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有些事情,既然决定不了,不如试着接受,我不想看你们都过得不好。”林泽君慢慢地说着,咖啡馆的偏暗色灯光染着她眉目至静,与夏隽希的模样越发像了起来,“这也是,我当初同意和你父亲离婚的缘由。”
“结果你们都估计错了。”夏隽希却很不客气地反驳了,“现在的生活,正在朝着一个更加极端更加痛苦的深渊驶去,没有人过得好,你知道吗妈”
林泽君不知所措了一下,她是个一直都很善良的女人,所以表情不会刻意地隐瞒。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睛带着些迷茫的样子还是很美丽,年轻时,一定更加楚楚可人。
夏隽希的心一疼,觉得自己太过激了,换了语气,“我不是来这里责怪你和爸的,妈,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林泽君轻轻地笑了一下。
有了父母的离婚,夏隽希才意识到了很多时候亲情的可贵,这个世界上,面前的女人是他为数不多血脉相连的亲人,至亲至爱的人。
亲人,他希望从他母亲这里获得亲人的暖意。
忽然夏隽希眼神一顿,想到了些事情,没等心里思考完就脱口了:“妈,我想带你见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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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是早上十点,由于昨晚接连不断的鞭炮轰炸,吵得季牧两点才睡着,今天就困得和猪一样,太阳高照了还抱着枕头呼呼大睡。
响起的电话他也是摸索了半天才接起来。
“喂……”
“季牧。”
“夏隽希”
“下楼吧,我在楼下等你。”
“什、什么啊?”季牧坐了起来,一头乱毛,郁闷地抓抓头发。
十分钟后他哈欠连天地下楼,夏隽希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多时,冲他恍若隔世地笑了笑。由于有一个星期多没见面,季牧被这给冬日寒风洗澈的好看笑容给活生生地看呆了好几秒。
“嗯?”夏隽希走过来,一幅什么都明白的样子,却很宠溺地微笑不语。
“今天得了空跑出来了”季牧看他。
“嗯,算是吧。”夏隽希攥住他的手,捂了捂,“带你去个地方,见个人。”
“什么呀”季牧就茫然地被他一路拉着上了车,拐到了咖啡店里。季牧嘀咕着:“谁呀?还弄得这么神秘”
接着他看到了他要见的那位美丽的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就在他神经卡壳的时候,听到了夏隽希神一般地介绍道:“妈,这是季牧。”
妈……
妈
妈!
季牧腹腔内能喷出三公斤的血出来。
美丽的女人笑得如沐浴春风一般,和蔼地拂过季牧的脸庞,季牧却脸部僵硬地抽搐着,这是唱哪出啊?他见过了夏隽希的老爹,现在对夏家人都有着莫名的恐惧。
“你就是季牧啊?听说是小希的好朋友,快坐下吧。”林泽君不明所以,热情地招呼着,虽然心里也有疑问,儿子为什么要忽然介绍自己的好朋友给自己看。
夏隽希立马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就在季牧一股气还没顺上来时,夏隽希开口,用着“今天猪肉打折”一样的语气说道:“妈,这是我男朋友。”
季牧的脸色在一瞬间仿佛被大雪覆盖的荒原一般,消逝了所有血色。
夏隽希握住桌子底下他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林泽君的表情也融合了震惊诧异,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隽希沉下了心,琢磨了一遍,觉得自己,应该是做错了。
难得回来的母亲,难得仅存的亲情,让他迫切地想要从这里获取丝毫的理解丝毫的体谅。他没有太多思考,就鲁莽地希望着母亲能够不是责备他,而是包容他。
心底的希望是微弱渺茫的星火。
而他大概是错了,这星火太过飘渺,风一吹就灭了。
母亲虽然温柔,但还是个思想传统的人,虽然在国外生活过,但没有说就完全接受了西方人的思想和观念。
所以夏隽希垂下了眼睛,换上了做好挨骂的准备,牵紧季牧的手,像随时赴一场壮丽的约。
气氛寂静得骇人,不知过了多久,林泽君才说话:“小希。”她语调还是哄孩子时的柔,“你真的喜欢这个男孩子”
夏隽希看着她,点头。
“那……”林泽君探出手,她的手很白,有点瘦,手腕上挂着个精致剔透的玉镯,衬着她肤色越发白腻。她摸了摸夏隽希的头发,轻,很轻,像怕弄疼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一样。“妈妈支持你。”她淡淡地说。
夏隽希和季牧一同抬头,都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看着林泽君。
“小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但我想,同性恋也是世界上爱情的一种。妈妈不反对。”林泽君还是躲避了他们的目光,夏隽希知道,她还是介意的。虽然嘴上说支持,但她是介意的。
可她没有恶言相对,没有反对,没有怒骂,而是用了最宽容最包容最温暖的五个字——妈妈支持你。
第一次获得理解,第一次获得支持,而这是夏隽希的母亲,他的亲人。
比夏隽希反应更激烈的是季牧,他眼眶发红,别扭了半天站了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他说的大声,旁边的客人都转过来看他。
“这孩子,快坐下快坐下。”林泽君反倒不好意思了,连忙拉着季牧坐下,“谢什么啊?”
季牧摇摇头,努力挤出个笑,与夏隽希对视一眼。
两人这一刻,就像流浪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家的地方,找到了温暖的港湾。
“那,你爸爸知道么?”林泽君轻叹一声,看着夏隽希。
夏隽希沉重地“嗯”了一声。
林泽君紧紧地一皱眉:“你爸那个脾气,唉,受委屈了吧你们”
两人一同沉默没有说话。
林泽君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了,又是叹了口气:“小希,季牧,要走这条路,是很难的。我不是劝你们不要在一起,只是你们还小,年龄的阅历都少,将来的路很长,我怕你们……后悔。”
“妈,不后悔。”夏隽希的手掌覆盖上母亲的手背,“我和季牧说过的,我们都不会后悔。”
“是,阿姨。”季牧用力地附和点头。
林泽君还是微笑,眼睛在他们两人身上看了一遍,低下了眸子,心里一阵心疼。
接下来,你们要多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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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学校拿完成绩单后,一行人就建议去郊区新开的游乐场玩,夏隽瑀和季玥自然参与。
初三最后剩下的小半年,也是初中三年友谊的最后小半年,值得好好纪念。
少男少女们疯到了傍晚,又决定就在附近吃一顿饭,正在这时,夏隽瑀接到了哥哥打来的电话。
“妈妈……回国了”夏隽瑀语调一颤。
“嗯,你快回来吧,一起吃晚饭。”夏隽希说道,补了句,“就我们三个人。”
“嗯!”夏隽瑀欣喜地重重点头,他真的太久没有见到母亲了。
挂完电话,他抱歉地对已经约好一起吃晚饭的同学们解释道:“我妈妈从国外回来了,我得回去陪她吃晚饭,各位不好意思了。”
同学们虽然嘟囔了一会儿,但都能理解,让夏隽瑀赶快回去表孝心。
“季玥,你跟我一起走吗?”夏隽瑀看向季玥。
“啊?”
“诶诶,夏隽瑀,这就是你的不对啦!自己要回去,为什么不能让季玥和我们一起玩啊?”有和季玥玩得要好的女生就不高兴地站出来了。
“是啊,季玥,不要被男生控制,迷失了自己啊。”又有人接着说道。
季玥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妥协:“好啦,我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去,可以了吧”又看向夏隽瑀,“你先回去吧。”
夏隽瑀点点头,不忘叮嘱一句:“那你自己回家慢点啊。”
“嗯嗯。”季玥脸红地推推他,“你快走啦。”
“哎哟好甜蜜啊!”边上人吵起来。“那你自己回家慢点啦,哎哟哟——”
夏隽瑀尴尬地摆摆手,快步离去了。
季玥哭笑不得。
跟着他们吃完饭,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季牧那个杀千刀的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来骚扰季玥了。一气之下,季玥把电话给关机了。
住在季玥家附近的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只好孤单地乘上公交车。而且这辆车还不直接到她家门口,还要走个十分钟才能到。
夜晚冷得很,路上行人也少,尤其是季玥必走的这条路,更是阴森森的,一个人也看不到。
淡白色的月光淅淅沥沥,季玥捂紧了衣服,加快脚步。
可她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因为,身后逼上来了好几个影子,以及,由远到近的脚步声。
五十五
“夜太美,尽管再危险,总有人黑着眼眶熬着夜!爱太美,尽管再危险,愿赔上了一切超支千年的泪……”
音像店的年轻小老板放着歌,孤零零地守着没几个客人的店铺,看了眼时间,打个哈欠。这冬天冻手冻脚的,他也准备回家了。
刚刚收拾好,准备关门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刹车声,然后猛地一声巨响。
他握着钥匙的手发抖起来,钥匙掉到了地上。心底升起凉意,小老板知道,一定出事了。
巷子连着马路的巷子口处,站了好几个男人,为首的吸了口烟,冷眼看着被碾压在车轮底下的女生。
“老大,现在……”另个小弟凑上来有点胆怯地问道。
“出了车祸,哼,这也够惨了,没我们的事了。”男人眯眯眼睛,把烟蒂踩在脚下,“我们走吧,等着领钱就是了。”
“是是是。”
一行人,以飞速消失在黑夜里,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很快,警车轰鸣,120的急救车也来了,现场乱成一团,寂静的马路上拉开一道裂痕。
小老板站在一边,不知道是冷着哆嗦了还是什么,浑身发颤,往车祸现场那里看了看。
隔着远,所以看不太清,只隐约瞧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倒在了血泊之中,惨白的脸,鲜红的血,就像在雪地上落了一地的红玫瑰花瓣。
小老板叹了口气,还是那么年轻的女孩子,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他摇摇头,只是遗憾,也不能多做些什么。
披了一身的寒意,像全身的血液都随着那个电话凝固到冰点,季牧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赶到医院了。
他呆呆地望着急诊室上闪烁着的红色小灯,腿像有千斤重,怎么也走不动了。
“你是季玥的家人?”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走过来,拍拍他,“小同志,你还好吧?脸色这么难看”
季牧艰难地咽了咽,急忙道:“我是季玥的哥哥,她……怎么样了”
“唉。”警察看了季牧一眼,叹了一声,“小同志,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情况不太乐观。”
季牧气都有点顺不过来了,胸口的巨大石头压得他呼吸格外艰难。他用力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听警察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这个是肇事者。”警察指了指站在一边的中年男子。
男子看上去不像是恶棍流氓,反倒拿着个公文包,有些斯文的模样。
季牧眼神如刀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去,一拳干在他脸上。“操你妈!”季牧拳头打得生疼,但一声不吭,脸上的线条咬得坚硬。
“小同志小同志,住手!”警察怒不可遏地拦住季牧,“不许动手!”
“这混蛋撞了我妹妹!”季牧喘着粗气,吼道。
“你妹妹闯红灯,这位先生是正常行驶车子,你妹妹要负全部责任,你也不要怪别人了!”
季牧不敢相信:“季玥怎么会闯红灯!”
“从当时的监控和目击证人的口述中,你妹妹的确是闯红灯了。”警察看了少年一眼,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好,我知道了。”季牧僵硬地点点头。
警察又说了一些话,再和肇事者说了一些话,季牧一概没怎么听进去。警察离开后,他独自一人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
妹妹……妹妹……
相依为命的妹妹,一起长大的妹妹,毒舌傲娇却是自己看着出落亭亭玉立的妹妹。
自己视为珍宝的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妹妹,如今却因为着一场宿命般的噩运,躺在里面生死未仆。
季牧的嘴里落进了咸味,脸上湿漉漉地黏糊一片。他不敢想,如果因此意外失去了季玥,他该怎么办。
濒临窒息的感觉,心跳飞速,脑子里空白一片,季牧抱着头抵在膝盖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办法做到夏隽希那样冷静,他在这个时候急得甚至一个人也想不到。
漫长的时光遥遥过去,尘封了犹如一个世纪的急诊室大门打开了。
季牧猛地抬起头,冲过去拉住医生,由于他太激动,差点一跪,直接摔了。“医生!医生,我妹妹!我妹妹怎么样了?”
医生拿下口罩,目光深沉地看着面前急得一头冷汗的年轻人,心底很是不忍。“你妹妹生命无忧,你不用担心。”
季牧一听这话,大松一口气,浑身就像脱力一般,扯出了一丝苍白的笑。“太好了……”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了。
“只是……”医生欲言又止。
“什么?”
“这次车祸有点严重,可能会造成间歇性失忆 。”医生说道。
“间歇性失忆……”季牧茫然地嘟囔,“不会,忘了我这个哥哥吧?还活不活啊?”
“这个不好说。”医生摇摇头,“而且,她的腿……”
“腿又怎么了!”季牧的心脏都要被医生的话不说完整给吓的停止了。
医生难掩眼中的惋惜:“没办法,站起来了。”
季牧的头顶轰隆一声,一阵闷雷,炸得他眼前短暂的黑了一会儿。
“年轻人,年轻人!”医生赶快扶住他。
季牧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起来。刚从生死线上把妹妹拉过来,现在又告诉他妹妹无法再走路再奔跑,这和给了他希望又掐灭希望有什么区别!
“不能站起来……”季牧哆嗦着唇瓣。
“年轻人,你也别放弃希望,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有很多康复措施和恢复办法的,你不要太心急了……”医生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年轻人,我们在你妹妹身上发现了好几处淤青,像是……被人给打了,你知道吗?”
“被人给打了”季牧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一丝理智,“怎么可能我妹妹怎么会被人打”
“是,她身上有被人打的伤痕,而且,是新伤,刚被打没多久。”
季牧这下彻底懵了,被人打妹妹无冤无仇怎么会被人打而且加上之前警察说的季玥闯红灯,结合在一起,就只有一个结论。
季玥被人打,然后逃跑,最后被车给撞了。
那到底,是谁这么恶毒,要这样毁他的妹妹!
“我能……看看妹妹吗?”季牧眼里已被怒意给蒙上一层水雾,咬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