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还有殷离那种永不磨灭的执念,才是成就的关键。
当然,这些他一个字都不敢说。
于是国师只得心虚地模棱两可道:“可能是运气好吧,说起来那时我连百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
见萧沐还是不信,他哈哈一笑:“当然也可能是陛下吉人天相呢,这种没影的事竟然就让他干成了。果真是心诚则灵,佛祖诚不欺我。”
萧沐拧紧了眉,他还是没法完全相信国师的话,这种阵法真的是靠运气,靠心诚就能成功的吗?
当然,也不排除阿离的念力强大无匹。
在他们修真界,确实也有因资质不够,仅修念力一途的修士,虽然极难,但同样能证得大道,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难不成阿离的念力已经能与大罗金仙匹敌了?
“可如果仅是如此,阿离为何要瞒我?”萧沐不解道。
国师闻言一声哀叹:“世子有所不知,这每一处阵眼的方位,都是陛下亲自用脚丈量了土地,测定了方位,一步一步走过去的,整座大渝江山,他徒步走了数万里。”
“瞒着世子,大概是怕您心疼他吧。”
萧沐瞳仁一颤,心脏亦揪紧了。
原来,殷离为了他竟做了这么多,也不知阿离徒步走了数万里时,怀揣的是怎样的信念。
他深深闭了闭眼,忍下心头钝痛,又问道:“既然阵法成功了,阿离又怎会成为我的剑灵?”
毕竟阵法成功便是时光回溯,殷离好好的,魂魄又怎么会去到修真界呢?
老和尚挑眉,“您确定陛下是剑灵?”
萧沐表情认真,“绝对不会错。”
老和尚托腮思索了一会,缓缓道:“有一种可能。”
“或许是陛下对你执念过深,一缕魂识跟着你的魂魄一同转世去了上界。”毕竟搅碎了的魂魄,丢了那么一缕两缕的也是很有可能。
萧沐闻言,瞳仁一缩,又垂眼看了看手中的追光,终于恍然。
追光为何一直没开灵智?阿离又为何不记得自己做过剑灵?因为那只是阿离一缕微弱的魂识,根本不具备任何自主意识,有的只是强烈的执念。
他的咽喉一哽,心脏都仿佛被揪起来了,良久,才沉默着颔首,“我知道了。”他说时就要告辞,转身欲走时,却听国师忽然一改一往轻快的语气叫住了他:“我今日告诉世子这些,其实还有个原因。”
萧沐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白袍僧人,疑惑道:“什么?”
国师道:“我本以为时光回溯,法阵就算成功了,想着将咒文的痕迹销毁免得被你发现……”他说时瞥一眼萧沐,清了清嗓子,见萧沐没有生气的意思,才壮着胆子继续道:“可昨日我检查法阵时,却见那咒文似乎还在运转。”
萧沐闻言猛地看向国师。
却见国师叹了口气。他昨日已经检查过,大概能猜到缘由,或许殷离献祭的几缕残魂尚留在阵枢中,导致阵法还在运转。如若不收回来,魂魄不完整,身死后怕是连轮回都入不了,只能就此魂飞魄散了。
萧沐看向此时的国师,见对方已然敛起惯常的笑容,面上一派肃然,而对方刚刚说的话更让他顿生预感,这恐怕才是对方肯告诉他真相的原因。
“你想说什么?”
国师想了想,找了个萧沐能接受的解释:“我猜,或许陛下跟着你的那缕魂识在随你回归本方世界时,有部分被法阵的阵眼捕捉了,所以……”
萧沐一怔,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头猛然一沉。
魂识不归位,于神魂有损,残缺的灵魂无法再度转世。光是这么一想便令人难以忍受。
他立即道:“我该怎么做?”
国师看着他,露出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对世子而言很简单,只要把所有的阵眼都毁了即可。”
萧沐有些诧异:“毁了?此方世界不会受影响吗?”
国师摇摇头,“回溯已经完成,法阵已无用了,只有毁掉阵眼,困在其中的魂识才能归位。我怕伤着陛下的魂,故而不敢轻举妄动,世子修为高深,应当能应付。”
萧沐目光微沉,沉默片刻后颔首道:“好。”
……
……
殷离与张栋之谈完已是后半夜,怕吵着萧沐,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寝卧,连守夜的侍从都没有吵醒。
屋内没有点灯,然而窗子却是开着的,月光照进来,照亮了半片屋子,深秋的冷风亦从窗外吹进来,拂起窗幔。
殷离拧了一下眉,走过去轻轻阖上窗子,将冷风关在外头,再扭头时,却见床榻上坐着一个人影,他先是一怔,待看清对方后,不由松了口气,缓步上前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殷离走上前,来到萧沐跟前半蹲下来,捧起对方的双手,感应到掌心传来的凉意,他皱眉不满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连窗子都不关?”
他说时将萧沐的手放在掌心哈气,试图捂热。
萧沐看他这幅模样,又想起方才国师说过的话,心潮起伏,阿离为了把他召回来,真的徒步走过万里江山。
他心里一软,“阿离……”
“嗯?”殷离抬头看他,见萧沐眼眶有点红,不由愣了一下,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怎么了?”
萧沐唇角嗫嚅了一下,支吾道:“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家了。”
殷离一愣,不会吧……这么快就想家?
他有些不满又有些委屈道:“这才离家半日就想家了?你就这么不想陪我?”
萧沐听见这一句,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离谱,忙摇摇头,给自己找补:“没有,就是看到这院子的布置,不由自主想起来。”
殷离闻言恨得牙根痒痒,都怪那些狗奴才出的馊主意,说什么要把寝殿布置成世子院的模样,世子就会愿意住在宫里了。结果呢?
他把萧沐的外衫褪了将人放倒床榻上,口中念叨:“回头把院子里的枫树都铲了。”
萧沐眨眨眼,“倒也不必。”他还挺喜欢的。
殷离看着萧沐此刻的表情,气一下子散了,他脱了靴子与外袍钻进被窝里,随后将人往怀里一搂,又在萧沐的头顶亲了一下,“行,都听你的。夜深了,睡吧,你若是想家,明日我陪你回去便是了。”
萧沐的额头抵在殷离的下颚处,双臂环绕在对方的腰后。
殷离温热的体温传导过来,他被夜风吹凉的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他眯了眯眼,又嗅到从殷离身上传来的,笼罩周身的那股冷梅香,不由心头都暖洋洋的,他微微扬起唇,环抱着殷离的双臂也收紧了些。
阿离把他找回来,真是太好了。
可是一想到殷离还有残缺的魂识没有归位,刚刚平复的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把那些阵眼全毁了。
但那毕竟是四十九座寺庙,纵横数千里之遥,就算是御剑全走完一遍也得个把月。
该怎么跟殷离解释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呢?
萧沐自知自己不擅说谎,但他答应了国师要保密,所以不能说实话,所以到底该怎么办?
他最不擅长撒谎了。由于脑海中思绪纷乱,他始终没有闭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看着殷离皙白的脖颈发呆。
殷离搂着人,等了半晌没听见往常萧沐熟睡中的均匀呼吸声,不由疑惑拧了一下眉。
往常他只要这么把人一抱,小呆子很快就会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今日怎么不管用了?
他垂下眼,柔声问道:“睡不着吗?”
萧沐缓缓点了一下头。
殷离眸底微动,忽然勾起唇,翻身将人一压,“那我们来做点睡前运动?”他说时就俯首去亲萧沐的脖颈。
萧沐推拒了一下,“阿离,我想……”
殷离见他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嬉笑着逗弄道:“我知道你想,我也想。”
萧沐一愣:?
反应了一会,萧沐明白过来殷离在说什么,连忙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离勉强停下动作,居高临下地看他,“那你想什么?”
萧沐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理由:“我想闭关一段时间。”
殷离皱起眉,“闭关?为什么?”
上回萧沐闭关是为了调理身体,所以这回也是因为这个?
想到这殷离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摸摸萧沐的脸颊,又去摸脉搏,“哪不舒服吗?传太医看看吧。”
萧沐见殷离一幅紧张的神色,又怕对方担心,忙摇头,“没有,我身子没事。”
“那你为什么闭关?”殷离狐疑。
今日的小呆子不对劲。
方才还说想家,现在又要闭关?
萧沐心虚地避开殷离的眼神,有些后悔答应国师保密了,他是真的不擅长撒谎,好想告诉阿离真心话啊。
可他又不能食言。
于是思来想去,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最近灵力消耗有些大,需要……”他一面说话一面思索,“需要休整一下。”
“可是我快要登基了。”殷离垂眼,眸色亦有些沉,“你……真的非要这个时候闭关?”
其实萧沐片刻都等不得了,殷离的魂识被那法阵卷了去,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会不会消散?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就心头焦急,恨不得立刻赶去。
但他不能说,只得看着殷离,试探性地,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殷离眯起眼,冷声拒绝:“不准。”
萧沐试图找理由:“可是……你登基也不必非要有我在吧?”毕竟他名义上只是个萧王府世子,连爵位都没有承袭,登基大典上有没有他都一样。
“要。”殷离的语气很坚定,“你必须在。”
萧沐见殷离那副不容置疑的神色,不由放缓了语气,“那……这事回头再说。”他往被窝里钻了钻,只露出半个脑袋,有点心虚地抬头看着殷离道:“睡觉?”
殷离淡淡地垂眼看他,犀利的眸光捕捉到了萧沐神情中的那点心虚。
小呆子到底在瞒他什么?又在躲什么?
殷离好想问清楚,然而他知道一味逼问是不行的,说不定还会把人惹急了又闹着要回王府,于是他没有追问,而是不动声色地搂紧了人,唇瓣在萧沐的额头轻点一下,“睡吧。”
萧沐松了口气,心说看来殷离是不会同意他走了,他若是敢偷偷跑,殷离怕是会把整座大渝江山都翻过来寻他,只能再想别的法子。
他在脑海中快速回忆国师给他的地图,除却报国寺,最近的一座寺庙就在三百多里外的府县,他御剑过去半日就能赶回来,殷离素日里公务繁忙,半日的功夫应该顾不上他。
早去早回,他如此想着,终于闭上眼,缓缓陷入了睡梦中。
殷离听见他沉睡的呼吸声,倏然睁开眼,看着萧沐的眉眼,沉沉出声:“小呆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是要闭关,还是想躲着他?
*
翌日。
殷离照常天刚亮便起身,萧沐察觉到身旁人起床时的动静,不动声色地继续闭着眼。
殷离撑着胳膊斜依床榻边,看着萧沐的睫毛都在微微地颤,不由眯起眼,露出一点锐利的眸光。
然而他不动声色,继续起身穿衣,照常放轻了动作,走到外间才让侍从们上前服侍他穿衣洗漱。
萧沐听着外头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待终于听见人群离开,遥遥传来近侍喊的“起轿”声,他忙一骨碌爬起来,迅速披上衣衫,穿好靴子就往门外去,一面走一面掐了个剑诀。
他刚刚走到廊下,追光悬在半空,他正欲御剑而上时,却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萧沐掐诀的指尖一颤,看着对方,“阿、阿离……”
殷离正双臂抱胸依靠在廊柱边,眯着眼看他,“这么迫不及待,想去哪?”
萧沐吞咽了一下,“我……晨起练剑。”
殷离瞥一眼悬在半空,已经释放出锥形光焰的追光,一步步走上前来,“练剑?还是御剑?”
萧沐亦看一眼已经在瑟瑟发抖的追光,不由心头沮丧,追光都害怕了,看来阿离是真的很生气。
这么快就被揭穿了,他是真的很不擅长撒谎啊。
殷离走到近前,他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正退到了门樘边。
只见殷离冷着脸上前,一手撑在他身侧的门樘上,拦住他的去路,另一手冲追光招了招,便见追光自动入鞘,嗖地一声飞驰而来,眨眼落入殷离掌心。
萧沐看着追光被握在殷离手里微微地颤,心头亦有些忐忑,怎么办,要说实话吗?
却见殷离的一张脸缓缓靠近,“想走?”
萧沐先是点点头,随后又连忙摇头,“阿离,你听我解释。”
殷离眸光一冷,目不斜视地将剑一抛,追光立即如有指引一般咚地一声落回了挂墙剑架上,同时仿佛有道无形的禁制,将追光死死地定住,剑身也不抖了,安安静静地定在原地。
便见殷离垂眼看着萧沐,“想走可以,剑留下。”
萧沐试图召剑,却感应到追光被彻底禁锢,完全不听他使唤,不由可怜巴巴地侧脸望向被搁在剑架上的本命剑,心头欲哭无泪。
老婆剑又被挟持了怎么办?
殷离见他这幅神情,眸底戾气顿生,按着他的下颚掰回视线,冷声:“看着我。”
数次召唤追光无果后,萧沐看向殷离,可怜兮兮地道:“阿离,我不走了,你能不能放过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