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谁共逍遥
第十五章:熊孩下山
秋月吐了口浊气才缓缓张开眼,他走到阿天面前说:“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接近我你是早有预谋还是途中被人收买?”
青羽仔细观察秋月的神情,依然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庄重,如果不是眸中闪烁着波光粼粼,青羽当真会以为他是个无情无欲的人。
阿天哑口无言地看着秋月,多年主仆的情意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只是事到如今,再提起这些又有何用?
他狠下心来咬牙道:“当然不是心甘情愿任你驱使的,我不是人吗?为何生来就要被你们奴役?”
秋月:“想走?那你为什么不同我说?”
阿天笑了,笑得满脸都写着绝望:“连自己都被困在这该死的地方,至高无上的神官又如何?百年后你救得了自己吗?”
秋月深吸口气喃喃道:“或许我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哈哈哈哈哈哈……”阿天狂笑起来,“你不行,只有魔尊才可以……哈哈哈哈……棋差一招。”
阿天忽然安静了下来,他近乎虔诚的恳求道:“请你看在我们多年主仆的情分上,赐我干脆利落的了断吧!”
秋月静静地看了他许久,道:“好。”
阿天心满意足的闭上眼,几乎在同时,秋月的长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不再看倒在地上的躯体,秋月收剑后转头对青羽说:“今晚所见烂在肚子里,有人问起你也不必回答,我自会给他们交待。明日你就带渊儿下山,今后……务必要好好保重。”
说完秋月不再理会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青羽无奈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鲜红的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再看他的脸,神色安详与睡着无异。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怎奈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青羽施了诀,让他看起来整洁一些。然后他轻轻掩上门,最后再看了门顶上的牌匾一眼——问心居,恐怕要到下一个百年才会有人来住了。
天还未亮青羽就把睡的跟小猪似的铭渊抱出了昆仑,当他一觉睡醒时,惊恐的发现自己不在奢靡富丽的寝殿里,而是在一架抬眼就能望见天,低头还能闻见阵阵臭味的牛车上。
而周围他唯一认识的人正和位衣衫破烂的老汉并排坐着赶车,他们一路谈笑风生,丝毫不担心车板上的小孩儿会被颠下去。
“青羽——你绑架我!”铭渊揉着被粗粝的木板硌得生疼的小脸,起床气夹杂着各种新仇旧恨直喷青羽一后脑勺。
青羽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渊儿醒了?再坐会儿等下就进城了。”
铭渊淘,但他不傻。
他注意到青羽没再穿那身白衣飘飘的道袍,而是一身半旧的月白长衫。自己常穿的绫罗绸缎也换成了很普通的料子,这些都是修士下凡间最标准的装扮——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不过看在他带自己出来玩的份上,铭渊决定原谅他擅自做主的不敬之罪。
“他是先生的弟弟吗?”老汉听见小孩的声音就转回头看看,这一眼就定住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们这对兄弟长的真不像人……”
铭渊:……
青玄:……
这老鬼能好好说话吗?铭渊张口就要骂人,猝不及防被青羽一手捞过去抱在怀里。
“他是我儿子。”青羽赶忙把炮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老汉显得更加痴呆了,他张着漏了满口风的嘴所有的褶子都汇聚成‘我不信’三个大字。
“先生看起来也就弱冠之龄,怎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娃娃,孩子他娘呢?”
铭渊奋力把脑袋从青羽怀里伸出来,恶狠狠道:“就凭他哪里生得出貌若天仙的我,老头,我是被虏来的,快让你们的皇帝来救我。”
“别乱说话,你还吃不吃糖葫芦了?”青羽的揉着他的发顶,对老汉尴尬一笑:“其实他是我大侄子。”
老汉实在没搞明白他俩的关系,不过对于自己的正确猜测他很愉快地笑了出声:“我就说先生太年轻。想要儿子还不简单,就您的长相,我们安康镇的小姑娘纷纷排队抢着嫁。说不定县老爷都想招你做女婿,要不让我替先生打听打听。”
对上铭渊看好戏的眼神,青羽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推辞道:“多谢您的好意,我们叔侄俩居无定所、随意漂泊,并不打算在某处常留,不好委屈了哪家的姑娘。”
老汉也有一双识人的眼睛,看他们器宇不凡断不会是一般俗人,像安康镇这种小地方看不上也正常。他没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是笑道:“真想知今后哪家姑娘有幸得先生青眼。”
“我也想知道谁那么倒霉。”铭渊也开始换牙了,毫不介意地敞开让别人欣赏,笑的无比灿烂。
呵呵!
青羽的手突然有点痒。
“你把我弄到这么个地方来干嘛?”
铭渊被青羽牵着,脑袋仍然很不安分的扭来扭去。凡人的集市他还是第一次逛,难免好奇的四处张望——青羽老挂在嘴上的糖葫芦到底是什么东西?
“秋月让我带你出来历练,我们都在山上关久了,出来融入下尘世也好。”青羽半真半假地说道,历练只是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是避开魔界的人不能让他们找到铭渊。
谁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到底小孩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到那时他会怎么选择?
青羽到安康镇来并不是随便决定的,他听天鉴事的长老说此处有不明的妖气,正好缺人手还没轮到它,青羽就自告奋勇的过来了。
先找个地方安顿吧,不过小镇上的客栈太破,青羽想了想为了不影响别人的生意,还是租一个院子好些,这熊孩子就是只跳蚤,到谁身上都闹的慌。
小地方没有好的客栈,但租房子确是容易,青羽他们凭着脸轻易地租到了一家还算过得去的偏院。
“你打算住多久?我只给你几天时间,毛毛太久没见到我会发脾气的。”
铭渊其实也不愿意回去,难得出来一趟他感兴趣的东西太多,只是毛毛是他才交的朋友,扔下它一个……自己会过意不去的。
青羽想了想没直接回答他,问道:“毛毛是谁?”
铭渊心说:我才不告诉你毛毛是只白虎呢,噗!
见他高高翘着的尾巴,青羽也不打算去碰壁了,正准备回房把东西收拾下,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咦,这是什么声音?”小孩儿也顾不得扮孔雀了,赶忙凑过来问。
青羽哪会知道,他凝神听了会儿,喧嚣的锣鼓声把其它声响都给盖了过去。正好房东王大娘路过,他赶忙追上去问。
“王大娘,请问今日是有什么节庆吗?外面好热闹。”文质彬彬的俊秀书生是很讨女性同胞喜欢的,八岁到八十岁都不能幸免。
王大娘已年逾五十,常年风霜在她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她依旧坦然地笑的像朵菊花道:“听说是小定远侯回来祭祖,连县太爷都到咱们镇上迎接他来了。”
铭渊没见过大场面,十分乡巴佬地跳起来嚷嚷:“去看,去看,我还没见过县老爷长什么样。”
“哎呦,县老爷有甚可看的,大伙可都是冲着小侯爷去的。听说他还未至而立,人长得可……”王大娘看见青羽,把‘俊俏’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改口说:“总之侯爷要比县老爷好看。”
青羽无论对小侯爷还是县老爷都不感兴趣,但他知道大多数人感兴趣的妖怪也感兴趣,所以去走一趟也不是不可以。
他谢过王大娘,转头对铭渊说:“你先答应我不乱跑,不闹事,我就带你去。”
青羽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他长点心,追踪符早就放到他的身上,跑到天涯海角都能把他翻出来。
看在有得玩的份上铭渊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可一出门他就像屁股上着了火似的一个劲往前冲,刚才答应下来的话全成了过眼云烟。
青羽望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安康镇不大,集市所在是唯一一条较宽阔的路,也仅仅只够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现在别说马车,人走都艰难得很。
镇上的居民好像都跑出来看热闹了,要不是青羽反应灵敏,脚上的鞋早不知掉了几次。原来捡鞋人的职业真不是传说。
前方不到十丈处就是欢天喜地的锣鼓队,后面跟着两位骑士,再后方才是车架。
一切都挺简单,想必那位小侯爷是打算轻车从简,低调来低调去,谁知运气不好走漏了风声。
就在他们一行人经过青羽年前时,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从车帘后伸了出来,立刻有人上去替他掀开。传说中的小侯爷探出头来,神情极度不悦,青羽清晰的听见他对两位拿刀的人说:“把这些刁民赶走,照这么下去我们天黑都到不了老宅。”
拿刀的侍卫明显也是按捺不住,拿出长鞭往空中一挥,发出‘啪啪’的声响。
“退让,退让,队伍加速前进。”
“退让……通通退让——”
他们已经不管拥挤的人潮会不会伤害到老幼妇孺,强行将人群往两旁压缩。碍于他们的长鞭,站前排的人只能不顾一切的往后躲,霎时间,整条街都乱了起来。
青羽本想拉着铭渊撤退,谁知那熊孩子一溜烟的跑不见了。铭渊不是一般孩子,到不怕他在踩踏中受伤,只是这种弃自己于不顾的行为很是让青羽恼火。
“啊——芷儿——”
正想施法把铭渊绑起来的青羽蓦地一顿,他目光所及之处一个幼女倒在马车的车轮之下,眼看就要被碾压致死。
也不知道母亲声嘶力竭的呼喊触动了青羽哪根弦,他想也不想一跃而上抱住了那个孩子,车轮从他的背脊处撵了过去。
第十六章:老宅魅影
“压死人啦——”许多人在为青羽呼喊,也不知道是看热闹多些还是真心想救人的多些。
总之青羽没等到该来的帮助,而是见到了一双满是金丝绣线的靴子。
其实这点伤对青羽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当时太急不记得用障眼法给自己换副样貌,现在既然要装凡人,怎么说也得晕一会儿再起来吧?
他感觉怀中的孩子被人抱走了,焦急的女人和哭泣的孩子的声音在渐渐远去,青羽在等待着时机苏醒过来。
可惜……
“把人给我抬回去。”
又是那个不耐烦的声音,青羽决定不等所谓的时机了,该醒时就醒,免得不知会不会被当成牲口拖到哪去埋掉。
“青羽?你怎么了?”铭渊原本在看热闹,却不曾想热闹里的人会是他。
他慌慌张张的朝青羽扑过去,一瞬间铭渊仿佛又置身于失去天宏时的那种恐惧中。他不自觉的放下敌意,真真切切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就这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酥的青羽心尖儿都颤了一下,他颇为惆怅的想:救了渊儿这么多次总算开始有回报了。
因为贪恋多一刻的温情,青羽无耻的又多晕了一会儿。铭渊小小的手一直没从他身上放开过,就像拽着救命稻草一样用力。
青羽被人安放在一张床上,很快就有大夫来诊治。年迈的大夫捻着胡须道:“此人脉象强健,应该没受内伤,我开副跌打药让他醒来后按时涂抹。”
老大夫走后青羽才决定醒来,他拉住铭渊的小手,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傻孩子,哭了没?”青羽含笑看着面前的这只红眼小兔子。
小兔子猛的抬起头,咬着嘴唇,坚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哗哗流下的眼泪狠狠地刺痛了青羽的心,他把人揽住,轻声地哄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铭渊拍开他的手,沉默的站在一旁。
陆朝生把脸上的湿巾取下扔给一旁的侍女,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官家,说:“人既然没事,就打发十两银子让他滚蛋,这等小事还来与我说什么。”
老管家低头不敢看这位新主子,可有些事又必须有人来说,他只能硬着头皮道:“他人已经走了,只是……那位先生留下了点东西,让我们务必交给你。”
陆朝生长眉一挑,露出少许厌恶的表情问道:“难不成他今天是拦车告状的?”
“不是,不是。”老管家赶忙替他澄清,“那位先生不是普通人,他……他应该是位得道高人。”
“哼哼……徐伯,你真是老糊涂了,一个神棍的话你也信?他是不是说我们府里有妖邪,需要施法捉妖?”陆朝生很是不满地批评着,“这种人我在京中见得多了,接下来就会弄一套把事骗你花钱消灾。”
他嘲笑道:“现在的神棍真舍得下本钱,为了接近侯府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穷疯了吗?”
徐伯多少知道这位新主人的脾气,只得把满肚子的话先咽回去,他把青羽留下的一道符拿出来,递给陆朝生道:“这是他留下来的平安符,让您这些天必须带着,您看带着也不费事儿……”
“东西留下来,你下去吧!”陆朝生挥手把人赶走,一看就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徐伯担忧地叹口气,摇着脑袋退了出去。
这座老宅有百多年历史了,人丁虽不算兴旺,但也子孙延绵。自从老侯爷在皇帝跟前立刻大功,举家搬往京城,老宅就空了下来,只留下几个老人打扫看守。
半年前,徐伯在梦中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就像谁在不停的推着桌子。他拖着老迈的身体起床察看,才走出房门差点没把他吓尿了——祖先牌位、桌子摆设、连同祠堂的门窗都给拆了下来堆在院门口。
老宅的小院何其多,这些分明是冲着他去的,说不定是有人报复。
刚开始徐伯也认为是认为的,没几天又原样发生了一次。后来他带人把守祠堂,开始几天相安无事,到了第六天守卫的人不小心打了个小盹儿,再醒来祠堂里的东西又片纸不剩的堆到了徐伯的小院里。
老宅里的人都觉得毛骨悚然,接下来这样的事大约十天半个月就发生一次。他找过道士、和尚,竟都是陆朝生口里说的神棍。
有次请了位张大仙来施法,谁知他竟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手脚都被咬烂了,死相及其凄惨。
徐伯他们不敢声张,偷偷把人给埋在了后山。从此他们摸出个规律,只要顺着那东西,不反抗它,它就不会伤人。
那天抬回来的青年,才见到自己就出言道:“贵宅不祥,最近发生了什么怪事吗?”
徐伯顿时心生警惕,没支声,想这么敷衍过去。谁知他又说:“妖气于活人不利,切莫留久了。头疼恶心的话称些黄芪入药,会有所好转。”
他取出两张符,交给他:“你和你家主务必贴身佩戴,妖邪久留不去必成祸害,想通了到城南胡同王大娘家来找我。”
徐伯没办法忘记那人嘴角那一缕浅浅的笑,依稀是在嘲笑他的愚昧,又像是让人放心的安慰。不知怎地,他就是无可自拔地相信了那人。
所以即便小侯爷不同意,他也要去南城走上一遭。
青羽不确定是不是自己作恶被揭穿了,望着铭渊那张不喜不怒的脸他莫名的心虚起来。回去的路上买糖买小玩意儿不间断的哄着小祖宗,总算在日落西山前给人整出了点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