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他有没有告诉你,你这次为甚么来?」
苏衍不出声,只点头。
温浮祝便也轻嗯了一声。
「舟车劳顿累了吧,你随我来,我们已经提前给你备了间屋子。」
谢常欢抬头望月——那甚么,这位真的是皇帝么,他在宫殿里是不是闲着没事就是为了去浇海棠的?对了,应该是浇海棠吧,就像老温在茶渡小筑种的那些似的。
当温浮祝先行迈了两三步下了阶梯,谢常欢也在前面准备指一指路时,苏衍忽然又快走了几步,一把拽过温浮祝的袖子,「太傅……你还能陪我睡吗?」
一句话便晃得前头的谢常欢平地一个大趔趄。
这事儿有点不对。
先不问老温以前和他睡过觉,光就现在这么大一个爷们了……仔细一算也合该着二十了吧,怎么着还得要别人陪着睡?对了,当今圣上纳妃没有?啧……这等问题……他是个断袖自然不会关心了啊,如今想来应该早知道提前关心下的!
「自然啊。」温浮祝想也没想的就开口,「你来了这里,我难道能不亲自守护你的安全么。江墨都把你交给我了,我定然是每天晚上都会守着你的,你且放心。」
语毕也不去管谢常欢扭回头来满脸的错愕,继续稳声道,「常欢,一会儿得空再收拾间房子,给随行的那几个小羽鸦住一下。」
语毕又上前去亲切的拉了拉他的手,小声道,「放他们一马吧,算是卖我几分薄面。」
今天早上整那只是一时玩兴起了的,刚才听温浮祝那么一说,谢常欢才想起来,自己眼下也应该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
毕竟伪了羽鸦的那批人,谢常欢也有所耳闻,便是连追杀都仿着正规的羽鸦军队来追杀的……此刻也明白不可能过多强求温浮祝晚上来同自己再共榻而眠了,顶多白天里聚一聚的时间多,但是眼下当着这位小皇帝的面儿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些甚么别的,於是也只是点点头,轻轻嗯一声就先走了。
还未等擦肩而过,就听苏衍又开了口,「你身上内伤已经好了么?」
哟,这一句不带名带姓,张口一句你,倒是多多少少带了点帝王气的,谢常欢也不去招惹,此刻只听话的停住脚,轻轻点点头,含糊道,「差不多好全了吧。」
温浮祝却听出了话外意思,「顾生听了此事,叫你捎了药来?」
苏衍一听他太傅那当先冷了七分的嗓音便觉得不妙,此刻只唯唯诺诺,「嗯,很好用的……」
「拿来给我。」
苏衍从怀里掏出一个很朴素的小布袋来,并不像是甚么帝王家那么金贵的东西。
温浮祝接手的时候也一愣。
可还是冷静的揣回了他自己怀里,已算作扣押下来了,这才又恢复了点常态,「常欢他内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了,不需要这个,我先存着。」
「常欢,你继续去忙你的吧,我先安顿苏衍。」
「成。」谢常欢挠挠头,朝屋檐上撮着嘴吹了几声,那三只羽鸦早已是把院落中的事情听了个七七八八,此刻虽然很不喜欢谢常欢这么讨打的叫法,可碍着圣上和太傅的面子,还是很及时的现身了。
谢常欢一手搭过他今儿下午刚欺负过的那位小羽鸦,笑眯眯道,「来,由我亲自来领着你们进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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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衍跟着温浮祝进到房间后,他自己倒是规规矩矩的往床边坐了,腰杆也挺得溜直。反倒是温浮祝毫不客气的合衣往床上一趟,看样子便是要打算睡了,连多叙个旧也不愿开口。
苏衍看到这一幕却反而无声的绽了个微笑,这才是他的太傅。
他们不必多说,彼此也都懂。
江墨离开他回宫找自己的时候,小看也有近小半月,这小半月他跟那个还没被折断羽翼的人在一起,铁定是睡不好甚么觉的。
尤其是……太傅现在心事更重了吧?
「阿衍,你武功和江墨学的怎么样了?」
苏衍本是坐在桌边静静的打量着床上的温浮祝,倒也没想到太傅会急着睡觉又开始盘查起自己的功课来。
温浮祝看着苏衍同以前那般被自己问住时的模样就有点忍俊不禁,他现下虽然是困的要命、也想好好的睡一觉,可是苏衍功夫若是没有常欢好,那他也不必睡了。
「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
国师江墨那一身武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之霸,他若说跟他已学了个七七八八……
苏衍微一伸手勾茶杯,顺势捏中了温浮祝忽然甩过来的一枚暗器,「太傅,您便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而且……我熟悉你的性子了,你刚才不那么问我就直接偷袭我,我躲不过的可能性更大些。」
「是啊,你也已经长大了。」
温浮祝也笑了笑,岔开这个话题,「那……你确定江墨都是跟你交代完了的?」
苏衍不放声,只笑着点头。
温浮祝有点无奈,好吧,这小子现在也喜欢装的这么高深莫测了。
刚躺下,还是不放心,又转回头来微动口型道,「如果我开口了,第一时间叫我。」
苏衍继续默声点头。
就此两厢寂寂。
等候一个人的时间总是太漫长,苏衍盯着床上那个眉目淡然的男子,忽然就有点不敢置信。
隗昇的宫殿总是太冷了,纵使门口绽了一树又一树的海棠。
可亲手栽种它们的人不在,那、那些海棠又是开给谁看的?开给宫灯空冷的大殿吗?
苏衍基本上每天都能看到那些花,也基本上对它们视若无睹。
可一定是那晚如今夜风凉,他当时顿了笔在思虑最为折中的法子,思虑了半天又觉得有些燥,一抬眼去,大开的殿门旁是一袭黑袍抱剑的国师江墨,他就那样无悲无喜的倚在殿门上,眼神直愣愣的瞧着前方,而在他们二人面前共同绽放的,便是一簇又一簇璀璨的海棠。
他不知道江墨在等甚么,可是那个时候,他们都有点不适应。
以往的夜里头,总是能瞧见太傅为了故意唬人一样,特特穿一袭月白袍子,三脚猫的轻功此刻也彰显了最大优点——拿个铲子去铲土还会因为越过院墙而不小心发出一声清脆的「噌」。
噌的一声便要引得江墨心惊胆战,以为不小心来了甚么不开眼的梁上君子。
要不然就是自己那时候还会被他们心疼,放着自己去早点睡觉,独独太傅一个人大半夜的手执卷立在自己床前,不动如松,活生生能把自己瞧醒。
「太傅……要上早课了吗?」
「今早我睡过了,我忘记给你上课了,所以我今天想给你补个晚课。」
「……太傅,消停会儿,睡吧。」
那时候的他,还固执的不肯说自己睡不着。
後来有阵子他又不闹腾了,听说原本是想找江墨教他武功,毕竟夫子年龄大了他不好意思去麻烦夫子。可後来问起江墨,江墨又摇头说不是,那几天温浮祝来找他是找了,只不过要么是在他院子里也栽花,要么就是泡他的茶,再要么就是霸占他的床,反正自己挺忙的,没说上几回话。
苏衍当时只好继续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内心默默道——江叔你就是个二百五,不折不扣的二百五。
当然了,这种话他倒了也没好意思跟他江叔再说清楚,说清楚——许不定当时就是太傅看你太忙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後来自己觉得再缠下去也没意思,於是就溜溜达达的又走了呢。
只是,他们都习惯了呆在同一个笼子里心甘情愿的当囚鸟,却没想到,囚鸟有一天还是可以飞出去的。
更没想到……再度飞回来的囚鸟,会带着另外一只一起回来。
苏衍知道他太傅的心狠手辣,自然也不介意将来隗昇的大殿里面养一个废人,只要太傅开心便好了。
但还是有时会替江叔隐隐觉得有些不值。
他永远也忘不了有一年金吾夜不禁,又恰逢着鹅雪轻飞。太傅一袭青衫飘坐于梅树枝桠,口中玉笛轻响,国师江墨一袭黑袍紧随,长枪舞动,意气刹那便席卷千里。
那时候,一切都显得太过美好。
於是,告别就显得更加仓促。
或者仓促的只有他们,接不准太傅扔来的招,他兴许是已经做了很久的打算和考量,然后信心十足的就走了。
——当然,这个信心十足是,哪怕被找到,只要自己还不愿回去,那就一定有招还不被抓回去。
苏衍自认太傅是打不过江叔叔的。
这点太傅曾经也承认过,远距离还好,但是一旦被追上了距离,近身攻击之下输的一定是他温浮祝。
可是,太傅好像离宫才不到几天,就被江叔叔找到了。可是江叔叔领不回来。
所以苏衍那时候就更加佩服太傅了。
这事在後来让苏衍同顾生讲过,顾生一声嗤笑,「那是江墨也不想迫他回来。重点还是在江墨心软上,所以你该佩服的其实还是江墨。当然了,你不要以为江墨也会对你心软,他从小就只会对温浮祝一个人心软罢了。」
顿了顿,又古怪道,「其实,真若论起来,温浮祝没了江墨,他才是甚么都不是那一个。当初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苏衍不懂,他只知道顾大哥一直不喜欢太傅,所以有时候有了这样的说辞,他也不过加去揣测二人的过往纷怨。
江墨後来有次好奇,也是去问过的,希望能知道当年缘由,化解开他们两个人心底的陈年旧恨。
可顾生只冷静的告诉他,「不可能的。」
「纵使我信温浮祝,他也再不会信我。」
「江墨,温浮祝向来不是一个当谋客的料,当年他被迫揽了谋客这个位置,只不过因我更擅长医、你更擅长战,他处在了一个打不过你又毒不过我的尴尬境地,便只好认了去动脑子的差事。」
「可是当初夫子不是没给过他选择……他当时应该听从他内心本来的声音,当走则走的。我总怕,这么多年撑着他留在这里,全都是因一种莫名的虚荣——许是他爹本是前朝太傅,他也自认自己能担得起这位子,再或者是他觉得他要是离开就对不起远山大哥……这些其实都是没必要的。真若是个谋客的料,他当初就不会把这些考虑在内。因为他要谋算的时候,必须要抛开七情六欲。」
「江墨,说句实话,温浮祝他那个人,身上江湖义气太过重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
「他重感情?」江墨终于能插句话了,此刻一开口调子便忍不住拔高,「他若是重感情,他会扔下隗昇跑了吗?」
可眼瞧着顾生的脸色又极是古怪,江墨忍不住追问,「当年到底发生甚么了?」
顾生的眸光闪烁了几下,似乎是很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你觉得,温浮祝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
江墨愣了愣,似乎一触及当年事,顾生就会竭尽所能的去逃避,莫非要等他回头去逼问温浮祝吗?此刻倒也没放弃,还是先顺着他的话头答了,「这个……没有疑心也做不好谋客的吧,他要做的谋客又不是帝王位,他必定要多疑。」
「那你只要记住,他这辈子再也不会信我便好了。」愣了愣,顾生的面容上也浮起些许惨淡之色,「他不信我没关系,你若是还不信我,那,那我很害怕没人能挽救回温浮祝,重新稳下飘摇的隗昇。」
江墨无语,心说你跑了那十来年去做甚么了我们都不清楚,回来就让我们信你,连我都不敢信,更何况是浮祝。
想归想,又不大好意思说出来,毕竟他准他回了隗昇之后,江墨便已是默认信了的。
这没办法,一是隗昇那时候确实需要人护着苏衍,他才好有机会出来。
二是……夫子信。
这点很奇怪,夫子小时候好像最疼的就是顾生了,到现在十多年不见这个弟子影踪,倏忽一个沧桑男子赶回来了,他张口便说信你。
江墨很是不解了一阵子,若不是眼下这人真是他确认的顾生,夫子也体格健朗并没老眼昏花,江墨都要疑怪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可既然夫子信,那他江墨就也只好信。
可温浮祝信不信,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他相信温浮祝该有自己的判断。
但此次跟温浮祝交流过那些情报信息再回宫之后,江墨本是不想打草惊蛇,但总觉得,自己也该有相信自己的判断一回,於是果断去问了。
他去问那时候,约莫着苏衍已是被温浮祝平安接到了,纵使顾生真有甚么不对,想派人去截杀苏衍或者温浮祝他们,也不会得手。
只是,没想到顾生却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特意买来送你的啊,还能有为甚么?你若是哪天被身上旧伤缠的劳筋动骨,不小心挂在哪儿去了……是要逼着我去护着苏衍和夫子跳崖自尽么?」
隗昇的宫殿虽大,设计也足够巧妙,可再巧都巧不过温浮祝当初将隗昇立在了一个崖边上。
身后就是万丈天险,在外人看来是足够好的易守难攻之地。
可只有温浮祝知道,当初会挑在这个地方,便是害怕当初江墨不能凯旋,自己也撑不起隗昇。
那时候他就觉得,如果不成,他就护着苏衍……去死。
可好在那时候江墨凯旋了。
那条崖路也甚少有人知,顺着宫墙的上好凉砖大道,嫌少有人能拐去那边那条路,而且那条路之前还有另一个空置的宫殿留着,做了个掩护,按理说,顾生应该不知道,也应该不记得。
不过也说不定是他现在回来了,闲着没事把这里走了走,又想起来了呢?
江墨虽然又很愣怔顾生甚么时候这么清楚隗昇宫殿的布局了,甚至连这个被尘封了多年的小路都能记起?但是面上也没就这个话题多过纠缠。
顾生当时表情很错愕,又有点啼笑皆非的模样,搞得自己好像就是不该去那么问他罢了。
顾生也是笑完了才再着心底有点余苦。
心说,纵使他们现在接受了自己,也绝对不会是当初百分之百的信任,除了夫子和苏衍,又有谁会真心实意的信自己呢?
眼瞅着江墨又走远了,顾生忍不住又开口,「喂!」
「嗯?」
「我真的就只是觉得你需要那东西,而恰巧先前跟你借来那个替我打探药市消息的小羽鸦又发现了那么个好宝贝,我资金负担的起,就顺手买来送你了。没甚么别的意思,我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蚱蜢,你死了我们也活不久,就算不冲当初情谊,也请你信我医德。信我……利益。」
江墨点点头,「知道了,嗯。」
倒不像是在敷衍……
顾生叹了口气,也懒得去多加解释了,可真等自己又呆坐回药庐,也停止不下心中的思量——是时间赶巧才让江墨那么问的,还是有甚么别的事?巧合吗?江墨为甚么要这么突然问自己?原先给他的时候……他就很理智的道个谢,然后就没甚么事了。还是温浮祝又和他说甚么了?
「常欢,你确定现下已经全无碍了?」
「没事没事,你尽管放心吧。」谢常欢刚想翻身上马,又神情古怪的停下了动作,「要不你实在放心不下,咱俩挤一匹你带着我走?老温……你别那么看着我,我没想多,真的。我觉得咱俩一会儿铁定是能在马上做点甚么的。」
「是啊,诸如把你揍下去或者甩半路上这之类。」温浮祝不动声色的又紧了紧马鞍,然后冲苏衍招手,示意他上最好的这匹。
六匹马全都是宫里头带出来的,应该不会出甚么问题。
谢常欢原本还想再说几句调戏他的话,可看到温浮祝剐了个眼刀过来,就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说甚么讨打话了。
谢常欢是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的,然后就是一只羽鸦紧跟在他后头,温浮祝走在中间陪着苏衍,押后的自然是另外两只小羽鸦。
走到晌午那时候太阳尤其烈,他们还是一路向南,南方气候更湿更热,老温又不是一个耐热的人,谢常欢很自然的就想回头问问温浮祝要不要休息会。
没想到头还没回呢,就听温浮祝说了句,「赶路便可。」
於是谢常欢也索性不回头了,只一个劲闷头往目的地赶。老温这么急……他就那么急着想早点敷衍完了自己,好回宫去吗?可是他又向他们介绍了自己……
谢常欢心里有点乱,觉得事情好像都对;可又觉得,事情好像全都不对了。
正想着呢,忽然觉得马蹄声有点不对,谢常欢微一勒马,才瞧见温浮祝正停下来不知跟另外一个羽鸦说了甚么,那押后的两个羽鸦掉头就往回路赶了。
「怎么了老温?」
「没事。」温浮祝笑了笑,「我们走就好,他们一会就都追上了。如果前面有城镇,提前再买两匹马给他们备着。」
看来是急事?
谢常欢想问个清楚,可看温浮祝又附在苏衍耳边讲些别的话了,自然也不好再多说话,便只听着温浮祝之前的话,一个劲往他自己要去的地方赶便是了。
可是往前猛奔了几下还是忍不住回头——那种风轻云淡,一脸淡然却谋事万千的温浮祝,他真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他合该着被万人敬羡。
温浮祝此时也闲闲的收回了朝后瞧的目光——没甚么大事,他只是让那两只羽鸦顺道往那个山谷处走一趟的,只为了再查一遍漏子。
江墨的那几只亲信羽鸦当时都没有死在那场人为的『山崩』里头。
恰恰相反,他们在第一时间撤离了那个危险的地方,埋伏在周边,然后等彻底安静的时候,一是为了去搜寻他家主子,二是为了去补刀。
这种举动也都是温浮祝当初同江墨讲的,他坦白的承认自己不会训杀手,但是至少要有回头补刀的意识。
杀手,一听起来这个名字都是独来独往的多。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说的好像也都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刺客。
可温浮祝当初就交代了江墨,最好两人行动,一人去杀,第二个去补刀——换句话来说,第一个不幸身亡,第二个还能补上。
但温浮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兴许便是自己脱离隗昇太久了,竟然放任了那么多奇怪又有威胁性的事情没发现得了,故而此事一出,他竟然有点慌,所以他想叫那俩人回头再看一眼,如果他们没回得来,那就更证明有事不对。
当然了,这种慌也可能是因为常欢有可能掺和进里头去。
所以温浮祝才忍不住先跟江墨他们坦白一层。
能让自己心里不这么乱。
罢了,且行且看吧,自认这么多年应变能力还是有的,温浮祝调转马头,准备跟上行程。
一扭脸恰逢谢常欢站在远处,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
温浮祝一愣,随后温和一笑,「走吧。」
谢常欢也咧开嘴笑了笑,「好,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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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物燥,烈阳如火,就在这般煎熬的情况下日夜兼程了四天多,谢常欢他们终于快到了目的地。
苏衍被温浮祝安排在了城镇的一家客栈里,三只羽鸦全都留守,唯有温浮祝陪着谢常欢去郊外小院同他们一行人碰面。
温浮祝在选客栈的时候也权衡了好大一会儿,最终挑到了这个看起来能最舒适,又最不劳他来回奔波的。
他已经同谢常欢说好了,他晚上会回来的。现在去同他们那边的人打个照面只是客套客套罢了。
谢常欢只当他是担心苏衍安危,虽未拦着,但心底也多少不舒服,再说了他又怎么放心老温一个人独行那小半路程再绕回去?羽鸦又不敢来太近,怕引起谢常欢他们那群杀手的反感,毕竟温浮祝现在就算是朝廷中人了。
『他竟是个朝廷中人。』
谢常欢是不大能接受这一点的,毕竟……他们以前的情报,不也接到的是——温浮祝无意庙堂,所以隗昇一稳定后,他就脱离出来了么?
「老温,晚上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
「理由呢?」
「我就跟他们说我们晚上要办那甚么事,他们也不会怀疑了。」
「得了吧谢常欢,你脑子是被驴踢了。」温浮祝翻了个白眼给他,「我们晚上做那甚么事当借口,然后过几天你就能活蹦乱跳的去完成任务了?你不是说那任务很艰巨么?」
谢常欢刚想反问一句怎么不是你不能活蹦乱跳了,在下面的明明是你好不好!
可看着温浮祝一边流汗一边坚定往前赶路的模样,就又甚么都不想说了。
「你给我尽早把这个任务完成了。我就算谢天谢地了。」顿了顿,温浮祝又道,「我去了自然也不会不给你面子,你只按照我原先的讲,我不喜欢和其他人交流太多,住在那儿人太多会睡不着,所以我要找个更舒适的地方休息便行了。」
「好吧。」谢常欢看他意已决,便也不再多加劝,可是自己把他送回去了,他又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再回来,真是……大不了带着聂白一起去送他,嗯,这样也行!一会儿直接这么开口说,杀他个措手不及,他也拒绝不了。他如若回去,铁定自己是要送一程的。
「再往前拐到这条偏僻小路上,就是了。」
谢常欢话音刚落,前面不远处便起了些袅袅炊烟,和着昏黄的夕阳落日一瞧,倒真把他俩衬的像是个跋山涉水仓惶而归的旅人。
温浮祝一打眼瞧见的便是那个坐在院墙上,两手反撑着墙瓦,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瞅着前方的聂白。
聂白走神走的太过了,反正一院子高手,他连那个跟他一般大、还是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都打不过,索性也不去防备着甚么周围了,只一心一意的吃饭点蹲在高处,寻思着他师父甚么时候回来。
信鸽是传信回来了,可他们却没说他们在哪儿、又遇到了甚么事。
自己若是去找找也是好的,可秦娘又不许自己乱走,幺姐也说师父不会出事的,只让自己放心便好了。可自己哪儿能放心的下呢。
多少年了,他屁颠屁颠跟在他后头走,走惯了。
这忽然要适应前面在没有他开辟的路,聂白不知怎么了,有点不想走了。
初见着师父的那天,日头也是这么弱的,放眼望去就是满目的昏黄,不刺眼,带着丁点暖和的温。
他那一袭水墨相间的衣衫策马疾奔而来,然后满院子满山头的找人。
找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以后记住,你不姓唐,你只姓聂。唐家人跟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也不是跟从这山里头厉害的人学习功夫。你从小就没有爹娘,你是个孤儿,你叫聂白,清清白白的白。我给你取得名字。你的师父只有我一个。知道了吗?」
语速太快,口气太急。
当时才七八岁的聂白一个字都没听得进去,恍惚的只记住了最后一句——我的师父只有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