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休眼睛都笑弯了:“嗯。”
温休本打算今日便去抓鱼的,但由于淤伤的缘故,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推迟几日再去。他在家中闲得很,时常读书作画,唯一的娱乐活动便是偶尔晚间陈昄章忙完后来找他说会儿话,除此之外,甚是枯燥。
等温休腰上的淤青彻底退去,七日已过了。
那日一早,温休早早便起了。他吃过早饭,然后就让同福给他收拾出门要用的器具。等太阳露了全身,同福才收拾好。
温休边清点着要带的东西,边对同福道:“前几日我让你将之前我在跑马场骑的马给买回来,你买了么?”
同福道:“买了,大人。”
“去牵出来。我今日要骑。”温休说完,又转头对游戾道:“游侍卫也去牵你的疾风出来吧,今日我们一道去抓鱼。”
游戾正要走,就听同福焦急道:“大人,您要骑马?您要骑马去哪儿?为何不坐轿?”
“去近郊的平泉河,近得很。”温休面朝同福,道,“骑马便骑了。有游侍卫在,你怕什么。”
同福怯怯地看了眼温休,又不甚相信地看了眼游戾,才继续道:“大人...”
同福还没说完,游戾开口止住了他的话头:“不会有事的。走吧。去取马。”游戾说完也不等同福,转身就走。
温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跟上:“快去吧。”
同福撇了撇嘴,只能委委屈屈地闭嘴追上游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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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鱼的工具和温休准备的一些奇奇怪怪的行当都放在疾风上,温休的小马落了一身轻松。
温休骑在马上,听同福还在委委屈屈道:“真的不用再找些人陪着您吗,大人?”
“我同游侍卫去就行了。”温休笑,“怎么,你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游侍卫么?且若是真遇上了些什么事情,多带些人反而碍手碍脚的。”
同福知说他不过,又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妥协:“那,那您早些回来。”
“知道了。”温休转过头,对自己前面的游戾道,“走吧,游侍卫。”
温休还是不太熟悉如何骑马,所以游戾也不敢走太快,索性便陪着温休慢慢悠悠地走。温休也不在意,他不赶时间,便边走边看京都繁华的集市。
等两人骑着马出了城,一个时辰都快过去了。平泉河确实不远,出了城哪怕是温休这种驾马的速度,不出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游侍卫。”温休道,“我们就在这里停吧。”说完也不等游戾回答,自顾自地拉了拉缰绳,然后没什么气势地“吁”了一声。好在马儿乖巧,温休一拉缰绳,它就停下了步伐。
游戾牵过温休的马,将两人的马带到水草丰美的地方分别绑好,才带着渔具和温休收拾的大包小包去找温休。
温休不知何时又戴上了之前同福给他准备的黑纱斗笠,他缩成小小的一个,乖乖地蹲在河边,正垂着头,不知看着什么。
游戾放好东西,朝他走了过去。
温休看了会儿,感觉到有人靠近,才回过头,满脸惊喜地对游戾惊叹:“真的有鱼。”
游戾凑近看了看,水不深,若是下水,大概也只到小腿腰。河里确实有鱼,但也不多,时不时才有一两条游过,鱼的个头算不上大,速度又快,且不多做停留。瞧这模样,根本不是温休能刺到的。
不过温休明显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兴致勃勃。他看游戾来了,就站起来,颇为熟练地挽起袖管和裤腿,在包袱里拉出前些日子张申明带给他的刺鱼工具,一副雄赳赳气昂昂就要下水的模样。
他在岸上复习了一下之前张申明教他的动作,确认自己烂熟于心了,才缓缓下水。
温休很白,露出来的手臂和小腿在阳光下的河流中更是白得几近发亮。他戴着顶黑纱斗笠,还是穿着与往常无甚差异的白衣,紧抿着嘴唇,漂亮的眼死死地盯着清浅的河水,耐心地等待着鱼的经过。
温休下水了,游戾便蹲在岸边看着他。
实话实说,此刻的温休看着是有些违和的。
分明是一张读书文人的脸,严肃且还带着些微的冷意,可看着他的装扮,知晓他当下所做的事,那些严肃和冷清,似乎都成了山楂上的红色糖浆。
酸涩的果实卷巴卷巴便成了糖葫芦,只余下纯粹的香甜和可人。
游戾总觉得自己触不到真实的温休。
单看他,你会觉得他是冷的,只可远观,不宜亵玩;可看他身边的人与他相处的方式,你又会觉得他是暖的,软的,他一笑,便是夏日微风与冬日暖阳;若是没有旁人在场,只同自己待在一处时,温休又是色欲的,他的冷暖尽然消失,他带着热潮来,贴着你,黏着你,让你同他一起混账和滚烫。
游戾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温休。
这些似乎都是真实的他,可游戾又觉得虚幻,抓不着似的。
温休如他所想的一样,在水里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刺到任何一条鱼。鱼游得太快,温休刚提起尖刀,还没碰到水面,鱼儿就跑了。
他倒也不泄气,反反复复重复着一个动作,这条刺不到,他便静静地等待着下一尾经过的小鱼。
耐心之好,连游戾都要暗自感慨。
午后的太阳毒辣,温休在水里顶着日头又扑腾了半个多时辰,后背几乎都湿了,他才打算休息一会儿。他直了直腰,对游戾伸出了手:“游侍卫,拉我一下。”
游戾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上了岸后,温休才卸了口气,他找出带来的水壶,喝了一口,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河里时不时游过的小鱼,不禁感叹道:“真难啊。”说完,又转头看游戾,“游侍卫能抓到吗?”
游戾望着温休,看着一滴汗顺着温休光滑的面颊滑落到他的尖下巴,而后滴落在他的白衣里。温休大抵觉得痒,抬手擦了擦,却什么也没擦到。
游戾收回目光,站了起来,他接过温休手上的工具,水也没下,只站在岸边观察了会儿,忽地手一动,尖刀就刺进了水里。
温休还没反应过来,游戾已经将尖刀刺透却还在垂死挣扎的鱼儿放在了温休面前。
温休:“......”
他低头和那尾将死的鱼对视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又坐回他身边的游戾。游戾也看着他,他歪着头,带着少年人闪亮亮的光芒与锐气,阳光透过高树的枝叶,落了些在他英气桀骜的面庞上。游戾有些傲地看着温休,对上温休的目光后,又勾了勾嘴角,凑近了些,才在温休耳边道:“温大人好笨。”
温休愣了一下。
因为这是温休和游戾见面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笑。
温休爱笑,游戾却不爱。游戾笑起来比他平时紧抿着嘴角要好看许多。虽只是浅笑,却少了许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点严肃深沉,多了些温休最喜欢的、来自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就像游戾挥舞着马鞭骑马时那样。
至少温休是这样觉得的。
游戾说了嘲笑的话,还以为温休会羞恼、会不甘、会立时站起来要接着努力或者要自己立刻就教他,但温休没有。
温休只是眼睛很亮地看着他,然后笑着对他承认:“嗯。我是很笨。”
温休说完后又垂下眼睛,小心翼翼地把那鱼褪了出来,然后又把刺鱼工具递给游戾,对游戾说:“我想吃烤鱼。游侍卫,你再去抓一条吧。”
虫鸟在这山林里叫得很乱,游戾的心也莫名跟着有些乱了起来。他昏君似的地想,莫说一条,便是温休要他此时抓完这河里的鱼,他也未必会拒绝。
第10章 鱼刺
温休说想吃烤鱼,便是真的想吃。
他从包袱里掏出了早上叫同福备好的油、盐、筷子和碗,整整齐齐地摆在草地上,然后对游戾说:“今日午时我们就吃烤鱼,我还从未吃过呢。”
游戾看着他满脸期待的模样,也不说别的什么,拿着工具便在河边候着了。温休跟着游戾,也蹲在旁边看。只是游过去了好几条,游戾也没有动手的意思,温休也不催,只撑着脑袋,看着水底长满青苔的石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了近半刻后,温休看着眼前游过了一条三掌大的鱼,他睁大了眼,还未来得及惊讶,游戾手上的尖刀便下去了。
沉甸甸的一尾鱼被扔在温休面前,挣扎时带起的清凉水花直往温休脸上扑。温休闪了一下,还愣愣地看着。这鱼莫说同福在,就是知福在,他们也未必吃得完。
游戾抛下鱼又走了。不过没走远,只在温休能看到的近处迅速收集了许多干燥的柴木,在阴凉的地方生起了火。火星冒起后,他又去找了几根树枝,用刀削成相同的长度,而后把刺鱼工具的尖刀给拆了,取了绳子,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做完这些后,游戾又去找了根笔直的长树枝到河边洗净。
温休还蹲在原地,冒着点平时几乎不见的傻气,看得游戾的手直痒痒。
游戾洗净树枝,又蹲在河边,手脚利落地把那两条鱼给处理了。处理完后,又将它们刺入树枝里,而后淋了些温休带来的油,再将其搭在了刚刚就做好的架子上。
游戾做完这些,前前后后不到两刻钟。他走到河边洗了个手,回过头,发现温休还在看着他。
温休的脸还泛着因暑热而起的红,游戾蹲在温休面前,伸手摘了温休的黑纱斗笠:“鱼已经烤上了,温大人怎么还在这里蹲着?烤鱼不易,属下可以帮您做。”游戾顿了顿,才接着道,“但这两步路,难不成还要属下抱您过去?”
温休笑了一下,而后身体前倾,伸出双手,稳稳地勾住了游戾的脖子:“游侍卫好主意。那温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游戾完全没有自己被反调戏的懊恼,温休扑上来那一刻他就捞住了温休的膝弯,生怕温休反悔似的,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边走边问:“温大人的腰,可好了?”
温休手勾得更紧了:“托游侍卫的福。”
他说得语焉不明,一时间游戾也听不出温休是在怪他还是真的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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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很旺,游戾时不时往里面添一把柴火。大抵是折腾了一天,温休是真的饿了,他盯着滋滋冒油散发着香味的鲜嫩鱼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游戾看起来像是真的很有一手,他缓慢地旋转着树枝让鱼烤得更透,时不时撒上一把盐,静置片刻,又继续旋转。温休眼睁睁地看着鱼的皮变成焦黄,鱼肉翻出奶白的颜色,烤鱼的香味像慢性毒药一样一寸一寸侵蚀着他的鼻腔、腐蚀他的躯体。
直到温休肚子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咕噜”声,游戾才闷笑了一下。他取来碗,给温休拆了一些鱼肉放到碗里,才把碗和筷子都递过去:“吃吧,温大人。”
温休也没尴尬,松开了揉肚子的手,接过游戾递来的碗,他扒拉一下,才轻轻夹起一块鱼肉,搁嘴边吹了两口,才放进嘴里。
鱼肉很鲜,也很嫩。游戾烤得很好,既不干煸,又很入味。温休本就饿,吃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送,全然没有平日里的慢条斯理样。
游戾也不吃,撑着脑袋,透过燃烧着的柴火的烟雾看着温休:“温大人,小心刺。”
游戾语音刚落,温休就皱了皱眉,他缓缓放下碗,试探性地咽了好几下口水,又咳了好几声,结果越咳越严重,咳得停不下来,就连眼尾都有些泛红了。温休一手撑在草地上,一手掐住自己的脖颈,不停地咳嗽。
游戾脸色都变了,忙绕到温休那边,眉头拧得比温休还紧:“你怎么了?”
温休不理他,还在继续咳。游戾也急了,一手捏住温休的手腕,把温休扯进自己怀里,让温休仰躺着看向自己。温休咳得面色潮红,双眼都湿润了,游戾看着他的模样,声音又放柔了点:“是不是鱼刺卡住了?张嘴我看看。”
温休眨了眨眼,眼眶里的泪就落了下来。游戾一愣,温休就听话地张开了嘴巴。游戾用拇指小心地擦去温休落下的泪,才就着日光查看,边看边道:“别怕,我帮你看看。”
温休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游戾看,看着游戾反复查看他的口腔,看着他越拧越深的眉,然后慢慢将他扶起来坐好,安抚他道:“卡太深了,我看不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水灭了火,便带你回城里去找郎中。”
温休面上的红已经降下去了,游戾看着温休还是一脸傻愣愣的模样,便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面颊,说:“别怕。”
他刚要站起来,温休就抓住了他的手腕,温休的长睫毛还湿着,声音也有点沙哑:“别去了游侍卫。”
“不去不行,”游戾看着他,“我看不到,不知卡的是大刺还是小刺,必须找郎中才行。”
温休咬了咬唇,很是心虚:“看不到很正常,我没被鱼刺卡到。”
游戾皱着眉,声音都寒了两分:“什么?”
温休的声音更虚了,到后面声小得脸游戾都快听不到了:“我...我跟你开玩笑呢。”
游戾花了三秒钟才消化了这个事实,他冷笑了一下,拉开温休抓着他手腕的手站了起来,他双手交叉在胸前,俯视着温休,又变回了那个冷冰冰的游戾:“哦。那好玩吗,温大人?”
说完,也不等温休回复,又坐回了他原本的位置,脸色黑得跟烧过的柴火似的,说不出到底是愤恨还憋闷。
哦豁,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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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该一派祥和的午饭,只剩下一片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温休食量不大,吃了几口就饱了,游戾可能气饱了,也没吃上两口就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