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来的。
李言瑾将它抱起,对它道:“是落之带你来的?他回去了,你也快回家去罢。”说完拍拍它,将它重新放回地上。
瑾绣轻哼一声,用鼻子碰了碰初云,便往元府的方向跑去。
李老爷似乎对他们无用了,而元翊,则是故意在李府里的。他在等李言秉,等姳妃,等着被她救出来,等着把她扯进来。虽然来
的不是李言秉,实际也差不了多少。
……
“珑儿,瑾儿,姳儿,快过来。”李言瑾听见了母妃的声音,却还是坐在树上没动。
不一会儿,七哥和表妹跑出来找他。李言瑾见他们在院子里瞎转悠了几圈,没找到就走开了。他见两人好长时间都未折回,不禁
无趣起来,三两下便爬下树,往杏妃屋里走去。
这阵子,虽然原先络绎不绝的娘娘再不来烦人了,但李言瑾仍是很不高兴。
前两天,有几个大臣家的公子,也就是时常跟李言瑾出去欺负人的那几个,居然说以后不要跟他一起了。李言瑾一听,直接在梁
词辅屁股上狠踹一脚,梁词辅摔了个嘴啃泥,当下两人便扭打起来。后来给他六哥瞧见,六哥把人哄散,兴高采烈地对他道:“
你以后什么都没有了。要是有人打你,就尽管来求我好啦!”
李言瑾为这话气得几夜没睡着,他后悔当时怎就没把六哥扔进池塘里呢。
到了屋前,只见门窗紧闭,一宫女坐在外头扳小树枝玩儿。
李言瑾走过去问道:“你怎不在里面伺候着?”
那宫女抬眼望了一下,复又低下头摆弄起来,心不在焉地道:“娘娘让我出来的。”
李言瑾走开,在地上找到块大石头搬起来,又到了那宫女跟前,趁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瞅准了那三寸金莲,用力砸下去:“
记好你的身份!”
宫女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不敢出声,啪地跪在地上。周围几人均吓得开始干起活来。
李言瑾鼻子里哼一声,进了屋。
“瑾儿,把门合上。”
李言瑾依言关上门,转过身时看到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一身素色长袍,乍看也毫无奇特之处,眉间却有几分大家子弟特
有的耿直品节。
“你又欺负人了。”杏妃把李言瑾招到自己身边,替他理了理衣裳。
“是她们先欺负你。”李言瑾反驳道。
“瑾儿……”杏妃看着他圆呼呼的脸颊上写满不平,也就没责怪他,“你瞧瞧,这个人,认识不认识?”
李言瑾从进门起便在打量他,总觉得眼熟,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是大表哥啊!”表妹见他摇头,立刻说道。
李言瑾给她这么一说,也就想起来了,叫道:“啊,我知道了!你就是教我耍枪的大表哥!上次在外公家,我唔……”
李言瑾的嘴被李言珑捂住:“你太大声了!”
杏妃道:“瑾儿,你大表哥死了。不光你表哥,你外公外婆,舅舅姨妈全都死了。”
表妹啜泣起来,大表哥的眼眶红了。
杏妃又道:“如今外公就留下你们四个孩子,他会保佑你们平安。冶儿,你要记得,这三个孩子,从今儿起就是主子,主子年幼
,只有你保护他们。珑儿,瑾儿,姳儿,无论将来大表哥变成什么样子,你们都要记得,他是哥哥。懂么?”
四人都默默点了头。
“去年年尾,二姐觉察情势不对,便将姳儿托付给我,姳儿才躲过这一劫。冶儿,魏家如今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承下香火,可我没
法将你同姳儿一样带在身边,这委屈,你受得住么?”
大表哥道:“姑姑对我恩重如山,这点如何算得委屈?”
杏妃沉思片刻:“川冶……川页……往后,你便是小顺子了。”
……
23.风匣·断字
十年前,李言瑾并不明白一个失去外戚的深宫妃子是如何瞒天过海,将天牢里的死囚变成假太监的。但仅只十一岁的李言瑾还是
明白,很多东西变了。
他轻轻叫了声:“顺子在外头么?”
门开了,顺子走进来打上灯:“主子睡不着?”
李言瑾坐起身:“倒是又醒了。”
“您吩咐的事情都已办妥了。只是证据都留在最内侧的一间耳屋里,不看看就烧了不会不妥么?”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烧了才干净呢。筝妃呢?带回来了?”李言瑾问。
“是。在路上还好好的,回来又疯癫起来,良娣娘娘正照应着,也不敢惊动您。”
李言瑾想了想:“陪我去看看。”便穿起衣裳来。
有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不晓得你是怎想的,但你以为我一直没瞧出姳儿的心思么?那日元翊接筝妃出宫,你可是同她在一起?元翊直到中午才来,
是撞上你们了罢?……我问你,你原先究竟打算如何?事情暴露便一刀了结了自己?”
顺子看着地面,道:“我不能让你们有事,若元翊真将我的身份暴露出来,也是一死,还不如……”
“你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么?”李言瑾打断他。
顺子困惑地抬起头来:“倒时候死无对证,他们再怎样也是没有办法的。”
李言瑾这时候穿好衣服,走出了门外:“我们是兄弟。”
“……那元翊呢?”顺子忽然问道。
李言瑾没答。
“元翊又是什么?”顺子又问了一遍。
“……什么也不是。”短暂的沉寂后,李言瑾这样说。
北风一呼,干冷干冷的天就一日赛过一日,李言瑾干脆在家蹲着,已过去好阵子。期间他把元翊的东西收拾收拾,挑出几样对顺
子道:“写得都好,他自己却不在意,总是写完就扔。说实话我也舍不得和别的一块儿丢了,你拿到街上卖了罢。”
又过几日,听说西郅今年又是麦穗两歧的大丰收,皇上一个高兴,往疆上又配了十万兵力,害得东郅太子到底没敢回宫,顶要紧
的大起居也顾不得了。
窝在家中的李言瑾终于一巴掌拍在桌面儿上,来报的人不敢再说,只汗如雨下地偷瞧了主子一眼。
李言瑾自语道:“天气不错,逢了虞塔寺开门交易,还是出去逛逛罢。”
虞塔寺的开门交易,在从前是半月一次或一月三次百姓集会。
这日寺门大敞,寺中行者敲过牌子报过晓,提前记下名头的杂卖贩子便可入内,在定好的圈子里卖东西。等于是借个地放出来。
但因是佛门圣地,多少沾了些威严,都秤平斗满地做起生意来。
谁知前些日子,刚嫁进来的芍烈公主乘着雕龙的抬舆,在城里耀武扬威转了一圈,无意中见了觉得有趣,便随口说要多办一些,
下次她还来看。
于是,虞塔寺连着开门一个月,芍烈公主却再没去过,住持却不敢随意关门,许多和尚开始起了玩心,就荒了佛事。
这还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可那公主,如今的荣国娘娘,在大街上指手划脚,搞得原本歌舞升平的街市如今日日同过节一般也就罢
了,连宫里也给改得乌烟瘴气,各种主意,各种规矩。说起来,荣国将军李言瑾听过,但荣国娘娘……真是去她大爷的!
虞塔寺里僧人敲着花棒打着花钹,的确是热闹非凡。李言瑾称了些干脯坚果揣在怀中,便带着两个扮男装的小丫头往里走。
果然是人流如织,一丫头刚进门就撞上个人,赶紧道了歉跟上李言瑾他们。那人朝她笑笑,也走了。
本来只是件极普通的事儿,却把姑娘的魂给牵去了大半,她用力扯了扯李言瑾的袖子道:“主子,那公子生得好漂亮。”
李言瑾边笑话她便回头看去,一看,也愣住,的确漂亮。回过神来时,却还想再看他一眼,哪知人已经不见了。
然而没过多久,李言瑾又见到了他。
庭中靠近大殿的地方,卖的是笔墨玩好之类。都是元翊最喜欢看的东西。
从前他们两人跑去逛街,但凡有古时某某名士的藏品出售,元翊就当没李言瑾这个人了,跟卖家能一见如故地聊上大半天。别人
见他是个行家,也就收起摆在外头宰客的赝品,拿出宝贝来。元翊这人平时不爱多说话,连喝了酒都从来不发疯,如果有人说要
拿出最好的漱金墨来请他题首诗,那李言瑾就该一脸悲恸地蹲在墙角等着了。
李言瑾正想得出神,忽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衿儿,笔势飘和未见得是不用力气,你的字很好,但却如何都背临不像,可知是
为何?”
那句话虽是指正,却柔若流水,满满怜惜之情都要益处来了。
李言瑾一凛,没敢看。
“主子,是元大人!”一个丫头叫道。
“和那漂亮公子!”另一个丫头跟着叫道。
元翊听见,回过头来。
李言瑾心里转过千种逃跑计策,最后否认了自己患上转不过脖子的怪病这一条,终于挤出个怪笑看向元翊。
元翊原先弯着腰凑在那皱眉写字的衿儿耳边说话,此时脑袋虽然从他耳边离开,手却还放在他肩上。
“元大人,好久不见了。”
“也并非很久,只是殿下公务繁忙,许久没有想起落之而已。”元翊寒暄道。
“不忙,不忙……”
李言瑾打完招呼便想跑路,可那老板听见元翊叫殿下,就以为财神来了,热络道:“元大人明察秋毫,这样乱假成真的都让他验
出真伪来,衿少爷正学写呢。殿下也请来瞧瞧。”
元翊道:“并非我识货,只是正巧这字其实是我某日仿着写的,之后随手丢了。谁知今日又见到,便知它绝非真品。”
李言瑾好奇,便走过去看了一眼。
“主子,这不是上次您让顺公公拿出宫卖了的么?”一个丫头又叫道。
所有人,包括那凌儿,全都讶异地盯着李言瑾瞧。那丫头这才察觉说错话,吓得捂住了嘴。
“蒙殿下赏识。”元翊笑得如十月春风,“您慢慢看,落之先行告退。”
李言瑾干笑两声:“你好好玩,好好玩哈。”
“你俩的缘写坏了,但这回的字元大人倒写得顺畅。”待元翊牵着那凌儿走了,忽然有人这样说道。原来一旁地上摆着摊测字的
老头,正是夏天时给他们测字的那个。
李言瑾撇撇嘴,没理他。远处,元翊和那衿儿有说有笑。
“主子,您怎看这女儿家的冠梳领抹看了这么久,快走罢,免得笑话。”
李言瑾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师姑前,惹得她皱起了眉头。
因元翊这人离奇,故那能将他拐走的王老八也给传的神乎其神,尽管这之前谁都没见过他,谁都不知道京里哪儿有一户姓王的屠
夫,是家中第八个儿子。
而当旁人见识到王少爷的种种好处时,这两人已经给捧成了神仙眷侣。
原来王公子不叫王八,而叫王衿。
听闻元翊曾派十几人的上等媒婆往王家说亲,帖子写得规规矩矩,丝毫没有官家架势,待王家祖宗应许了,这才一拨一拨的大定
往王家抬。还没下财礼时,就已送去生绢金银无数。真正迎亲时,连着几天请了马塘灯会,灯群中荡湖船,十多条街上一队队的
踩高跷,挑花担蚌精,敲锣打鼓放炮竹,可不热闹了。
所以尽管是男人同男人成亲,还是羡煞了无数待字小姐。
这等事情说来也是风雅。大财主大官宦,哪个家里没两三娈童呢?连当今圣上年轻的时候都喜欢玩这个,但如此郑重其事的,天
下恐怕独元翊一人。
“这就是用情之深了。”那宫女绘声绘色地说道。
自回了宫,她们两张嘴便说个不停,恨不得将元翊和王衿的情形道给所有人听。
筝妃叹口气道:“元大人也终究会做傻事……那王公子是个怎样的人?”
“可漂亮了!能与五殿下比一比。听说聪明得不得了。”可怜这两丫头肚子里没啥墨水,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句。
“我看他柔柔弱弱,倒像个打酒坐的姑娘。”李言瑾冲进来不免愤愤道。
“人家王公子才不是这等人,但听顺公公说,那公子原是个胭脂巷里量酒的,长得又好,心性又好,学问又好。但就是不知元大
人为何非要说他是肉铺子上的,说别的也成啊。”宫女埋头苦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筝妃看看李言瑾,便让那宫女出去。
“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什么都不会太介怀了。”筝妃道。
李言瑾点点头,却还是焦躁。哪怕明天一早起来,别人对他说,八殿下不是他,都不会这样难受。在没人知晓的时候,“他是他
”这件事便给轻易否决了,他们都说,元大人和王公子,真是一对璧人。这滋味很怪。
“对了,方才珊儿跟我说,她想回莫府。”筝妃又道。
太子不回宫,大起居还是要办的,何况还是皇上六十岁的寿辰。
李言瑾嫌喝酒都得看规矩,也就提前几日告了病,说是受了小风寒,不要紧。但多少天过去都没有起色,他爹便让他好好歇着。
这日,宗族百官入内上寿,整齐拖拉的脚步声汇聚在一处,好像要将平地踩穿一般。
“殿下,你多加保重。”莫淳珊打点好东西,来给李言瑾告辞。
脚步声息了下去,片刻的沉寂后,有幽幽的丝竹鸟鸣从半空传来。
“嗯,我知道。”李言瑾没有看她,而是望着远处百鸟朝凤的地方。
歌舞声渐渐响了起来,却没有人声。死寂的一片。没有人声。
“这下不用顾虑珊儿,该放下的便放下一些罢。”莫淳珊欲言又止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说道。
“我没有顾虑你啊。”李言瑾朝她笑了笑。风很大,低低的私语也穿到了远处。
“皇上处处防着我爹,你却娶我。虽然我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利害关系,但……算了,只是本想给你留一个孩子也是好的。
”莫淳珊也笑了。
“你等等。”李言瑾突然跳起来跑了出去。就在莫淳珊不知他要做什么的时候,李言瑾已乘着马回来了。
他朝她伸出手:“是我把你接来的,还是我把你送回去罢。”
“嗯。”
24.优昙·长更
那日下午,御酒到了第七盏时,皇上突然泛起了迷糊,见李言瑾不在席上便让人去请。好一会儿,请人的小太监回来,却不敢报
。
六皇子道:“八弟怎不来?如实说便是!”
“回,回皇上的话,八殿下,八殿下此刻不在宫中,听说是把良娣娘娘送回莫将军府了。”
皇上还是微阖双目,对那小太监道:“等老八回来,让他去趟御书房。”
李言瑾在翠祥下处一个不自觉就喝到了月挂梢头,觉得差不多该回去躺着装病时,元翊来了。
“来点么?”李言瑾朝他晃了晃空酒壶。
“皇上召你。”元翊坐在李言瑾对面,看着他喝。
李言瑾却忽站起身,眼底一丝醉意都没有地说:“我去牵马。”
“好。”
这世上唯一一个不会被别人找到的地方,元翊却知道。说起来,还是他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