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霸先苦笑,女儿注定和他阴阳两隔。
阳光有些莫名的刺眼,陈薇儿的声音也莫名真切。
“爹,我陪你走走吧!”
陈霸先点头,随着女儿的背影,一路跟随,不离半寸。
远方,又响起沙场征战的声响。号角齐鸣,硝烟纷飞,人头齐齐落地。这声音让他想起,多少个日夜,自己运筹帷幄,且凭千军万马,万箭齐发。而自己却挥兵如运棋,谋略着,拼得天下。
拼得天下,也拼得孤独。
这生他几乎未曾打过败仗,只有那一次,他败于那少年凛冽的目光,傲然的身影,败得搭上了女儿的性命。落得自己一生孤独。
若是那韩子高能有半分妥协,女儿怎会一直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乱了胎气,以至于难产而亡?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韩子高的错!
他恨他入骨!
而自己被侄子陈蒨所迫,竟然杀不了他。不能将他送给女儿相会。让女儿一个人在九泉之下,孤苦伶仃。
可是,苍天眷顾,毕竟还是给他一次和女儿相会的机会,不至于轮回白转,人鬼殊途。
老泪纵横,陈霸先看着女儿的身影,想着她在世时受过的委屈,胸中恨意未消
“爹,女儿给您剥颗莲子吧!”陈薇儿走回桌边,从玉盘中拈出一颗莲子,
轻轻剥掉上面的小壳。
自己已经忘了,到底是过了多久,那一幕,依旧让陈霸先记忆犹新。
“爹,爹!抱抱!”三岁的陈薇儿,头上扎着红绸缎,绸缎上还有一颗银
色的小梅花,嚷着要陈霸先抱抱。
那时候的陈霸先,还是风华正茂。刚从边疆回京,进门,便见到可爱的女儿
小辫子被扎的很是俏皮,陈霸先抱住女儿,狠亲了一口,胡茬扎的陈薇儿连忙捂住脸喊痛。
“哈哈哈……”陈霸先朗声大笑。
陈薇儿小手扬起,在陈霸先眼前晃晃,嘴巴裂的很开。
“这是什么?”
“薇儿给爹剥的莲子。”
陈霸先痴怔,浑浊的眼球渗出了惨淡的泪水。恍然间回神,如今,再给自己剥莲子的女儿,已与自己阴阳两隔。
“爹,女儿很是思念您,特意来看看您。”一句话落,陈薇儿的莲子已经
递到陈霸先嘴边。
陈霸先看着女儿的眼神,动作如同中蛊一样,灵魂不见,眸中无光。缓缓开口,将那莲子咬与口中。
“薇儿,好孩子……”
陈薇儿含笑,笑的凄美。眉眼弯曲,两行泪水顺着眼角舒然滑落,面庞开始抽搐。
“爹爹,您曾经答应女儿将子高哥哥送给女儿。为何食言?女儿好恨啊!”
陈霸先闻言,胸中怒火喷发,自己的薇儿,果真是死不瞑目啊!
口中莲子尚未咀嚼,陈霸先便急急开口:“薇……!”
“……!”
陈薇儿的面庞,渐渐通透,弥散。
陈霸先死死掐住喉咙,面部赤红,言语不能。捶胸半晌,陈霸先颓然倒地。
塘中荷花依旧净土芬芳,粉红艳丽,洁白雅致。
一世的荣耀,一世的纠缠,罢了?
罢了!
陈霸先不甘!
拼劲最后一点力气,依旧吐不出卡在气管中的莲子。挣扎起身,他还有话没说出来。
“来人……”陈霸先喉咙中喑哑,吐出的话没人听得见。
“皇上,……”闻声而来的发妻章要儿,惊慌失措地抓住了陈霸先的手。
好不容易,御医赶来,将陈霸先气管中的莲子取出来。他已经口不能言。
他呆呆地看着皇后章要儿,他想要告诉她。告诉她,薇儿还有后。有个儿子,可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双目硬挺的张大,陈霸先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交代,一切太突然,他未来得及告诉皇后他和陈蒨的约定。也未来得及召回陈倩,细细谋划如何救回儿子陈昌。就这么再说不出话。在皇后章要儿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御花园此时静的出奇。仿佛都在候着,候着他陈霸先生命的最后一刻到来。
阳光逐渐模糊,陈薇儿的脸也已经化成一抹灰白,消散不见。
唯独在那万千荷花盛开的荷塘,偶尔清风拂过,得意摇曳生姿。
陈霸先恨恨咬牙,胸中的恨意至死不能遗忘。
含恨,陈霸先去寻了陈薇儿。
正是就算你生前叱咤风云,贵为一介天子。机关算尽,终究难逃命运的轮回。
陈霸先自登帝位后,各处反叛不断,一直忙着打仗。而周文育之死对他又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身体早就病倒了,只是还硬撑着而已。
内心深处。陈霸先这段时间已经自觉大限将到,下旨要召陈蒨回建康,共商大事。
但陈蒨这边刚刚接到消息,安顿好了。准备班师回建康时,这时都城八百里加急到,陈霸先驾崩了。
陈霸先一生争战无数。基本上未曾打过败仗。他在梁朝风雨缥缈之际起兵,又拒绝做北齐的傀儡。到后来自立为帝,应当说他的一生是可圈可点的一生,他本人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
陈霸先驾崩前也是想暂时把陈蒨立为帝的,或者至少是当个摄政王之类的,只是一切均没来得及。
陈蒨接到消息时就已经写信给侯安都,他刚刚打了胜仗,回军也正好要经过南皖,侯安都接到信后来见陈蒨。
陈蒨见到侯安都,将手下暂时都支开,帐中只有韩子高,他直接了当地问:“安都,你也知道,我叔皇驾崩了,但他未来得及写下嗣位诏书,我恐这时回去继位,有些大臣会说要将位置留给远方的陈昌,你怎么看?”
侯安都道:“王爷放心,安都曾立誓效忠王爷,此时正好安都出力,安都在此立誓,誓保王爷顺利登上大位。”
陈蒨喜道:“好!”
将侯安都召到近前,二人细细计划了,约好一起回师建康,侯安都先退去准备不提。
侯安都退下,陈蒨转头看向韩子高,他正静静地立在那儿,看着自己。
陈蒨伸出手去,叫:“子高!我们的约定马上就要实现了!”
韩子高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二人心情激动,又深情凝视,万语千言,都在这深情的目光中——阿蛮,我终于可以实现我的誓言了,我将带你走上那最高峰,我们终将并肩高处,俯瞰天下。
正是,今日长缨在手,天下尽归我手。
韩子高此时也一样心潮澎湃,没想到心爱的男人马上就要成为那九五之尊的皇帝了,自己说什么也要力保他顺利登基。
陈蒨和侯安都的所有的计划都早就和他商量过了,他自然所有的事情都心知肚明。
大家急行军,几日后到达建康。群臣正在大殿之上,章要儿也在大殿之上,她即宣皇后。
章要儿算是一个女中豪杰了,她自陈霸先去世后,若是一般女子,早就惊慌失措,除了哭嚎恐怕做不出什么来。
而她却怕朝廷有变,先密不发丧,而是等到昨日接到临川王陈蒨抵达京师附近才将消息散出。
正是,这日清晨,得知消息的文武百官齐齐聚集在金銮殿,等着远方归来的临川王陈蒨来主持大局。
武帝驾崩,文帝即将继位,我们的临川王爷,是否可以兑现誓言,将韩子高立为千古第一男后?
第一百九十六章:文帝继位
清晨,陈蒨穿着孝服,哭上殿来,拜见章要儿,又扶灵大哭道:“叔皇,侄儿听到消息,星夜兼程,竟然还是未能见到叔皇一面,深以为恨,真是痛彻心肺哪!”
章要儿哭道:“蒨儿,棺木不可再存,要今日入土为安。今昌儿不在身边,一切要仰仗蒨儿了。”
陈蒨对章要儿拜道:“侄儿定竭尽全力,将叔皇安葬。请皇后节哀,莫要悲伤过度,保重身体要紧。”
此时文武百官尽皆跪下道:“敬请临川王主持大局!”
侯安都突然仗剑上来,也先拜祭陈霸先后,又拜见了章要儿,他却大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今临川王有大功,又文才武略无出其右,他应继承大统,为我国之君!”
章要儿听了,却哭道:“我儿衡阳王陈昌未死,他却应该继位才对!为今之计,应该尽快商议如何让他尽快回京继承大统。”她不肯下令,也不肯交出玉玺。
她虽然是等着陈蒨来打理一切,却不想让他代替自己的儿子继位。
陈蒨也哭道:“正是,大统理应由昌弟来继承,蒨何德何能,怎敢居此位,我们还是想办法将昌弟要回吧。”
侯安都道:“皇后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尚未平定,国不可一日无主,哪有时间等尚在远方的衡阳王?何况这大陈的天下虽然是先皇打下,但临川王也争战多年,有大功!应当共同拥他为帝。今天的事,谁若不应。应立刻斩首!”
他说罢按剑上殿,大声道:“请皇后以国事为重,交出玉玺。”
章要儿依然犹豫不决,事关她亲生儿子的大业,她自然想竭力一搏。
陈蒨也依然假意辞道:“蒨不敢居此位!理应由昌弟来继承大统!”
韩子高、华皎、骆牙、周成、章昭达、萧摩诃等皆按剑上前,跪下行礼道:“请皇后以国事为重,交出玉玺!下诏立临川王为帝!”
这时几个重臣跟着跪下道:“请皇后以国事为重。交出玉玺!下诏立临川王为帝!”
文武百官皆附和。
韩子高、华皎、骆牙等站立起来。几个人走上一步,和侯安都一起,又对陈蒨跪下道:“请临川王以国事为重。勿要推辞,继承大统!”
陈蒨依然假意推脱,不肯应承。
周成、章昭达、萧摩诃按剑立在殿前,只看着群臣。群臣莫敢再言,皆叩头附和道:“请临川王勿要推辞!臣等愿意拥立临川王为帝!”
侯安都直接走向章要儿。大声道:“请皇后交出玉玺!”
章要儿再莫能护住玉玺,只好拿了出来,道:“就请临川王继承大统吧。”
韩子高等已将陈蒨扯起来,跟着架到那皇位处。侯安都直接将他发髻打开,将皇冠给他系上,请他到陈霸先棺前跪拜了。接着陈蒨接过那玉玺,道:“蒨只好暂居此位!”
几个人接着将他按在那皇位处。大家走下来,跪下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三跪九叩,接着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蒨顺利继承大统,史称陈文帝,又称世祖,改元天嘉,也称天嘉皇帝。
文帝继位,尊称章要儿为太后,依然居住皇宫。章要儿身体不适,请太监扶她下去休息。
当天接着下旨将陈霸先厚葬了。下午接着举行继承大统之大典。
韩子高等跪在殿前,韩子高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这个心爱的男人坐在那至高无上的皇座之上,接受群臣的叩拜之礼,他意气风发,气度高雅,霸气狂妄地坐在那儿,他的目光向着子高看过来,二人真的是穿越万世千生,目光紧紧交缠,再不分开。
阿蛮,我很快将与你共享这万世荣光!
当夜,群臣退下,三日后,将正式举行继位大典,并且封赏所有有功之臣。
当天晚上,陈蒨紧紧地拉住了韩子高的手,道:“阿蛮,我们终于可以一起享受这无上的荣光了!”
子高也强压住内心的激动,道:“蒨儿!我真的为你骄傲!”
这些日子陈蒨一直比较紧张,休息不好,子高见他略有憔悴,道:“蒨儿,我吩咐给你熬些药来,你喝了药,我来照顾你,早些休息。”
吩咐御医来接着给陈蒨把脉,开些安神、活血、化淤、强身的药来,喂他喝下,又照顾他洗浴,过后,和他一起来到龙床之上,陈蒨紧紧地拉住他的手道:“阿蛮,我可以很快立你为后了,待我先行封赏了侯安都他们,再择吉日举行册后大典……”
子高不待他说完,吻上他唇道:“蒨儿,我的事最后再说,你先将侯大哥等将领们安顿好再说,反正我也跑不了,你别想太多,太累了,你先休息吧。”
陈蒨的确有些疲累,其实二人自从得知陈霸先病重之后就都有些紧张,果然没几天他去世了,陈蒨对叔父的感情还是相对复杂的,有恨也有爱,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这几乎就意味着那皇位马上就是自己的了,他怎么能不紧张?
韩子高作为他唯一的心上人,自然也跟着紧张,生怕出什么差错。
二人早就细细计划了所有的细节,包括后来陈蒨和侯安都的定计以及每一步的话语等,都细细地计划好了。
尽管如此,这些日子却都没休息好,韩子高见陈蒨休息不好,又是心疼又是紧张,但他也明白,这事情的确是比较大,皇位拿不到手,随时存在不可知的变数,那么陈蒨紧张休息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好不容易今天他终于登上大位。他才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二人相拥,陈蒨沉沉睡去。
韩子高却没有入睡,陈蒨刚登大统,天下未定,自己却绝不能让他真的立自己为后,这举动太过惊世骇俗。不知道那些正统的大臣们会怎么捶胸顿足地想这新君。
况且陈昌还在。他这位置潜在的危险未除,他怎能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心爱的男人置于众矢之的?
韩子高看着陈蒨的睡容,心中又悲又喜。
他36岁了。再过几个月就37周岁了,虽然他看上去也还是显得年轻,也就30岁的样子,但若细细看去。他的眼角还是有了一丝细细的鱼尾纹,他依然年轻高贵。气度高雅,如今他沉沉睡去,韩子高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看着。
他还是有些憔悴,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高挺的鼻子,红唇紧紧地抿着,自己的男人其实真的俊美呢!
韩子高痴痴地看着他。又想他的身体还需要调养,不能太过操劳。
他心中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他终于问鼎大统,成了皇帝,完成了他多年的心愿。
难过的是自己和他始终不会为世人所接受,自己不能让他立自己为后,让他承担千古骂名,这样的话也不可能和他生死同穴,这么想想自己还是有些心酸难过。
另外,陈蒨自从到达建康,尚未回王府见妻妾孩子,虽然王府已经被华皎派人保护起来了,今日他已登了大统,还未把妻妾接到皇宫,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早晚他必须接妻妾进宫,那自己好像又将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自己若是不住在皇宫,该住在哪儿?自己实在不能回家去住,回家小梅和父亲若天天以死相逼,自己这日子怎么过?不回家难道另建一个将军府?另建一个将军府这也说不过去,父亲和小梅以及堂弟不跟着自己,这算怎么回事儿?
韩子高突然发现,自己和他又到了那种境地,前面对于韩子高来讲,似乎又是一个死胡同。
他胡思乱想了一通,叹了一口气,想走一步看一步吧,终于抱着他睡去。
三日后,继位大典正式举行,皇宫内院以及金銮殿上,皆铺好了大红的地毯,一副喜气洋洋的气氛。
红色的灯笼也高高挂起,金銮殿更是金碧辉煌,一切都大气而恢宏。
清晨,旭日东升,一个晴朗而温暖的晴天。
所有的文武群臣都静静伫立,等待新君登基。
终于,文帝陈蒨身穿明黄色的皇袍,气宇轩昂地出现了,后面跟着的是仗剑而立、英姿飒爽的韩子高。
陈蒨原想冒大不讳手挽着韩子高一起登上那金銮殿,被韩子高坚决拒绝了。
所有的文武百官皆跪下,三跪九叩。
在所有的文武百官的呼啸声中,文帝傲然而立,精心打扮过的文帝,当真是气质高贵,狂妄霸道的眉眼更显威严,
他终于登上那大位,坐在正中那张龙椅上,然后一声“众卿平身”里,所有的文武百官终于站立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