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很需要独立,不要给院长无故的增添负担;另外,他也越来越感到工作给他带来的踏实和快乐——
好像天生,他就适合站在无影灯下。感受那样一份宁静充沛。手指灵巧的穿梭,像一个个跳跃的音符。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徐冉,会有种宁静和纯真的感觉。和平素的徐冉不一样。
金博士得瑟的那给新近聘用的小医生看他的续约书。看见徐冉走进来,扬起声音,“徐医生,你呢?收到续约书了吗?”
徐冉耸了耸肩。
“那红包呢,不会也没收到吧?”
明摆了看徐冉笑话的金博士咦了一声,“不能吧。徐医生,你不是挺受宠的吗?”
看徐冉脸上显而易见的不虞,连忙说,“我们这批的,除了我是最早收到续约书的那个以外,好像也都陆陆续续收到了。你怎么会没收到?别是被院长给忘记了,要不,下次碰见他的话,你去提醒提醒?”被身边的小吴医生偷偷用手指拽了拽衣角,金博士恍然大悟,“哦,对哦,差点忘记了,院长和你,”拉长了声音,“不怎么,熟~~~”
岂止是不怎么熟,简直是劫数。徐冉见金博士如此“善意”斟酌,几乎要给他逗乐了。
“要不,我帮你在院长那里美言美言?”
徐冉摇摇头。那点自尊他还是有的。他站起身来就走,听到背后传来金博士的大声的议论,“徐医生啊,我看这次有点悬了。谁不知道啊,被投诉的人是没资格接受聘用的。就是钟教授帮衬也没用!”
“啊。不会吧。那,金博士,看你在院长面前挺有面子的,还是帮徐医生美言几句吧。”小吴医生蛮替徐冉着急的摸样向着金博士低低嗓音哀求道。
金博士那人,徐冉算是看准了,动不动就摆出很有谱的架势,但其实和他也差不多,都是没背景没人脉的。而且对他这个人的去留,也不甚放于心上。这点,徐冉心里有底,但也不至于多难过,因为他对金博士也没好到哪儿去。倒是小吴医生让他平白无故的,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感动。
还以为这家医院,没一个人在乎他的存在和去留,看来不是。
徐冉默默想了一会儿刚才金博士漏的口风,是啊,那个被投诉的事儿,还搁在那里。去SH出差几日,倒是晾了那么一会会儿。可摊上这种事儿,不是晾着就可以晾着的,徐冉知道,他必须得硬着头皮去解决它!可那半大不大不懂事的孩子,他真心不想再腆着脸去接近他。这点,说他被某人惯坏了,缺乏弯腰的体质也好;说他生来就比别人多根傲骨也罢。反正他就是这么拧巴的一个人了。
“咚咚咚。”徐冉轻拍病房的门。
里面传来小屁孩装腔作势的声音,“进来。”
徐冉走到巫起凡床边,小孩无措的撑起手,从床上坐了起来,惊讶瞪大眼睛,“你!”
面无表情的,徐冉低头,“快好了吧。听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打开手中的病历,用笔在病历的夹板上叩了叩,“我是来完成出院小结的。”
巫起凡继续保持震惊的摸样,好半天才点点头,“哦呜,原来,你长的是这个摸样啊徐医生。太吓人了!”
吓人?徐冉没想到他对自己居然会应用如此恐怖的形容词,不禁浅浅一笑。“吓人?我这是长的多难看啊让您用这样的形容词。”
一笑嫣然这样的词用在徐医生身上都有些浅淡了好不好。“难看?当然不会。嗯,徐医生,”小家伙难得的有点羞赧,“要是,早知道你长这样的摸样,说你非礼我,我倒是不怎么敢了。”
坦白的,如此彻彻底底,让徐冉倒不怎么好意思怪这孩子了。但,他可不准备白白让自己窝囊一场,轻轻叹口气,“你啊,差点害死我了知道不知道?院长差点要开除我?”
巫起凡张大嘴巴的无辜摸样说明这孩子是真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这样啊,等会儿我就去帮你洗清罪名去。其实,”巫起凡抠头皮,从眼角偷偷看徐冉,“我只是,有点看不惯,看不惯你那一副总自以为是,好人为师的摸样。德行德行的,虽然我知道,你救了我这不错,可是,我就是讨厌妈妈处处都把你挂在嘴边,说你是我的大恩人。就是讨厌你那一副得理不饶人,冷冰冰不爱理人的臭德行!”
是吗?徐冉扬眉,顺势在巫起凡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是吗?”
叛逆的孩子,叛逆的年龄。我在这个孩子这般的年纪又是什么样?那个逝去的年代实在太久远了,徐冉实在记不得当年自己的摸样了。
应该也比这孩子好不了哪里去吧。反叛,冷漠,狡黠,自私,细细这么想想,他所不喜欢的巫起凡性格当中坏的部分,原来自己都有。原来之所以巫起凡不喜欢他,也是因为从徐冉的一言一行折射出他对这孩子的极端不喜。而那种与生俱来的厌憎,也是源于从这孩子身上他看到过多被深埋了几乎连自己都忘掉的那个徐冉啊。
本来,他想拯救这孩子。后来想想,又觉得放弃那种拯救。让巫起凡自生自灭。却没想到从他自己身上找原因。
一开始,他觉得是自己救了巫起凡一命,是院长一语点醒梦中人,其实,治病救人,原本属于他的天职罢了。
在这孩子轻生的时候,徐冉又出手了。现在掉过头想想,其实,当时对这个孩子做的方法有很多种,可偏偏他又挑了最激进最猛烈的那种,那剂猛药下得哦,即使一时之间那孩子不想死了,对他憎恨的心,会瞬间蔓延到全身血液当中去吧?
那种恨,毕竟是所有年轻生命都会经历的一种情感遭遇吧。
没想到,居然某一天能够坐下来,和一个小他好多岁的小孩子聊天。这在原来的徐冉压根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而徐冉也没想到,从一个孩子身上可以领略到不同层面不同时期的自己。对一个刻意回避过去的人来说,不见得是坏事。
从巫起凡病房出来,徐冉豁然轻松。就在这个节骨眼,病房的对讲机响了,“徐冉医生,徐冉医生,请速到手术室一号台去,请速到手术室一号台!”
徐冉拔腿就往心胸外的抢救室跑,气喘吁吁地跑到,护士长赶紧了小声对徐冉说,“院长也在!是个心脏瓣膜破裂的病人,特别躁动,钟教授马上就到!麻醉师一会儿就能就位了!!”
徐冉和冷着一张面的院长打了一个照面。微微的,徐冉冲薛其正点了点头。
薛其正没想到徐冉这次居然对他没有视而不见?难得啊!这段日子以来两人莫名的就一直陷入冷战的怪圈,忽然徐冉的态度缓解,院长大人都快受宠若惊起来。心里默想,佳轩说的果然不错,这小子,一看是个阅人无数的,不留神,真真可以被他耍得团团转呢。
其实,不是徐冉的一种策略,而是,和巫起凡的一席话,在徐冉内心有所触动的缘故。他在反省,是不是对人的态度过于冰冷和生硬?是否可以用柔和的方式对待他不以为然的那些人和事?
徐冉穿好手术衣,一边戴无菌手套,一边偏着脑袋看手术室护士长扬起手亮给他看的患者胸部立位平片。
从立位片上看来,心脏瓣膜是破裂不错。但病人大汗淋漓的摸样和唾沫顺着腮帮子滴滴答答往下直掉的情形,和心脏瓣膜破裂的患者又有些出入。
“除了心脏瓣膜破裂之外,病人还有什么病史吗?”徐冉有点怀疑地问道。
“没什么啊。据家属说,患者平素身体底子挺好,二十七年来从未生过什么大病,这次,心脏瓣膜破裂,也是毫无征兆。”
“是吗。”徐冉望向病人,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儿,和自己相仿的年纪。看着向他投去的探询目光,双眼迷蒙看着徐冉。
“有没有被狗或者之类动物咬伤过,患者的症状,为什么有些和狂犬病相似呢?也许,我想多了?”徐冉自言自语。思索着,将无菌洞巾铺在患者的背部,打开无菌手术包。
摊开手术包的器械,按照自己的喜好,一样样的把无菌剪刀,无菌镊和无菌持物钳归顺,以便用得时候顺手,这是徐冉的习惯,做手术的时候,喜欢井井有条,务必按照拿起手术器械的次序,行云流水的把手术做完,手术完毕后反推着想想,每个程序都能像倒带一般清晰明了,每个手术的环节都环环相扣。这是他在李阳和现在的钟凡心两位教授悉心熏陶的结果——在李阳那儿,徐冉学会了掌握手术火候,大刀阔斧流畅如水;但李阳毕竟是男人,难免会有粗枝末节的成分所在;而钟凡心在手术台上那种细腻和悉心,又被徐冉领会了去,但女人的那种绵里藏针在徐冉这块儿又少了一分优柔寡断,多了一分韧劲和绵长。
这是第一次,院长大人如此清晰的面对手术台上的徐冉真人秀。让人看不透的院长大人用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盯着那个淡蓝色的身影。
就在这时候,患者歪过头,剧烈挣扎了一下。听见喉咙管发出异物被呛着的声音,徐冉匆匆忙忙说道,“护士长,赶紧了给病人清理一下呼吸道!”
话音未落,徐冉觉得指间一麻。心不禁猛然跳了一下。
被病人咬住了手指尖?
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十指连心啊。瞬间,泪水蒙住了徐冉的双眼,他忍着疼,“他,在咬我手指!”
薛其正一怔。一个晃神就飞到手术台边,定定神,俯身,仔细望去,果然,患者的上下牙齿咬合着徐冉戴着手套的指间,有鲜红的血液瞬间从塑料薄膜里渗透了出来。
劈!陡然之间,一声惊雷从薛其正头顶生生的劈下来。他想起方才徐冉的自言自语,“是不是狂犬病?有没有被什么动物咬到?”
如果真是,这可是会送命的!搞不好还搭上徐冉一条命!他会死,他会死,如果徐冉真有事,他到底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想过。甚至这段时间以来薛其正每天满脑子想得都是让徐冉滚蛋!但现在,单单是徐冉可能摊上事儿的念头在薛其正脑海里一经出现,他就平白的双腿哆嗦起来,硬撑着,薛其正强做镇定了对徐冉说,“别怕,不会有事!”
徐冉牙齿紧紧咬住下唇,轻轻的“嗯”了一声。眼睛红红的,忍住了不让液体从眼眶里掉下来。摸样倒比平时里要乖巧不少。
钟凡心和麻醉师几乎同时到达,看眼前的情形,不禁都呆若木鸡。好在几个人都是反应迅速惯了的,麻醉师扑过去,也来不及进行什么全麻了,赶紧的,一针大剂量的芬太尼下去,患者的肌力渐渐松弛了下去,眼睛渐渐闭上了,咬住徐冉手指的上下牙齿也渐渐松开。
“护士长,快去问问病人家属,病人有没有被动物咬伤的病史!还有,赶紧加急了给病人抽血查一下血清里面有没有狂犬病毒!”薛其正乱中求稳道。
急忙的,褪下徐冉手上的手套。看着一排深深地,触目惊心的咬痕。薛其正觉得自己的心也真够狠啊,狠狠的捏着那长长的指节,看见从那手指头迸出的血花四溅,喷得自己的衣服上到处都是。
徐冉没喊疼。只是蹙着眉,安安静静地坐在手术室角落,心平气和等着被人救赎。
他其实不怕死。甚至在心里一直等待着有那么一天。因为,天堂,早已经有人等待着他。只是,生命中有了一个人,他为了自己不惜放弃所有,如果自己就这样狠心离去,对那个人是不是太残忍和致命的一种摧残?
“疼吗?”难得的,薛其正用一种令他也陌生的口吻对徐冉问道。
徐冉咧着嘴,“废话,换你自己的手指试试!”
薛其正冲他瞪了瞪眼,手下的动作更生猛了。这下可好,疼麻木了,倒也感觉不到指间传递过来的疼痛。倒是觉得有仇的正在报仇,有冤的正在抱冤。徐冉到最后,干脆懒得挣扎和吸气了,只是干瞪眼看着薛大院长撸啊撸他手指的大动作。
“报告!院长!病人家属说了,病人大概五岁的时候,就被一只小狗咬过,只是,只是……”护士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只是什么?”在手术台的钟凡心都忍不住停下手里的活儿,急得跺脚。
“姑姑,做你的手术!这里有我!”薛其正抢白了钟凡心一句。钟凡心只好缩了缩肩膀,退回原地。
“家里认为不碍事,就没去打疫苗,算算看,时隔如今,也快二十多年了。”
徐冉皱眉。薛其正就差没给这病人的家属真心跪了。我去!二十多年的久远病史,到今天才发作,血清毒素早已入侵心,脑,肺,肾,这大男孩还有活路吗?
如果,捎带着徐冉这条命,薛其正怔怔看着徐冉,瞧他这烂性格,心眼又深。可是,不行啊,说什么也要这小子安然无恙的活下来。想着,院长大人接过了从护士长手里递过来的持物钳,夹住碘酒棉球,狠狠的,往徐小冉的那一排咬痕上摁下去。
“啊!老子操你!”这是徐冉对院长怒喝的一句。这是徐冉情急之下的一句粗话,没想到几天之后这一句话已经响彻薛氏,当然这是后话了。
薛院长没有生气。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对着徐小冉的手指实施“暴行”。条件反射的,脑海里满当当的,都是余江中的身影——每当徐冉孤单时候,倒霉时候,悲观失意的时候,这个人的身影都会占据徐冉全部的心,全部的脑海。这一刻徐冉都想对着这个面冷心狠的阎王爷大喊一声,“求你了,把我家院长给我找来好不好?”但却屡屡的,将几欲脱口而出的话语吞下。
院长,院长。一遍遍的,在心里默念这个名词。
徐冉心里,这个词已经涵盖了他知晓的所有温暖词汇。亲人,除了母亲,院长就是他这世界上唯一在乎和爱他的亲人;爱,院长给了他包容一切的爱;珍惜,有了院长的存在他才懂得珍惜现在拥有的生活;还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能平复内心的伤痛?
第52章
徐冉觉得自己的血快要被眼前那个冷着脸的吸血鬼给榨干的时候,一脸汗珠的薛其正停手了。
徐冉头靠在手术间角落的靠椅上,脸微微扬起,手摊在自己的膝盖上。薛其正和徐冉都不约而同看着徐冉的手。
徐冉一脸麻木。薛其正也是一脸的高深莫测。但是,薛其正眼睛里徐冉的手指修长笔直。印象里还没见过哪个男人有过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呵。
“到急诊观察室吧徐医生,得给你打狂犬疫苗。”薛其正说,徐冉点点头。站起身来,两个人沉默地往外走,走到电梯里,徐冉发觉薛院长居然也跟着过来。默然的和他并排站在电梯间。
徐冉想想,应该对院长表示一下他的感谢,所以小声道,“谢谢院长。”
薛其正没回应。本来徐冉以为此次的交道打到这里业已结束。没成想出了电梯,薛其正还是亦步亦趋跟着他,这就叫徐冉好生费解了。他挠挠短短的寸,清清嗓子,“院长,我可以自己去急诊观察室。”
薛院长仍然是一脸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悠然的,“没关系。”
没关系是什么意思?徐冉简直要抓狂了,他真不喜欢在身体感觉有些糟糕的时候,在脑海里盘踞的都是他家男人影子的时候应付一个职位令他望尘莫及的人!
“真的不需要。”徐冉干脆说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院长不必浪费太多时间在我身上。”
薛其正听见徐冉的话,视线迅速在徐冉脸上扫了一圈,颇有深意的,“哦?浪费?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去你妈的!什么是我希望的?老子希望的是你马上滚,马上滚!
如果,薛院长不是毫无眼力价的步步紧随,徐冉早都掏出手机给他家院长发短讯了,或是撒撒娇,或是听听院长的声音,都行,可是现在,就连强烈思念一个人的情愫都被他给弄得断断续续破破碎碎了真是不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