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经济的年代,万事万物几乎都是凭票购买的,蛋有蛋票,米有米票,就连小孩子吃的奶粉都有营养票和奶粉票。当供给无法满足需求的时候,像黄向远这样的黑市商人就成为了希望的灯塔,他不止一次地吹嘘过当年瑰火岛上的人们是如何翘首以待他从陆地上带回他们所急需的物资。
也正因为黄向远的这个半公开的特殊副业,他能够结交到瑰火岛上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物。从劳改矿场的看守,到有点小积蓄的劳改犯,再比如说硫磺矿长的负责人,以及硫磺加工厂的一把手。
而根据黄向远回忆,事情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第一百二二章:大火焚岛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自立为王的事情,古往今来的历史上也不知反复发生过了多少次。而三十年前的瑰火岛,正是处于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微妙状态之中。
被发配到如此偏僻的地方长期居住的,不仅有因为犯了事而被劳动教养的人,还有负责看守他们的人。这些人被迫离乡背井,长期居住在荒凉偏僻的岛屿上,久而久之多少也生出了一些不满的心思。
祸患,正是从这一点一滴的不满之中被积累起来的。
那个时候,瑰火岛上权势最大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劳改矿场的场长同时也是瑰火岛硫磺矿的矿长老苏,另外一个则是瑰火岛硫磺加工厂的厂长,同时也是掌握了除硫磺矿之外,岛上其他经济资源的老刘。
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个岛上最有权势者的交恶,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
老苏认为硫磺矿是瑰火岛的核心价值所在,劳改矿场才是让岛屿兴旺繁荣的根本原因。而在老刘的眼中,如果没有加工厂的建立,老苏的硫磺就是一堆恶臭的垃圾,更不可能带动岛上生活水平的改善。
两人的不满很快从暗中摆到了台面上——凡事老苏赞成的,老刘就反对,凡事老刘反对的,老苏就支持……当然,这种互相扯后腿的情况还只是“小儿科”,两个人各自发展出了党羽,逐渐逐渐形成了对立的两股势力。于是两个人的不合最终成为了整座岛屿的矛盾。
黄向远就曾经是矛盾的受害者——他不止一次和小张抱怨过,自己曾经被抓进劳改矿场的小黑屋里拘留。表面上的原因是私自贩卖食品和生活用品,但事实上是因为矿场派的人认为他是工厂派的走狗帮凶。
随着两派争斗的越来越激烈,瑰火岛上的日子也越来越难以为继。经过一番纠结之后,黄向远做出决定辞去在瑰火岛上跑运输的这份工作,举家搬出瑰火岛到陆地上去另谋出路。
而就在他搬家的这天,瑰火岛就出事了。
此时此刻,排挡的周围鸦雀无声。虽然同样的故事并不是第一次在这条夜市街上被提起,但是惊悚的回顾总是让人津津乐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说故事的小张身上。这让小张觉得特别得意,于是添油加醋说得更加绘声绘色了。
搬家的那天,黄向远特意租来了一条小渔船。他的家当并不多。从当天早上开始整理,到下午四点钟也就全部打包送到船上。
船开的时候,海面上飘来了几朵浓云,海风变得冷飕飕的,吹在人身上有点刺骨。但是黄向远并没有走进船舱,他站在船尾眺望着逐渐远去的瑰火岛,回忆着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
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岛屿的中部冒出了白色的浓烟。
硫磺加工厂的烟囱当然也冒烟,但不应该是在岛屿的这个位置上。黄向远愣了一愣,心想恐怕是硫磺矿又出事了。
因为设施简陋和生产流程不规范等原因。硫磺矿里发生事故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至于伤亡人数那更是矿上的秘密。很少人知道。
船只继续朝着陆地的方向全速行驶着,但是黄向远的目光没有移动,而且还多了一丝警惕。他看见浓烟正在不断地扩散,底部接近地面的地方变得异常明亮起来……
那是硫磺燃烧所发出的蓝紫色火焰。
岛屿上冒烟的地方正在迅速增加。汩汩黑烟好像一个巨大的黑袍鬼魂,腾起在高空之中。黄向远意识到,那不再只是单纯的硫磺燃烧……
他冲进小船的驾驶仓,要求船长调整船的方向,转到能够看见瑰火岛侧面的位置上,紧接着他就亲眼目睹了骇人的一幕。
整座瑰火岛都燃烧起来了,到处都是金红或者蓝紫色的火焰,就连岛屿南部的生活区也无法幸免。虽然相距遥远没法听见岛上的动静,但是不难想见那里应该是怎么样一番地狱的景象……
黄向远的心瞬间揪紧了。
“掉头。回去救人!”
一面以无线电台向陆地汇报瑰火岛上的紧急状况,打渔的小船在海面上转了一个180°,重新朝着驶向出发的地点驶去。可是随着距离的缩短,黄向远的心在一点一点地变冷。
他从没有见到过如此可怕的景象——整座瑰火岛几乎都烧起来了,尖叫声和呼喊声在海面上四散回荡着。最后当渔船重新进入码头的时候。只遇上了之前提到过的二十二个大人和小孩。
黄向远让孩子们上了船,大人们则坐在一艘没有动力的拖船上挂在渔船的后面。因为动力不足的关系,小渔船以接近漂浮的状态在海上挣扎了两个多小时,最终被赶来救援的快艇发现了。
这就是当年发生在瑰火岛上可怕的故事。
小张的故事讲完了,四周围还是一片鸦雀无声。白秀麒第一个反应过来:“那二十二个大人小孩都到码头上了,怎么不自己逃走?不会开船?”
“不是不会开,是根本就没有船。” 隔壁桌坐着的一个大叔摇摇头。
小张的故事说得急,所以漏掉了非常关键的一点——警方事后调查,发现出事的这天傍晚,瑰火岛和陆地之间的渡轮正好结束了例行工作,而岛上的私人船只不是被人放光油,就是离奇地失踪了。
“船都到哪里去了?警察也纳闷儿啊。”小张压低了声音,好像生怕被盘桓在这个岛上的鬼魂们听见。
“他们就查啊,搜啊,沿着海岸线走了一大圈,结果还真被他们给找到了。你们猜……”
“还猜什么猜啊。“大家哄笑:“不就是躲到海神洞里去了吗?这里有谁不知道的嘛。”
“海神洞?”江成路追问:“那又是什么地方?”
小张回答:“就是海神庙附近的一个山洞。”
瑰火岛基本上是一个火山岛,岛上的玄武岩充满了大大小小的空隙。经过多年的冲蚀和一系列复杂的风化作用,在现在的海神庙附近的崖壁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海蚀洞穴。洞穴很深,岛上的人说里头和东海龙王的龙宫相连,所以也叫海神洞。
从瑰火岛上没有道路能够抵达这个洞穴,洞穴内部也常年灌满了海水。想要探洞就只能依靠船只从海上进入。也正因此,岛上素来有将船只藏进山洞里躲避台风的习惯。
难道说,发生火灾的时候正好台风即将来袭?小张给出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他说,警察事后查验岛上的尸体,发现除去部分妇女和老人的确是死于火灾引起的窒息之外,岛屿上很多的男性死前曾经遭遇过不同程度的外伤。
而且,警察还在劳改矿场里发现了一些既不是工作人员,也不是劳改犯人的尸体,仔细辨认才发现是矿场外的岛屿居民。
“矿场发生了无法控制的大火,正常人逃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人反而越过重重阻碍,跑到里头来送死?”
小张抛出了一个问题,却又自问自答:“所以警察认为,这种种迹象都表明了,瑰火岛上曾经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斗殴。”
最后,瑰火岛上的惨案被定性为是劳改犯人集体暴动所引发的。在那个通讯尚且不够发达的年代,消息很快石沉大海,瑰火岛也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沉寂之中。
很显然,有一些话小张并没有挑明了说。不过白秀麒已经听出来了,这火灾的真正原因不是劳改犯人们暴动,多半还是出在岛上两个派系的争斗上面了。
就在他暗自寻思的时候,就听见江成路忽然问了一句:“那些小孩呢?说了半天你还不是没有解释那些孩子是怎么逃出来的?”
“对哦,差点把这茬儿给忘记了。”小张一拍大腿点了点头:“那些托儿所的孩子都只有三四岁大小,还都是不怎么懂事的年纪呢,据说是被托儿所的一个阿姨给带下来的,那个女人自己却没能活过来。”
“就这么简单?”江成路愕然。
“对,失望了吧?事实就这么简单。”
“……”江成路沉默了片刻,凑到白秀麒的耳朵边上:“你信吗?总之,我不信。”
白秀麒笑了笑:“不信还能怎么样?我们到这里是来干嘛的,你可得弄清楚了,别自寻烦恼。”
“知道啦知道啦,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江成路点了点头,又主动给白秀麒剥了一只牡蛎,就听见隔壁桌的那个大叔又开始发表不同意见了。
“依我看啊,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托儿所的女人,是海神庙里面的海怪显灵啦!”
这句话简直好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围观吹水的群众们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看起来怪力乱神的传说始终要比现实更有群众基础,白秀麒安静地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好一阵子,才大致上弄明白了所谓的“海怪显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二三章:硫磺洞中的石棺
之前提到过,从瑰火岛大火中死里逃生的岛民一共有二十三人,其中有七个成年人。这里面又有两个是一路从硫磺矿里逃出来的劳改犯,被解救的时候已经吓得神志不清,并且一直都没有好转过。
离岛之后,有关部门曾经责成精神病院收治过二人一段时间,但是随着劳动改造期限的结束,病院也不再无偿容留他们二人。限于家庭经济条件的制约,这两个人分别被家人接回,其中一个就是本身人氏,一来二去,他的一些“胡言乱语”就开始在民间悄悄地传播开了。
在这名劳改犯“老朱”混乱的记忆中,经常会反反复复地出现矿坑中蓝紫色的硫磺火焰,那曾经是他的矿工生涯中最最不愿要见到的东西,却也成为了他这一辈子最难以忘记的存在。
在死火山下凹的圆形坑口中,硫磺正在被年复一年地开采着。表层的挖完了就开始朝着地下纵深——与海神洞一样,死火山上也分布着不少火山岩洞穴,但那里面简直就是人间的地狱,浓郁的硫磺气味伴随着满眼橙黄色的矿物,有一些固态硫磺还因为高温而融化成了诡异的亮蓝色。
危险而沉重的掘进工程日复一日地循环着了,在老朱的记忆里,似乎只有一天是特别的。
那一天,所有的矿工都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安静地看着面前矿洞的深处。那里,高温熔化的硫磺正在发出蓝紫色的火焰,好像一团美丽却危险无比的毒蛇。
而就在这团危险的火焰中,安静地放置着一口岩石做的棺木。
“棺材?”
江成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没被开发过的火山硫磺矿里头怎么可能会有棺材?”
讲故事的大叔很得意地瞥了他一眼:“这个我怎么知道,反正这是那个朱疯子说的,后来又一个人接着一个地添油加醋,真真假假可得你自己去判断。”
说着,他又继续往下讲述。
这口棺材的出现轰动了整个矿区,很多人跑下来看,看完倒头就拜。当天矿洞外头就插了好多的香烛——劳改犯人是弄不到这种东西的。这意味着矿山的管理者也加入了膜拜的行列。
为了避免消息的扩大,矿山迅速采取措施下达了封口令。而对于火焰中的棺材,上面认为这只是一块类似棺材形状的岩石而已,于是要求矿工想办法将它从火里拉出来以正视听。
这当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不过经过整整三天的努力,矿工们还是做到了。沉重的棺木一直被拖到了露天火山口的地方,在大功率矿灯的照耀下所有人都迷惑了。
还是看不出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硫磺晶体。于是矿工们拿起撬棒开始剥除表面红红黄黄的矿物,又花了好一阵功夫,终于有了惊人的发现。
那层硫矿壳子下面。还真是石头!
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将矿物清理干净。发现那就是一大口石棺。棺盖和棺身之间的合缝处清晰可辨。
“那棺材里头有人?”江成路受不了这种落落拉拉的叙述方式,直接发问。
“有哇。”大叔点了点头:“有人说里头是一个怪物,有人说里头躺着的就是传说中小渔村里的那个老汉,但是也有人说里头是一个大美女!”
总之。无论当时那口棺材里躺着的是个什么东西,这口棺材最后都被留在了瑰火岛上,并没有被上交给有关文物部门。而瑰火岛上的矛盾,就是在发现这口棺材之后才一步一步被激化的。
事后听说了这个谣传的有关部门,也曾经在瑰火岛上组织过有针对性的搜寻工作,不过显然没有发现那口传说中的棺材,如今两个幸存的疯子都已经过世,死无对证。
“幸存的成年人里头不是应该还有两个神智清醒的吗?黄老板算一个,那另外一个是谁?”白秀麒追问。
人群忽然发出了一阵哄笑。笑得白秀麒四个人莫名其妙。接着就看见刚才给他们说故事的这个大叔,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就是我咯。”
“你?!”
白秀麒禁不住觉得莫名其妙:“那你说的那些事……火里的棺材,都是真的?”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看起来类似的对话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
果然,那个大叔气定神闲的点了一根烟:“当然不是真的。刚才一开始我就和你说了吧,那是疯子的胡言乱语啊。”
“那你还说?!”江成路瞪大了眼睛:“你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才对啊。”
那大叔又慢吞吞地吐出一口烟雾:“知道啊,真相不就跟刚才小张说得差不多嘛。但是不添点油加点醋,照直说你们能满意吗?”
“……”白秀麒一时语塞,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那托儿所的那些孩子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大叔咧嘴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齿,又拿大拇指指着自己:“就是我和其他那些人给带下来的啊。当时我还以为怎么着也能给开个表彰大会吧,可谁知道这事儿后来提都不许提了。”
他说完,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白秀麒觉得脸上有点僵硬,于是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江成路。江成路立刻心领神会地抢过了话茬:“所以说,海怪也好,火里的棺材也好,全部都是假的?”
大叔也反过来问他:“我看你年纪轻轻的样子也不错,肯定是个文化人,怎么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迷信?喏,海神庙就在那个方向,你们一会儿吃完了饭,过去看看?”
顺着他指点的方向看过去,一片没有照明的沙滩的远处,可以看见拔地而起的悬崖的轮廓,而海神庙就在悬崖的边上。
江成路看了看花阳兄妹,又看了看白秀麒,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吃够了海鲜结完账,几个人挺着肚子和夜市上的其他人告别,大叔闲来无事,所以自告奋勇领着他们往海神庙的方向走去。
白天被晒得滚烫的沙地,晚上还带着余温,踩在上面吹着海风,感觉倒是挺舒服的。四个人跟在大叔身后一时也没有话说,倒是大叔主动问了花阴一句,她为什么一个人跟着三个大男人跑到这么个小岛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