，意思很明显，你吃过再说。

轩辕绝有些泄气的叹了一口气，拿起勺子便埋头吃了起来。只是他胃口素来不好，早上醒来虽精神好了些，胃里却一直闷闷的痛

着，此刻哪里吃的下东西？吃了两口，已觉饱满，抬眼看向某人，某人一双凤眼正好整以暇的瞄着他呢，他心里叹气，再次低下

头去。

又吃了两口，胃口已是有了翻腾之感，他自知不能再吃下去了，可是看看萧慕风吃剩的碗，比自己碗里还少，显然人家吃的比他

多，自己距离要劝他多吃两口的目标还远。一咬牙，拼了，继续吃。

又不知吃了几口，胃里感觉已经胀痛得厉害，胸口一阵阵犯恶心，连带头也跟着晕了起来。看看碗里，恩，不错，下去一半了，

再看看萧慕风碗里，啊，比我的多了，看来我终于吃的比他多了，心里正欢喜呢，喉咙口却接连向上翻，他竭力忍住，却忍下一

口冰凉的酸水。

手里的勺子蓦然被人抢走，一个声音在耳边乍响，“笨蛋。”

他勉力抬头，见萧慕风正一脸受不了的瞪着他，指了指外面，“想吐就吐去，这么拼命做什么？”

坚决摇头，不吐。

某人认输，“你吐你的，我吃我的，成了吧？”

轩辕绝眼睛一亮，眨着眼看过来，想要确认真伪。

萧慕风左右磨蹭着牙床，“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吐完赶紧回来喂我。”说完就闭了嘴，这话说的，他自己都嫌恶心。

轩辕绝当即便捂着嘴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刚冲出门，压抑的呕吐声便接连传进来。

萧慕风心里这个怄，这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吐得肝肠寸断，居然还要他接着吃东西，真当他死的啊？

不一会，某人清理完毕自己，摇摇晃晃的进来了。

苍白的一张脸，却是满脸带笑，端起桌上的药膳就要起身，“有些凉了，我叫萧安再去换一碗。”

萧慕风一把拉住他，“坐下，本少爷就爱吃凉的。”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速战速决。

轩辕绝举着勺子过去，看着某人视死如归的脸，“真的就这么吃？”

某人狠狠过来一个白眼，“废什么话？喂不喂啊？”

手中的勺子又往前送了送，眼看某热原本就因为受伤而苍白憔悴的脸，因为这过来的一勺粥显得越发白了下去，那眼里的恐惧简

直是惊世骇俗，他忍了又忍，终究噗了一声笑了起来，快速的扔下了勺子。

萧慕风这才渐渐回过神来，看着他笑得开怀的样子，心里再不明白就傻了，“你耍我。”说完，脸已经黑了下来。

轩辕绝告饶的望着他，先叫萧安进来撤了餐具和小桌，然后才小声讨饶，“好了好了，是我不好，谁叫你刚才咬我？”

萧慕风板着脸，伸手便又去夺轩辕绝的手，轩辕绝哪里会让他得逞，立刻向边上一偏，继续讨饶，“好了好了，不闹了，一会伤

口又该疼了。”

萧慕风不乐意，“不行，你过不过来？不过来本少爷自己过去了。”说完真的作势要挺胸。

轩辕绝哪里舍得，赶紧过来按住，手刚按到人家肩上，那边就立刻转了头，张口就要来，他赶紧缩手，笑叱，“怎么总是咬人？

又不是小狗。”

他话刚完，有人已经磨牙怒吼了起来，“汪~汪汪~~~”

他再也抑制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一手顶着某人的额头阻止某人扑上来咬人，一边笑着求饶，“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别

闹了。”

萧慕风看他虽然在笑，眉头却微微的皱着，脸色也很差，终于停住了动作，靠回床头。

轩辕绝也收回了手，一手撑着床细细喘气，另一手则下意识的按住了疼痛越演越烈的胃。

一只手按上他的手背，他抬头，看萧慕风已收起所有情绪，淡淡望着他，问他，“吐得厉害，胃又疼了？”

他微微一怔，继而点头，“恩。”

萧慕风抿唇白了他一眼，掀开身边的被子，道，“过来。”然后又忍不住骂，“叫你逞能。”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居然还这

样乱来。

轩辕绝快速的脱了鞋和外衣窝到床上，头一偏，靠上萧慕风的肩膀，拉过他的手按上自己胃部，轻笑，“不这样，你怎么会乖乖

就范？”

萧慕风缓缓为他揉着胃，忍不住轻叱，“你就这么有自信？”这招他以前可试过不止一次，自己从不曾顺过他的意。

轩辕绝自然知道他指什么，按着他的手又向胃里压了压，手掌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游走，“以前你不会，现在会了。”

因为，你爱我啊。他在心里道。

若非爱他，怎会不顾一切的赶来，为他受那一箭，用几十年阳寿，换他由一年变成十年的相伴？

以前不理他，是因为他自己不爱惜自己，如今他既已大彻大悟，这人又怎舍得他再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