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的眼睛告诉我他是认真的,里头流露出的渴望让我于心不忍起来,所以我决定不敷衍他,同他一样也很真挚的回他:“才不干呢,我傻啊。”
小老板已经来到了树下,板车上整整齐齐的码着香喷喷热乎乎的板糖,引得我口水都要下来。
“小兄弟要不要来一块,刚出来的,还软着呢。”小老板拎了两块出来,递到了奇怪的人面前,我朝他吐了吐舌头,围着一板车的桂花糖转啊转,就等着小老板没看着板车趁机拿两块。
奇怪的人又开始在身上掏东掏西了,我见他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给了小老板:“你看这个能换多少桂花糖。”
小老板接过东西,在手上转来转去,我见状也想上去瞧了瞧,被奇怪的人拉到了身后。
“小兄弟,你莫不是在开玩笑,这东西怎么都值个十金,我这也没那么多钱子找给你。”小老板捧着东西犯了难,我一听说那玩意挺值钱,就像看看到底是什么,可怪人就是不给我看,整个身子都防着我上前去。
“不用找,就换你这一板车子的糖,你看成不成。”
“那当然换,先说好,兄弟你别后悔。”
我着余光瞧见小老板护崽似的把东西抱紧在怀里,生怕人抢了去了样子,怪人点了点头,小老板就跟点了火的鞭炮噼里啪啦的跑了,瞬间就从市里没了。
“现在我是这车桂花糖的主人了。”奇怪的人把两块糖往我眼前晃一晃,我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你不许拿。”怪人插起两指夹了块糖朝我晃了晃,我忽然明白了接下来的命运。
我趴在树上,心痛的要死,桂花糖就在我眼前晃啊晃,却是吃不到。树下围了一堆跑来要糖的熊孩子,个个如狼似虎的觊觎着我的心头好。
“还考不考虑和我的买卖。”怪人在树下用桂花糖引诱我,又几个小孩围着他,他也未收钱,每个小孩子都能领几块走,我见着板车上越来越少的糖,就快要哭出来。
“你给我几块成不?”最终,我妥协了,不就是真爱,是个什么东西都比不上活生生香喷喷的糖来的实在。
怪人见我答应了,眼睛又笑弯了,抓起一把糖抬起手从树下要递给我。我本来想要接来着,但是一看见他的那双眼和瞧我的眼神,忽然就没了想吃桂花糖的冲动,于是伸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怪人见我不动作,歪了歪头,又伸了伸手。
“你怎么又不要了。”
“你这买卖是亏的,卖了我东西,还给了我糖,你什么都没有。”我把想法说给他听,虽说我是不亏,但是他也赔的太厉害了。怪人听完我的话,又笑了,我发觉他可爱笑,眼角一直都是弯的,像极了半玄的月,清清亮亮的,很好看很好看,就是可惜了下面半张脸,要不是太丑,也不会遮起来。
“不碍事。”他说。“我就是希望你多尝点甜的。”他又伸了伸手,踮起脚尖把手上的糖给我,我觉得他太费力,就接了过来,放了一块放到嘴里,瞬间都是甜,甜到了心口。
怪人在树下看我,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趴在树上和他说话,晃晃荡荡的甩着手臂,百无聊赖。
他靠在树下,听我唠叨着。
“你这人好生奇怪,打那来的呀。我先说我,我家在山上,就是那,你从左边数,第九个山头。”我指那远远的山影给他看。“半山腰那里有个山洞就是我家,对了,我还是个狐仙,听起来是不是挺厉害的。”
“你看我都说了自个,你也说说你呗。”我歪了歪头,从树下看他,他靠着树,静静的没一点反应,板车上的糖都没了,空空的被晾在树下。我想起来怪人拿东西换了一车的糖,可自己一块都没吃到。
“诺,这块给你,你还没尝过吧,小老板家做的糖最好了,又香又甜,一点都不粘牙。”我从怀里掏出一块糖给他,他昂起头看着我,又笑了。
“好,给我吧。”他站了起来,接过糖,开开心心的拿着。
我见他开心,也觉得高兴了起来,又拿了一块糖扔进嘴里,甜疯了。
“我给你个名字吧。”怪人站在树下把手上的糖拿了块布小心的包了起来,又放到了怀里。他昂起头和我说。
“你就叫长青好不好,长长久久的长,山青水秀的青。”
我认真的考虑半天,一脸凝重的和他说:“能不能换换,这名字好难听,跟大葱似的。”
他噗嗤一声就又笑了出来,也赞同了我观点。
“的确很难听。”
怪人依旧坚持了他起的名,我收了他的糖,没什么底气和他抗争,想着反正也有什么人叫我,就遂了他的愿,大葱就大葱吧,好歹是个菜。
他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长青,你得去朝京,去见我给你的真爱。”
我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断定这人不仅奇怪,还可能是个傻子。
春寒细雨相会,薄寒还尚未暖,冰川崩裂清流引至而下,流动冉冉,却是润物发始,物欲将青。
如今正是开春,山下的春竹雨后生芽,让我拨了不少下来。
阿维近来时常到后山的溪涧里捉鱼,虽然个头不大,但是也能让他饱腹,再加上阿丢时常送吃食上山,也到没怎么让阿维饿着。
于是常常就带着他去后山去。
又是一日清晨,我坐在草地上,看着阿维的在溪涧中的单薄背影。
耳旁忽闻有清风暗动,知是有来客留驻身旁,于是倾斜了目光,便见林曳低眉顺眼,认真的在抖落衣袍沾落雨滴的模样,待将衣袍都抖落完毕,才抬眼道:“怎么到这里来了。”
说罢完毕,手腕带起,便生化出一把青纸伞,撑于我和他头上,将细雨避开。
我指了指河溪的身影,对林曳道:“阿维要去溪里捉鱼,我怕他落水。”
林曳随着我指的方向看去,一双灰眸流光溢动,晦暗不明。
他又道:“你太顺着他,会宠坏他的。”
“不过就是到溪里抓个鱼,扯的太远。”我在意着远处阿维的动静,余光瞧了瞧林曳,只见他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家伙最近来的勤,约莫着是西山最近挺太平,便问上了一句“你最近挺空闲,西山这是太平了?”
“近来算是安好。”林曳点点头,又道:“你打算就这样养着他?”
养着他?林曳这是指的阿维么?我愕然了一会,觉得林曳说的应该是阿维没错,于是点点头。
“那是自然。”
林曳道:“你不该把他带出来的。”
不该么?我并不觉得。
“这不是你一句不该就能决定的。”这话我说的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林曳听了不语,只伸了手从我头上拂过,手掌落到发上,不轻不重的触感让我往后退了一步,又回到了细雨里。
细雨靡靡里,本来专注捕获鱼儿的阿维立起了身子,他的目光越过飞雨的轻扰,直直的对上我,一双沉静的眸里看不出喜怒,却在看到林曳时微微一暗,周身发出寒气,直逼我与林曳所处之处。
林曳退了一步,衣袍一抛,戾气发出戒备全起。
两道凌烈的寒气在空中相遇,连落下的飞雨都畏惧,被寒气逼开。
我见情形有些不妙,便立刻朝阿维挥了挥手,瞧了瞧差不多到吃饭的时候了,便喊了阿维回来。“阿维,别玩了,我们回家吃饭。”
这招很管用,阿维一听,虽然不情愿,却还是收了架势,不悦的从河溪里踱出来,朝我这里走来,林曳则皱起能夹死苍蝇的眉,一张臭脸。
这种相处不和谐的场面近来我见了不少,经历的多了,应对也自如了许多,对林曳的意见也大了起来。
一个镇山神兽总和个小孩计较,气量实在太小,不由得鄙视起林曳来。
“和个小孩子针锋相对,你也好意思。”
林曳瞟了我一眼,一脸不屑的反击道。
“孩子?你在说笑是不是,他的岁数可抵得上数十个你我相和了。”
“那么多,你容我算算。”我先理了理自己的年岁,正要问林曳他贵庚,就得来林曳的冷哼:“你把你手脚加起来也不够算的,别犯蠢。”
我没白费力气的和他辩解,阿维离我还有十步距离,眼看就要近了,于是对林曳道,“我觉得阿维他不喜欢你。”
林曳道:“我也不喜欢他。”
“那你以后少来我这,省得闹腾。”
这样最好,甚得我意,用不着三天两头的解决邻里矛盾。
“那可不行。”林曳扯起笑,怎么都有些春风得意的意味来,然后我便听到他说:“仙君已让我从西山调离,换到以北的山脉一带镇守。”
这话林曳说的严肃而真切,不像是玩笑话,而阿维已经到了我和林曳的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与林曳,拉住我的手就把我拽出林曳的伞下,已经长到我腰上的个子却挡在了面前,无畏的直视着站在他生前犹如山形的林曳。
我掩住额:“是不是游显说的,我去寻他喝茶聊天,看看能不能再让你回去。”
林曳呵呵冷笑。
阿维知晓了,转过头问我。“他以后会常来是不是?”
我拉过阿维,将他抱了起来,往山洞里走。
阿维如今就如凡人一样要吃饭睡觉的,想来吧林曳丢在这不大好,于是转头对林曳假以的客气了一番。
“要不要一起?”
说完又想起林曳这家伙不食五谷的,正要道我多此一举,他却点了头,答应了。
“你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么?”
“偶尔尝尝也是不错的。”
“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还是别当真的好。”
林曳:“狐君总爱说笑。”
我呵呵一笑,也没理会他,抱着阿维回了山洞,林曳隔在五步之外跟着。
阿维埋在我肩颈处,对我道:“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我问阿维,虽然我对林曳说不上喜欢,但是他是游显的人,与我来说也算是一伙的,和谐相处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不好。”
阿维闷闷道,很是不开心。
他的生长速度和寻常孩子不同,醒来不到一月,已经长到我腰上,脸上的稚气较之先前更是悄然无影,成天高冷的僵着小脸,连脸皮颇厚的阿刺也不敢凑上去。
我觉得这样下去阿维会没有朋友,于是近来就常常带着阿维出洞,让他到山间野外发展发展别的什么友谊,最好能和邻里打成一片,只是十有八九次林曳都会如期出现,闹得阿维的脸更僵就是了。
林曳跟着我和阿维回了山洞,自然不会和小孩抢食。
阿维解决完自身的温饱问题后,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和林曳相对无言,气氛萧杀到整个山洞骤然间冷了些许。
我想着这样下去不大好,就跑到洞里的夹缝里把阿刺拔了出来,坚决做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交情。
可他死活不干,窝成一团球,怎么都掰不开身。
阿维歪了头,也蹲在我旁边,和我一起来来回回的滚着阿刺。
我转头看林曳,只见他笑意正浓,我惊讶于这家伙笑的太明媚,他无奈的摇摇头道:“不同你们闹了,我这次来是奉仙君的话,让你们注意些风玄。”
“风玄?”林曳那么一说,我才刚想起来,风玄自从上次告别我之后,就回了乌谷山,直到现在都没出现过。
“他从上次走了之后便没了消息,我很久没都见到他了。”
“这次风玄被召回乌谷山,必然跟飞羽一族的内斗有关,在还未知结果之前,你还是小心些为妙。”
林曳多提醒了我几句,我点点头,记在心里。
林曳从山洞走了之后,阿刺外出觅食,跑出了山洞。
而阿维在林曳走了之后便没了精神,又是睡了过去。
洞外的天色晦暗起来,不一会,天上就飘起了小雨,湿漉漉的山土气冲了进来,带着春倦的气息格外的让之意志消沉。
二十四
四季过了几遍,山洞外的颜色也也轮了几番,直到又是一个春雨纷纷的日子。
我独自坐在石凳上,撑着脸颊,耳里听着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听到身后有些声响,转过头便见阿维坐在玉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一个呵欠,轻手轻脚的爬下床,走到我跟前来,淡然的看着我,他两手揉了揉双眼,眸子是一片水雾,叫了一声:“长青。”
我将阿维拉下来坐到石凳上,轻轻应了一声,他便将头放到我的膝上。
洞外的春雨叮叮咚咚敲打出的声音很是悦耳。我道:“春天了。”
阿维抬起眼,问道:“什么是春天。”
我想了想对阿维道:“春天就是,新的开始。”
阿维不再说话,就着靡靡如乐,催人倦怠的雨声,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我又看向洞外。
一抹影出现遮住半壁的微光,青衫已然湿透的风玄立在洞口,琥珀的眸子发出金光,眉宇间的细珠紧密,雨滴从他的额角一路下滑到了下巴,轰然落下。
他对我眨了眨了眼,琥珀的眼幽闭,浅浅的笑了。
他道:“长青,我回来了。”
我看着膝盖上的阿维,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我想,是该要下山去了。
阿丢对我的决定向来不会发表什么意见,总是我说了,他觉得差不多能忍就去做了,不能忍的话,就摆张臭脸,然后也做了。
这里依山傍水,宜居养年,百来年的人烟越发的茂盛,偶然多出来几个人,也不会引起什么关注。
我和阿丢商量了许久后,决定就在庙后的一座空了许久的空宅落脚,一来方便照看庙宇,二来因为此处毕竟是我长待之地,阿维在这里也安稳一些。
空宅里原先住着一对老人家,他们子孙昌盛,成人后便各自离开山下各有出息,晚年时子女觉得双亲年岁已高行动不便,便派人来接去繁华的城镇颐养天年了。
阿丢推开老屋,迎了满面的灰尘,踉踉跄跄的咳嗽了起来,一脸嫌弃的退后了几步。
我走进去,瞧了瞧这老屋,手起了一阵风,便将年朽物件上的旧尘揭去,只见简简单单的几样屋具还算凑合。
阿丢环视了一下四周,对我道:“我们这算是入了人间?”
我觉得阿丢这一问很是有趣,便反问他:“那之前就不算是在人间里头么?”
阿丢道:“应该不算的,接下来我们得活的像个凡人才行。”
我道:“那你说说,怎么要像个凡人一样。”
阿维绕着我转了几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番道:“你得把你的耳朵尾巴统统收起来。”
我耸了耸肩,依阿丢的话照做了。
阿丢道:“衣衫也换了。”
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也依了他,幻化了一身普通的黄白里外长衫在身上。
阿丢看后点点头,打了个响指,然后朝空中一划,一面虚镜便显现再半空之中。
“你自己瞧瞧怎么样。”阿丢将我推到镜前。
我朝虚镜里看去,里面的人影倾了前身,和我做相同的动作。
虚镜里的人只算得上清俊,神情也是清淡,唯有一双眉眼生的算好,形状流逸,算的上整张脸上最出彩的,我挑了挑眉,里面的长衫青年也挑了挑眉,终于有了些照己的感觉来。
“觉得如何?”
阿维如是评价,他已高到了我肩头,隐约有了成熟的模样。
我扭过头来对他道“即没风玄的模样好看,也没林曳生的有威势,只是不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