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惊讶地拿过书信拆开,两眼扫过书信后望向裴翊,说道:“这、这……将军怎么不早些拿出来?”
裴翊嘲讽地扫视了公堂一眼:“早拿出来又岂有今日这番大戏看?”
原来这就是后招。陆卓这下弄明白了裴翊这阵子有恃无恐的依仗,低头挠着脸笑了笑,原来自己不过是白费力。
从不知有这封书信的沈严震惊地望着裴翊,说道:“你一直防着我?”
裴翊简直懒得再理他,凛声道:“如果你那日奉命去整理顾清泽的遗物之时,没有为了想法子栽赃我而慌神,你自然会看见这封遗书就放在顾清泽的书案之上,只等同他的遗物一起交给顾家。”
“沈大哥,我从来没有防过你,是你自己走错路了。”
说罢裴翊带着昏迷的闫秀月走出公堂,陆卓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留下形单影只的沈严站在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下,掌心的珠花刺破他的手掌滴下点点鲜血。
他再一次被杀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醋的陆大侠开启无差别攻击——就算是自己也要骂。
裴将军:建议您去找个大夫看看。
第25章 【倒V开始】
他们带闫秀月去了医馆, 大夫说闫秀月没有大碍,只是气急攻心,抓了两幅养心安神的药, 便让陆卓和裴翊两人带她回去静养。
因闫秀月之前是在如意楼落脚, 从医馆出来后,陆卓便驾着马车要将闫秀月送回如意楼。裴翊放心不下,坐在车辕上跟陆卓一起驾车往如意楼走。
路上, 陆卓见他怏怏不乐,知他在公堂之上虽对沈严疾言厉色,寸步不让, 却也是真的为这位沈大哥的背叛感到伤心。
陆卓有心劝他,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因在于说句实在话,若是以陆卓的身份来说——两人其实并不怎么熟, 裴翊虽在陆卓那里住了许久, 但陆校尉和裴将军其实没正儿八经地说过几句话,两人还没到可以交心的地步, 估计往后可能也很难到了。而若是以塞北客的身份……
那他前些时日何必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忙活那么多?直接见面时便与裴翊相认, 两人不知要省多少事。
其实杨纯也曾问过他为什么不跟裴翊相认,他那时回答是嫌麻烦。
是真的麻烦,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想想裴翊到时候会露出的失落神情,陆卓都觉得麻烦。
看看单单一个沈严就能让他露出如此神情, 若是塞北客……
陆卓牵着缰绳瞧了裴翊好几眼,他动作不算隐秘, 裴翊自然有所察觉。
裴翊瞥他一眼, 靠坐到车门上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何必吞吞吐吐的,谁吃了你的舌头吗?”
“将军见笑了,我只是见将军神色落寞,有些好奇将军在想什么。”
陆卓嘿嘿一笑,仿佛只是随便问问,问完他还拿起今晨离开如意楼时顺来的好酒仰头饮了一口,昭示自己的随意,但他的目光实际上仍在裴翊脸上打转,只是被他的动作遮住了,旁人看不见罢了。
“我在想什么?”裴翊闻言迟疑地看向陆卓,他无意同陆卓谈起沈严,这是塞北军的伤痕,亦是他的伤痕,他只想把这道伤痕捂着捂到腐烂的那一天,也不愿被人知晓这道伤痕带给他的痛楚。
他有意逃避这个问题,看到陆卓豪迈饮酒的样子突然眼眸闪烁了几下,开口说道,“我在想校尉所说的那位送沈家嫂子来的江湖人士。”
差点忘了这茬。
陆卓喝酒的动作僵了僵,但不过片刻又放松下来,装作毫不在意地样子饮着酒感叹道:“也不知那位江湖人士究竟是何人,怕是位做好事不留名的侠客。”
他恬不知耻地夸赞自己。
裴翊低头望着马蹄在地面印下的痕迹,轻声说道:“他不留下名字,我也知道他是谁。”
他垂下眼帘,掩盖住眼中的情绪,留给旁人的侧脸,仿佛印着无尽的悲伤。
见他如此,陆卓心慌地错开目光,竟不敢去看他——一就如他退隐江湖后,不敢再回塞北一般。
他怕,他怕得很。
裴翊说道:“他叫塞北客。”
陆卓心虚,只能不住地往嘴里灌着酒掩饰自己的表情。
那边裴翊还在叙说:“……他是我的情人,对我始乱终弃后就逃离了塞北,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
陆卓停下往嘴里灌酒的动作,错愕地看向裴翊,见裴翊居然还一脸认真地向自己点头。
等……等一下……这好像是我不知道的故事,你刚才说谁、谁对你始乱终弃来着?我好像有点没听清,还是我记忆出问题了?我们俩的关系是这样的吗?落雁山一战后我确实昏迷了很久了,难道我昏迷的时候忘了什么吗?
陆卓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
他慌张开口想问裴翊些什么,比如……究竟是他失忆了?还是裴翊失智了?谁知张嘴就被嘴里忘记咽下去的酒呛住,他大力地咳嗽着,口中酒水喷出甚至溅了几滴在裴翊脸上。
裴翊控诉负心汉的话音止住,无语地看着陆卓。
他面如冠玉,脸上沾了几滴酒水,反而更衬得晶莹剔透。
见他脸上有了怒气,陆卓连忙拿袖子给他擦脸:“失态了失态了,实在是这消息……”
太震撼!我不在塞北的时候,你小子就是这么败坏我的名声的吗?
陆卓表示自己现在真的震惊了。
他一面惊叹一面拿袖子在裴翊脸上磨来磨去,下手也没个轻重,裴翊躲了两下,因车辕狭窄没能躲开,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
“不用你来。”
裴翊自己抬手用袖子把脸擦干净了,擦着擦着却忍不住抿起嘴唇,嘴角挂起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陆卓终于反应过来:“你在逗我玩?”
“我没逗你玩,塞北的百姓都是这么说的。”裴翊理直气壮地反驳。
当然关于薄情寡义的那部分裴翊是稍微有些夸大,毕竟塞北客在塞北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百姓提起两人,也不觉得是塞北客负心,只是会叹息裴翊的一片痴心。
裴翊有时在塞北路边的茶寮中,听到百姓起自己和塞北客那并不存在的那一段情时,都不禁失笑,心道若叫那人知道百姓这样编排他们两人,只怕不知要笑成什么样。
陆卓确实也觉得好笑,他皱着脸无奈地望了裴翊好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我可算知道将军的名声是怎么被败坏的了。”他向裴翊摇头感慨。
旁人说也算了,连他自己都要跟着传,谣言不传得满天乱飞才怪了。
倒是可怜自己留着一把大胡子才守住的冰清玉洁的名声,不过想想只怕在塞北百姓眼中,如玉的裴翊才是冰清玉洁的那一个,塞北客那个形容丑陋的大胡子与裴翊沾上边,都是玷污了他。
陆卓越想越觉得可乐,向着裴翊抚掌大笑。
看着他大笑的样子,裴翊也弯起唇角。
他将目光停留在陆卓脸上,仔细地看了他半晌,直把陆卓看得浑身不自在了,装模作样地向他投来疑惑的视线时,才移开视线,将目光投向远方。
“其实我曾疑心过你就是他。”裴翊淡淡说道。
陆卓装傻:“将军疑心我是谁?”
听到他的问题,裴翊没有回头看他,只是望着远方笑了笑,说道:“不重要了,其实是与不是,我都不在意了,我这几年托人在江湖上找人,只是想确认他平安,并不是为了其他什么。现在我已经知道他平安,其他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总归我早晚要回塞北,他无论是在江湖,还是在别处,我都相信他有本事安身立命,只望他善自珍重,我亦会在塞北为他祝祷,也不算辜负我们相交一场。”
他从未说过的话,陆卓从没有问过的话;他在塞北苦熬的七年,陆卓不敢问的那七年,似乎都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中说尽了。
他的赤诚真心已经被他剖到阳光之下,并非为求一个回应,如他所言塞北客的回应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如当日陆卓为救好友选择匆忙离开塞北,裴翊亦为守卫边关选择了留在塞北军中,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的责任,那就该挑起它——裴翊不知陆卓如何,但是塞北已经在他肩上。
他终究会回到他的战场,为塞北流尽他的最后一滴血,至于他的心上人……裴翊只望他能平安。
不过那人生平最爱多管闲事,只怕平安对他来说也是件极难的事,裴翊只能为他去庙里多点几盏平安灯,望诸天神佛能够保佑他万事如意,平安顺遂。
陆卓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得整个心被堵起来一般,嘴巴张合几下想要说些什么,那边裴翊已经俯身从他的手边拉起缰绳,‘吁’了一声,转头向陆卓说道。
“陆校尉,已经到如意楼了。”
他的手臂从陆卓手边掠过,陆卓忍不住想要迎上去抓住他的手腕。他将手臂往前送了送,几乎就要触碰到裴翊,最终却也只是将手指停在虚空中。
他捏紧拳头,用被掐得生疼的掌心提醒自己,都已经不重要了,有些话如果七年前他没有问,那七年后他也不该再去提起。
陆卓弯唇微笑,向裴翊道:“有劳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今天剧情至少要进展到出京城的,结果我爸妈逼我大扫除,小小的几个灰尘耽误了陆大侠喜提新(旧?)马甲的进程。
第26章
顾家的案子解决, 裴翊带姜宋两位兄弟看过社火,又同家里的相爷吵过几架后,决定向皇帝请求回塞北。
皇帝倒没什么意见, 他召裴翊回京, 本也不是真的想要为贵妃出气,不过是想借顾家的事降伏裴翊罢了。
现在目的达到,皇帝自然没必要将守卫边关的将军拘在这皇城中的四方天地里, 便准了裴翊的请求。
只是裴翊进宫辞行时,皇帝望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回一趟京城,就把朕的两个儿子都架到火上烤了一番, 真是了不得。”
暂且不提晋王,顾家是诚王一派,这次沈严陷害裴翊一事, 皇帝虽嘴上说顾家是痛失爱子, 悲切过度,遭了小人利用, 把锅全都甩到了沈严头上, 但是也严厉斥责了顾尚书识人不清,差点谤毁功臣, 实在难堪大用,将顾尚书贬了一级, 对诚王一党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回头细看此事,为皇位斗得如火如荼的两位王爷居然全都因裴翊跌了跟头, 真叫做他们老子的皇帝都脸红。
听闻皇帝此言,俯身跪在觐见的宫殿中的裴翊, 低头思索片刻后恭敬回道:“臣是为陛下分忧。”
“分忧?自作聪明。”
皇帝嗤笑一声, 随手翻阅着手上的奏折, 见到一份太子的奏折顿了顿,伸手将那份奏折拿出来认真看了起来,上面写着太子为闭府的晋王求情的话语,倒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
不过是兄弟情深还是惺惺作态,还是要看这份奏折是出自谁的手,若是出自太子手底下的那位谋臣,多半后面又跟着什么算计,若是出自太子……
皇帝倒不是怀疑他的真心,毕竟他这个儿子总是会干出些让他吃惊的蠢事,只是……
他扔下奏折幽幽叹息道:“你和杨纯都很不错,有你们两个当太子的左膀右臂,朕也就放心了。”
裴翊朗声答道:“臣只忠心于陛下,对其他的一概不知。”
皇帝望着恭敬跪拜在大殿中间的裴翊,忽然眸色一暗,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过他转瞬又勾唇笑了起来,对裴翊说道:“真够滑头的,不过朕喜欢你的滑头。”
这句话‘喜欢’比刚才的试探更让裴翊毛骨悚然,裴翊强忍着浑身的不适伏低身子,沉默地应对着皇帝的调戏。
见他反应如此无趣,皇帝也没多大的兴致继续戏弄他,便挥手让他离去。
裴翊向皇帝磕头拜别,往殿外退去,一路视线只停在自己的鞋尖,直到要退到殿外时,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御案后面,皇帝已经开始埋头批阅奏折,倒没注意他的逾矩,裴翊也只望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低头走出皇宫回了相府,嘱咐姜宋二人可以收拾东西,他们不日便要离京。
从夏日果实结果,到街头桂花飘香,他们已经在京城逗留许久,裴翊想念塞北的风沙,不愿多做停留,只过了两日便向相爷辞行离京。
相爷从他收拾东西开始就成日骂他翅膀硬了,京城都容不下他了,到送他到城门口还在嘴硬说要看看他到底能在在塞北做出什么成绩来。
他嘴上说的硬气,但裴翊还是看到他在偷偷擦拭眼角的泪光。
裴翊心里蓦地一酸,突然发现相爷真的老了,老到没法再像以前一样,把柔软藏在暴躁冷硬的面孔之下。分别时,裴翊撩开袍子跪下向相爷磕了三个头,说道:“父亲,儿子去了。”
相爷面露错愕之色,下意识想往前走了几步想扶起儿子。
但是他的手掌还没碰到裴翊,裴翊已经咬牙站了起来,忍住胸中的愧疚,深深地看了相爷一眼后上马离去。
几人行出很远,裴翊仍能感觉到父亲目光停在自己身上,裴翊知道相爷仍立在城门前看着他,但他一次也不敢回头。
父母在,不远行,他终究是做了那不孝之人。
姜宋二人看着他们父子二人的情形也是唏嘘不已,你说两父子明明心里都挂念着对方,但是每次一见面就吵得跟仇人一样,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