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卧室里转了半天,犹豫要不要杀到宁夏家里去,又觉得自己很可能扑空。最后,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11点半,一厢情愿地认为高三学生应该还没有睡觉。
徐琬琰是在梦里被手机吵醒的。梦里他刚进了考场,结果老师发下来的是白卷,要求大家画一副自己的肖像画,徐琬琰想哈哈幸好我学了十年画画。然后他就被吵醒了。醒过来的迷糊之间,他意识到自己其实不会画画,还失落了一下。
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自“子君哥哥”。“喂。”
“琰琰,宁夏回来了吗?”
“宁夏?”徐琬琰的脑子还在缓慢地转,然后渐渐清醒了,“我不知道啊。”他意识到王子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搬走了。“我现在不住他那儿了,我表哥回来了,我住他家。”然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哦,今天晚上他和我哥一起去吃饭了。”他一边讲电话一边伸脚到地上找拖鞋:“你别挂啊,我看看我哥回来没。”
徐琬琰出了房间,看见隔壁房间并没有关门,走进去就能听见呼吸声,李何惠确实是回来了。问题并不是一个人的呼吸声。徐琬琰捏着电话走近一看,简直黑线要从脑门上挂下来。慢慢退出房间他压低了声音:“我哥把他带回来了,估计喝多了。”
王子君在电话那头一愣,忽然想起了刚才的电话里,那个男人说“你家宝贝发骚了,你快把他领回去……”他立刻就不淡定了。这个人应该就是李何惠了,问题是八百年不见面,他早忘了那混球什么声音了。
虽然知道这位李何惠和宁夏就是个朋友关系,而且是好朋友的关系,不过想到那句你家宝贝发骚了……妈的,王子君想骂人了,为什么他就觉得那么不得劲呢?
“把地址发给我。”他对徐琬琰说。
“啊?”徐琬琰呆呆地说:“你要过来啊?”
“你哥让我领他回家!”王子君有点怒气冲冲的。
徐琬琰不明就里:“可是他们都睡着了……”
“那我就等他醒!”王子君气势十足。
挂了电话徐琬琰陷入纠结中,然后他发挥了搅屎棍的本色,还是把地址给王子君发过去了。
28、久别重逢
不到半小时,王子君就到了。徐琬琰带他进屋,有点汗未经屋主同意,是不是有点引狼入室。王子君跑到主卧一看,蓝幽幽的夜光下两个大男人在床上睡得正香,他顿时鼻子就给气歪了。一转身他瞪住徐琬琰:“睡觉!”
徐琬琰始终跟不上他的思路:“啊?”
“我睡你那儿。”王子君通知他。
徐琬琰动用了缓兵之计,嘚嘚嘚跑去给王子君倒茶,殷勤地把茶水端来,他说子君哥哥你开车累了吧?喝口茶。
王子君接了杯子,一口气喝到底,嘴唇上都粘了茶叶渣。喘平了这口因为喝茶而憋的气,他不忘本,推着徐琬琰要进房间:“我们挤一挤算了。”
徐琬琰被他推着走,推到床边时挣扎着站住了。他可不要得罪宁夏啊。一扭身像条小鱼一样游开了:“这床小,子君哥哥你睡吧。我去我哥那里。”说完就溜出了房间。
王子君坐在他的床上,又不能追出去把人抓回来强迫他和自己睡,只能傻眼地想象隔壁房间的盛况……
第二天周六,李何惠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并没打算起床,却猛地睁开了眼,因为感觉手边有个活物。哗地一转脸,他看见一个头发乱纷纷的脑袋,捋起那脑袋往上一抬,他把徐琬琰也弄醒了,于是正好对上了一双睁圆的眼,然后圆圆的眼睛眯了起来,变成两条细细长长的月牙儿。
一扭头看到背后的宁夏还睡着,李何惠一皱眉:“你怎么睡这儿?”
“我床被占了。”徐琬琰声音还透着朦胧。
李何惠又受到了大惊吓:“怎么回事?怎么被占了?”
徐琬琰闭上了眼睛,开始承认错误:“昨天王子君半夜给我打电话,问我小张哥哥在哪儿,我说和你吃饭呢,我帮他确认下你回来没有,然后就看见你和小张哥哥都睡了。我就告诉他了,结果他要来,问我要地址,我也没法不告诉他。他就来了,来了以后要在我房间睡,我想那小张哥哥还不得炸毛,于是就来你这里了。反正你说你床大。”然后肯定地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确实挺大的。”
李何惠还来不及说话,背后宁夏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你说谁炸毛?”
徐琬琰把脑袋抬了起来,隔着李何惠去看宁夏,把眼睛又笑弯了。他撒娇似的喊:“小张哥哥——”
宁夏也伸出一条手臂,隔着李何惠摸了一把徐琬琰的头毛。
李何惠终于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怎么觉得有点肉麻。略一思索,他掐了一把徐琬琰:“你好好说话!张哥就张哥,小张哥就小张哥,什么叫小张哥哥,你当自己还在幼儿园呢!”
宁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而徐琬琰莫名其妙,不知道李何惠会突然提这茬。眨着眼睛他辩解道:“不是一直这么叫么。”
李何惠指着自己:“你叫我啥?”
“哥。”然后徐琬琰反应过来,继续狡辩:“以前不是都叫你惠惠哥哥。”
“那是小时候!”李何惠吼出这一句,忽然有点不知道自己为啥要一本正经计较这个。和这个表弟在一起,他感觉自己时常也要被带沟里去,变得十分幼稚了。
徐琬琰求救似地看向宁夏,宁夏又隔人摸了一把头毛:“你就叫我名字吧。”
徐琬琰又看向李何惠,李何惠不赞同地转头看了宁夏一眼,又瞪向徐琬琰:“敢这么没规矩。”
徐琬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掌:“哎呀你好麻烦呀,叫啥不是叫嘛。小张哥哥,你说对吗?”
宁夏其实也不喜欢被叫小张哥哥,因此心情轻快地沉默着没有搭腔。
他们三人在同一张床上开着茶话会,王子君在隔壁一个翻身,脚砸到了墙壁上。墙是承重墙,里面都是砖,砰地一声脆响把王子君惊醒了。先醒了,脚上才传来疼。正是他之前骨折过的那只脚。
王子君脑袋上立刻就疼出汗来了。十秒钟后,他才有余暇注意到这是个陌生的房间,继而想起昨晚的情况。正想着,隔壁房间隐隐绰绰的说话声就传过来了。
王子君先坐了起来,一只脚放下地,另一只撞疼的脚放在掌心里揉,同时竖起了耳朵,企图听清隔壁间的谈话。然而听不清,终于他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要前去一探究竟。
站在门口向里一望,他看见了一副很和谐的三人同床图,仿佛动物世界里狮子爸爸狮子妈妈带着小狮子一家三口吃饱了躺一起晒太阳。
太阳穴的筋突突地跳了两下,王子君觉得宿醉的人似乎成了自己。房间里的人也看到了他。
一瘸一拐地走进去,他把徐琬琰往床里搡了一下,给自己留了道床沿,然后坐了下来。隔着徐琬琰他拍了拍李何惠的胯骨——蒙着被子应该是胯骨的位置:“兄弟,几年没见了。”
李何惠对这不速之客也无奈,他还记得是自己昨晚上先作弄的人家。“可不是嘛,你倒没啥变化。”
王子君揉了一把脸,知道这个是轻飘飘的恭维。“年纪到了,有点胖了。”短暂的停顿后,他说:“你也和印象里不大一样了。”
“是是,我非洲去了一年,像非洲人。”
他们的寒暄略尴尬,因为在这没见面的多年之前,也并无什么特别的交情。这次久别重逢说上话,身边还沉默着两个知情者,所以这对话格外地味同嚼蜡。
一来一去几个回合,他俩同时闭嘴了。
李何惠索性朝后蹬了一脚,正踢在宁夏的腿上,这于他是个催促的动作,然而看在王子君眼里就不是个味儿。
宁夏不接他暗示,反而瞪了他一眼:“踢我干嘛!”
这下换王子君和言细语了:“宁夏……”
宁夏一甩手臂:“干嘛,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王子君站起来,翘着脚绕床尾踮到了宁夏那一侧,宁夏立刻把一条腿搁到床沿上,阻止他坐下来。王子君怒了:“我跟你有仇吗?”
“有。”
“什么仇?”
李何惠和徐琬琰迅速进入了看戏模式。
宁夏说:“反目成仇。”
王子君顺着他的胡说八道往下说:“什么时候反目?我怎么不知道?”
“你笨。”
“你才笨呢。”
“你让你娘领你去打一支聪明针。”
“我领你去打。”
徐琬琰和李何惠对看了一眼,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恋爱让人变傻,诚不我欺啊。
李何惠听不下去了,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他扭了扭脖子,以屁股为轴心一转身,徐琬琰自动自发地缩成一团方便他下床。李何惠穿好拖鞋开始从地上捡衣服穿:“你们早饭吃什么,我去买。”
徐琬琰依然很贴心万能:“冰箱里有切片面包,果酱也有,煎个蛋就好啦。”
李何惠瞪着他:“你煎还是我煎?”
徐琬琰自觉地下床找拖鞋:“我煎。”
王子君和宁夏看徐琬琰在李何惠面前一股子丫头气,一致地觉得有趣,抬杠的心思也消退了。
29、真相
吃早饭的时候,李何惠问徐琬琰:“过年带你去三亚,好不好?”
徐琬琰噌地眼睛一亮:“好!”
宁夏一想,过年就是下个礼拜了呀。他不假思索地说:“我也去。”
王子君本来想说,你去干嘛呀!但又一转念,他说:“一起去吧。”
徐琬琰满怀期待地看着李何惠,李何惠只好点头:“行,人多热闹。”
年夜饭各自吃过不表,大年初一走亲戚,初二一早,他们在机场汇合。因为只去没几天,所以行李轻便,一人一个背包,徐琬琰还是带着他那个红色的拉杆箱,上飞机也随身带,不用寄的。
出票的时候,宁夏和徐琬琰座位分到了一起,王子君和李何惠在他们前一排。对此,王子君和李何惠都感到了别扭。“徐琬琰等下你跟你王哥换个座。”李何惠说,不料徐琬琰一蹦跳到了宁夏身后:“不好,我要跟小张哥哥一起。”
宁夏一手背到身后把他抓到前面来,把身份证分给他:“这是你的。”又把王子君和李何惠的身份证还给他们。王子君接了身份证,不知怎的对宁夏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还是有些生气。
由于起床较早,上了飞机宁夏开始补眠,徐琬琰精力旺盛翻着赠阅的报纸,被前排的李何惠强行分走两张。王子君正好座位靠窗,就无聊地看着窗外。
李何惠扫完报纸后,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兴头起来了,李何惠又把他的非洲见闻拿出来讲,既然对象不同那就可以翻来覆去地讲,都算是新鲜的。
“我们路虎,就跟着豹子的后面,一米也没有的距离,它一回头就能咬你,但对人基本无视的。只要你不去惹它,都是很安全的。”李何惠把座椅靠背放下去,结果放得太多,被宁夏从后面砸了两下椅背,只好又收上来。“那里草原太漂亮了,当地有喝下午茶的习惯,一天要喝五六次茶,就在车上,放个小挡板,那个夕阳特别大,红的,特别好看,向导就给你倒茶,还有小甜饼。其实现在非洲旅游不贵的,去一次也就几万吧,很多中国人去看非洲动物大迁徙的。”
“我知道,”王子君说,“CCTV每年那个时候都要直播。一定要找机会去一次。”
“干嘛找机会啊,赶紧去。你今年就能准备去,反正我今年还回去,跟我一起去看看呗。”
王子君觉得这也太说风就是雨:“旅游签证跟你商务签证两回事啊。”
“那一起走总行吧?到那儿我还能给你介绍好的向导,再说我留一个星期陪你玩玩总行。我现在也算半个非洲人了,特别肯尼亚。我去年半年都在那儿。”
“再说吧。”王子君领受了他的好意,“不能这么麻烦你。再说我总不能一个人跑非洲吧。”
“有我呢!”李何惠说完,忽然回过味来王子君的一个人是什么意思。“你可以和宁夏一起啊,上回他也说考虑的。”说着他就要转头去问宁夏的意思,王子君连忙阻止他。面对李何惠询问的眼神,王子君只好说:“他现在不爱搭理我,还是别惹他烦了。”
李何惠一直就觉得这俩别扭,都老大的人了,能再续前缘就续,不行就分,这么牵牵扯扯地不痛快。他爆出了八卦心:“哎,我说,你们现在什么情况啊?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回国了?”
王子君干脆地说:“国外混不下去了呗,无法融入当地社会,没有前途,也不想被冻成老北极熊。”
“徐琬琰说,你是为了宁夏回来的?”
王子君一听,徐琬琰这破孩子什么都往外说,他摇了摇头,一只手捂了胸口:“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李何惠说:“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记得那会儿,是你要分手的,跑得可干脆了。”
“那会儿他什么德性你也知道,我不跑能行么?”
“他什么德性?他不一直那样儿。”
王子君没法跟他解释,只能说:“他现在好多了,最多不理人,以前是个火药桶,不点也炸。”
“没这么夸张吧?我认识他可比你早啊。”
“那是你不知道他本性。”这话一出口,王子君感觉有点妄议别人友情的意思,立刻就有点抱歉。回头看了一眼后座,宁夏盖着衣服偏着头已经睡着了,徐琬琰塞着耳机在用平板电脑看电影,注意到他的回头还抬眼朝他笑了一下。
王子君把头转了回来:“他其实真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不识好歹。”
李何惠不乐意听了:“那你让他一个人待着不就完了么。也不把你的好心当驴肝肺了。”
王子君听他这口气已经带了情绪,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何惠并无意与他抬杠,但觉得他这副认为自己很宽容忍让的圣子状未免自我感觉太良好。
“宁夏和你说过,你出国后他暴瘦三十斤的事情吗?”
王子君猛地一转头,盯着李何惠的眼睛:“?”他的脑筋开始飞快地转,然而一层层信息过滤后,他发现自己的确对此一无所知。当时的记忆一幕幕涌来,他一方面不知道李何惠所言真假,另一方面已开始想象可能的原因。
“为什么?”
李何惠理所当然的说:“失恋啊。你失恋不难过吗?”然后他想,是王子君要求分手的,应该难过也难过得有限。
王子君一时被他问住了。当时他的公司有个去芬兰总部的岗位,他为了给宁夏一点厉害的警示,抱着很痛快的念头撒了个感染HIV的谎,然后单方面决定分手后跑了。扪心自问,他当时是真不难过,只有解气。他还记得自己把那份造假的病例给宁夏看的时候,宁夏那个像被雷劈中的样子。当时他只是想,活该你好好反省吧。
而之后,当满心的怨气随着距离的相隔遥远而消散,他又开始重新怀念和宁夏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想起自己最初对宁夏的喜爱时,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分手方式是否合理。甚至当他最终准备回国后,他仍然没有第一时间对宁夏坦白,而是继续地装模作样。因为他完全没有想过,分手后的张宁夏会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