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听到他模模糊糊的声音走了过来,贾宝玉更卖力地挥着白嫩的小肥胳膊,努力把“大姐姐”一个字叫得很清楚。李嬷嬷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轻轻地拍着:“大姑娘去老太太那里了,哦哦,二爷好好的歇着~哦哦,老太太吩咐了,这些日子前头忙着珠大爷娶亲的事,前头太乱,哦哦,二爷是金贵人,别吵着您了,哦哦~珠大爷的亲事忙过了,大姑娘就来看二爷了,哦哦,二爷想不想知道新嫂子是哪里来的啊?哦哦~”开始自言自语了起来……
听到李嬷嬷一声一声哄孩子的“哦哦”,贾宝玉额角瞬间拉下一把黑线来,听得脑袋胀了一圈,终于从李嬷嬷的话里分析出了一点儿现状——他现在之所以这么冷静,不是因为他中规中矩的抓周表现让大家放心,进而蝴蝶了事件的进展,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大家去做。
贾宝玉的抓周表现似乎让长辈们很满意,贾政虽然对儿子们期望颇高,但是对于一个刚刚周岁的幼儿来说,现在鞭策他、荼毒他似乎还不到时候,也只能由着他在贾母跟前过并不快乐的幼儿生活了——更何况贾政还有一个正室所出的长子需要操心。比起豆丁大小的宝玉,已经有了功名的贾珠无疑更值得关注。
对于王夫人来说,同贾政。元春是长姐,与宝玉的年龄差了十岁以上,念及王夫人若大年纪生的宝玉,对宝玉颇为疼爱,就是这样,也不能说眼下一切都很顺利的宝玉比贾珠的婚姻大事更为重要。贾母似乎是这些人里更为关心贾宝玉的一个,但是她现在的心情与元春相仿,还是对于长孙的婚姻大事更看重些。至于贾赦,他更喜欢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年轻漂亮的姬妾玩,而邢夫人则对于看好自己手上的财物比较感兴趣。东府诸人还有自己的家事要处理。
综合分析一下,荣国府里近日的头等大事便是贾珠的婚事了。
所以贾宝玉这几日才会无聊得要命,一直以来,元春除了上学,就是到贾母跟前奉承听训,剩下的时间大半是扑在贾宝玉身上的。而如今贾珠要成亲,虽用不着元春这个妹妹操心,但是小姑娘也不免想早些知道自己的未来嫂子究竟是谁,又是怎样的人,就更多地往贾母跟前凑了。
这样贾宝玉就少有人理了,也不是说他被打入冷宫了,实是事有轻重急缓。再者,他也没受到虐待。
贾宝玉倒是知道他未来的大嫂是李纨,所以对这一点他是一点也不好奇。李嬷嬷也只是嘴上说说,倒没有指望一个刚刚会说话的幼儿能跟她一块儿八卦。贾宝玉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李纨快进门了,贾兰快生出来了,贾珠……快死了!
贾宝玉与贾珠的接触不多,甚至完全比不上与李嬷嬷的接触多。贾珠整天都要上学、做策论、与他的同龄人接触、四处拜访,为进一步的发展作准备,而宝玉这个前几个月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大头婴儿,后几个月努力在说外星语、像只被翻过来肚皮朝上的小乌龟一样手脚挣扎着努力翻身、爬行,最后由爬行类向灵长类进化。两人都很忙,忙到贾珠连贾宝玉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婴幼儿是不用早睡早起的,贾珠一大早来给贾母请安的时候,贾宝玉在年龄特权之下睡得正香。
贾珠于贾宝玉可以说是陌生,但是这个陌生人一旦贴上了“亲哥哥”的标签,贾宝玉的心里也不免会生出亲近之感。想到他没几年好活了,贾宝玉有些莫名地伤感。
还有元春,也快进宫了,身边最初认识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贾宝玉的心情很糟糕。这份糟糕的心情,在联想到不久之后就是林黛玉进贾府,接下来在元春省亲过后荣宁二府逐渐冰消雪融,就变得恶劣到了十二分。
抬抬手,看到了白嫩嫩的小猪蹄。贾宝玉动了动嘴巴,这该死的年龄!连磨个牙都不行!因为牙还没长出几颗来……在他漫长的牙床战线上,大部分领土还是光秃秃的,他只能磨牙床!
这该死的年龄!还是石磊的时候,他读过《红楼梦》,全背下来是不可能的,但是大体的印象还是有的,某些特别的情节也记得清楚。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贾宝玉这个让大家羡慕得流口水的家伙,最后,场景凄凉,让广大男同胞们最终心理平衡了一把。瞧吧,这家伙连福都没享几年,十九岁就当流浪僧去了……
NND!现在我是贾宝玉啊,我才不要凄凉!不行,贾宝玉翻了个身,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一个周岁的幼儿,能做些什么呢?这真是一个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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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贾宝玉为未来发愁的时候,他的大哥贾珠的好日子到了。大嫂没有意外地正是李纨。李纨是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是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中继承以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
贾母选孙媳妇,正是瞧中了这样的“无才便是德”。
而贾政与王夫人除了看中李家门风之外,更有其他的心思,李纨之父乃是国子监祭酒,官阶在这京中算不得高,但却是国子监里对诸多学生前途有深远影响的人。而贾珠中了秀才,正常情况下,下一步最好的安排就是入国子监学习。虽有“回避”之说,却仍是个不小的助力。就像是面试,亲属之间要回避,可是换一个岳父的同事来面试,与岳父亲自面试,这差别有时候也不是很大。更兼李氏宗族名声不坏,李守中又是清贵之官,并不算辱没了贾珠这个公府少爷。
这是荣国府小一辈里第一场婚典,又是嫡孙之婚,荣国府装饰一新,贾母单指了一个院子给贾珠作新房,王夫人更是加倍上心地收拾屋子。贾政这些时日对贾珠功课上的要求就看得不是那么严了,甚至允许贾珠暂时放一下课业,准备婚礼诸事宜。
两家都是守礼法的人家,一应婚仪俱按照规矩来办,六礼过后,新妇过门。
这样一场热闹,贾宝玉却是没有瞧到。先是贾母与王夫人怕外头人多,又是吵闹又是气味不好,更兼已经入秋,怕贾宝玉受了风寒,并不抱到外头去。到了正日子,贾宝玉一个小孩子,又恐放鞭炮惊着了他,更是把他放到屋里,直到热闹过了,新人入了洞房,贾母回到自己正房,才把贾宝玉抱来与元春一道逗他玩。
贾宝玉扭脸看着跳动的烛光,更憋屈了。别的都是假的,先想想怎么长大,才是最重要的。
4.新妇请安各有思量
新妇进门,照例是要立规矩的,尤其是在荣国府这样的“诗书大家”。李纨娘家本就是个守礼的家族,自嫁到了荣国府,当然也是依礼而行。贾珠的婚礼,贾宝玉因为年纪小,没什么参与。但是李纨过门后给长辈请安是必得先到贾母正房里来的,贾宝玉也是在这个时候见了李纨一回。
虽说是叔嫂需要避嫌,然而贾宝玉实在太小,这个嫌避不避的也不打紧,至少不用急在现在。贾母端坐在正堂的榻上,贾宝玉挣扎着爬到她身边,王夫人道:“李嬷嬷呢?快把宝玉抱好。”贾宝玉抓着贾母的袖子不松手,他宁愿自己在榻上坐着、趴着、爬着、躺着,也绝不要总是被个既不年轻也不貌美的女人抱着。
贾母低头看看宝玉,见他脖子上挂着明晃晃的金项圈儿,身上穿着喜庆的大红袄,小红裤子小红鞋,那块通灵宝玉也在脖子上晃来晃去,胖乎乎的堆着小肉窝窝的手攥着自己的袖角,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贾母笑道:“宝玉不是个爱哭闹的,就让他坐我这儿吧。”
贾宝玉听罢大喜,笑得露出了新长的几颗门牙,随着贾母的话音点了好几下头。人逢喜事精神爽,贾母与王夫人本就高兴,见他这样都笑了。贾宝玉放开贾母的袖子,一转身,有些费力地坐在贾母旁边,所以说,胖了就是不好,看多不灵活啊。贾母与王夫人等见他也不哭闹,果然乖乖坐在贾母身旁,便不理会,各各坐正等着新人来请安。唯有元春在贾母另一边,把身子往后错开一点儿,从贾母背后伸出指头轻轻点了点贾宝玉的大脑壳儿。贾宝玉一回头,冲她吐了下舌头,元春似乎吃了一惊,旋即拿帕子捂住了嘴闷笑。
邢夫人在贾母身边陪侍,见弟媳妇一家和乐,心里就不太舒服。她是贾赦继妻,自己又没有生育,贾赦现存的一儿一女都不是她生的,虽然最后都是归到她名下的,到底不甚亲近。看着弟媳妇儿女双全,又有了个不错的儿媳妇,邢夫人觉得胸口有点儿发闷。
看着阖府的喜气,邢夫人不免又想到了“儿女”上头,好歹这两个孩子还是要叫她一声“太太”的。想到儿子贾琏比贾珠略小些,眼看着也到了娶亲的年纪,邢夫人心里就更不痛快了。邢夫人过门的时候,贾琏已经记事了,因此对她并不很亲,要是再娶了媳妇,难保不会跟自己更疏远,这就不好了,女人么,先是靠父亲、再是靠丈夫、最后的一点福气是要看儿子的。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贾母身边的元春与宝玉,更不高兴了,这老太太的偏心那是明摆着的!迎春与宝玉同年,生日略早些,这个妾生的女儿自是与元春这样嫡出的小姐不太好比,贾母如今教养着元春,邢夫人也不便说什么,只能生闷气了。
正在此时,就有丫头挑帘子进来:“珠大爷和珠大奶奶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贾宝玉睁大了眼睛看着兄嫂行礼,贾珠固然是个俊俏少年,李纨此时也还不是红楼里那个槁木死灰。贾宝玉绝对不承认自己嫉妒贾珠娶了个好老婆!这俩人都穿着喜色的衣服,越发衬得般配了。
贾母喜不自胜,忙命扶起,又把李纨叫到跟前拉着李纨的手问长问短,不过说些住得可还习惯一类的话。说完了对李纨道:“这是你元春妹妹,这是你宝兄弟,过会儿再见罢,先去拜了你公公婆婆和伯父伯母去。”
李纨连忙应了。王夫人就起身:“我带了他们两人过去罢。”贾母笑着点头。邢夫人也起身告辞,先回贾赦院中等着侄子侄媳妇去请安了。
元春看完了新嫂子,满足了好奇心,心里高兴就要抱着宝玉去教他认字。贾府里的小姐当然不是目不识丁,贾母虽不欲家里的女孩儿太过专注读书以致忘了女工本份,但也不算太迂腐,故此元春还是要上学的。只因最近兄长娶妻家中忙乱,这才停了课,元春也就得了几日假。
贾母听元春一说,不由笑道:“你自己还是个学生呢,就要教他了?也罢,就让你试试罢。”宝玉还小,不到开蒙读书的的年纪,元春也是个稳重的孩子,倒不如让元春先教他略认一认字,也好先打一点儿底子。贾母这么一想,也就同意了。
元春笑逐颜开:“谢老祖宗成全。”
贾宝玉也高兴得不得了,终于不用吃了睡、睡了吃,或者是睡到半道儿被人戳醒,让他天天喊“老祖宗”、“太太”、“大哥哥”、“大姐姐”之类的称呼了。贾宝玉想了好几天,对于改变贾府的未来没有任何具有可操作性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一定得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至少能考个功名,这样说话才有份量。
贾母见他笑得快要流口水了,就摩着他的头道:“宝玉听得懂呀,真是个伶俐孩子。”
元春这回偷偷捏了捏贾宝玉的圆圆软软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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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教一个刚刚会说话不久的幼儿认字是项大工程,贾元春跑去准备启蒙课本去了。贾宝玉高兴地看着她离去,一头扎进贾母的怀里扭股糖似的:“宝玉要识字啦~”心里内牛满面,老子早就不是文盲了,终于可以开始不用掩饰自己已经认字这个事实了,可以明正言顺地读书了!
贾母见宝玉想认字而元春颇有长姐风范,颇觉欣慰自不用提。贾政与王夫人受儿子、媳妇礼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满足了。贾政是做人家公公的,不好与儿媳妇多相处,受了一礼就把贾珠拎到书房去训话了。王夫人看李纨,倒没有很挑剔——早在筛选儿媳妇人选的时候都挑剔过一遍了。
王夫人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府里的规矩什么的,我现在也不用多说。你娘家也是诗书大族,规矩什么必是不会错的,只细微处许有不同,留神着点儿也就是了。只这府里的一些事情你得知道,”顿了顿,“珠儿的大伯住在东边儿,素来是个不管事儿的,只你大伯母是常到老太太跟前的,她有点儿认死理儿,你要有数。”
李纨在王夫人下首立着,听王夫人这样说,连忙应了,心下却在纳罕。说亲不止是男家挑媳妇,也是女家挑女婿。婚姻大事虽然是父母作主,但是作为当事儿,父母还是要提醒一二的,故此李纨对于荣国府的一些事情还是略有耳闻的,知道贾珠的伯父亦是荣国府老太君所出,乃是嫡长,袭了一等将军。不曾想这荣国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主人,居然不住在正院儿里。成亲当日她蒙着盖头,被领来领去最后送入洞房,对荣国府的格局并不甚清楚,今日随王夫人坐车一路过来,早就奇怪见为何要到正堂见公公婆婆,贾政顶上有个袭了爵的嫡亲兄长,论理不当住在这里的。
李纨暗暗把这事记在心里,晓得以后在大房与二房的事情上要慎重,多听多看就好。
王夫人见儿媳妇恭顺,不免遗憾——这样的儿媳妇她自是喜欢,只可惜还要让儿媳妇到老太太跟前立规矩去。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却又享受不到婆婆的待遇,埋怨什么的虽然没有,到底是叹了一回气。老太太对次子比对长子好,对次媳也比对长媳好,王夫人心里也是明白了。也罢,自己的儿媳妇得了老太太的喜欢,自己就算少享用一点媳妇的孝敬,也是不坏的。
王夫人问了周瑞家的一句时辰,对李纨道:“这是我的陪房,”看着周瑞家的行过了礼,李纨回了半礼,王夫人才续道,“时候不早了,你与珠儿去给你大伯父请安去吧。”
一面命人到贾政那里请贾珠来,一面吩咐着丫头婆子好生伺候着去东院儿。
贾珠夫妇到的时候,邢夫人正对贾赦说起贾琏的亲事:“琏儿比珠儿也小不了两岁,也得早些相看着了。”
贾赦道:“这是自然,只还要跟老太太说一说才好。”
邢夫人有点儿无奈,她肚里自有一本小账。这荣国府当是贾赦承继的,女主人当然是贾赦的妻子,也就是她自己。然而她不幸却是继室,或者说如果不是贾赦要娶继室,以邢夫人的资格,还不够当元配的。为了能配得上贾家,不让阖府的主子奴才小瞧了去,邢夫人几乎掏空了娘家的家底子带了过来。满以为嫁入贾家这样的门第,又是袭爵的嫡长子之媳,该是做当家主母的,这也不枉了她搜罗这许多嫁妆来,横竖最后连贾府都要由她来掌管的,今日之贾母就是翌日的她。
谁料到嫁过来之后才发现,她能支配的也就是那点子钱财了。丈夫贾赦素来贪酒好色,为人又不大正派,更可恨的是她这十几年来居然未曾生下一儿半女,明明嫁过来的时候贾赦还不算老,她自己身体也还好,可她就是生不出来,邢夫人未免有些不甘,没了亲生儿子,这老太太的威风摆起来的时候底气就不够足了。这些是长远的,要到几十年后才能看得到,邢夫人还能放一放。但是眼前的事情却让人窝火了,当家的居然是弟媳妇王夫人!
邢夫人心里是怨着贾母偏心的。哪家当家的不是大房?怎么荣国府却让二房管家了?本来荣国府确是贾赦之妻在管家,但是她一病死了,贾母年纪又大了懒得动弹,可家里不能没个管事儿的,素来爽利的王夫人就被贾母委以重任了。贾赦死的是正妻,没有马上再娶的道理,捱过了丧期,又得意思意思地再拖一阵儿,然后才是打起精神重新寻摸老婆。等到定下邢夫人的时候,王夫人已经在荣国府里扎了根了,贾母也觉得王夫人管家不错,等邢夫人进门,竟是无人再提归还管家大权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