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被他说得一怔,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改日再叙,你且先去忙吧。”
玄修略微弯了弯腰,“告辞!”语毕玄修转身离去,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隔得远远地看着清池,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还请上仙替我向尊夫人问好,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夫人?清池一时没有明白玄修的意思,正准备问个清楚,玄修却早已经迈步离开了。清池想了想,也就咽下了口中话语,再无心去应对众仙,早早回府去了。
回到清池居,清池便进了书房,对着那灵犀想了许久。思至夜半,仍旧无果,他唤来寒雨寒露二人,想要问个究竟。
“寒雨寒露,你们认不认得名叫玄修之人?”清池坐在书桌之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手中灵犀。
寒雨疑惑,“新近成仙的狐王?”见清池点了点头,寒雨想了一会儿才答道:“不曾谋面,尚未相识。”
寒露也摇了摇头,他虽然没有出声,可是心里却早已经不是滋味,面上也竭力保持着正常表情,生怕清池看出些什么来。
寒露仍记得,那夜他将冰冷的玄修送到了灵翠山下,原本以为已经失去心脏的玄修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下来了,谁曾想玄修不但活下来了,如今还位列仙班!他心中又愧又喜!几百年来,他每日都在自责不该为了还凤栾的救命之恩而伤害了无辜的玄修,如今当他得知玄修仍旧活在人世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知道玄修怕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可至少他还可以去弥补欠玄修的一切。
清池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二人退下,他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灵犀,明明知道这灵犀与玄修有关联,却始终无法记起这关联究竟是什么。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为何他会毫无印象呢?不曾记得,还是从未发生过?清池闭上了眼睛,靠在椅子上,而后轻轻摇起了那灵犀,清脆悦耳的铃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一下子刺进了他的心中,似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一般。清池缓了缓神,从袖中掏出了那条青色发带,将发带结成了一个结,动作娴熟,就好像他曾经为谁结过发一样。清池贪恋地将发带凑到了鼻头,发带上的气味渐渐地散了,如今什么也不剩了。清池吸进去的,除了清冷的空气,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玄修在告别了清池之后,并未离开天宫,他又回到了清池居。只是这一次,他要找的不是清池!
寒露推开房门,漆黑的房内,一双眼睛幽幽地放出金色的光来!“谁!”寒露慌忙叫出来,谁能不动声色地潜进他的房里?
“是我,别慌!”那人几乎带着一种安抚的口气说道:“寒露,别来无恙啊!”
寒露心中顿时一紧,他无力地靠在了门上,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玄修,你……”
玄修在黑暗里自顾自地微微一笑,“寒露你能一眼认出我来,倒是让我很惊喜。毕竟——”毕竟,连清池都已经忘了他了,玄修敛住了心神,再不去想其它,说道:“毕竟已经这么多年了,不是吗?可想来,你也不敢轻易就忘了我吧?”
玄修语气平和,寒露却只觉一股股寒意传来,他哑然地笑了笑,脸色苍白,回道:“是啊,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你,不敢忘。”
玄修站起来,借着月光慢慢踱到寒露面前,一双眼睛灼灼地看向他,微微敛眉,“是啊,怎么忘得掉呢?”
寒露强撑着抬起了头,看向玄修,颤着嘴唇几乎就要语无伦次了,“对不起,玄修…对不起,我…我不该骗你。我不该——”他语气悲痛,似乎骗人的是玄修,被骗的那个人倒是他了。
玄修却缓缓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扣在他唇上,见他终于停下来,这才收了手指道:“没有该不该,只能说都是命。其实我还应该谢谢你,是你送我回的灵翠山不是吗?否则如今这世上便没有玄修此人了。”玄修长吁一口气,他倒不想再去责难寒露了,毕竟伤他的不是寒露,而是凤栾。“寒露,你知道吗,直到你叫我名字的那一刻,我才有一种过去种种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感觉。没有人记得我了,我怕所有一切都是一场梦……”玄修的笑容苦涩,他声音也越来越低,眼神茫然,像是突然间沉迷在过去里,再也回不来了。
寒露从玄修的眼里看出了他的痛苦与迷茫,他对着玄修涩然开口:“玄修,对不起……”
玄修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忙后退一步又转身背对寒露,半晌敛去了脸上的表情才又转身道,“寒露,过去就过去了。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凤栾在何处?”
寒露愣住了,他知道如今玄修定是不会放过凤栾的,可是他的法力在凤栾之下,这……寒露正准备说话,门外却传来清池的声音——“寒露,你在吗?”
寒露和玄修俱是一惊,寒露转身开门,玄修早已隐去。
“上仙。”
清池往房里看了看,“为何不点灯?”他明明闻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此刻再去闻时,又什么都没有了,像是一场幻觉。
“正准备就寝,不想上仙来了。”寒露答道。
清池点了点头,又不动声色地闻了闻,再未闻出半点来这才离开了。寒露关了门点了灯,在屋里四处找了找,却哪里还有半点玄修的影子?他叹了口气,在玄修坐过的地方又坐了很久。
他总是,对他不起的。
第 30 章
寒露呆坐半晌,玄修那迷茫又痛苦的眼神始终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寒露思忖良久,终于趁着朦胧夜色出了清池居。此行,寒露去的不是别处,正是青鸾一族所在的鸾凤山!
鸾凤山对寒露来说并不陌生。再未去清池居前他便在这鸾凤山上。如今他却隐去了行踪,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鸾凤山的丹药房里,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黑暗中,寒露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每一个柜子,不敢发出半点声响。终于在一个小锦盒里找到了他想要的!寒露将锦盒偷偷收入怀中,退出了丹药房,又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见四下无人才疾步往外走。
“站住!”一声厉喝,寒露惊出一身冷汗。他抬头一看,凤栾正站在他面前,阻了他的去路。
“公主。”寒露有意佝偻了身子,将怀中锦盒藏好,“我有要事回禀!”
凤栾怀疑地看了眼寒露,见寒露神情镇定,便放下心中疑惑,缓缓问道:“何事让你深更半夜来我府上?”
寒露略一思忖道:“公主,玄修今日已拜过天帝位列仙班!”
凤栾大惊,转瞬便掩去了脸上的惊色,恨恨道:“果然是他!听人说起时我便怀疑,原以为是他兄长玄修,不料竟然真的是他!他可真是命大,居然还活着!”凤栾眼中冷色渐深,“不过这点小事也值得你深夜跑一趟?寒露,你——”
凤栾正准备去试探寒露,寒露却已经抢先忧心忡忡地回道:“可他晚上单独来质问过我公主的行踪,我怕他对公主不利,这才连夜赶来禀报公主!”
凤栾这才放下了眼中戒备,呵呵冷笑了两声,显然是不将玄修放在眼里。那玄修做了她两回手下败将,第二回更是丧了性命!如今不知作了什么妖居然活了下来还位列仙班了,可凤栾不相信他还敢来第三次!“那就让他来,谅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次要叫他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公主,我已打探过了,玄修虽然已成仙可道行尚浅,断不是公主的敌手!是寒露一时心切,所以才唐突相扰,还望公主恕罪!”
凤栾摆了摆手,“你且先回去吧,此事我自有对策!三百年前清池为他毁了与我的婚约,如今我便要再嫁清池一次!看他玄修能奈我何!”
“公主,你并不爱上仙,嫁给他又是何必?”寒露本不想说出这句话,可是凤栾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或许她的执着会害了她。
“可我凤栾从未输过!”凤栾凌厉的眼神一下子刺穿了寒露,“清池连玄修是谁都忘了,却偏偏没忘毁我婚约一事!奇耻大辱!我凤栾哪里配不上他?再说虽然上次天凤一族依旧承袭了凤王之位,可别忘了,二百年后凤族又要重新选出新一任的凤王!嫁给清池,得到他的支持,我青鸾一族成为凤王便指日可待!”
“公主——”寒露面露难色,“可你也要劝得上仙接受这婚约啊,公主,您放弃吧。”
凤栾挥手一掌抽在了寒露脸上,“放肆!本公主的事情你也配过问!”
寒露生生受下了,任由脸上伤痛蔓延,他仍旧是低着头,而后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
凤栾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开口道:“你多留意清池和玄修便可!闲事不需要管,也不是你能管的,明白吗!”
寒露沉默着点了点头,而后才转身挺直了背,出了鸾凤山。凤栾仰头看着浓重的夜幕,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来。
玄修,你终究还是要败在我的手下的!这一次,我要将你挫骨扬灰!
寒露进了清池居才敢从怀中拿出那锦盒,月白的锦盒里装着的是忘蛊的解药!寒露打开锦盒,一枚深褐色的丹药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有一枚,便只能去救清池了,至于寒雨,日后再想办法吧。可寒露也清楚,这解药并不能完全解开清池身上的忘蛊,忘蛊还必须找到另一个寄生的宿主。寒露握紧了手中的锦盒,他想或许这便是报应!他欠清池的、欠玄修的,还再多也是还不清的。
寒露回了房仔细收好了锦盒,他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清池吃下这枚解药。第二天寒露便处处在找机会,做事总显得心不在焉。如此几番之后,连一向粗心的寒雨也看出不对劲儿来了。
“哎,寒露,你怎么了?”寒雨猛地拍了一下寒露的肩膀,“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啊,小心上仙看见了责罚你!”
寒露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半晌想到什么似地对寒雨说:“今天上仙的饭菜我来做吧,我也好久没做了。”
寒雨无谓地点了点头,没多想,“好啊,正好我今天有点累,先去休息了。只是你记得弄清淡些,上仙最近胃口不大好。”
寒露点了点头,“你去休息吧,一切有我。”寒露说这话时,眼神闪烁,只是寒雨未曾察觉,他乐得清闲,打了个哈欠便往自己房里去了。
寒露做好了饭菜端去给清池,眼见着清池吃下了才默默退了出来。清池身居仙位已久,又深谙炼丹之术,仙界丹药自然是逃不过他的法眼的,可是他对最普通的人间丹药却毫无察觉。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寒露又进来了,见清池早已和衣睡在了榻上,他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这忘蛊种下之后,忘掉的会是给你种蛊之人希望你忘掉的,就像当初凤栾想要清池忘掉关于玄修的一切。只是这次,是自己给自己种蛊,寒露也不知道自己希望忘掉的是什么。他叹了口气,一刀划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顿时鲜血淋漓……
清池只觉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梦中纷繁复杂,总像是站在悬崖边一样,稍不留意便一脚踏空,坠入了万丈深渊;他又看见玄修站在门外,他去喊时,玄修却又不理他。一夜睡眠,清池却觉得身心疲累不堪。早晨醒来,浑身酸疼无力,清池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喊道:“玄修!”一语音落,连自己也惊住了。
房中哪里有玄修的影子呢?
清池急急走出门来,见寒雨寒露正在院中侍弄花草,忙出声招来他们二人,问道:“玄修呢?”
寒雨迷茫地摇了摇头,寒露也摇了摇头,对清池回道:“不知。”寒露是真不知道了,昨夜拖着身子从清池寝居回房后,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要忘记的是什么了。忘记玄修、忘记凤栾,忘记那些让他愧疚又羞耻的背叛,从此,他便仅仅只是清池居中的寒露了……
清池没再多问,让他们二人继续做事。突然间他碰到了腰间的灵犀,清池一惊,这灵犀,不是给了玄修了吗,为何还在自己身上?清池拿起灵犀,摇了摇,半点气息也无。他心头大震,为何会这样?灵犀为何感知不到玄修的半点气息?心中大惊,难道……?
清池正不知所措之时,突然看见一人疾步进了清池居。他定睛一看,居然是——玄修!他心中大喜,放下心来,带着笑意连忙跨步走到玄修面前。
第 31 章
“玄修,”只这二字出口,清池便觉得已经耗费了全身力气,明明这么熟悉的两个字,莫名地变得那般陌生,心头悸动,清池也也不得不缓了缓脚步,终于走到玄修面前,问道:“你去哪里了?”未得到玄修的回答,清池也不在意,见玄修周身无恙才放下一颗心来。明明早起未见他,只这一会儿工夫,清池却觉得似有百年千年的相思缠绵于心间,让他忍不住想要牢牢抓紧玄修,再不放手。
清池未注意到,玄修的异样。
玄修怔怔地抬起头盯着清池看,顾不得被清池握紧的手,顾不得追究清池突然间就记起了自己,他全身似乎都在微微颤抖,脸上的血色似乎都进了眼里,他一字一顿地问:“凤栾可在此处?!”语毕将手中长剑紧了一紧!
清池一愣,“你寻她做什么?你不是不喜欢她妈?”
玄修的一双眼睛通红,脖颈间青筋暴起!若是凤栾此刻在他面前,他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玄修心中恨意滔天!他忍不了了若不是听到研墨的自言自语,他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大哥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灵翠山的!研墨的一言一语化成了最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划在他心上,他最喜欢、依恋的大哥,是因为他才出山,因为他到如今生死未仆!玄修心头痛苦难当,又是为了他!老爹是,大哥也是!连素不相识的魏将和江墨也因为他而受苦!玄修一瞬间厌恶自己到了极致!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质问研墨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怕研墨看他的眼神,好像在说是自己害死了老爹,害了大哥!那会活活烧穿了他!可事实就摆在他面前啊!
他害死了他的老爹!
他害的大哥至今生死未卜!
都是他的过错!
玄修猛地想起了凤栾!是的,是这个人!是他,一切都因她而起!自成仙以来,玄修时时不敢忘记她,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亲手报仇!这么多年,哪怕忍得再辛苦他也忍下来了!可是如今,玄修再也忍不了了!他心头的痛苦与折磨、他的恨意已经烧红了他的脸,烧沸了他的血!
凤栾,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席卷而来的恨意淹没了玄修,他的胸口剧烈地跳动着,他带上长剑杀去了鸾凤山,可是遍寻凤栾不见。玄修一思忖便转头杀到了清池居!他要问问清池,问问清池凤栾在哪里!问问他,是否真的知道那一夜的事情,问他当年为什么不阻止!如果他阻止了,那么老爹就不会死!他也不会失去大哥!
玄修如一头困兽一般,全身充斥着嗜血的冲动,他胸中越想越恨,猛地推开了清池,清池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你怎么了玄修?出了什么事?”玄修向来待人平和,就算是当初被凤栾所伤,也没有露出此刻的满身杀气。不对,仙气?玄修身上有仙气?清池一愣,这是为何?他趁势探了玄修的脉搏,居然有仙脉!玄修何时……清池仔细一想,终于,脑中一根弦蓦地断了!
不对!他和玄修……三百年!
像是一道闪电突然劈进了清池心中,霎时他便撕心裂肺地痛起来!怎么回事?为何会这样?三百年,他和玄修,居然分开了整整三百年!适才他还只当是三百年前的那天,而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自己和玄修已经分离了如此长的时间!难怪刚才初见玄修之时,他便觉得心头思念难忍。清池略微一想,便也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可眼下玄修在他身边,他也顾不上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