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遥见诸位大臣低着头不敢言, 那些纨绔们似是斗胜的公鸡,面上不显心里却忍俊不禁,“杜大人, 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吗?”
“......”杜崇身子一颤, 这是个送命题。
他低调地躲在人群里就是想让江暮遥忘了他的存在, 殊不知还是被点了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干脆眼一闭牙一咬走了出来, “回陛下,微臣以为他们虽言辞浅薄, 却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话音刚落下,杜崇就感受到一股寒意窜上了后脖颈,芒刺在背惶恐不安。
江暮遥闻言轻声笑了笑, “那其余大人是否也觉得他们说的有理?”
“......”群臣一片寂静。
此时他们若还不知道江暮遥的心思,那就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哪怕他们仍然有千万种理由反驳,此刻也只能纷纷表示认同,否则他们就是那小肚鸡肠枉读圣贤的伪君子。
无论他们是历经寒窗苦读,亦或是走了捷径的,能爬到如今的位置都来之不易,权衡利弊后愈发爱惜头顶那尊乌纱帽。
不就是让他们放过白素?这又有何难呢?
殊不知他们这次的让步将彻底打破北江国的陈规, 女子可习武,男子可描眉, 双儿亦不再是累赘, 众生平等, 不分贵贱。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刻江暮遥见状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梢, “既然众位爱卿都觉得有道理, 那就将白素将军无罪释放。”
既然决定睁只眼闭只眼,众位大臣只好异口同声地唱拜道,“陛下英明。”
江暮遥闻之眸光忽而闪了闪,视线状似不经意从众人身上划过,最后才落在宋卿山身上道,“朕刚刚听闻白素将军的事迹甚是动容,为臣忠肝义胆,为妻坚贞不渝,乃吾辈之楷模。朕记得宋爱卿先祖当年也是这般忠贞,为此皇祖父特地封宋家先祖为镇北侯,世袭罔替,这番殊荣可是此前毫无先例的!宋爱卿,朕可有说错?”
宋卿山低眉垂眼地拜道,“陛下说的极是。”态度恭敬,语气平和。
这只老狐狸可真能装!!
江暮遥心里不禁哂笑,眼睑半敛着望向宫门外,恰好将眼里的算计掩盖,“白素将军女扮男装虽有欺君之嫌,但是替朕固守边关十几载,功大于过。既然有功就该论功行赏,封白素将军为‘忠贞侯’,食邑千户。”
“......”
闻言群臣一片哗然,纵有千百种理由,可话到嘴边,谁也不敢做那只出头鸟。毕竟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金口玉言,就算他们有再多的理由,也无法阻止白素被封为‘忠贞侯’。
然就在这时忽而横生变故,数十支利箭呈破空之势射向江暮遥。
咻,咻,咻。
混在纨绔里面的护龙暗卫陡然现身斩断利箭,将江暮遥护的密不透风。
“来人呀~护驾~~护驾~~”小德子几乎是贴身挡在江暮遥身前,喊出来的声音又尖又细,又似是某种信号瞬间将所有的伪装撕了个干净。
纨绔们见状吓得抱头乱窜,百官们亦是慌不择路地往宫门里跑,唯恐怕自个儿跑慢了会被扎成刺猬。
然这一切皆映在江暮遥的眼里,嘴角微微弯了弯露出一抹冷笑。
“宋爱卿,你怎么不去逃命?”
“陛下未走,臣岂能先走?”宋卿山将双手拢在袖子里,言下之意就是你都没死,我又怎么会死?
江暮遥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紧抿着唇与气定神闲的宋卿山遥遥对望。
然而宋卿山那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哪还有之前的谨小慎微,只见他伸出手指了指那些慌乱的百官,言辞嘲讽道,“你瞧瞧那些人,皆是贪生怕死之徒弃你而去,可见你这个皇帝当的是有多么的失败!不若你主动退位让贤,臣或许还能念及旧情饶你一命。”
“我绝不许你伤他分毫!”宋亦师走到江暮遥身前面若寒霜,眼见禁卫军已将宫门口围住,不由得蹙紧了眉头继续道,“宋卿山,你的野心是不会成功的!”
宋卿山轻呵一声眼神轻蔑,“原计划是想让你们选了太子再夺下皇位,没想到李朝生那个蠢货擅自打乱了本候的计划,不过提前几日倒也无甚差别。”
话毕,就见宋卿山退到禁卫军身后,唇角微翘甚是得意。
“宋卿山你站住!”宋亦师意图阻止宋卿山离开,熟料后者置若罔闻,步伐缓而稳地往皇宫里走,好似闲庭散步。
江暮遥走上前握住宋亦师的手,还不待说些什么就见对面两边街道的屋檐上,猛地窜出几十上百位黑衣人,纷纷持剑朝他们而来。
“小心!!”宋亦师惊呼出声将人护在怀里,竟是想用血肉之躯抵挡禁卫军刺过来的长矛。
说时迟那时快,一杆红缨枪好似凭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将那偷袭的禁卫军扎了个对穿,钉在了宫门外墙上,势如破竹枪风遒劲,不愧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金面修罗。
“阿亦,你没事吧?”
“我没事!”宋亦师见白家军来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不由得紧紧地回握住江暮遥,“既然白将军来了,想必晁参将那边也是顺利的。”
江暮遥望着前来救驾的白素,脸上依然覆着半块金色面具,只见她拔出腰间佩剑举起喊了声,“杀——”白家军顷刻间就对上了黑衣人以及禁卫军。
“他啊,吉人自有天相~”
......
五天前,江暮遥因白素是女儿身的传闻,被言官们吵得头都要大了,夜里不得不派江大前来传话,若不是晁忱刻意隐瞒,他也不会在朝堂上那般被动。
然晁忱因为白素的真身早就想了个对策,就算没有这档子事情,他亦会劝白素尽早脱下铠甲,毕竟只要跟欺君之罪沾上边儿的,即便不死也是要脱层皮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计划刚有了初步构想,白素是女儿身的这件事就被人暴露了。
晁忱猜到江暮遥定会要他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故他想了想干脆将事情闹得再大些,好趁机让白素卸下铠甲全身而退。
熟料他刚从舒景広房间里出来,就见到了去而复返的江大,“你不是回宫了?怎么又回来了?”
江大闻言往旁边移了半步,只见廊柱后面靠着个人,气息虚弱好似受了伤,“听到巷子里有动静,就将人救下了。”
“嗯??江首领啥时候也有了热心肠?”
江大似是习惯了晁忱总是不着调,没搭理对方的调侃继续道,“他就是你让江九暗中查探的人,只是音容尽毁还未查出他的来历。不过我发现刚刚遇到的杀手训练有素,应该是哪个家族豪门私底下养的。”
“你说他音容尽毁?”
晁忱眼里划过一抹沉思,而后等不及似的走到那人身前。
那人应该是受伤昏迷了,有人靠近了也没有反应,头上带着的黑色帏帽将容貌遮挡住,他抬手稍稍地挑起帽檐,露出大半张狰狞且丑陋的脸,那模样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哪怕闭着眼睛也不禁让人骨寒毛竖胆颤心惊。
只是看过这人的容貌,晁忱便能确认他就是前些日子给宋亦师送账册的那个怪人!
整件事情最关键的人物他已经找到了,还以为能马上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殊不知这个错综复杂的谜题依然无法解开。
这人是谁?与林天骄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人若是为宋卿山做事的,为何又要将许生辉的暗账送给宋亦师?
然而这些问题似乎只能等这人醒了,他才有机会一一解开。见江大走了,晁忱便马不停蹄地将人送到巫老的房里,好似多耽搁一秒真相就会从他指缝中溜走。
此时巫老正砸吧着嘴在睡梦中啃鸡腿儿,大半夜忽然被人薅起来脾气自然不会太好,正想出手将人赶出去便看到对方怀里还搀着个人,有点儿眼熟。
“劳烦巫前辈。”晁忱不方便作揖,便点了点头。
巫老闻言抬起惺忪眼,满是戏谑,“哎哟喂,太阳这是打西边儿出来了?你这小兔崽子竟然也会这般有礼?”
此刻有求于人晁忱充耳不闻权当没听见,态度也是一改往常甚是恭敬,“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巫前辈能不计前嫌出手相救。”
巫老哼哼两声,努了努嘴道,“将人搁床上去。”
晁忱闻言乖顺地将人扶到床榻,然后静静地站在一边。
巫老从胸前挂着地破烂布袋里掏了掏,取出行针袋挑了根银针在油灯上烤,见晁忱默不作声地侯在身边,忍不住嫌弃道,“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言下之意就是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晁忱眉梢一挑,瞥了眼床榻上的男子,拱手作揖道,“那就劳烦巫前辈了,待天亮了晚辈再来。”
巫老似是没听见,捏着银针对着那人的脑仁扎了下去,又快又准又狠。
眼见巫老又取出一根银针,晁忱只觉得脑门儿一寒,赶紧溜了出去并轻轻地关上房门。
巫老睨了眼门口又很快收回视线,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眼里闪过一丝怜惜,“人死不能复生,落儿在天有灵亦不希望你这样啊!”
“师父,对不起。”
巫老见林天阳醒了,无奈地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呢?”
林天阳眼神怔怔的没有光彩,“当年该死的那个人是我,不该是阿落的。”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数,救你他亦是心甘情愿的。”
“我知道。”林天阳那双沉寂的眸子蓦地湿润了,“所以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报仇!为阿落报仇!为我林家报仇!!”
第187章 林家两兄弟(捉虫)
翌日, 林天骄静静地跟在晁忱身后,猜不出为何大清早地要去巫老的房间,然而当他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林天阳, 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林天骄一时间顾不上其他, 满心满眼都是他三哥受伤了, 立时红了眼眶,“三哥?”
“......”林天阳闭着眼睛似是在睡觉。
晁忱见状抬眼问坐在桌前的巫老,“他哥怎么样了?”
“没事儿, 过会儿就醒了。”
巫老虽说性子怪诞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顽童,但在医术方面晁忱还是很是佩服的, 既然巫老说林天阳没事儿,那林天阳铁定是小命保住了。
然他不知道林天阳的性命虽然巫老暂时救了回来,但这人心里存了死志, 就算此时救回来亦不会活多久,大仇得报之日便是林天阳丧命之时。
若晁忱稍微留心些就会发现巫老与往日有些不同,沉默地坐在房中满眼惋惜。
林天骄喊的那句‘三哥’,让晁忱忽而觉得生活就像是部狗血剧,兜兜转转没想到真相居然离他如此之近。
见林天阳暂时没有转醒的迹象,晁忱便问起林天骄,“说说你的故事吧!”
林天骄闻言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便走到桌前为晁忱沏了杯茶,“对不起晁教官, 我不该隐瞒你的。”
晁忱静默了下, 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对于林天骄隐瞒他和林天阳关系的这件事, 他说不出什么原谅的话来, 却也不觉得这番行为完全有何错处, 只能说他们所站的立场不同, 各有各的考量,各有各的顾及。
“我去看看他的情况。”
晁忱见巫老起身走到床榻前,心里陡然有什么一晃而过,只可惜消失的太快让他无法抓住,他收回视线落在了林天骄身上。
林天骄见状无意识咬了下下唇,痛苦的回忆顿时涌入眼前,尽管这几年他在刻意地忘记,没想到依旧清晰的好似就发生在昨日,“他叫林天阳,是我的亲三哥。”
五年前,林天骄还是京城官家小子,父亲林丛景任刑部尚书,大哥二哥亦任职翰林院,唯有三哥林天阳放荡不羁,年仅十四就离家出走四处闯荡。除开林天阳这番特立独行的作风,他们林家家庭和睦且生活美满,也算是当时京城里人人羡慕的典范。
然而就在林父生辰的前一天夜里,林家上下百余口人无人生还,除了林天阳和林天骄两人。
林天骄是因为给林父寻生辰礼耽搁太久赶不回去,而林天阳是和好友吃酒吃醉了干脆宿在了外头,也正因此两人才能侥幸逃过一劫。
奈何造化弄人,林家一夜烧了个干净,林天骄与林天阳彼此错过,都以为林家就活了一人。
“当初我被封里带回了封家躲藏了大半年,后来封伯父......”林天骄想到封里的父亲惨死在牢狱中,觉得这件事不该由他说出来,便改了口继续道,“后来封家也出了变故,封里就带着我东躲西藏。好不容易逃离京城又着了黑心客栈的道,他们明面上是让人歇息落脚的客栈,背地里却干着拐卖孩子以及年轻女子的勾当。”
“所以你和封里落到了人贩子手里,但是以你们俩的武功逃出去应该不难。”
忽而想起过去的种种遭遇,林天骄心里竟然陡然生出一股无法言表的感觉,“若是只有我们两人确实不难,只是那时我心里还无法接受家人离世,所以看到那些被拐或被骗的人就忍不住帮一把。直到有次封里被那些人打的奄奄一息,我才知道当初自己有多任性。”
寥寥几语,晁忱还是听出他们活的不容易,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林天骄闻言微微半敛眼睑,让人看不出情绪,“林家已经没了,我不能再失去封里!我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冷漠,学会了视而不见,学会了放下尊严,学会了乞讨......”
话到此处林天骄已然说不下去,将过去那个不堪的自己完全展露人前,内心里的那股羞耻之情倏地将他包裹住,绞得他浑身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