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着补道:“所以你莫要伤了人家的自尊……”
“你想的倒周到。好了好了,不和你闲扯了,你那一大家子该等的急了,快些回去吧。”
到了该分道扬镳的路上,华兆朝我摆摆手。
我收好从龙宫带来一堆生鲜海物,朝华兆挥了挥手手,就回了山下。
三十七
主屋是空的,没有人在,我提着罐子在炊房里找到阿丢,将东西递给他。
阿丢接过我手上的生鲜,啧啧的感慨起来。
“这几天可以换换口味了。你说河里的水养着这些海物能活么?”
可能是这一两日吃的看的都太奢靡,导致一回到我这老窝,一下的没适应过来,连阿丢这已经算是出尘的都看出了穷酸的味道来,鄙夷的道:“咱们几个再落魄也都是有点道行的,让几个螃蟹鱼虾的多活几天都不行么。”
阿丢正色道:“生死之事乃是天道,不好作弊的。”边说便将一条长鱼从罐子中捞起,迅速的去头断尾,扔到了菜板上。
那长鱼翻扭了几转身子,便渐渐的消停了。
我在一旁看的心情复杂,对这血腥场面十分无语。
阿丢卖力的摆弄着手上的长鱼,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从那一节一节的鱼段里抬起了眼。
“林曵走了。”
“啊?走了?去哪儿?”
“回西山去了。”
“切,早该走了。懒在这儿那么久吃了咱们多少闲饭。”
“他把他挣得钱都给我了。”
“……那是饭钱。”
“我让小刺猬也跟着走了。”
“阿刺,你让他走干嘛呀?”我一听,急了。这小东西脑子都是水,和林曵在一起能有好日子?
阿丢看了我一眼,道:“他耗不起的。”
他将鱼处理好了,扯过布擦了擦手,提起桌下的木桶看样子就要去打水。
我跟着他出了门,对阿刺的去向还是略有担忧。
阿丢只是道:“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他的灵力一点都没长进,再继续下去就得变回个普通的山野刺猬。”
“我们耗得起,可是他耗不起的。你没事就去山里看看他,他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我沉默了会,也就接受了这个事情。
走到村口,路上有几个村人和我打招呼,我高兴的回了。阿丢走在我前面转过头对我道:“你不去找他么?”
“……他不在家。”
“去找找吧,你走这几天我都没见过他的影子。”
我大惊。
“会不会是林曳把他给拐走了?”
“林曳要是拐的走,干嘛还在这耗功夫。”
阿丢和我走到村口,我没继续跟着他,跳上了树朝他挥了挥手。他头也没回,理也不理我。
真是养大的白眼狼……
坐在树干上,来回晃荡的腿,看着天色一点一点的晦暗,直到长庚亮了起来。
每次独自在这时,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不知所措。如今的一切,阿丢也好,阿刺也好。一下子身边忽然多出那么几个闹腾的家伙,即便到现在也不太适应,连带着对往后的路就越发的迷茫起来。
人间的变化的又多快,我比他们都要清楚明白的多。我也好,他们也罢,哪怕都在里面,却终究不是真的。
这地方呆的太久,显然已经不能继续安生下去,阿刺走了也好,至少不用在顾忌这个拖累,林曳回西山估摸着也只是一时,到时他想寻也寻的到。
微微理清些头绪后,阿丢就做好饭来唤我回去了。
摆好碗筷的时候,我和阿丢提了提这事,他只说走要走的寻常,不能青天白日就那么无影踪了,让人生疑,而且庙里还有些东西交代出去,一两日是不能够的。
我觉得他说的很道理,就让他看着办。反正只要趁着林曳还没回来之前走溜掉就好。
阿丢点点头,样子乖巧无比,他吃了我多年的香火,气韵上总冒着一股子青烟气息。端正的眉眼压着清淡还未长成的轮廓,的确同山林间的东西们不同,说是天上来的还真有几分可信。
我看着他从小不点的模样到如今的少年样子,琢磨出来一点味道,不由的就生出一丝成就感来。
我道:“阿丢啊。”
他抬起眼看了我一眼,咽下口中的食,回我道:“又怎么了?”
“你长的比山上的那群家伙都要好看。”
“没有阿维好。”
我:“……”
阿丢又道:“不过和你比一比还是可以的。”
我“……”
我要不要怪我那早就成灰的大黄,问问她当初给自己配个什么样的野狐狸才生出我这般没姿色的崽子?不过就怕我找到她也不能问,是人是鬼,是山精是草木,谁知道她沦落到了那一道上。追究起来难度太大,于是我只好换个话题。
“我们以后去哪好呢?其实我挺舍不得这儿的。”毕竟我的山洞在这,酒词留给我的庙也在这,阿丢的元身也得放在这继续吃着香火。
“去哪都成,一大家子安顿起来还不容易。”
一家人哦。
我笑眯眯的回道:“也是。”
阿丢想了一想,又对我道:“你以前去过人间那么多地方,就没有想回去看看的么?”
想回去看看的地方啊,还真是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些东西倒是一直没忘。
“那就去有桂花糖卖的地方吧。”我提议道。
“桂花糖,怎么是这个?”阿丢对我的提议有些不解。
“就是很想很想吃了。”说罢,我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那个小老板做出来的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阿丢看我的样子,笑出了声,便道:“好,那我知道了。到时候就找桂花多的地方去。”
大约,就那么定了下来。
月中天时,我躺在老屋的顶上看星辰,猜着那些星辰是那家仙殿里的灯火。远处群山依稀能看出边影,一把夜墨一泼就分不清边界线,全数延绵在了一起。
从怀里摸出那串珠饰,绕在指上无聊的转起的圈来。
本来想把这东西送给阿维的,可一直到子夜过了,阿维都没回来。
只有夜黑的一片寂静。
三十八
等的久了,不知觉得就在屋顶上迷糊了过去,睡的不安稳,起了场梦,梦里恍恍惚惚的回到了山洞,站在了洞口,正要进去时,一道白影从洞里搜的一下就冲了出去。
……是小狐狸么?
我伸出手,刚要追,洞里就传来酒词的声音。
“大狐?进来吧。”
大狐?这么随便的名字也就酒词想的出来,我摇摇头,不去管那道白影,进了山洞。
酒词坐着石桌前,低垂着眼不知在做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却发现一只黄白的狐狸跳上了石桌。
……这不是我么?
“去山下可看到什么可趣的东西。?”酒词抬起眉目,冲着黄白狐狸一笑,顿时整个山洞都明亮了。他一笑,我也跟着笑了。在我这,即使是梦境,酒词也还是那么好看。
黄白狐狸抖了抖耳朵,趴在了石桌上,酒词伸手去给他顺毛,便顺便道:“你要走了?去哪儿?”
“来,我帮你看看。”说罢,酒词将狐狸抱到怀里,掌心覆在了狐狸的眉心处。
我站的稍远,看不清酒词对以前的我做了什么,只好走的近了,也站到了石桌旁。
“哎。”
我听着酒词叹了口气,手心从眉心处拿开,轻轻的从狐狸脑袋往下顺毛,一下一下,顺的背脊的软了下来。
黄白狐狸窝成了一团,被酒词顺着毛,瞧着惬意极了。
我在一旁看着,竟生出点艳羡。
山洞外叽叽呀呀出了动静,酒词松开了手,狐狸从他怀中跳了下来。
我和酒词就一起望着那道身影,它在洞口忽然回转了身子,朝我们眯起了眼,酒词轻道一声“去吧。”,它就转身不见了。
它彻底没影之后,我就坐了下来。酒词摸出了一个石杯放到我面前。
“终于舍得回来了呢。”
我猛的抬起头,酒词的掌心就覆在了我的头上。
“这些年过的还好么?”酒词笑意吟吟的拍拍我的头。我一时不知怎么了,张口无言……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只觉的梦里真好。
酒词继续道:“我其实并不想你走,只是再晚一些就护不住你了。”
我趴在石桌上,听酒词的话语缓缓的慢慢的说着,说的什么只听得朦朦胧胧,只是一味的贪恋这份轻柔。毕竟这种感觉实在久违的很,像是陷在云海中,又像是沉入了天河之底。
“你走了许多地方吧?”酒词问道。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找到你想要的了吗?”
依旧点点头。
“那就好。”酒词的眉眼平阔,眼底一抹水光隐动。
我从桌上起来,看着酒词站起身望着洞外。
洞口,小狐狸蹲坐在那里,看见酒词起来后,叫唤了几声。酒词走了过去,我连忙起身,想要拉住他,还未举起手,就落了下来,发出两声轻笑。
笑自己去留什么幻影梦境。
酒词走到小狐狸身边,蹲下身将小狐狸抱了起来,又对我道:“别忘了。”
忘了?什么?我略有疑惑,见酒词指了指我这处,一低头,才发现石桌上多个了物件,抬起眼再看向洞口时,已然是空空荡荡,毫无踪影了。
之后身处的山洞便扭曲起来,幻化成另一番模样。
先是一阵风习习而来,略带一些凉意,远处传来的是当啷的铜锣之声,一遍一遍,清泠的回响着。这声音我有印象,是宫中打更的声音。仔细一瞧当下的场景,却是黄昏的模样。
斜阳慵懒的斜射入殿,烘起一片亮堂。我立在大殿之中,正迷茫着这梦境的不知所谓,手忽然被握住,低头一看,眼中映入的是张稚幼的脸庞。
华清……
“今日无事了,长青,我们出宫瞧一瞧好不好……”小华清拉着我的手,拖着我走了出去。
“我昨个听人说城里来了位指路仙,给人占命卜卦十分灵验,名气传的连母后都知晓了。不过我倒觉得不大可信,长青你带我去看看,看他能不能看见你,若是不能,肯定是个……长青?”走着走着,华清忽然停了下来扭头看我。
“长青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拉着我的手,猛然就悟过来这还是场梦。
“长青……你不想去么?”华清略有期待的问我。
我看清楚他的脸庞,又望了望殿外的昏阳之后,才回应了他。
“去吧,他要真有点道行,就一定能看见我。”
华清得了我的回应,一脸雀跃,撒开了手,朝殿外跑了出去。我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握了握紧,随即便跟着他一同走入了黄昏之中。
……
从屋瓦上醒来的时候,喉头有些吃紧,眼角微酸。想来是被方才睡梦里的场景牵绊住,一时有些迷离。
“你怎么了?”
忽然身旁有人出声,我侧过身,发现阿维不知什么到了我的身后,并排的躺着。
“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
我揉了揉眼睛,就当是被风尘迷住了眼。
三十九
阿维卷缩在我身旁,身上还带着露水的气息,双眼紧闭,眼下的阴影划了一道圆弧。掌中攥着我的衣角,睡的极其安慰。
启明未亮,天色离白还有些时候。我叹了口气,看着屋顶上睡着正香的阿维,在回屋和继续呆着这儿两个抉择中来回摇摆。想了想,还是回屋,于是下意识就要抱阿维起来。没想到出了意外,抱起阿维时还习惯的觉得他还小,可如今的阿维手长脚长,分量也不轻,下的气力不对,一个不稳,跌了一屁股,直接从屋顶上滚了下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坐在地上楞了半天。
阿维被动静惊醒,在屋顶上唤了唤我。
“长青你在那?”
我一听,赶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跳上屋顶。
“醒了就回去睡吧。”
“好。”阿维坐起来身来,揉了揉眼,看的我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道:“刚才你是跌了下去?”
这……
“看错了吧,快些回去。”我将手抽出,面无虚色的道。
阿维见我反应,只轻笑两声,伸出手到我脸上抹了一抹。
“沾了土。”然后拉起我落下了地。
折腾半响后,天就要亮了。
阿维在我身旁迷迷糊糊的又要睡,看起来有些疲惫,脑子里回忆起了每一个他正入睡的样子,连贯起来,还是生出一丝惊奇。
要知道,与我来说,世间变迁沧海移田,似乎没有什么事能算的上新鲜,可是每一次,看着阿维的变化,我都觉得即使日子还是漫长的没有尽头,却无暇再想该做些什么好。
拥着阿维,一切都能暂时的抛掉,听着怀中浅薄的气息声,于是也渐渐的睡了。
接下来几日,耳旁清净了不少,最大的缘故是因为没了阿刺每日的碎碎念叨,只是得了清净,还有些不习惯。
本来我以为我们当中,最想念阿刺的应该是阿丢,可是见他该如何如何,完全没有一点想念阿刺的意思,甚至一句话都没有提过。后来又好几天不见他,这才觉得有必要和他谈一谈。
夜里我去了庙里找阿丢,只是整个庙都翻遍了,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最后捉了堂中的地鼠,领着它的尾巴问他是否知道阿丢的去处。然而地鼠只是眨巴眨巴眼,唧唧咋咋了两声,两眼一翻就装了死。我也没客气,找了几个麻绳将四肢绑了将它倒吊在庙梁上。
于是次日,阿丢就老老实实的出现在了我面前,手中还提着那只被我倒吊了一夜的地鼠。
阿丢当着我的面叹了口气,把小家伙丢在地上,和我对视一眼,一同开始逼问。
“不是让你和林曳回山么,怎么又回来了?”
被抓了现行的小家伙还在死撑着,甚是倔强。
“还装是吧,你要是再不承认,我就把你烤了,正好今日的午饭里没有肉吃。你可想好了?”阿丢蹲下来用手弹了弹小家伙的肚子,力道十足。
我见小家伙疼的两个豆豆眼都湿润了,可还是没有松口,还很想夸夸他有了长进,至少懂了什么叫做骨气。不过作为一家之长,必须要表明态度,小家伙三番五次的将我的话当耳旁风也就算了,如今连阿丢的话都不听,也实在应该教训教训。于是往后一退,默不作声了。
阿丢看小家伙一脸坚决,只好有所动作,领起小家伙的尾巴,提了高,另只手掌一翻,从掌心生出一团明火。
眼前阿丢掌中的火焰越来越近,终于没有绷住,小家伙嗷嚎了一声,就变回了原身,浑身毛刺一开,扑到了阿丢胸前就开始抓他,四个小爪子挥舞的可快了。
“嘤嘤嘤!嗷嗷嗷!你们太过分了!我再也不理你了!!!死阿丢臭阿丢!你凭什么要烤我!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不要我了!还要吃我,没良心没良心!!!”
阿刺显然是气极了,爪子伶俐的很,阿丢拽了几次就没将他拽下来,衣服都被划破了好几处。整个场面看着有趣极了,我一下子没忍住,就笑出了声,然后越笑越收不住,捂着肚子边笑边喘气。
阿刺忽然停了下来,扒在阿丢身上转了眼珠子,朝我看来。
委屈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