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大多时候只是眯着眼睛听着,说到贾敏的时候她的脸色才认真些,听王夫人安排得妥当,贾母也没什么好挑剔的,只问了一句:“你妹妹那里,有喜讯么?”王夫人一顿,明白过来这是在问贾敏与林姑爷有无子嗣了,遂笑道:“老太太忘了?上回妹妹来信说有了身子,咱们还算过日子的,总要到年后开春二、三月才到日子的。”
贾母叹了一回:“这么几个女儿,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偏偏又……天可怜见的,总要有个哥儿我才能放心她。”王夫人肚里一算,贾敏夫妇俱是三十好几了,成亲这么些年俱是无子,心里实在不大看好这两个,嘴上仍说着:“老太太若担心,不如去佛前许个愿点个灯?”
贾母睁开了眼:“这话说得不错,咱们家常去的庙庵,也不拘哪一处,都去发个愿心吧,珠哥儿媳妇也还没喜信儿,索性一并了,”又想了一想,“我看宝玉他老子总爱吓唬他,连宝玉也算上吧,年后我自带着宝玉去清虚观。”贾母说一句,王夫人就应一句,直到贾母不再吩咐了王夫人才辞了出来,回去继续忙里忙外了。
当家人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日子就在这些准备事务中渐渐流过了,元春的生日转眼将到。年前宫中赏宴,贾母等有品级的无不依品大妆,乘着车轿去宫中赴宴了,家里便交由元春、李纨二人照看。贾母等天不亮就起来打扮,满屋子都动员了起来。宝玉去年因年纪小贪睡,错过了这一出,今年略大了一点,在贾母等出门前醒了过来。贾母见宝玉醒了,笑骂了李嬷嬷一句:“说了不许惊着他,天凉,这么早起来不是招冻么?快抱回去,”又哄宝玉,“回来咱们弄好玩的,宝玉再去睡一会儿。”
贾宝玉只看着贾母头上的首饰在灯烛下闪耀,闪得眼睛疼。元春道他喜欢这些,闲来无事,便教宝玉认凤冠霞帔的等级,顺便把官服上的补子纹饰也讲给宝玉听。寓教于乐,姐弟俩一个急着吸收知道听得认真,一个见弟弟想知道也教得用心,且家中就有例子——贾政是员外郎、贾赦是将军,两者自有区别,又王夫人的诰命是从五品,邢夫人的诰命是正三品,而贾母则是正二品。妇人诰命品级有从夫、从子两种说法,这三位显然都是从夫的。
原来,贾母之所以祖宗的谱儿如此之大,不独是因为一个“孝”字,她老人家的品级可是全家上下最高的,光论行政级别就比这些孝子贤孙高,而且这品级还不是儿子给她挣下的的。换句话说,她不用靠这些人就有这样的地位。只要她出门了,碰上个跟贾赦一样品级的人,即使不是她的子孙,这人都得给她让一让道儿。
作者有话要说:某肉有话说,列出一二三:
一、关于“长安”,那啥,隐喻什么的偶知道,但是总不能原着里一口一个“长安京中”、“长安县”的,到了偶这里把它们统统变成北京城管辖的了,是不是?
二、关于“徒”这个姓,宝玉总要走出贾府,他得交际、上进,为了不落个凄凉下场,他总要到社会上打混儿,还有可能进朝堂,避讳什么的总要碰到的,皇帝什么的总要提到的,偶得给皇帝安上个姓,对吧?
刚好就让偶列着四王的姓氏,想到了五行……皇帝他家就姓了“TU”……
三、惜春,是偶手抽写快了,算算时间,她还要略小一点,前文已修^0^
15.姑嫂管家好事将近
贾母等领完了宴,等到正旦时又要按品大妆入宫去朝贺,这些日子贾府中一应细务倒是元春与李纨支应得多些,非特荣国府,便是宁国府里,贾珍夫妇奉旨入宫朝贺,余下贾蓉虽是正经主子,然是年青男子又是晚辈,后院里的事也不免要托付姑嫂二人多照看一二了。宁荣二府的奴才别的本事没有,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却是不小的,别看元春与李纨,一个是太太生的、老太太跟前养的正经嫡出小姐,一个是当家人王夫人所出之嫡子的元配,有些自觉有脸的人仍是有胆子糊弄着她们一下借机捞点儿好处,若这两人办事不周,等王夫人回来一应麻烦往主子身上一推,好处她们自家得了。
贾母与邢夫人、王夫人等出门,排场浩荡,跟车的丫头婆子自不必说,此外尚有驾车的、单管传递消息的,又有跟着贾赦、贾政出门的小厮等,这些人都是额外有赏的。而在府里等门的人,一样在寒天里熬时间却没有额外的钱拿,不免心有不满。本来在王夫人手底下老老实实的管家娘子们就一窝蜂的上来回事儿,针头线脑,打人骂鸡的事儿都报了上来。这些且是小事,元春与李纨只作不理。不用第三日上,就有人要债来了。
闻说大厨房里回说因要备下老太太、太太并爷们回来的宵夜并跟着的人的吃食等添了开销,过来报账,互看了一眼。李纨面上不显,心里却精细,元春久在贾母身边、王夫人也私下传授不少,两人都看出来这账显然是多报了。元春垂下眼,李纨端起茶碗,来回事的站在地下久等不见发话,心里发急又有些心虚:“大奶奶、大姑娘,眼瞧着老太太、太太们就要回来了,还等着预备下东西呢……”
话还没说完,李纨手里的茶碗就放下了,瓷器轻轻地落在炕桌上,发出一声脆响,管事儿的心里一惊。只听元春一脸慎重地道:“怎么寻常时候老太太、太太一个月里就没几个晚上要吃食的?那时是怎么办的?竟无成例么?竟要到了这个时候才说着短缺?或是我记错了?各处上夜的就没个供给?往日你们是怎么回事的?太太又是如何说的?误了老太太、太太的事儿可不是玩的。”到我这里就敢翻了一番给我报上来!
李纨拿帕子捂着嘴,惊道:“前些个没要、今儿来要,你们以前都是怎么过的?”又看向元春,“许是以前这些奶奶们有善心自己个儿拿钱填着老太太、太太们宵夜的缺儿呢,你也别太急了,或者咱们把以前的缺也补给她们?”和气人也不好惹,尤其李纨现在还年轻,还没到心如止水的程度。
“咱们这样的人家竟有这样的事?可不要让人笑话了?嫂子,这事可不小,咱们断没有占奴才便宜的道理。”厨上的脸上发青,她原本见着元春与李纨两个,一是年轻小姐一是腼腆媳妇,前两日不断以小事试探都不见有什么果决这才存了侥幸的心思,今日这话怎么听怎么带着刺儿。她也是平日里沾着府里的小便宜沾得顺手了,这时见姑嫂两个并不很管事,经人一撺掇就想再捞一笔,不想别人惹偷懒都没事儿,到了她这里居然被盯上了,合着大奶奶、大姑娘这是挖好了坑等人跳,想着杀鸡给猴看呢。忙道:“厨下还能应付……”
“方才不是说急用么?可不能耽误了老太太、太太的点心呢,”元春柔声道,“却不是不孝?”
“是呢,太太点了咱们两个的差,断不能让太太饿着了,”李纨显得面上着急,“单子呈上来,我看看都用着什么又缺了什么了,早些打发了人买了去……”
这几乎就是要查账了,厨房上的人汗湿了后背,只觉得屋子里也太暖和了。那边元春和李纨继续一副好奇加好心为奴才考虑的主子模样,一迭声地催要单子来看:“既是为老太太、太太准备的,我们当然要仔细过目才成。”
“这些是咱们奴才的差使,哪敢劳大奶奶、大姑娘的驾?”
厨房上的还想再说什么,一旁抱琴慢声截口道:“你这婶子真是的,这是大奶奶并大姑娘的孝心,要孝敬老太太、太太的,你要是真念着什么主子、奴才、差使的,我便向大姑娘讨个差使,随你去厨下看看如何?”
偷偷抬头一看,元春、李纨端坐如菩萨,并不见好就收,厨房上的明白这一回是躲不过了。咬牙一跪:“是奴才痰迷了心脂迷了窍……”一面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一面把看自己热闹的同行骂个半死。却不担心,厨房是有油水,却不很丰厚——真正的大油水是专管采买上的——不外是些柴米油盐炭,污的时候挺顺手,而且大过年的,就是罚也不会罚得太重。老话儿怎么说的来着?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啊。
元春与李纨心里也捏着汗呢,两人之前也试过手,但是掌这么大的府却是头一回。真要让这两个人厉声发作,她们还真做不出来,底下人看着她们一副淡然状,还道她们胸有成竹早有对策,一时被镇住了不敢放赖欺生。见厨房上的先服了软,两人也松了一口气。跟文明人打交道她们在行,如果头一回就碰上个放赖的,端着主子的架子狠罚一顿也舍得,却不能显出自己的手段来。万事总讲究个顺利,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显得自己高明。
果然,元春与李纨也没打也没骂,只让抱琴与李纨的大丫头素云去细看了一回账目,命厨房上补上历来缺的东西。回到自己家里,相熟的几个娘子过来与管厨房的娘子说话。她还埋怨:“你们几个倒好,让我个没心眼儿去顶雷!这下可好了,我这年可怎么过哟~”说着就拍起了大腿。
其他几个见她有怨,都道:“混过了这个年,大姑娘该十五了,琏二奶奶也进门儿了,谁还能盯着你不成?到时候还怕没法子找补回来不成?”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她们忘了元春与李纨并不好相与。李纨年轻媳妇学管家,当然要做出点事情来,元春也想给嫂子在这府里立威,不致让奴才欺瞒了去,且元春心里也着实生气,平日里姑娘长姑娘短的奉承着,真到了自己掌家,就有人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混闹,可见平日的奉承全不能当真了。两人议了一回,年后便回了王夫人,另换了一个厨房头儿,另选了柳家的媳妇顶替了现在的管事娘子。这些管家娘子们还不知道,元春生日当天还相约去送礼道贺。
合该着厨房上的倒霉,贾母与王夫人这年过得固然是热闹,可热闹过了也实在是累人,正想好好休息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儿,正是满心火气的时候,逮着个人好发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在贾宝玉还不知道他嫂子、姐姐已经在府里建立起个人威望,而非仅凭主子身份或是长辈喜爱而立足的时候,贾府里已经过了年节的喧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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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接掌家业,逐一清点了一下这小半月来元春与李纨所为,见女儿与儿媳管家倒也妥当,就有心让李纨再多管一些事务,遂禀明了贾母把李纨带在身边。邢夫人见王夫人婆媳抱作一团,心下发急了,正好王夫人要教儿媳妇,婆媳二人俱不在贾母跟前,她就到贾母正房来说话。
“老太太,年也过了,眼前天气渐暖了,琏儿也大了一岁了,他的喜事儿……来讨老太太示下,我也好给他们小两口儿备下东西。旁的不说,单是衣裳铺盖就得先置办了。”
邢夫人一说这话,贾母就抬眼看了她一下,见邢夫人其情殷殷,倒真是个热心儿子婚事的母亲模样了。贾母想了一下才道:“凤哥儿是九月初二的生日,及笄还早,就是过了生日,娘家怕是也想多留几日,喜事的正日子总要到今冬或明春。”
邢夫人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是——新房要先收拾了、再依着房子布置家俱什么的,这一来二去耗时就多,还有院中花木等,春日正是栽花移树的好时候,再迟恐花木不好看。过了今春,明天再种新移的花木又不够自然了,倒让人觉得仓促。”
贾母顿了一下:“这倒是了,等你兄弟媳妇过来我与她说……就……先把荣禧堂后的小院儿收拾起来给琏儿作新房罢。”
邢夫人大喜:“既这么着,我便先回我们老爷一声儿去。”
贾母一点头:“你们两口子自去商量,晚饭你就不用过来伺候了,明儿我让你兄弟媳妇与你说话去。琏儿那里,叫他老子说去。”
邢夫人口中称是,出了贾母正房,一脸笑意地上了车。荣禧堂后的小院儿啊!邢夫人觉得扬眉吐气了,那可是这府上的正中!贾珠夫妇也没占上这块好地方。贾赦居所在府中东南,独占了一个大院,因他不理事,荣禧堂这正堂倒是贾政用的时候居多,王夫人也就用了荣禧堂东面的耳房作时常居坐宴息之所,虽说不是下榻之处 ——王夫人名下的院子在荣禧堂东,那里有她的全套班底并贾政的两个姨娘——。邢夫人心里绝对痛快不了:她才是正经的女主人,却无权在这府里正中有一席之地。现在,自己的儿媳妇虽没把荣禧堂正堂当居所,然经贾母亲口指了正中的院子,这是正了名份呐。
邢夫人一路笑着回去与贾赦说了贾母安排,贾赦原本歪在坑上听贾母有话,忙下地站好听了,听完了就对邢夫人道:“儿媳妇娘家丰厚,咱们府里也不能落了面子。除开公中的银钱,你另拿我名下的银子再添补些。”
贾赦平素不问事儿,一开口却是让邢夫人往外掏钱。邢夫人心里一抽,钱是她的命根子,往外拿实在是心疼,可她素怕贾赦,也只能忍痛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贾府平面图~
握拳,偶居然没写到宝玉?明天一定要写到,然后再让他多长大一点!不管码多长都要让他再大一点,让贾珠大哥露个脸= =!
16.贾珠回家兄弟出游
贾母次日果与王夫人提到了收拾院子的事儿,自觉无事,忽而忆起要带宝玉去打醮祷福一事来。便与王夫人商议着,收拾院子的事儿暂缓几日,先遣人去清虚观招呼一声。贾府自有家庙,但既然是祷福,贾母这回还是为女儿、孙媳妇、小孙子三件重要的事儿,就慎重地选了清虚观。
清虚观这个名字贾宝玉有点儿耳熟,据说这里他身上挂的寄名符的原产地。每次过生日,都有这里送过来的应景的东西。这回又要去他们家拜神,贾宝玉非常干脆地问元春:“大姐姐,清虚观是个什么地方?”
元春道:“清虚观倒还罢了,只对里头的张法官你可要恭敬些。”原来这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这些话伪正太只听懂了这道士来头不小、先皇跟前挂号,至于道录司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元春说完了又忆起宝玉还小,未必知道道录司是什么东西,又重解释过一回:“这张法官管着天下道士,也是有品级之人,你见着了只管叫他‘张爷爷’便是了。”正好解了宝玉的困惑。
贾母出行,带着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元春一同去。贾赦照例宅,贾政部里有事要上班,就算不工作,自诩圣人子弟的贾政也不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消息传到宁国府里,贾珍之父贾敬就要凑个热闹,他是个好道的,闻说要去清虚观,不免过来掺一脚。当下贾珍夫妇也只得随行,这队伍就越发大了。女眷们带着宝玉乘车,车轱辘不大防震,颠得贾宝玉骨头疼,分外怀念充气橡胶轮胎。外头贾敬、贾珍、贾珠皆骑马随行。
到了清虚观张道士早清过了场,领人等在了观外。贾母等入内,张道士见有女眷,便先寻贾家男丁讨示下。贾敬便道:“老神仙与府里相熟的,且随我来。”一路走去,贾敬口中只说些炼丹之事,张道士肚里好笑,面一却不显。贾敬欲与张道士论道,可张道士对贾敬这儒不儒、道不道,又是烧汞又是炼丹还弄不出成果的人不是非常愿意接近,这贾敬显是想求长生的,光问丹药不问道法 ——张道士以道起家,以道作门面,人却当了官儿、入了世,与贾敬这等有家有业还闹着要当神仙的人很不是一路。见了贾母,贾敬意犹未尽,张道士却是松了一口气。
张道士见过贾母,又闻说带了宝玉来,忙道:“真是衔玉而诞的哥儿来了?可可的真得见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