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个宫殿里,没有苏衍和浮祝后,就显得如此空旷冷清了啊。
顾生又略微扯了扯披在身上的衣服,笑容有些清怅,「你也失眠了?」
「没有。」
江墨微微摇头否定,「你怎么了?」
「我是失眠了。」
「那你给自己开几幅药,精力要保持好。」
「这小半辈子一晃而过,医人无数,医心不得。」
顾生眼神微微空了空,尔后叹了口气。
他为甚么、为甚么又要把这个难堪的问题再出口一遍?
当年同门情谊,便是如今夫子还在,他们已然这般难堪,还能再如何?
二度出口倒怕是再惹半丈疏离,可是不问……他又心慌的很。
温浮祝是个心病无救的人。
他既然不能让温浮祝信了自己,就必须让江墨信自己。否则……总怕温浮祝他……
顾生的拳头又忍不住再度攥紧。
想当初,他本是要担了谋客这个位置的,因为医者无心。
他无心,他眼中痛苦见太多,他自然麻木,自然也够心狠手辣,更关键的是——他从来不意气用事,他身上没那些个草莽江湖气,但他同样也重情义,重的无非是他们这几个携手共创辉煌盛世之人的义气罢了。
可是,没想到温浮祝没走。
师父当时给了自己那份出师礼的时候,自己其实很是郁闷的。
——温浮祝从小比自己玩心要大,师父看似表面上最疼的是自己,其实最疼的还是浮祝。
抉择到他这里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天下,不是隗昇的天下,是苍生的天下。
可是师父同自己说,「如若浮祝不选隗昇,那你定要留下。」
「为甚么偏向于他?」自己那时候很不解。
自己是最先给了夫子答案的,可却被告知自己这个答案能否实现,得建立在另一个人选择的基础上。
那你做甚么还最先问我?!
顾生那时候心底不是未曾生过闷气的,也曾私下去找夫子理论过——「你这同晏子二桃杀三士又有何区别?夫子你真的不是在玩我们的?」
夫子玩没玩他们他不知道,但是他是从一生下来就随了夫子学医的。
听说自己是个孤儿,夫子随手捡到了。
那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直到——那件软甲到底是穿在了自己身上。
顾生那时候觉得自己要完蛋了,他温浮祝竟然跑了,那自己铁定要陪着他们开辟一场血洗的盛世,要他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陷于无辜的战害之中,他无法去救,甚至仅仅因为一个可笑的身份标签就不能去救。这么来想,他前半生的医术学的是有多悲哀?
更何况、他江墨从小就更喜欢和温浮祝混在一起,自己此刻若要和江墨联手,定然还有磨合期。
一件轻巧的软甲罩在了身上,无意间就罩了个千斤巨石一般。
你们谁爱要这件衣服谁要,我是不想要。
顾生那时候已经打算把衣服留下偷偷跑了。
却没想到,那夜月色也是如此薄凉,夫子轻轻同自己讲说,「顾生,你可以走了。」
「那这件衣服为甚么还给了我?江墨要上战场……他肯定更需要……」
「他的定心丸在他身边,他不会出事的。可你却没甚么可作防护的了。以后天下之大,四海为家之时……为师只愿你平安长在。」
迈出房门的那个背影好像还有点步履蹒跚,顾生以为他是会说有空回来看看的吧。
总觉得他停下来那一步,是要说这句话的。
可却没想到,夫子说的是,「出去了,就别回头了。」
顾生那时候并不知道师父的远见。
如今回来收到各种排挤,尤其是来自温浮祝单方面的敌意,他真算是领教了各中威力。
——是啊,能回头的哪儿能叫岸呢;真是岸的话,当初怎么可能会离开。
可是,他既然已经回头、既然已经放弃了天下,只愿守着隗昇这一片天,那是因为……顾生现在已经知道自己是救不了所有人的。
那何必不做个潇洒人,也利益最大化一次?隗昇子民的安静生活不该被打扰,尤其是,这个打扰如若来自于当初一个谋士的错误判断。
他当初……也不该那么任性的离开。
「江墨。」
顾生又清了一遍嗓子,慢慢松开了拳头。
「十三年前,温浮祝在无涯山上见到了我。」
「无涯山?!」
江墨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句,「你为甚么会在那里?」
「我去救人。你们攻陲风攻的太突然了,我当时已在陲风晃荡了三个月有余。那时正好有人请我去山上看病。我本是已要走了的,听了那病症比较奇怪,又恰巧去了……不巧的是那姑娘病症不仅特殊,还让我棘手,为了找全药,我就多留了一阵子。」
「温浮祝在那里瞧见了你?」
——当初攻克陲风那天,温浮祝特意点出了那个地方。所以江墨印象深刻。
而更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是那时候温浮祝面无表情的说,「那个地方你不要率兵过来。」
他从来不会去忤逆谋事时的温浮祝,自以为他是有甚么其他的交代在其中,反正排兵布阵这些他也都和温浮祝合计好了,几个羽鸦副将也都听明白了,就那么一个小地方……浮祝或许有其他用呢。
所以他也没多问。
直到当天夜里,他们凯旋时温浮祝还没按时回来,他急了。连笨重的铠甲都来不及脱,就想绕回那个地方去找他。
推门前一秒忽听得院子里有一重物落地声响。
他凝目。
觉得这辈子好像从来没认清过温浮祝。
没认清过……双目通红一身血染的温浮祝。更重要的是,他手中还提着一坛酒。
江墨当时都快吓坏了,以为他出了甚么事。
却没想到他很冷静的摇头,只把酒堵过来,「你也喝一口,喝一口忘忧。」
敷衍的喝了一口,江墨就准备扒他衣服,却没想到他忽然一蹲身,将酒坛放躺在地面。
轻轻拍了拍地,一张血渍遍布的脸上竟还能挂起以往温温和和的笑,「哥哥给你把仇报了,你好好睡吧。」
——世人大多都传隗昇如何攻破陲风那一夜,排兵有多紧密,布阵有多精巧。
可无论多么夸赞的言语,统统不及江墨所知的消息更加惊恐。
——温浮祝当夜就在他们率兵突袭攻破陲风的同时,一人血洗了无涯山。
从来不曾想过那个只肯飞花拈叶打打飞鸟猎猎野兽的人,忽然也会化作另一场战争里的修罗。
「为甚么?」他那时候这般问过温浮祝。
他这时候,又只能这般问顾生。
「没有甚么为甚么……大概就是我天生同他相克。所以他看到我在场的时候,很是震惊和恼火。」
顿了顿,顾生又叹了口气,隐下另外一些事,「我当时也没易容。反正都那么多年没见了……本未曾想到他会一眼认出我的。自以为那些年都没被你们抓着马脚。」
江墨挑挑眉,心说这倒不见得,可能只是温浮祝懒得找你了。
或者正如你当初回来那句——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那还浪费人力物力去捕只野鸟干吗,他们都更放心家雀。
「所以为甚么要和我说这个?」
「温浮祝当初为的是一己私怨。明眼人来看,你们当初完全没有攻打陲风的必要。边境邻国,又无敌意,碍着刚起的隗昇甚么事了?尤其是大家还旗鼓相当,难道不该握手言和共结联盟吗?!」
「或许是吧……但是是我当初提议要攻的。隗昇刚立起,我想的只不过是需要个杀鸡儆猴的例子,震慑他们一下,再说了,你是这般想,在我眼里,便觉得同自己力量可匹敌的国家紧紧挨着,是个隐形的火药,许不定哪里煽风点火一下就着了。比起天天担惊受怕,或劳累浮祝一直多分心关注他们的动向……倒不如趁胜追击,一举拿下。」
顿了顿,江墨又神情古怪道,「我自幼习的都是残忍的军术之道,和你们不同,尤其和你这个救苦神君一般的人不同。」
「顾生,这个天下,永远是留给强者的。你们慈悲我不拦着,但是我不能有慈悲这个感情。我若慈悲,便是隗昇的罪。」
「再说了,辛辛苦苦爬到最巅峰执掌生死大权的位置,难道是要我吃素给他们看吗?」
「所以我说你没错……要怪只能怪造化了吧,谁让陲风该倒这个霉。」
顾生的眸光也黯淡了些,「就像是如果当时我在你身边,我铁定拦不住你。如若是温浮祝,他定有法子拦住。可却没想到……他同意了。」
「他当时觉得可有可无,打也行不打也行。後来他又坚定了主意,要打。」
「因为芷烟姑娘为了打探消息而折在了里面是吗?」
「你也知道她?」
顾生无奈的苦笑了下,「所以我说……温浮祝他就不该做谋士。他意气用事……真是任性的太过了。」
「你杀疯了,你唬不住任性的他、他又在气头上,更不想拉住杀疯的你……我是该谢谢他只认识过一个芷烟。要是有两个三个的芷烟那般人折在了任务里头,隗昇会变得怎样?隗昇简直就是暴政了好不好!」
江墨无奈,「那一战之后我们就立马收手了。说了只是为了起个震慑周边国境的意思。」
顾生也叹气摆了摆手,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所以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让你知道,那时候我和他在陲风相遇,真是个巧合而已。但是,可能在温浮祝心里,他却不这么想。」
江墨思虑了一下,心说按照浮祝那个性子,定然还是不信他的可能性大。
「当时我差点死在他手里,後来他看到我内里的那个软甲后,收手了。」
江墨愣了一下,「软甲在你身上?」
他一直以为那东西合该着是给温浮祝的,反正自己武功高强,他每次上战场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有点胜之不武,毕竟对面就是一群实打实拼格斗技巧的,他还有内力。
倒是温浮祝,三脚猫的轻功烂的一塌糊涂,逃个命甚么的也屁用不顶。
尤其是他当初会放心的带着温浮祝叫他同自己一起上战场,那是因为温浮祝实在太淡定了,完全是一幅不惧生死的模样;再加上,这事他也不大好意思开口问。他不好意思开口问倒不是如温浮祝顾虑那么多,而是单纯的觉着,这会让温浮祝觉得自己在瞧不起他的功夫。
他不是瞧不起,他是真的就没把他那功夫看入眼去过。
却没想到,这东西最后竟然给了功夫足够好,还能自医的顾生。
不过现在倒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既然夫子会把这个宝贝给他,那么自有夫子的道理可言,自己是个习惯了听指挥指哪儿杀哪儿的人,懒得去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我向你说这个,是希望你真的能信我。我近来总心慌,觉得事情也不对。我把我能说的都说了,你有没有甚么要告诉我的?」
江墨无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身旁的海棠,好像借着一二点轻柔触觉,就能觉着那个令自己感到安心的温浮祝还在身旁一样。
如若他在,他现在一定可以告诉自己,说,还是不说。
可是他不在。
那么就全凭自己一念之间了。
信……就彻彻底底的信?还是,仍旧带着三分猜疑?
他是被恶梦吓醒的。
梦境里——谢常欢暗杀了温浮祝,一刀封喉。尔后那个人似乎又附在他耳边说了些甚么,表情很狰狞。温浮祝一张很平静的脸,一脸『我认了』的模样。
这让江墨很不爽。
不知道是不爽这个奇异的梦境,还是温浮祝的毫无反抗。
所以——他也是心慌的。
心慌之下总容易慌不择路,总容易,死马也当活马医了。
「温浮祝之前是怀疑我的,可你并没有。至少你对我说『欢迎回家』那时候,你是真的没有怀疑我。後来你莫名其妙又跑了,扔下我一个人带苏衍的时候,我觉得你也是信我的。你去见了温浮祝一趟回来后便开始真的猜忌我了。我想知道,除了他单方面的口舌之言外,有没有甚么奇怪的事情,是让你内心也偏向于他所说的言论?」
江墨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便有些懵,他现在倒忘了,原先他心中到底是对顾生有怎么个看法了。
反正豁都豁出去了,更何况夫子那么信他又那么护着他,自己何必这时候还硬要孤军奋战呢?故而也在一遍遍梳理近些年、近几天的事。
近些年的事不好讲,他江墨也不觉得顾生在回隗昇的这短短小半月余就能把过往全了解个七七八八,那便从近来想起说起好了。
「呃,好像是有个不对的地方。」
顾生闻言紧张的整个人脊背都忍不住挺直了,「哪里?」
「你给了我『毒愈』。」
「说了那就是给你用的……之前都跟你讲过了,你若是不小心被陈年旧伤带动的在战场上发作了,对我和温浮祝苏衍夫子能有甚么好处?你没了是我能领兵作战还是温浮祝能领兵作战?」
江墨挠挠头,心说苏衍现在估计可以,但是没必要劳累着『圣上』去御驾亲征。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浮祝他想拉拢个人,正在南下的途上吧。」
「然后他的那个朋友要去完成的任务,就是先弄了个毒愈回来给了雇主。」
顾生一瞬间神情有些古怪,「所以温浮祝瞧见你身上伤好了,便跟你说了这些,你於是也对我产生了怀疑?」
江墨挑眉,「就是这样。」
顾生有些无奈,本是不想就此再纠缠,让江墨继续想下去的,可是还未等挥挥手示意跳过这个话题,却觉得一瞬如遭电霹。
为甚么……时间会那么巧……想当年无涯山一战,他放自己走之前,自己忍不住又苦口婆心了一遍,「你若真下了狠心血洗,那就一个都别留。」
温浮祝冷漠的回,「你管不着。」
你管不着。
是啊,自己犯不着看着他留一个余害在人间。
可是……这余害如若长大了,还记得当初事呢……
江墨也被顾生的反应吓了一跳,眼睁睁瞅着他胳膊上一个接一个的鸡皮疙瘩往外蹦,神情也紧张的吓人,不由自主放下手中茶杯,「你怎么了?」
「江墨……你实话告诉我,温浮祝去哪儿了。」
「他陪着那个人去继续任务,那人任务完了就会被他带回来了,估计到时候还要靠你弄几服药……呃,你这么看着我做甚么?」
「甚么任务……」
「不知道,对方是个杀手。浮祝也没跟我说清楚这回事,当初只是在信中寥寥提了几笔,他要一直陪着那人南下。」
「知道最终地点吗?」
「现在刚知道。」
「快去……不止苏衍一个人要出事了,温浮祝也要完了。」
「啊?」
顾生的脸色已完全变作煞白——他们竟然全都被算计了!
他便知道,当初自己该回来的……或者说,在闻风那个奇怪的消息时,在温浮祝还没陪着那人南下时,他就应该先回来告诉他的!
「到底怎么了?」江墨现在也紧张起来了,隗昇如今实力如此强大,周边灭了隗昇之后,便只剩下些边境小国,所以江墨一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做甚么要弄火药来——你以为你能炸的完隗昇的国土么?
顾生深呼吸了几口,平静了下心情,「想当年无涯山一战里,温浮祝放了一个小孩子。」
「我当时没走,本想趁他不注意重新杀之灭口,可又二度惹恼了他。」
「我告诉他会留下祸患的。」
「可他……下不了手。」
「甚么意思?」江墨完全没搞懂顾生说的是些甚么了,怎么其中又能牵扯小孩子?
「芷烟,芷烟有个孩子。」
「那个男人弄疯了她,强占了她,然后在她生完孩子后,杀了她。」
「你当温浮祝原先为甚么要疯?为甚么一个温温和和的人会突然想到自己单枪匹马的血洗哪里?哈哈,你也以为……你也以为当时温浮祝很平静的在你面前说『好啊,我同意你的看法,我们还是去攻了陲风吧』这之类的话时,那么温和吗?」
「你是没见着那天如疯子一般的他!更何况……」
顾生顿了顿,想当年那件事,他还是想替温浮祝瞒下,那个举动真的是……让他难以启齿道明了。
温浮祝做了很疯狂的一件事,都言谋士攻心为上——他那一计,简直不能再攻心,也简直……不能再羞辱人。
那个谋士是活生生被温浮祝羞辱死的。
或者说,整个无涯山上所有人的脸面,都被温浮祝恶狠狠的羞辱了一遍。
如若站在盟军的角度上——顾生觉得该敬他一句诡曲心思。
可是站在一个平常人的角度上——顾生光旁观着,都觉得要疯。
如果那个被他刻意放走的孩子……如今还活着……还,还回击了回来的话……
顾生痛苦的闭上眼,他也怕苏衍出事。
温浮祝出事那是他遭报应了。
可苏衍呢,苏衍是无辜的……
虽然他也不希望温浮祝出事……
「江墨!」顾生着急的站了起来,似乎想迈步出去,可又顿住,语气也急的很,「他们发现的那地方应该是藏宝地,传言说那里面有富可敌国的金银宝器。」
「嗯?」江墨忍不住挑挑眉,哼的这声笑里带了点不由自主的嘲讽之意——怎么了,大晚上的他们都睡不着觉於是来给自己讲故事听吗?闲着没事说这个做甚么?
「如若那宝藏谣传是真、还恰巧落到想复辟陲风的人手里……你当我当初做甚么要回来?便是先小道消息传来了这个,紧接着便又知道温浮祝离开了隗昇……」
顾生有点慌了,温浮祝他们现在恐怕是出事了!
想当年岑幺他们偶陷狼群困境时自己也在,说是自己救他们倒算不上,大家互救的成分更多,虽然他最后还是承下了这个情分……但是那东西他也就一直当个观赏品留在自己身边做个纪念……现下想来……那东西拿去或许还可以让她能放一马是一马!江湖人不都重义气么?!
江墨只瞧着顾生莫名其妙开始扒自己领子,白皙的脖颈上,用一条细细的小黑线栓了一只血红的小狼牙。只是……那脖侧的印迹又是甚么?
江墨眸光倏忽一凝。
顾生却没发现江墨的异常,只一个劲的想把这东西扯下来交付到江墨手上,「你带着兵、最好也带着羽鸦,然后拿着这个东西去温浮祝原本说的那个地方找他们,要快点!不然恐怕他们已经出事了……他们随行队伍里应该有个女子,大约三十来岁,长得很妖艳,她家汉子应该也在里面。那个姑娘当初欠我一条命……你去给她看这个……就说是……你干甚么?」
顾生不由自主后仰了下头,他现在整个脖颈都被江墨掐住了,他忽然对自己这么大怒意是怎么回事?苏衍他们都快出事了这人怎么又突然对自己动起手来了?!
能不能别耽误时间了!现在怕是已经入套了!
「你脖子上那是个甚么图案?」江墨忍不住怒吼了出来。
那个图案……竟然和温浮祝所描述的一样!谢常欢身上也有一个的!这绝不可能再是巧合了!
「行了,你便送到这儿回去吧。」
温浮祝又暗地里伸手阻了遍要扑上来的谢常欢,都俩爷们能不能别搞这么些有的没的,谁还要和他月下温柔的相拥一下,「赶紧回吧。」
「……老温。」
你咋还这么不近人情。
虽然身边杵了一小孩……但是他也知道咱们那甚么嘛,你不好意思个毛啊!
「快回。」温浮祝又这般轻声道了句,尔后头也不回的便准备往客栈里走。
晚上被他逼得又练了近两个时辰的轻功,连回来都是三人飞一般的赶路,这般一停下来,温浮祝才发觉他的衣衫简直被汗湿了又风干了再湿透,浑身黏腻腻的,难受死了,得赶紧去沐浴睡觉,保存体力,恢复精神才对。
「那你别忘了后天早上!准时啊!准时!」
语毕谢常欢便恋恋不舍的拉着聂白往回走了。
他特意为老温又留出一天的休息时间,再往下拖要过雇主时限了,后天是他们动手的最晚期限。
其实原先也不是未曾想过领着聂白在这儿住下,可是吧……聂白也是被羽鸦害惨了的榜上有名杀手之一,小孩子又不太懂事,万一回去说漏嘴还给老温惹麻烦,故而谢常欢虽然觉得不太尽兴,但是一想到自己趁着夜深人静再悄悄来一趟,倒也没甚么的嘛~
尤其是还可以查房!
温浮祝,你若是敢跟那个苏衍甚么的同床共枕,呵呵,你给我等着吧!
若是捉奸在床,他就……他就……
他就怎样呢。
谢常欢有点无奈,他也不能把老温怎样,更何况,他信老温不是那样的人,他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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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浮祝一进屋也没着急同苏衍打招呼,这个客栈里他们住的不是相连的房间,但是相距间隔也不太远。
回房时路过那些个房间,温浮祝还特意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发了几个暗器——这其实也是他们的暗号之一,一个屋内正好听到倒水的响动,茶杯应是从茶托里不紧不慢的拿了三个出来放到了桌上,三声轻微的磕落之音。
这个便是羽鸦的房间了。
苏衍的房间索性连窗扇都大开着,估计就是在等着瞧自己何时回来。
坐在桌边凝目练字的少年好似从小就练就了一身三心二用的功夫,状似无意的重蘸墨,眼风微抬瞧见了他家太傅平安回来,又安心坐回桌边。
温浮祝也在心底无声笑了笑,先行去沐浴了。
等着一身清爽回来后,夜已经深了。
走廊上的灯烛也不过几盏飘摇,温浮祝摸黑走向了苏衍的房间。
本就是两人一间,他和他自是要住同一个屋里,那个看似要住温浮祝的房间,不过是空摆设而已。
房间里灯火也暗,苏衍换到了另一个窗户边下坐着,身后是这家客栈的别院。
一盏飘摇的小烛灯点在他跟前,旁边宣纸上墨迹未干。
温浮祝只匆匆扫了眼,也不多话,他的习惯向来是回来就睡觉,有甚么交代等他有精力了再说,不然总是怕精力不济的时候胡乱说些甚么鬼话,再误导大了。
想必苏衍也是早就习惯了自己的这套作风,温浮祝对着他的背影无声盯了两眼——这个孩子……总归是要有长大的一天,他的太傅也不可能永远护着他,如若有一天……自己和江墨都不在了、夫子也不在了……那他能依靠谁呢。
纵使不被世事无常所影响,哪怕只论生老病死这一说,我也自是会走在你前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