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咱们没见过几个,听说细皮嫩肉倒是不假,但面相实在太退办,就是去瞧也没啥意思。”
“倒不打紧,在下家里丑人集聚,且均是飞沙走石,一个比一个还要无法无天。丑人见多,也见怪不怪了。然即这样,翊先生还
居于此?”李言瑾心下无不鄙视,此人不光断袖,还断得如此饥肠辘辘,想必也不过是登徒子一个而已。
“翊先生挑脸面,这会子是给老爷夫人逼得没法,才逃到此处。听管事的说,他虽每晚照例翻牌,但其实已经饿好阵子了。”
李言瑾问道:“先生犯了何事?”
似是早等了他开口问,一姑娘对答如流道:“前些时候不是皇上殿试么,翊先生堂堂会元,可算是今年的热门。上殿之前老爷夫
人派人严加看管,不许先生踏入南风之地半步。先生便安稳在家,哪儿也不去。家人都当他是在用功,谁料先生居然瞒天过海,
在爹娘眼皮子底下偷偷叫局,东窗事发之时那小相公在府上已连住了好几日。”
“呵,之后又如何了?”
“还能如何?让人用轿子把那小相公抬回去了呗。原本他家老爷夫人就是西京人,当年两朝未分之时做商卖至此。西京人大多顽
固得很,别说招男倌,就是宿娼妓都觉对不起祖宗。也不知道老爷是要逼他殿试完了之后娶妻还是如何,总算先生是逃了出来。
之后就一直住咱们这儿没出去过。他家老爷夫人早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可谁会想先生竟在此处呢。”
“那殿试岂不是……”李言瑾汗流如柱。
“殿试那日先生正教我们姐妹规矩呢。”那两人倒是无不骄傲神色。
李言瑾愈发兴意盎然,道:“这人着实有趣得紧,在下倒想见上一见了。”
“八爷若想见,只能自个儿摸了去。我们是不给上小倌那儿的。”
李言瑾掏了些银子把两人打发走,便朝着南院走去。
经过园中央的一个大台子,果然屋舍被分开,天上架了块招牌,曰:南院。
李言瑾心中好笑,明明在北面,却偏要叫南院。即又向前走去。没走几步,果然看到姑娘所说的假山石,给绿树青草密密麻麻遮
掩住。而树下正斜靠了一个人,约莫二十上下的光景。
李言瑾走近仔细一看,此人虽是睡着了,却愈发恬静宜人,朱唇轻启牙排碎玉,算得上是摄人心魄的美,美无度。而此时他置于
这一片绿油油的烟花地里,真好比乱草之中的灵芝,群鸡之中的彩凤。
正在李言瑾感慨万千之时,一阵风吹来,晶晶亮的发丝拂上了脸颊,那人张开了眼。
李言瑾一瞬间竟给定住了。若说此君睡颜冶丽,那这时的漫眼横波之态便是仙姿佚貌不可方物。
大约因是刚睡醒,他含糊地闷哼两声,揉揉眼站起身,歪头迷惑地看了看李言瑾,眼神才渐渐清明起来。他将一头青丝拢在脑后
,理了理身上的圆领对襟的小袖长袍,朝李言瑾微微一笑,突地携起李言瑾的手,手心微凉,不说话,只定定地看他。
李言瑾十六岁起便给花魁红牌开方子开出了习惯,只是越老道便越逢场作戏得心安理得。狎倌儿的事,他虽未尝过,却也见过不
少,哪一家的小相公不是学了女人涂抹脂粉扭捏作态?如眼前之人这般黛眉开娇赏心悦目的,还真是见所未见。
李言瑾反握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揉捏,眼睛也不闲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圈。
他倒也不恼,任李言瑾那居心不良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仍旧是清风拂面地笑,待李言瑾收回眼神才问道:“爷看完了?
”声音温而不柔,也是恰到好处。
“这是如何看得够呢。”李言瑾惺惺叹息道。
“可要上珞织那里去?”
“可要嫁与我做媳妇?”
沉默一阵,两人几乎同时说道,均是愣了片刻。
李言瑾邪笑一声,猛将元翊带入怀里,胡说道:“在下不过是路经此处,不做掏银子的打算。珞宝贝若做了我媳妇,便是桩一本
万利的买卖,只需聘了彩礼,往后便再不用守这些个翻牌规矩,更不用上此处来找你。岂不是很好?”
珞织攀着李言瑾的胳膊,抬起头来,用那双善睐的明眸柔情款款地望着李言瑾,分明是十二分的愁态,却怎么看都带着笑。这人
不爱说话,却异常爱笑。
李言瑾胳膊一收,两人瞬间鼻息交缠,且愈发急促起来。
珞织眼里笑意跟甚,一只手按在李言瑾胸前,一只手缓缓向下摸去。而此时,李言瑾的唇已压上他的温润两瓣,伸出舌尖上下各
舔了一下。珞织等不急他攻入,早已主动张开了口,而一只手附上他脐下三寸处,若隐若无地擦过。
李言瑾皱了皱眉,狠狠咬了他一下,他吃痛地闷哼一声,终于老实了。
即使知道自己绝非有龙阳之癖,见到这样的绝色也没有不占便宜的道理。
然珞织嘴上功夫了得,一寸寸将自己口中的琼浆玉液传度过去。他扶着李言瑾的肩膀,偶尔泄出含糊的呻吟,李言瑾脑袋嗡地一
声,下面不听话了。是便天雷勾地火,两人都尽全力回旋翻动,愈发难解难分,珞织更是直接抱住了李言瑾的脑袋。
之所以如此旁若无人,一则是意乱情迷,一则是李言瑾当这园子里并无旁人。所以两人分开后,他丝毫没留意到不远处目瞪口呆
的一干看客,低了头凝视那双风情万种的眼,正欲继续,却被珞织扯了扯袖子。李言瑾不解抬头,正对上六哥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干咳一身,放开珞织后退了两步。珞织却丝毫不给他脸面,低了头小声道:“爷刚还信誓旦旦说要娶人家,怎这会儿就……”
两眼骨碌一转,竟是要落下泪来,声音虽是细如蚊纳,却正好传入其他人耳中。
鸨主掉了下巴颏儿,曲晴满地儿帮着找,几个龟奴面面相觑,两胖姑抱成一团大叫先生这是怎的了。场面只比起进门时李言秉那
一出大得多。
李言瑾先是一怔,随即笑了,附在他耳边道:“疼还来不及,怎会不要小宝贝儿呢。待我回去禀明爹娘,定择了黄道吉日,让穿
布帛缎子的担夫挑了红色彩线披挂的一百廿大礼来聘你。”语罢,又在珞织耳垂上舔了一圈,才缩回脖子去。
珞织点点头,笑盈盈地道:“你说了,我便信你。”
李言瑾随手扯下一个玉坠子,交与他道:“我姓王,家中兄弟九人,因排行老八,便单名一个八字。全家以杀猪为生,那边那位
是我兄弟,叫王六,他杀起猪来比我更加利索,是故六哥更加有钱。他与你们这里的曲晴姑娘也要择日完婚。珞宝贝且等上一等
,家兄好事成了,我便立刻来迎亲。倘若家兄婚事不成,我也定会回来找你。这玉佩是我爹娘当年的定情信物,你且收好。”
两人浓情蜜意,完全无关他人,那场面是鸡飞狗跳,能多混乱便有多混乱了。
3.青霄·李府
从翠祥下处出来,鸨主使了曲晴姑娘来送送李言秉,那珞织却也跟着出来了。
曲晴姑娘和李言秉温存了半响,李言秉草草对付,李言瑾这要看他笑话,珞织却突然看着他,笑还是之前的笑,嗓音虽沉了下来
却比之前半真半假的调情更显洋洋盈耳。
他说:“我一直住在这里的。”
李言瑾一下失了神,含糊地点了点头,假装没看到珞织眼里闪过的失落,乐呵呵地拉了李言秉,对曲晴姑娘道:“嫂子,我和六
哥先回去了啊,改天再来!”
曲晴姑娘上月刚受笄,二八未至,却被李言瑾那一声嫂子叫得受用非常,还拿帕子遮了面,娇羞道:“八爷快别开小晴玩笑,”
随即眼神在珞织和李言瑾间飘来飘去,似要把玩笑开回去地说,“翊先生也别舍不得了,时候不早,让他们先回去罢。”
珞织点点头,没再看李言瑾,转身走了。
“你个泼皮赖猴!我何时说要娶她了?”待走了老远,李言秉才暴躁地发火道,“何况还是个青楼女子!”
“六哥不是都原谅她红杏出墙了?”
“呸!她又哭又闹又上吊的,好像是我对不起她一般。大丈夫,怎能和一个妓女计较这些?不过是两面留张面子罢了。何况咱们
是什么身份,她也配?”李言秉道,脸色不好,可没一会儿他又笑道,“不过八弟,你这招倒是不错,我也逗她玩玩。”
“都说要娶她,这样玩儿法不是过分了?”
“刚刚还有人说要娶个谁来着?你该不会真的要带个男人回去?”
“那倒说不准。”
“你简直是疯了!全京城的人都在说,会元郎,不上堂,只要相公没爹娘!谁不知道那元翊是为了狎优才没参加殿试,如今连家
都不回。大则对天子不忠,细则对爹妈不孝,你要娶他?啊对,他还比你长好几岁!”
“我不是还没定么?”李言瑾不理李言秉炸毛,无所谓地说。
“算了,我越劝你你定是越要娶他,最后指不准就非他不娶了。我不跟你说,你尽管断袖分桃去罢!”
“六哥,你上哪儿?”
“去看看七弟。”
原本李言瑾他们是九人兄弟,但仅七哥和李言瑾是同盘而出,其余皆是同父异母。七哥和六哥那日正走在街上,双双给人劫了,
五日后待领侍卫内大臣率三百精兵在郊外一处废作坊里从歹人手中救出他们时,七哥已经咽了气。
“哦……那我先走了。”李言瑾不想多提,朝李言秉点点头,两人便在路口分手。他闷闷招呼来一个乞丐,坐着乞丐便回去了。
刚回到屋里,还没赶上喝口茶,顺子就贼头鼠脑地弓着腰跟过来,道:“哟,主子,您总算是回来了。”
“什么事儿啊?该不是我爹找我?”
“可不是么,主子前脚刚出去没多会儿,那小碟子后脚就来了,说让您回来就先去点个卯呢。”
“哦,那你怎么答的?”
“自然是说您去丈人家吃酒了。诶,您别往床上躺啊!再不去,小的可只有上姗良娣和琴保林那儿,让她们来请人了。”
李言瑾在床上滚了两圈,不情愿地坐起身道:“自那俩菩萨来了后,你倒是愈发有恃无恐起来。我也不怪你,谁让虎落平阳遭犬
欺?只是我让你给我办件事,你得给我办妥帖了。
顺子听了,既未涕泗横流聊表忠心,也未诚惶诚恐做贼心虚,只嘿嘿笑了两声道:“主子有什么,尽管吩咐便是!”
“你去给我查查元翊这个人,查仔细了。”
“元翊?就是那会元兔儿爷?”
“嗯。”李言瑾含糊地答应了,不知为什么,竟不大喜欢听别人这样叫他。
“那不用查也成啊,小的来说给您听。”
顺子咳两声,摆了说书先生的架势,道:“元翊,字落之,直了弱冠卓荦的正中年纪,家中三代单传的宝贝独子。父母长安人士
,做木材生意起家,定居东京二十余载,如今已是富甲一方的大员。听闻这元公子乃是一代风流,玉面郎君,每每入集,市街不
通,观者有如堵墙一般。是以这元公子常闭家中,然使如此,上门说亲的媒人还是每年将元府门槛踏破无数。年初的春试,元公
子摘了个会元,那场面就更不得了啦,没出阁的争着要嫁去元府,做人妇的竟然要改嫁他家。连圣上都说,翊者,可婿也。摆明
了是等他中了状元要把小公主嫁给他。哪料一个月后的殿试,此人居然放了满朝文武一个鸽子,留得全城姑娘一地伤心,到现在
都不见人影,也不知和哪儿的相公温存着呢。圣上虽然嘴里不说,心里铁定憋足了气没处……”
“顺先生见识广博,在下真是受益匪浅……”李言瑾打断他。
“哪儿的话,呵呵。”顺子一手抓抓脑袋,羞赧道。
“哪儿你个大头鬼!街上抓个姑娘都能把他生辰八字给背出来……我是让你查这个?”
“那主子的意思是……可他是个断袖啊,打听他做什么?”
李言瑾一个爆栗打在他头上,道:“断袖断袖,断袖怎么了?你还是太监呢!”
“小的不是太监。”
“你目前是太监。算了,我去见我爹了,别跟着我。”
“谁想啊。”顺子大声咕哝一句,李言瑾只当没听见。
李言瑾一溜地跑出去,却不着急上他爹那儿,而是绕了个道先去找了他娘。
李言瑾他爹虽是个有钱人,也确实比李言瑾有钱了许多,但绝不是这城里最有钱的,且很可能比李言瑾他俩媳妇的娘家还要穷上
一些。可他爹非喜欢打肿了脸充胖子,把李家的宅子搞得凤楼龙阙仗马寒蝉,满园子的奇花异草。天寒少了绿景,居然派人往木
桩子上挂翡翠,翡翠上还盖了自家徽纹,就是有人手痒了拿到街上铺子里去抵,也是没人敢收的。
是故全国百姓不叫他们家李府,叫皇宫。
可史书令那老顽固偏要叫他们家东郅上宫,因长安那头还有个西郅大阙。
他爹不乐意了,凭啥啊。你姓陈的拿酒填池子,我们李家就用肉塞林子,怎么的了?打架?不打,但咱老婆娶得比你多。散号就
先按下不说,你有二十七世妇,我就有八十一御女。咱们家,挥笔耍枪的是三公九卿,莺歌燕舞的是三妃九嫔,哈哈。
于是李言瑾莫名其妙有了一堆娘。
好在李言瑾还没给那群后妈弄得找不着北,起码记得他亲妈姓甚名谁。当年他娘瓜字初分之时,那叫美得一个石破天惊。他爹唤
他娘杏儿,封杏妃,赐了她那杏花满园的宅子。二十余年后,杏儿一个不小心给她官人忘了,却依旧住在那满地落杏的宅子里,
一副忘了便忘了的神态,是动也不动一下。时不时老有小老婆经过,纷纷给她行前代祖宗的大礼,她说,我不是什么老夫人,我
是杏儿。姑娘们便笑着说,原来是个老黄了脸的宫女啊。
李言瑾推门,大叫一声:“娘!儿子来看您了!”
他跑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一路走来各个宫里均陆续掌灯。这会儿太阳落山,杏妃的屋里却还是一片昏黑,李言瑾的一声大
叫才将那打盹的老宫女惊醒,颤巍巍地摸索着提了灯出来。
微弱的烛影摇曳上杏妃雪白的脸,显得更加惨淡。李言瑾烦躁地骂了一句,终于又有几个人出来,把火点上了。
“怎么了?”杏妃手里抱了团茸毛,羸弱的身子安如盘石地坐着。她着了一身浅紫的敞袖花袍上绣暗金的凌云纹样,长发在脑后
挽了一段,便直直地落在胸口,显是午睡刚起身的打扮。
李言瑾在她旁边坐下,看了看那乌黑的头发,目光又落到她膝上的茸毛,道:“没事,我正上爹哪儿去,便顺道来瞧瞧。娘,你
手上抱的这团垫子倒是不错,只是天暖了,怎么还这样怕冷?”
“你看仔细了,这哪里是什么茸毛垫子,它是小雪。”说罢,杏妃将那垫子的毛撩起来,露出两只眯细眯细的小眼睛,原来是条
长毛狗。
李言瑾有些怔悚,道“何以小雪的毛长得这般长了?”
杏妃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上你父皇那儿,绕道我这儿不是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