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笑了一声:“你当真什么都可以不要,就待我痴情如此?倘若是一位叫何为生的年轻人听到这席话不晓得作何感想,可要我请他进来一道听听表妹的一片衷肠?”
段雪听到这个名字面色一白,当即一改泫然欲泣的凄楚模样,紧张道:“他来了?你把他怎么了!”
杜衡见她此番神色,心里便有了数:“我是秋阳县的知县,能把一个老实本分的白丁如何?”
“我已经知道你跟他的事情了,姑母死活说不通,她一把年纪了大半都是怨恨,不想再谋甚么好日子。但表妹你还年轻,尚未成家生子,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难道就不想同自己和心上人谋个以后?”
“姑丈离世后,何为生一直在为你们母女俩填还债务,此番真心世间几人有之。”
段雪听这一席话攥紧了手。
杜衡接着道:“你把其间所有事情交待清楚,我也好替你们排解掉阻拦,与你于我都好,又何苦这般两厢不得安生的痴缠闹腾,如此究竟是便宜了何人?儿时我读书的时候也教过表妹认字,表妹遇事也当该比不识白丁的姑母通透。”
段雪见此,凝起了秀长的眉毛。
半晌后,咬了咬牙:“正如表哥先前所猜测,我和娘确实是受人指使才敢来县衙闹的。”
“这几年县里光景不好,土地欠收,爹爹连年亏损,魏家曾充正派乡绅慷慨借了一笔钱做周转,待着攒够了所欠之后爹爹立即便前去还账,不想这魏家却不按条约涨息。爹爹气不过去县衙里告,不想县衙主事之人早和魏家勾连,便是白纸黑字有理有据最后竟还是叫魏家胜诉了官司。”
段家落进了魏家的压剥圈套,不肯一次性收完欠款,以此拖着本金收息,被欺压却状告无门,只能受着这般压迫。
魏家借着这般由头,想拿钱便拿钱,想拿人便拿人,常有反抗的被打得手脚残缺。
段父心中郁结重病后离世,债务便落在了杜友燕母女俩身上。
杜友燕虽然脾性差,但段父一直给惯养着,出嫁以来就不曾干过重活儿,丈夫离世后哪里来什么能力还债。
所幸是段父在世时交好的何家暗中帮扶,魏家前来催账时,何为生都会提前送些钱来接济,这才度过了一段日子。
然则魏家两兄弟都是风流好色之辈,晓得了段家母女俩姿貌,哪里还在乎那点银钱,隔三差五的便找事儿上门想要拿段雪抵债。
魏鸿明有意要段雪给他做妾,以此债务一笔勾销。
且不说段雪和何为生早已经两情相悦,就是魏家几乎逼死了段父,害得家里走到今日的境况,段雪就是一头撞死也不肯答应。
事情闹的厉害,直到杜友燕情急之下吐出侄儿是县太爷以此来想震慑魏家。
“他叫我和娘在同知来的时候去县衙门口闹,不单是要府上来的同知大人看,还要求势必搅得表哥后宅不安生,名声败坏在外,如此影响官声。”
“我知道这些年表哥定然也不好过,能走到今日不易。我是不想来的,可他胁迫我和娘,说若是不前来就要将娘卖到窑子去,还要对何家动手,要遣人打死为生,魏家人残酷不仁,他是真的做的出这样的事情,我不敢不来啊。”
段雪这朝是真真切切的哭了出来。
“无耻!”
杜衡一贯是温和的脾气,而今听到事情原委,不免也气得一掌拍在了桌上。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好半响才平稳下来。
“我现在已经知晓了事情,你放心,我会派人前去看着何家,不会让魏家有可乘之机。你且将事情录下,再把证据收齐。”
段雪道:“可我出不去,如何收取证据?便是出去了,魏家问起又怎么办呢?”
“你便说我与你相谈一番念及了旧情答应了娶你,同你母亲也这般说,不可告知她你我的这番话。”
段雪连忙点头。
“我这朝便让你和姑母自由出入,说是为了成亲而置办东西,事情能不能成,还得看你了。”
段雪正色:“我明白。”
交待清楚,杜衡准备出去一趟,他想去把易炎请回来两日,这母女俩还得要得力人手看着保护安生,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更是说不明白了。
杜衡门一开,一道身影便直接栽倒在了他的胸口前。
“小满?”
秦小满连忙站直了身子,尴尬的摸了摸被撞疼的鼻子。
他干咳了一声:“我说你们聊好一会儿了,给你送点喝的进来。”
杜衡挑眉,抬手先摸了摸秦小满的鼻尖,又往门外的廊子上看了一眼:“是吗?那喝的在哪儿?”
“我就、就说先来问了你们渴不渴再去准备,要是不渴先准备来不就糟蹋了吗。”
段雪在后头看着两人,笑了笑,上前同秦小满行了个礼:“嫂子。”
秦小满挠了挠后脑勺,方才两人的谈话他听了大半,既晓得人家并没有惦记杜衡这个表哥,也和善了不少:“你叫我小表哥就好了。”
“嗯。”
杜衡扬了扬下巴:“你去寻姑母吧。”
段雪应了一声。
看着人走了,杜衡牵着秦小满回了房里。
“靠着这母女俩能把魏鸿明告下来嘛?”
杜衡吐了口浊气:“便是证据确凿,判下来魏家也不得重罪,一锤子打不死,后头定然还得更为阴损。我想的是运转一二,多些人能来告魏家,数罪并罚才是上策。”
秦小满摩挲着下巴:“确实得要最有利的证据才行。”
杜衡拍了拍秦小满的手:“你也是听见了方才我对段雪的安排,还得辛苦我的夫郎,装装凶悍不满才是。”
“我看往后你也别叫我小满了,更名叫秦不满算了。”
话毕,他又斜挑了下眉:“且不说这种装给外人看的东西,一回生二回熟,你先前不是说我用不着装也浑然天成嘛。”
杜衡心虚上挑眸子:“有这回事吗?我怎不记得。”
第107章
“他当真是答应了?”
“是。他先时把我和小雪关着, 过了两日自就答应了下来。若非如此,我们母女俩又如何出得来,现准我回去采办些东西呢。说是二月里就选个好日子进门。”
魏鸿明听着杜友燕前来报信儿,既是意外杜衡会答应, 又觉得情理之中。
到底都是男人, 先前装甚么清高, 有人家送人前去都拒之门外, 无非还是人不够美貌。
段雪那容貌身段儿,是男人哪里会拒绝得了, 更何况还是年少有过些情谊的。
但既见着杜衡要纳段雪做妾, 他心中又不多痛快, 虽是以后那头有个自己的眼线替自己办事儿,也能膈应住杜衡, 但想着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没到自己手上转送了出去, 想想也是可惜。
他挑起眸子道:“既是如此, 那你便前去办着。”
杜友燕应了一声。
魏鸿明忽而一把扯住杜友燕:“你们母女俩最好老实些,若是敢生出旁的心思来,我便宰了段雪的姘头。”
“至于你, 浪荡货。”
说至此, 他在杜友燕身上捏了一手。
杜友燕面色虽有屈辱一闪而过, 到底是没敢反抗。
半晌后, 杜友燕才从魏鸿明的屋子里出去。
“那妇人是甚么人?新找的仆妇不成?”
云青文正在偏园里修筑起来的高台上, 用他长兄走商得来的新玩意儿西洋远镜看春景,扫眼倒是清晰的瞧见自家园子后门方向有个三十余的妇人,沿墙低着头由个仆役引着快步往外头去。
魏家园子大, 足有四进大园子, 仆役也甚多, 里里外外的大几十号人。
但人再多,到底是这园子的主子,基本还是认得个面熟。
可这人鬼鬼祟祟一般又面生的很,他放下手头的西洋远镜,问了一声自己旁头伺候的嬷嬷。
“除却月前新进园子的女子,这几日家里并不曾有新采买仆役啊。”
云青文竖起眉毛:“可我见引着那妇人的是老爷园子的小六。”
他想着刚才瞧见那妇人虽然三十余的年纪,但身段儿颇有些看头,又是明艳相,心里觉得不对劲,有些气恼道:“你赶紧去问问。”
不多时,嬷嬷便回来了。
“听说那妇人是来见老爷的。”
嬷嬷顿了顿,还是道:“方才从老爷屋里出来。”
啪的一声,嬷嬷吓了一跳,云青文把桌上的茶盏子摔到了地上。
“魏鸿明实在是无耻!”
云青文虽心里有了些猜测,听到下人来回禀时还是被气了个结实。
魏鸿明风流他是晓得的,一篓子一篓子的往家里收人,好歹是年轻干净的,不想还不知足竟然还勾缠起这般半老徐娘了!
前几日同魏鸿明大闹了一架,他心头没曾平息下来还给气着,而下撞见这般事情,更是恶心个透底。
“和离,我这就要去跟他扯个明白!”
嬷嬷连忙拦住了气急败坏的云青文。
“公子息怒啊,公子前去也只能闹上一番,老爷怎会答应和离,只会徒增夫妻仇意。”
云青文听闻这话,心中更为憋屈,又扫了一只茶盏子在地上:“那要我死不成!”
这几年魏鸿明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他早就动了想和离的念头,可魏鸿明哪里舍得丢了云家这么大的助力。
虽说两人不睦以来,云家减少了对魏家的帮扶,但看着云青文的面子也决计不可能一毛不拔。
若是和离以后,魏鸿明再寻个正室也不难,但要想找到云青文这般家世的可不容易。
这些年每每云青文闹到这上头,魏鸿明作为一个举人老爷,他只要不松口这门亲事就难散,云家终归是商户,低人一头。
再者云青文急躁气盛,动不动就回娘家不管夫家料理宅院等一应,云家再有人脉家底丰厚,那也抵不住有个不懂事的哥儿,这破脾性全然足够他大做文章拿捏住人了。
为此这几年闹成这样,也还拉扯着在过。
“我这辈子是要葬送在此处了!多叫我再瞧魏鸿明一眼我都恶心,若是能和离了,哪怕这辈子是再嫁不出去也比好过在这头受这些腌臜气好!”
云青文想着不得重视还走脱不得,不免伏在桌上哭骂了还一通,直叫身体疲乏了才让嬷嬷扶进屋去。
......
春来,每年县里都会新起野珍宴,便是酒楼食肆里前去采买上乡野人家送到县里来卖的春生野菜,像是香椿啊、竹笋啊、荠菜、蒲公英等等,种数繁杂。
这些春生的野菜鲜嫩,市集上卖的农户多,大摊小摊的看着很喜人。
县里的人家也喜欢去买点来沾沾春意换换口味,秦小满以前在村里是把这些野菜给吃腻味了的,但搬到县里几年,没常吃着这些野菜,春天乍然看见倒是有些怀念起那一口味道来。
前两日买了些新鲜的荠菜回家做汤,本着亲手烧个汤给小崽子吃,结果就连不挑食的澹策也屏着气才把汤喝完。
自知手艺不如杜衡,可惜孩子他爹这两日奔忙着,没得功夫给小崽子烧菜,他便带着两个小家伙去一趟酒楼。
“那不是县太爷夫郎嘛?今儿是带着两个孩子出来吃饭吧。”
“知县大人好相貌,两个孩子也生的好生乖巧。”
“倒是奇了,少见杜夫郎到酒楼来,今朝竟然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往常见着都是一家四口出来的。”
“你不晓得?听说县太爷要纳个小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妹,前些日子在县衙门口认的亲,被县太爷接进了内宅里,听说那表妹好资貌,这朝张罗着要接人进门了。”
“这事儿真假?一直听闻县太爷和夫郎感情极好,成亲好些年都不曾纳小。县太爷是入赘的,没有秦家答应,事情能成?”
“便是有这层干系,这夫夫俩不才闹嘛。瞧这不是独一人带孩子出门了都。”
“要我说县太爷昔年落魄受秦家扶持才走到了今日,做了官儿便忘了本心,也实在是叫人叹息。”
一脚下了马车的人听见议论声,不由得伸长了些脖子,还真瞧见了秦小满。
以及站在身旁已经长高了一截的秦承意还有秦澹策。
云青文在家里撒气了两日,眼睛肿的快瞧不见人,敷了好些药才好,今儿仪态恢复了才出来转转。
不想竟碰见了秦小满。
当初晓得了杜衡是县里的新任知县,他是又悔又气,颇有些恼羞成怒,想着自己之前干的事,只怕是已经把人得罪下了。
为此有甚么能遇得见秦小满的宴席他一概都推了不曾前去,倒是还真没在县里如何碰见过他。
他脾性是骄纵了些,但也没干过甚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其实也并不怕秦小满,只是怕他来笑话自己而已。
今听了闲,他不由得翘起嘴角,看来这落霞县里夫妻和睦恩爱的标杆也不过如此嘛,男人其实也都一个脾性,不过是有的浓烈有的淡然些。
他大着步子径直走了过去。
“爹爹,是云叔叔。”
承意率先看到了云青文,下意识的往秦小满身上靠,连忙摇了摇秦小满的手。
“哟,这不是承意小公子吗,长高了啊!”
云青文看着叠着眉头还是跟以前在家里看到的时候一样白皙却愈发可爱的承意,伸手正想摸一下小朋友的脸蛋儿,忽然什么却抵在了他腰上。
“不许摸我哥哥!”
云青文瞧着忽然跑过来拦在秦承意身前的小男孩,凶巴巴的竖着眉毛,不晓得从哪里抽出了一把木制的关公大刀戳在了他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