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回答道,“生死自然事,如长河清溪汇入大海,春日花开秋天叶落,若刻意去看,反倒是落了下乘。”
玉展眉不再笑,冷冷斜睨她,“你知道么,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样子。”
话说到这里,自然无法继续下去。
夜风拂动金宫宫主的广袖,陡然换了方向,向她对面的人吹去。
一道白练随风而至,在澎湃魔息碾压下,一路上荒草狠狠摧折。
寒风如刀,杀机凛然。
柳欺霜飞身而起,仿若实质的真元屏障凝聚在她身前。
她练的是直来直去的拳法,拳风击破空气,惊雷接连炸落荒野。
重逾千近的压力落在轻柔的白练上,却像石子如湖,溅起涟漪便再无踪迹。
玉展眉神情冷漠如冰雪。
手中白练横贯三尺,于空中静止不动,就像一座桥。
而她们站在桥的两端,就像那个一起看着暖酒昏灯的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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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外有一道金光直冲夜空,又像水波一般层层叠叠的漾开。是沧涯护山大阵开启时的光芒。
以主峰正殿为中心,覆盖其余五座山峰,从翻滚的云海到山门前一草一木,尽数被笼罩其中。
这是自末法时代后,沧涯开山立派以来,第一次护山大阵全开。掌门正阳子为首,门中所有长老盘坐正殿,倾力主持阵法。
西陆的半边天都被煌煌如日的金光照亮。
但那道自天外而来,无比强大的气息,尚未触及金光就被一道剑气挡下。
君煜手持‘春山笑’站在云端,与乘风而来的余世遥遥对峙。
云端之下,金光之外,也有两人相隔三尺对峙。
“你可能不认识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燕行。师承剑圣卫惊风,门中排行老三。”
山门前的男人背着长刀,腰间挂着酒坛,从南陆日夜兼程的全速赶来,自然风尘仆仆,加上本身就不修边幅,如此更显得形容落魄了。
说话时语气散漫不羁,但眼神清亮,直直看着眼前人,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应该跟我大师兄打一场。毕竟你们两个都用剑,练的剑道也有相似,学府先生还说过什么‘双星现世’,很多人都猜是说你们俩……但现在不行。”他伸手指了指天上,“现在我大师兄有事走不开,二师姐也不在。只能我上了。久仰了,林道友。”
这句久仰不是客气,燕行确实是有几分佩服林远归的。从他开始修行起,这个名字就与大师兄君煜齐名。只不过他服的不是对方的剑道天赋,而是横断山上敢挡余世的剑。
他今天看见真人,由衷觉得,自己要是早生一百年,当可与对方一较高下。
在他对面,身穿青色道袍的男子,仅是简单的站在那里,就像一株挺拔的青松。眉宇间的冷意,也像终年不化的冰雪。
林远归沉默而耐心的听完,点点头,“燕道友。”
这就算是打完了招呼。
但燕行依然不打算动手。他平日只在喝醉时话多,今夜滴酒未沾,却好似醉了一样,“林道友为何来啊?”
林远归答道,“师门长辈所托。”
他认为既然是二人对决,自己修为高于对方,理所应当该由对方先出手。
这种陈旧迂腐的古礼早已没人遵守,但林远归依然身体力行的坚持着。所以现在燕行不动,他也只能陪对方说话。
燕行再问,“师门长辈所托何事?”
“托我上沧涯一战。”
“打完之后呢?”
“若败了,死在沧涯。若胜了,师门养育之恩已报,我自废功法,离开横断山。”
燕行神色微怔,“哪有这种道理。”
林远归依然面色平静。仿佛在说理应如此。
燕行想了想,“你走了以后,朔月剑无人传承怎么办?还有你师父那一脉的弟子们怎么办?他们怕是更过不下去了。”
抱朴宗分新旧两派不是秘闻。林远归的师父死后,余世大权独揽,肃清异己也人尽皆知。
面对这两个问题,林远归只能沉默。第一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燕行坦然道,“一是因为两人刚见面,一句话不说就打,太没意思。二是因为我打不过你,要拖延时间啊。”
林远归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自认远不如人,不是对战中的大忌么?
这一点上,他们更加无法理解对方。
林远归从小长在烟云浩渺的山上,日复一日修行练剑,过一年与十年没有区别。他师父教他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却没教他世上也有忠义两难全的时刻。
燕行长在鱼龙混杂的市井,习惯了四海为家。遇见剑圣那天,他在春袖楼里跟几个赖了酒钱,还调戏露华姑娘的山匪打架。酒馆里其他人都跑了,只剩下他,明知打不过还要出头,去了半条命。
剑圣曾说,“就你这样的,九条命也不够你死。”
换句话说,承认不如对方,丝毫不会动摇燕行的战意。因为‘找死’这个行为,足足贯彻了他前半生。
我打不过你,但我就是要跟你打一场。
有种你打死我啊。
燕行抽出长刀,正色道,“林道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