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进电梯,后头还有别的人。电梯缓缓上升,始终无人作声,只陆续进出,到五楼后就剩我和张秘书。
我考虑后,决定先问过情形。母亲有时太情绪,若碰面,只怕她激动的讲不清。我看一眼张秘书,问:“怎么回事?”
张秘书开口:“董事长上午开完会忽然晕眩,又说胸闷,大家都很紧张,怕有些什么,就赶紧送他来医院。初步检查后无大碍,医生说,可能天气变化大,加上董事长这两天有小感冒,闷在会议室一上午才造成不舒服。至于住院,是医师建议,干脆做一做全身检查。”
我消化他一番话,心中无想法,只问:“只有我母亲来陪着?”
张秘书很快答我:“夫人当然陪着,除了我,公司的一个总经理也在。”
我无声看他。
张秘书神色平平,阖了嘴。他分明清楚我要问什么,却佯作不明白,但由态度,答案亦不言而喻。
那一边也知情父亲状况,是意料之内,我要问,其实无关在意,只怕多尴尬。
到十五楼,电梯门开,张秘书率先出去。
我慢慢在后。
护理站内有人出声询问,张秘书和对方讲过,才得以再进前。此处不同于别处,病房走廊敞亮,气味干净,安静有隐’私。
父亲的病房位于右侧走廊最末间。
病房内再分作两间,一作病人休息,另一为会客室,两边门都紧闭。张秘书一个箭步去敲左边的门。
有人从里把门打开,是个斯文模样的男人。我听张秘书喊曹总,往他看,彼此都礼貌地点了头。
那姓曹的男人往外走,对我让了让,跟张秘书待在外头。我进去,目光扫过周围,除了公共设备,一边长桌上放了两台笔电,大约是张秘书和曹姓男人带来的。
母亲坐在病床边,神情沉沉,反而父亲坐卧病床上,比她脸色好看很多。
看到我来,母亲似喜出望外。
我不理她,只望父亲情形,倒如张秘书话中所讲,无大碍。
“爸。”
父亲皱眉,瞧母亲一眼,才看我,“怎么来了?公司里不用忙?”
我道:“要忙,一会儿回去。”补一句:“是妈打电话通知我。”
父亲默然,说:“你母亲太大惊小怪。”
我看一眼母亲,她神情有动,但未言语。我道:“她也是太担心。我听张秘书说过情况了。”
父亲道:“他们都反应过度。”
我不予置评,只讲:“爸住院做做检查好,当作一个休息的机会也不差。”
父亲眉头微动,但无话。我不知他意思,但亦说不下去,本来和他就没多少父子情深。
我指称花瓶无花不好看,装不见母亲巴望似的眼光,转身出去。
门外,张秘书和曹姓男人仍站过道等待,看我很快出来,都似一愣。我和他们说去买花,就大步出病房。
我站医院大门外抽掉半支烟,才去花店。
花店距医院不远,来时我曾看到,门口有大把的百合、剑兰,亦有娇艳的玫瑰。工读生非常热心介绍,问我探望对象。
我想了想,讲要送一个多年不见怕生疏的长辈。
对方推荐送红月季,好看又大方,于是我捧了一束回去。我乘电梯上病房,在走廊这一端,就见父亲病房门打了开。
出来的人先是张秘书,后头则是一个瘦小的穿套装的女士身影。
该女士当然非是母亲,可于我也不陌生。她姓许,我不晓得名字。两人出来,仍站在原地讲话,都未注意到我。
我想想,转身再进电梯,直接下到一楼。我一时无目的,只有去大厅,因手捧一大束花,惹来不少注意。
之中却有个女性熟面孔,我讶异,对方亦是。
她喊我,一面走近:“程总。”
对方姓范,名月娇,我和她招呼:“范大姐。”
喊声大姐倒非客气,论年纪阅历,范月娇都十足十够份量。以她年纪,早能回归家庭享清福,却忘情工作又兼具实力,所以仍待赵宽宜身边当特助。
我和赵宽宜交情深,范月娇当然知道。不过如今,不晓得赵宽宜让她明了到哪个程度。
我问:“大姐怎么在这里?”
范月娇道:“我陪董事长来探病。”
董事长指得当然是赵宽宜,我怔了一下,这样巧,他也在医院里,不禁问:“谁病了吗?”
范月娇道:“是公司一个老董事,早上心脏病发住院,董事长来探望。但怪我做事粗心,忘了买花,进电梯才想起,所以让董事长先上病房,我出来买。”
我衷心讲:“假如大姐做事粗心,那可没人敢居细心了。”
范月娇笑了笑,就来瞧我手里的花,“程总也来探病吗?”
我点了头。
她又问一句:“我来时没注意花店位置,您这束花去哪里买的?倒是好看。”
我笑了笑,便把花朝她递了递:“大姐先拿去吧,我才买好而已。”
范月娇怔了一下,略有迟疑。
“不要紧,我现在想起来,对方有花粉过敏症。”我道。
范月娇一笑,总算伸手接了去。
“多谢您。”
“不用客气。”我道,一面陪她走到电梯前,按了键:“大姐快上去吧。”
范月娇问:“您呢?到哪一楼病房?”
我微笑,道:“我已上去过,不急着看第二次。”
父亲当然没有花粉过敏症,可我想,花是没必要了。我打消主意,不欲再进到那病房里头,直接上停车场取车。
途中,母亲来电话,那头听来很安静,但似乎仍在医院的一角。她有些埋怨我说走便走,我拿公事推托,很快挂掉电话。
我开车门坐上去,手机又响。
这次,是赵宽宜打的。
我不意外,范月娇必然会告诉他。我很快接起来,听他平静的声音,心中就蓦地安宁。
他问:“在医院里?”
我答:“刚才是,现在准备开车走了。”
赵宽宜那边默了一下,才问:“你来医院探望谁?”
“一个长辈,不太熟的。”我想了想说。
“哦。”
他口气好似不信,我也未想解释,和他言笑别的:“我听大姐说,你是来看公司的一个董事。你这个老板真有心,几乎能算第一时间啊,人家早上住院,你下午就来看。”
赵宽宜淡然曰:“因无事忙,只好来做义务,应付应付。”
我好笑,“你至少也讲,是因为对方德高望重吧。”
赵宽宜回我:“花言巧语动听,但终究谎言。”
我微怔,才笑了一下,心中忽五味杂陈,不由道:“有时出于善意,说点谎至少不伤人。”
那头赵宽宜沉默,片刻听他说:“有道理,至少他生病期间,我会让他这么想。”
我愣了一下,顿时失笑。
“你开车吧。”赵宽宜说。
听他要挂掉的意思,我喊住:“既然赵董无事忙,我也是,不知好不好赏脸一起吃饭?”
说完,我才记起,他给我的行程表里,今晚好似有个饭局。我想了想,公司里亦有事等处理,赶晚饭前结束其实略吃力。
不过,把那些排开也非不行的事。
赵宽宜静了一静,才回答,声音似有笑意:“可以,时间地点由你定。”
我一怔,但即刻讲:“一会儿传你讯息。”想想补了句:“绝不让你感到应付潦草。”
赵宽宜未答腔,可当真是一笑,就断了通话。
我将手机放下,心中有感慨,约会和工作要求平衡太不易了。我发动车子,要赶紧回公司。
手机忽又响,有讯息。
我趁停红灯时拿来看,不禁就乐了。
是赵宽宜传的,上头讲:约会尽义务,但和你,心中程度必不同。
二十三
其实和赵宽宜吃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其母必有其子——赵小姐嘴挑,赵宽宜亦不遑多让。不过比起赵小姐当面的冷漠批判,他还能容忍,便过后留心再不驻足。
此次临时,能尽得努力有限,我不好说绞尽脑汁,可总归不太差,若他不满意,只能望海涵。
定下地点后,我答复赵宽宜讯息,告诉他晚间七点钟,角字号私厨餐馆,双人位子,有鲜花蜡烛兼醇酒,重要是佳人作伴。
不过半分钟,赵宽宜就回我,他讲:佳人有约,定欣然赴会。
我看了这句,不禁对着手机感叹,要占他便宜果然不容易。想了想,我拨过电话,等一等后,那头接了起来。
我率先开口:“你该知道吧,司机也当有私人时间。”
“然后?”
听赵宽宜口吻似惬意,我打蛇随棍上:“未免延误员工下班,就由我身兼司机,亲自接你。”
赵宽宜那边静了一下,隐约能听有某人和他禀告事情,片刻才听他接话道:“可以。”
我便说:“六点十分,在你公司楼下见。”
赵宽宜道:“下班时段路上容易堵,不要迟到。”
“好的,老板。”
我讲,听那头似笑一声,通话即中断。我挂好电话,不禁失笑,这样可当真要像是一回事了——如时下情侣,相约吃饭,车接车送。
若要足礼数,或许再送一束玫瑰花。
假如真奉上鲜花,赵宽宜神情不知要如何,但不管有不有趣,我都不敢领教,和他之间情趣要适可而止。
余下事情,我迅速处理,看时间差不多就提早离开。
秘书Elin上工至下午五点半,通常她比我早走,难得我提前,她好似不太意外,甚至问我明日会否进公司。
我先一愣,才想起上午和她讲过家中有事。
父亲仍在医院,作儿子的下班不去探望,却要和情人约会,假如传出去,必然不好听。
但我怎么想,始终想不到哪里不妥当,更别说要惭愧。
在家务事上,若要论有愧,怎么都不该到我。
“我明天一样进公司。”我道。
Elin从来不是花瓶,不多问细节只再请示:“对了,是否要呈请董事长,以公司名义送一束花去?”
我笑,“这是小事情,不必要了,再说,我父亲病房里的花,已多到无处放。”想想道:“家花和野花,一个都未缺席。”
Elin被逗乐了,呵呵地笑,却不晓得我言真。
“下班吧。”
我对她说,出了部门去取车。
所幸提早出门,未遇堵车,赵宽宜公司位在内湖,傍晚时段常见车潮多,我到达时正正六点十分。
我去电告知,赵宽宜只答我好就挂掉。
贵人事忙,我有心理准备多等等,倒不想他很快从公司里出来,而且一个人。这个时候,大门口许多人出入,员工陆续下班,全大眼睁睁看他们董事长坐上我的车。
我道:“他们一定都在想,老板怎么会随便的就上了一台车。”
赵宽宜关车门,状似随意的问:“你是随便的人吗?”
我看他,“别的不说,有时我真的觉得自己是随便了点。”
赵宽宜默然,微睇来一眼。
他忽道:“我不觉得,坦白说,在很多事情上,你远比我要认真得多。”
我怔住。
他未多解释,只示意:“该要开车了。”
我回神,想想一笑,道了是,往前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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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约会十足愉快,彷佛不知岁月。
避过那些不该提不好提的,以往默契发挥得恰好,我和赵宽宜之间不会因此缺了话题,到分开,气氛犹在,有所谓饱暖思氵壬’欲——但凡事情一来二往,熟能生巧,已过了尴尬,没什么放不开。
在赵宽宜家中,卧室里只点亮夜灯,衣物潦草散一地。我躺在床上,抱住他亲吻,手摸在他光裸的略有汗意的背脊。
春日夜晚,空气分明凉,但这时,我却浑身燥热。
赵宽宜推我一下,按着我,手往我腿间摸,拇指划过前端。我低哼声,任他服务,心中舒爽却也有几分微妙。
都是男人,理当知道怎么弄,但帮别人就是另一番道理了,而显然,赵宽宜对这一方面通达很多。
我释放在他手上,低喘气,抬起眼看他。
赵宽宜亦看我,眼里浓浓情’欲,又似有一分复杂的不分明的情绪。此刻我分不了心思,只不由说:“我很好奇,你——我以为,唔,你在男人方面的经验应该不太多。”
赵宽宜按住我的一条大腿,将满手指的精’液往我皮肤抹开,一面往股沟划去。他觑起目光,“你想现在讨论?嗯?”
我咬了下唇,忍住一口呻吟,勉强答他:“我想——我们先继续好了。”
“附议。”
耳里听赵宽宜道,就感觉在身后进出的手指似多一根,我呼口气,缓慢适应逐步递增的快感。
对象是男人,于我来说,谁上谁下这个问题,从始至今心理方面未曾挣扎过。我不觉得有所谓抛弃自尊的意思,妥协非委屈。
性’爱为人生乐事,要讲究舒服,即使男人和男人也一样。
赵宽宜有耐性,做足准备,到进入时反而不太温存。
他将性’器往我体内推深,手指带着力度扳在我的腰胯。我低呻吟,只觉得浑身都是汗,而他亦然,但谁也没嫌弃谁,谁都不推开谁。
我微撑起身,一手揽住他,去吻他的唇。他半阖目光,不知眼神,任我侵门踏户,和我舌尖交缠,却细致地,犹似有情缱绻。
到高’潮,我再难克制,紧抱住他。一瞬间只有恍惚,整个人如被抽空,精疲力尽,再不能动半分。
不知过多久,可能只有一下,赵宽宜从我身上抽开。我仍未动,看他取掉套子,坐在床的另一侧,拿烟抽。
蒙黄的光影下,他的轮廓不再透着凉薄,彷佛流露温柔。我抬手,捂了一把脸,静了静道:“也给我一支。”
赵宽宜不语,只直接把手上的烟给我,又递来烟灰缸。他躺到床上,拉被子,只稍掖住下半身。
我徐徐吐烟,或许有乏的因故,胸中忽沉沉,眼前团团白雾好似搅住许多压抑,怎么也散不尽。
我寻思话题,念头纷纷浮上脑海,一个未想清楚就贸然问出口。
“其实,我是真的好奇。”
赵宽宜看我一眼,“什么?”
我婉转道:“先说明白,我真的是好奇,你——因为我以前听你说的,在这方面的经验,对象都是女人。”
赵宽宜未作声,只是看我。
我却反而不敢望他眼神,心中忐忑。他如今把这方面看成极隐’私的事情,近年和我玩笑亦不谈论,我想,他必然很不太高兴被问。
片刻,我已受不了这份静默,先认输:“是我问得不对,你当没听到吧。”
赵宽宜却开了口:“我以为你应该早知道。”
我一顿,想了想,干脆说明了:“我其实都是猜的,我跟你,从没有把性向这种事提到明面上来聊。我始终理解这是很隐’私的,当然——我现在能肯定了。”
赵宽宜静了一下道:“是男是女对我来说,的确没有差别,只要能喜欢就好。”
我没料他剖白,一时无从分明心中滋味。我佯作轻松,耸肩道:“那我也说吧,我也是。”
“哦。”
我睇他,“别好像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