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的柳眉微微一蹙,「你当时不和聂白在一起?」
温浮祝微微点了点头,敛垂了水色的眼眸。
「啊,是这样的……」聂白挠了挠头,似乎也不知该怎样开口解释才好,总觉得秦娘有点误会温浮祝了,大概是温前辈又救了他一次,所以聂白倒是又放开了点先前的厌弃,「温前辈轻功并不好……所以我们两人分开,他是试图以他自己来诱那群人追踪他,而让我逃跑回来搬救兵。」
秦娘略微点了点头,又冲温浮祝笑了笑。
这个女人已经不年轻了,可身上反而有一股子更加勾人命的风韵,有点妖里妖气的,可她那一身纯黑的寡妇打扮……本应是更加说不清难道明才对,却偏生叫她又穿出一股子肃穆来。
此刻这一笑,忽然让温浮祝有点不自在,像是有点在自家夫子面前的感觉。
只又匆匆低了头,摆出一副谦恭的模样。
「那……温公子既然也常用毒,身上不常备迷药的解药吗?」
透澈水波中心猛然一聚缩,轰然便掀起波涛无数。
温浮祝慢慢的抬起眼来,唇角挂出个略带苦涩的笑容,「这个……晚辈还真不太常备这等解药。」
因为他用迷药,是为了让自己睡的更深沉。
解药是有的,可解药一般在江墨手里。
最初那时候,顾生不肯回隗昇,温浮祝为此初涉药理,拿自己当了试验品。故而一开始并不是掌握的那么完全,记得有一次足足把自己迷昏了三天整,倒把江墨苏衍他们一干人等吓得魂先快没了。
因此,既然他要迷药是为了让自己睡着,又何须再把自己唤醒。
倒是秦娘这么一问,让温浮祝觉得自己那脑子真是放空太久了。或者说,他以前习惯了当幕后,当那个最罪恶的黑暗之手,只需去算计别人便好,忽剌巴一下子被人扯到台前来了,要同别人一起演戏了,这才还保留以前老习惯的话——实在太不该太不该了。
秦娘也笑了笑,眼睛里忽然多了些责备,看起来却更像是关爱的意味,「年轻人,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常欢本身心就不细,你心也不细的话,将来这日子怎么过?」
一句话说的温浮祝脸『腾』的一下红了。
总觉得,总觉得两个男人之间产生这种情愫本就,本就……若是在小辈面前那腆个老脸,卖个老甚么的估计也就得过且过了,总是靠辈分也能压他们一下不敢乱语的。
这,这忽然多了个前辈,还是如此宽宏大度的说出口,只说的温浮祝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刚想开口说些甚么别的扯过去这事时,才觉脑子忽然有点懵,舌头也有点打结。
正有点尴尬,就又听秦娘轻笑了一声,「温公子,要不你先出去透透气吧,我也正好有点话想单独问问小谢。」
温浮祝忙点了点头,应声出去了,也没去管谢常欢留不留他。
真待着踏出这门槛,叫门外小凉风略微一吹,他这才醒了点神回来——这秦娘倒是个人物,三言两语直接拨乱自己的心,还来不及招架便又将自己哄了出来,只怕是还提防着自己并非『同类人』。故而有些事是得单独询问谢常欢的。
谢常欢回头会不会同自己讲到底是甚么事,温浮祝倒不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他们不会接纳自己。
又往门阶下迈了几步,温浮祝索性走远了,打算走到院门口站着好了,未料想刚走几步,旁侧小屋忽的门扉一开,出来了一个面目五十多岁老汉打扮的男人。
怕也是谢常欢的同路人。
瞧见那人朝自己这边望过来了,温浮祝忙低头压下自己刚才略显愁苦之色的脸,抬起头来时眼中水涡已盛上微薄笑意,他点了点头,刚打算拱手抱拳打个招呼,却见对方那脊背好似忽然间略挺了下,整个人的面部表情也有点僵。
温浮祝拢起的袖子刚准备抬起,又顿在了半空中,他略微歪了歪头,水色满满的眸子极其慢的轻眨了几下,尔后噗嗤一笑,「你露馅了。」
语毕便径自转了身,自顾自去他的院门旁不惹嫌了。
怕是跟谢常欢相处时间久了,自己竟也带了他那一二分讨打的脾性了,若放着以前,他断是不会这么调皮去揭别人短的。
低下头来又略微琢磨了一番,心说要不是自己刚才要抱拳拜识,他一时出门又没心理防备,应该也不会是这么轻易就叫自己识破的。
如此料想,那也应是个年轻人。面相虽是掌握老人家的感觉了,可心态心理还没拿捏的准。
刚想到这儿,温浮祝忽又一愣,心说谢常欢将来老了能是甚么样呢?那人怕是永远也不会有『老』这么一说吧?天南地北的跑,天南地北的飘,他那人心性太不定,倒是不知怎么就肯将拴着他自己的线交付到自己手里了。
又低下头略微伸展开自己的那双手,温浮祝微拢微合了几下,终于还是落了一声轻叹。
能操弄风筝的,究竟是手中线,还是空中风?
他手中拴着的,又何止是谢常欢这一条线?隗昇的将来,到底也是牵在他的手里啊。
似是想到以前曾询问过夫子的话,温浮祝眼波忽又空寂了一阵子。
温浮祝一收神思,忙摇了摇头,低道了句,「没甚么。」
谢常欢眨眼,一把又拉过他的手,溜溜达达的就将他往外牵,「我们出去溜溜。」
温浮祝下意识回头了一眼,「不太好吧……再说了大晚上的出去……」
「我想叫你出去就叫你出去,哪来这么多有的没的顾虑?」谢常欢又猛拽了一把,将温浮祝拽至与他肩齐平的地方,俩人一起默默走。
静默走了小半晌,温浮祝一使力气挣脱开他的手,淡声道,「我刚才只是觉得我们两个随便就走出来,给他们带来的困扰太大了。有可能被原本就跟踪我们的那批人发现,也有可能……」
「老温。」谢常欢痛苦的揉了揉脑袋,「我说你能不能甭想那么多,欸不是你这好奇怪啊,你到底成天介脑子里都装的甚么,想来想去的,累不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能有路,船到桥头也自然能直。你提前想老天它下不下雨做甚么?」谢常欢伸手去戳温浮祝的胸膛,一下戳一下的将他步步逼退至身后抵着了树干,「你需要做的就是拿一把伞在身边就成了。再说了,伞没拿也有我呀,脱了衣服也能罩着咱俩一起躲雨。」
深夜林草寂寂,听不得虫草低鸣,只瞧见面前这人一双水色眼眸轻轻荡荡,盛了好大一盏天河碎银。
嗳呦卧槽真是要了血命了。
谢常欢又一掌拍回自己胸前,他觉得他要是再这么紧紧盯着无言认真看着自己的温浮祝,他就得脑充血先英年早逝了。
忙一把又双手掩面,谢常欢嘤嘤嘤的就蹲到了地上,扭捏了半晌又扒下一只手来去扯温浮祝的下摆,「老温你怎么这么好看,你不知道你认真盯人看的时候也可温柔了……」
「快闭嘴吧你。」温浮祝一抬腿直接将谢常欢撩地上去了,反手扑喽了几下后背蹭上的树干灰,就稍微猫下了腰,似乎在静静倾听着甚么。
刚凝神了不到一秒,小腿肚子忽被人一抓一使狠力一扯,就有点不由自主的往后趔趄,下意识反手再去推谢常欢,却觉腰间一滑,这人已翻身到自己身前来,二话不说将自己又往地面压回去了。
「噗通」一声尘屑四溅,谢常欢得意洋洋的坐在温浮祝小腹上,「刚才那是野猫过去了,这周边再没甚么人了,你别紧张,有我在呢。」顿了顿忽又正色道,「你刚才也不对……身后空门不该就那么留出来。不过没关系,在我面前没关系。可也就仅仅在我面前没事,在其他人面前断不能随意露出来。」
谢常欢忽又压弯了身子,凑过脸去,小小声道,「我那些朋友也都是些亡命之徒,到时候路上……你不用太管他们,只紧紧跟在我身后便好了。」
「你给我起来!」温浮祝半撑着身子,试图将他甩下去,「谢常欢,我武功没那么差,仅仅是轻功差罢了。真殊死搏斗,不一定鹿死谁手。」
谢常欢笑,抬掌便去拍他肩侧,「那好,我们现在就来较量一下吧,你要是输了……我一会儿就在这把你给办了!」
「你发甚么疯?在这里?」
温浮祝下意识蹙了蹙眉,地好脏……刚才被他扑的那几下就已经让温浮祝决定回去要洗个澡再坐在桌边发愣了,心思刚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脸忽又红了下,甚么鬼,怎么忽然就跟着这个败类的思维走下去了。忙又正色回来,一挺腰一扭身将他掀了下去,刚起身拍拍身上灰打算再训他没几句没正经,却瞧见谢常欢正呲牙咧嘴的大叉着腿坐在地上,表情很是怪异。
「怎,怎么了?」
「我的老天爷呐,老温你腰上别的甚么,刮死我了。」语毕便要起来脱裤子。
叫温浮祝扑过前去按住了他的手,「不是你先别急着脱……」
温浮祝有点无奈,他腰上能别甚么?又不是匕首?
「好疼好疼,流血了流血了,完了完了可是在那个地方啊……温浮祝你这是谋杀你后半生的幸福……」
「你先给我闭嘴!」
温浮祝不解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撩他下摆,伸手在他大腿内侧摩挲了几下,又揪着裤管仔细对着月光瞧了瞧,连个布料都没划破,流个屁的血!
刚想抬头怒吼他,却不知怎么,头顶忽然被他按住了,还在温柔的抚摸着,声调也听起来十分怪异,「嗳~对~乖~就是这样~啊~爽~」
温浮祝慢慢抬了眸子,看见谢常欢那一脸自我陶醉的模样,既是恨的想揍他,又是被他气的想笑。
想了想,还好自己蹲着,二话不说突然给了他一个扫堂腿,本以为铁定能叫这人摔着,却见他凭空一跃,接着凌空又翻了两翻,像只大鹞子一样的在空中倒滑了一下又轻飘飘落了地。
「你真是……」温浮祝抬手略微指了指,又略微眯了眼,不再续话头,但语气里警告意味已足够明显。
可是警告往往是没用的,手还及得放下来,身子还未完全站起来,温浮祝又被谢常欢那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脸给震着了,还未暗道句他的轻功果然越来越出神入化了,便觉腰间一紧。
谢常欢甩着手中玉佩往后倒退了四五大步,「刚才就是这么个东西害的爷爷我差点……咦,这是个甚么玉啊?」
忙又往左侧移了几步,谢常欢举起这块通体透黑的玉对着月华照呀照,「这是块墨玉欸?」
又歪着头猛盯了半晌,谢常欢忽然重重一叹气,「这是块赝品呀老温,你若是喜欢这种东西,我去找我玩这个的行家友人来给你弄块好的,你该不是叫谁骗了去吧。」
温浮祝在内心无奈一笑——这玉本就是假的,只不过也须得看客能有一双火眼金睛才能瞧出不对来,这玉本就是江墨用来做联络通信之用处的,若真次次都拿真的墨玉去做,隗昇便是有几个帝国的金库也不够他俩败得。
想当初刚和江墨敲定了这个联络方式的时候,他俩还曾乐呵着玩了好久,碎了一院子的灿然墨晶,尤其是在夜里头看,那碎晶的地景也成了黑,便只有璀璨的发亮,像天上的星星在眨眼。
那时候的夏夜,也是如此之凉。
那大概是自己拖着江墨这辈子做的最不靠谱的一件事了。
因为深知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是甚么,所以他和江墨的童年,一直比其他小孩儿更短。
如此这番想来,好像只能浓缩成那么一个傍晚赏碎晶的光景了。
之后的一切都很快啊,像场梦。
竟然一眨眼,隗昇也立了有十年之多了,当真可喜可贺。
如果能牺牲小部分人的快乐,而换取构造大部分人的乐景,那么他和江墨是会去这么做的。牺牲的,也快乐。
「我知道它是假的。」
温浮祝漫步走上前,一把夺回这块玉佩,「正是因为是假晶,所以它碎开后,就会太亮了。星星点点璀璨一片。若是恰逢白天,还值烈阳,那当是一大片趁手的好暗器。若是在有河海的地方,借着水光反映,亦是能晃的对方难以招架。总之用处多多。」
谢常欢空摆着原先还持着玉的姿势,张大了嘴,连连后退了好几大步,「老温,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有我这个下三滥的范儿了!果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温浮祝只斜睨了他一眼,懒得再同他疯言疯语下去,只自顾自重新将那玉佩吊起了,栓回自己的腰间。
手未及放下,又听得谢常欢奇了一声,抬眼看去这人又咋咋呼呼的往后猛退了一大步,搞得温浮祝还以为自己身后有甚么索命勾魂鬼之类,再度不解转回头来,只听得他怪道,「老温,我发现你一套山清水秀的衣服,挂着这个玉,是怎么挂怎么也不得劲啊。这个玉颜色太重了,未免太深沉。」倒不像是你的风格。
这一句谢常欢想了想,并没说出口。
温浮祝彻底重新将玉在腰间绑好了,这才一抖袖袍,重新拉了拉最外罩衫的衣襟,两片暗刺锦绣压灰绿前襟重新板正了,一左一右胸前垂下来,刚好盖过腰间挂饰。
谢常欢又在心底叹了一声——他家老温穿甚么都好看!呃……不是,不是这个,是难怪他刚才还奇怪他啥时候买的玉,原来是之前大概就一直有,叫他衣服藏得好没发现罢了。
不过连块暗器玉都得这么藏头露尾着……谢常欢伸手揩了揩眼角,努力做出一副不屑脸的神情来。
温浮祝懒得理他,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走近了又顺手替他拍了拍,拍过屁股时狠狠一掌,吓得谢常欢先往旁侧蹿了一步,那架势哪里是拍,那得是劈啊!於是忙摆手说他自己来,这般闹腾完了,看那样子他是想回去了。
谢常欢拿脚尖碾着石子玩,有点小郁闷。老温这个人就是太害羞了,回去了更是甚么便宜都没得沾了,在这种黑灯瞎火小树林里……你说难道不是就该合着做点甚么才对吗!
「老温!」谢常欢又振奋了精神,兴冲冲跟上去吼了他一嗓子。
「嗯。」温浮祝回答的温温和和,接着不等谢常欢开口,继续拿捏着刚才的声调说,「他们好像并不太喜欢我。」
月华于丛林中间歇而落,一边明一边暗的,映在他忽然顿身回头的脸上,隐隐看去倒像是潜了几滴月明,「常欢,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很无趣。」
谢常欢刚才还起的一些奇奇怪怪的心思此刻又全被温浮祝这几句压了调子、似乎是在求安慰似的的语气给打消了,只大跨步上前去歪着头瞧他,「可你跟了我,不就能有趣了吗?」
温浮祝这才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窝在床榻里面准备阖眼小憩一会儿。
昨晚本是很容易就诱着谢常欢说下去的。
告诉他,自己在这里,只有他一个罢了,他们好像也不太喜欢自己,毕竟自己无趣。
所以将来……能不能换他跟了自己走。
可是只是在谢常欢反问出了那句,「可你跟了我,不就能有趣了」之后,温浮祝一抬眼恰好瞧见谢常欢那双狐狸眼又瞪圆了的时候,就突然有点不忍心诱他说下去。
怎么说呢,谢常欢那人像是翱翔在漠北的孤鹰,别看他朋友这么多,哪里都能有得以遮掩躲藏的去处,哪里都有门路,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将鹰关在鸟笼里是一件很可耻的事。
同时,也是一件很挫败的事。
温浮祝深谙此道,所以他一直舍不得让谢常欢将他的『以后』,悉数葬在自己身上。
毕竟可供他飞翔的地方,将来就只能有隗昇的那一片高墙大院里头去了。
温浮祝终归还是要为隗昇卖命的,就像是他会不辞而别——真正的告别是悄无声息的,可他除非是死了,但凡只要还活着一天,他就有一天还是隗昇的人,是护着苏衍的太傅,是夫子座下最得意的一名谋客。
他当时之所以会逃离朝堂——其一是因他也确实想休息休息,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好好睡上几天。二是,他怕在梦中喊出一个陌生的,叫他们生疑的名字。
其实温浮祝还是留了一手的,做了个另外防备,他在这之前,曾告诉过那个排榜之人,「我瞧着近日连报,这人挺活跃的,虽然暂时看来对隗昇无害,但是这么去扰乱江湖秩序也不太好。」
「所以,主上的意思是……」
「嗯,让江湖上的人也多帮忙抓他回来,想必也是不错的。至少省我们的人力物力了。」
可没想到布榜那么久,谢常欢依旧常欢笑,几乎没觑见几个能真把他押回来的。
同样,这个名字在庙堂里出现的时间久了,苏衍和江墨一干人等也渐渐产生了免疫,尤其是江墨——江墨甚少管江湖事的,他多是修军术兵法,想的都是怎么去攻克别国这等在男儿眼里看起来才能更加建功立业的伟事——故而谢某人是谁?哦,好像是个杀手甚么的。
这等江湖不入流的下三滥之人,又不是甚么名门大侠……便是後来被温浮祝各种手段使尽招来的那个几个最终入了慎独的侠客,实际上也没入得江墨眼里头去。
可温浮祝还是不太放心,所以最后索性搬出来了独自隐居。
总以为,他稍微休息个一两年,就调整过来,回去继续误导误导苏衍,让他成个没用的小傻子也挺好的——你只管坐你的无忧帝王,护好你的一方百姓,其余脏心烂肺的事,统统由我和江墨为你挡了去便好。
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到底还是遇见了谢常欢。
在隗昇的那十年里,他後来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为了逮捕他,却统统抓不到。
没想到自己打算略作休整了,等休整好了亲自去把这人抓回隗昇的大笼子里,让他陪自己一起葬了青春,一同关在这片看不到出口的天地时,这人竟然又出现了。
你说缘分妙不妙?
你说造化有趣无趣?
温浮祝统统不知,他只知道,遇见谢常欢之后,他莫名的不想回隗昇了,想陪他在江湖上浪下去。
可同样,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归宿,知道将来隗昇万一出了甚么事,他是必须要二话不说回去护着苏衍的,故而他不想再瞒谢常欢甚么了。
之前会瞒着,一是因为……只当他是登徒子那般,无非看见个美人,调戏调戏,然后新鲜劲头过了也就过了。
却不料,这人一纠缠就纠缠了长达十年之久。
况且,这十年里……温浮祝自然活了近三十岁,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识辨不出一个人心真不真来。
真,当然真。
这世上竟然是真的有一见钟情这种东西的。
这到底是怎样一档子几吧事啊!
温浮祝在辨别出谢常欢的真心后,忽然就忍不住在心底爆了一阵粗。
毕竟他之前曾猜想过自己老年来的境遇——大抵是要晚年凄凉的。
因了他的那个坏毛病,他将来不可能娶妻子,自然也最好别近美色。故而他是不敢奢求有甚么人能相陪最后的。
一开始不也是未曾存了坏心思想要托江墨陪自己一起出家,後来想想,欸,何苦呢。就像是人长大了总得会有离家的,他们不可能一直像小孩子那样缠着夫子,也自然不可能他和江墨一直是最初时那种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尤其是这人同自己相陪长大,温浮祝後来有一天忽然深思,以后叫江墨陪着吧?
接着就狠狠在心底恶寒了一把,把自己恶心的大半宿没睡得着。
况且江墨又没有自己这种坑爹的臭毛病,将来他取个媳妇也不怕晚上说梦话抖落出甚么大事去,因此……何苦拖着别人一起下地狱呢。
可没想到……
忽然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了。
欣喜是不假,他自然开心的不得了。
只是……只是因这人活的太自在了,故而温浮祝一直舍不得让谢常欢栽在他的手里。
但又为甚么,忍不住收牢了手中线呢?
大抵是人其实都是还有私心的。
「我也想能有你陪着。」
这是他当初同谢常欢南下时给出的答案。
温浮祝空眨了几下眼,拽过薄被来蹭了蹭,慢慢的调匀了呼吸。
「谭谌你记着了么?最后是到这个城镇的这里落脚。」
秦娘又指着小牛皮卷上的一小处红圈特意点了点,看到谭谌再度点了头,这才比较放心的收了东西,回头去看谢常欢。
谢常欢又换回了他那一身极具标志性的白底黑墨的袍子,如果不去细瞅那张狐狸精一样的面容,单单从背影和侧面来看,还是带着那么点侠客味道的。
嗯,不太像是个杀手。
此刻这人虽是临窗含笑的,却突然没了那份惯有的轻佻笑容,只让人觉得莫名的有点忧愁。
「常欢?怎么了?」秦娘微微有些不解,莫名觉得他今儿个是有点不太开心。
因为不能和温浮祝同路么?
「没甚么。路上还劳烦秦娘你多顾一顾小白了。」
「好说。」音未落,秦娘又笑提了一声,「才两天的短行程而已,你担心个甚么劲儿?便是他……」
「两杯茶的功夫瞅不着我都难受的慌,还两天?」谢常欢忍不住又拔高了声调,寻寻默默的又蹭了回来,老老实实的作了个揖,「秦娘,我还是想同你打个商量,不然……还是我和老温一路吧。」
把他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纵使我们这么多年相陪的杀手亡命生涯过来了。
可就是深知我们都是一群亡命之徒,所以才怕发甚么个甚么事儿的时候……你们不顾他。
「那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跟来的,到底是为了谁?我和谭谌露面不多,更何况谭谌还有多个面容可叠,这时候我跟聂白走,你独行,我让谭谌去陪了你家老相好,这般一来,谁路上中了暗招不就能一清二楚了么?」
谢常欢又甩了甩袖子,垂着头又慢慢踱回了窗边。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早知道不跟秦娘提这个法子的——毕竟一开始想这个法子的是谢常欢,他常年被人追随惯了,也就习惯了。可这忽然让温浮祝也被人盯上了,他就有点不自在起来。
觉得自个儿碗里的肉——好吧,虽然他知道这块肉时常的不好意思,但他明白温浮祝对自己也是有那种喜欢的心思的,所以他一直不怕这块肉跑了,觉得就是个时间问题,早晚能叫自己吃下去。
这般忽然被别人也觊觎上了,谢常欢不知怎了,就觉得浑身的不得劲。光想想别人来闻个他碗里的肉味儿他也浑身上下难受。可也恰是如此,谢常欢也想快点抓出来,到底是谁盯上了温浮祝,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牵连他被盯上了,还是他本身的原因被盯上的。
毕竟他原先问过温浮祝,钱到底哪儿来的,这才知道他有几个暗器的门路,跟几个打铁铺子的老板也熟,因为他的暗器锋利,又好,故而有时候会从他这里订做一些……这么一想来,他其实倒也不算是个真隐士,瞧瞧,钱那是那么好赚到手的呢?如果是因为暗器的原因被别人盯上了……谢常欢觉得有点挫败,自己养活一个温浮祝,别说一个,十个也能养活的起,他好静便好静吧,他想怎样便怎样,缘何还得要劳他出去也赚一份辛苦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