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机而动—— by重山外

作者:重山外  录入:07-20

谢时玉一边整理桌子,一边察看这些保健品的成分表,把一些三无产品整理出来扔掉,整理一通发现很多都是心脑血管的药,“爸,最近要是心脏不舒服,喘不上气就去医院看看,别光吃这种东西。”
谢振海走过来,“去去,别乌鸦嘴,我身体强着呢。”
“真没事?”谢时玉问,“我上次拿回来的那盒莲子心呢?我给你泡点喝喝。”
“在柜子里放着呢,知道了,前两天刚去检查过,一点事没有,人医生都夸我呢,说我保养得好。”
谢时玉去柜子里翻出东西,又看到堆新配的降血压的药,他一边给谢振海泡茶,一边说,“血压又高了?还是得吃药,吃那些东西没用。跟你说了多少次也不听,出去别说你儿子是医生,不然以后没人敢来找我看病了,到医院碰到我都得跑。觉得我是个庸医,连自己老爸都管不住。”
谢振海听了拿脚上的拖鞋气急败坏地抽了谢时玉的屁股一下,“你管谁呢,没大没小的,敢跟你老子这么说话!”
谢振海压根没用力,所以抽在肉上也不疼,谢时玉却龇牙咧嘴,“老谢同志,现在家庭暴力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林悦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看父子俩又闹上了,“行了,洗手吃饭了,一天到晚的吵个不停。”
谢振海是教美术的,出版了好几本儿童绘本,浑身充满了艺术细胞,活到老了也像个老顽童。家里内外都靠林悦操持,在家里有着说一不二的领导地位。
谢时玉隔好久才回家,林悦特地给他煲了一锅的蹄花汤,她信奉喝哪补哪,谢时玉经常在手术台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脚特别受累,手又是外科医生的命,不能有一点闪失,自然要好好补补。
从昨晚就开始炖,又早起忙活了一早上,蹄花炖的软烂脱骨,入口即化,只是谢时玉大病初愈,不能多吃。
除了蹄花汤外,还有一碟油爆大虾,这是路南爱吃的,林悦没想到谢时玉这次是一个人回,以为路南也会来,特别多做了几个菜,“小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他上次给我买的那箱橘子,挺好吃的,还想让他再帮忙带一箱过来。”
谢时玉低下头,“妈,你把剩下的拿来给我看看,我帮你买。”
林悦没料到,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们闹别扭了?”
谢时玉眼帘半遮,没想好怎么说。
他挺不想把感情的事跟别人说的,尤其是父母。一是过于复杂,说不清楚,二是说了也没用,还容易让他们操心,或者乱插一手。
看谢时玉不说话,林悦不禁忧心忡忡。
谢时玉从小就是个特让人省心的小孩,别人口中的邻居家的孩子,成绩拔尖,听话乖巧,不吵架不闹事,几乎没有叛逆期。顺顺利利就上了大学,然后是研究生,出来后轻松拿了执照,在公立医院当医生,人生道路四平八稳,一片坦途,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地方。
这辈子最出格的一次是大学的时候跟父母出柜。把两人震惊的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林悦以泪洗面,谢振海还吃起了保心丸。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自己永远都没有抱孙子的机会了,他们两算是思想观念比较开明的了,也花了几个月才接受现实。还特别去看了很多专业书,心理的生理的,想弄清楚自己本来乖巧懂事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会怪责自己是不是在教养他的过程中做错了什么,缺失了某一方面的教育,让他走上了被别人视为离经叛道的歧路。
这条路不容易走,她儿子一路走来都是鲜花着锦的,却突然间就变成了荆棘密布,他们不为自己考虑,只担心谢时玉辛苦。
林悦不知从哪听说同性恋都没有定性,圈子乱,什么人都有,谈身体不谈感情,没有一对是长久的。
之后亲子间开诚布公,敞开心扉聊一次,谢时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住母亲的不安,力图向她证明自己没瞎搞,没染病,更没受什么伤害,也没有过什么童年阴影或者教育缺失,这玩意儿就是天生的。他做过很多测试,也尝试交往异性,但发现都不行,他没法接受,天性如此,所以认了。
他不想瞒着父母,因为爱他们,希望她们能接受自己儿子原本的样子。
这样一番说辞下来,老两口才平静。
接受现实以后,林悦的担心点就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偏移了,她担心谢时玉会孤独终老。她和谢振海相守相扶一辈子,虽然也有过争吵,但从来没有真的红过脸,想要离开过彼此。她不敢想象老来独自一人,无依无靠,会有多凄凉。又怕谢时玉涉世不深,一直生活的环境都很简单,没有心机,被有心人骗。
所以后来谢时玉带路南回来,她仔仔细细做了询问,知道路南跟谢时玉一个学校的,工作体面,性格也不错,是可以信赖的人。儿子有了稳定的对象,她实在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简直把路南当自己第二个儿子在疼爱。
“我们分手了。”吃完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吃着果盘看电视的时候,谢时玉还是把事情说出来,省略了路南出轨,只说两人性格不合适,一个万金油的理由,挑不出毛病,劝不了复合。
父母两对望一眼,在餐桌上其实就猜到了,怕谢时玉难受,不敢点破。
现在谢时玉肯自己说出来,就表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可以坦然面对。
谢振海用膝盖碰了碰谢时玉的腿,在谢时玉看过来时朝他挤挤眼,给他递过一个剥好的橙子,“橘子酸,牙齿受不了,还是橙子甜,我就爱吃橙子。”
谢时玉松一口气笑了,掰了一块橙子放进嘴里。
路南是过去式了,但也意味着三年的感情付诸流水,自家儿子又变成了孤家寡人。
想着自家儿子的年龄,林悦又开始操不必要的心,谢时玉生活圈子小,医院、家两点一线,很久没拓展交际网了,想要再找到个称心合意的对象不容易。
一次,谢时玉回家吃饭时,林悦佯装不经意地提到自己闺蜜有个朋友的儿子前两个月刚从美国回来,“学的金融专业,斯坦福高材生,之前在华尔街工作,身高182,长得挺帅的。我见过一次,待人接物很有礼貌,嘴巴甜,会主动打招呼,是个好孩子。”
谢时玉专注吃饭,听得心不在焉,敷衍地嗯两声,不知道为什么林悦要把人家老底都挖出来,自己应该早过了跟别人比较被敲打的年纪了。
林悦见谢时玉不开窍,只好开诚布公,“我听说他跟你是一样的。”
谢时玉没反应过来,还是嗯。
林悦一下板起脸,“时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谢时玉抬起脸莫名其妙。
林悦轻咳一声,“我说,人家小宋现在也是单身,都老大不小的年纪,我跟你安颜阿姨都商量好了,两家周末一起喝个茶。”
谢时玉才醒过味来,这是要给他相亲啊!
多开明的父母啊,太担心他没人要了,连这种高难度相亲都能撮合到。
谢时玉哭笑不得,但在林悦的权威下,完全没敢拒绝。想想也知道,林悦为给他找到这个合适的各方面看起来都不错的对象,操心了多少个晚上,磨破了多少双嘴皮子,白头发都多一层。
谢时玉对相亲没有抵触,也没有期待,心态平和。
所以在韩珉问他周末有没有空时,他如实说了。
那边很久都没有消息过来。
谢时玉干脆去洗了个澡,出来看到一条未读消息——好。
谢时玉用指尖叩了叩屏幕,没有在意,也没有再回复。

看到韩珉把李恒领回来的时候,莫小桐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李恒还是那副样子,笑嘻嘻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跟他们打招呼,摆着一副工作室老板的腔调。
其他几个设计师从位子上站起来,面露尴尬地回了个好。
莫小桐脸紧绷着,没施舍半点表情,屁股都没挪一下。
韩珉走进来,经过他位子时,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就算安抚了。
李恒在办公区域溜溜达达走一圈,感觉没什么变化,看到这帮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就回自个儿办公室里窝着了。
过了会儿韩珉走出来拿打印好的设计图,莫小桐憋着气走过来,“哥,你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钱怎么办?”
李恒之前用他们工作室的名义借了笔高利贷,然后拿着钱消失的无影无踪,搞的讨债的找上门,韩珉就报了警。人找不到,利息还在往上滚,不还就闹得工作室开不了门。李恒逃了三个月,都是韩珉拿自己的钱出来填补,不够的地方在外头做模特跑通告还。一个人兼顾两头,那段时间过得特别苦。
韩珉低着头在检查图纸,一边说,“差不多还清了。他要回就让他回来了,在外头不知道又要干什么,这个工作室总归是他出钱开的。”
“我们出去单干吧,总比给他赚钱好,他啥都不懂。”莫小桐抱怨,这话他一天要说八百回,但真让他出去还是舍不得。
李恒不管事,这个工作室基本是韩珉和他手把手做起来的,专业领域不说,还得跑关系、受冤枉气,才有了今天的名气和声誉,花了时间和精力在里头,没法简单地抛下。
韩珉也清楚,没在意他赌气的话。
四月底的时候开了个小会,头脑风暴结束后,敲定这周末连着后面几天去山里的一个私人茶庄玩。
几乎每个季度他们都会集体出去一趟,去各个地方采风。韩珉的主张是设计师不能停留在原地做设计,只有走出去了才能对生活有新的观察角度。
春光烂漫,在山里住几天最合适不过。
工作室的人欢呼雀跃,加班加到深夜的疲惫一扫而空。
韩珉后靠着椅背,翘着腿低着头,一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拿着笔,垫板夹着纸搁在大腿上,还在调整手稿,有人问他能不能带家属,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不过强调只能带一个。
莫小桐也拉着椅子凑过来问他带不带人,不带人的话就他两一间房。
韩珉从纸上抬起眼,搁下笔,一只手撑着侧脸想了想,“最近春茶熟了,山里空气不错,景色也很漂亮。”
“哎?”莫小桐没懂。
“你等一下。”韩珉在手机上摁了摁。
莫小桐偷偷去瞧,只看到个对话框,看不清内容。
信息一来一回。
不知说了什么。莫小桐肉眼可见地看到自家老板的脸冷下来,唇线绷紧,他一缩脑袋,当机立断地退回自己位置。
却没料到韩珉并没有朝他们发脾气,只是突然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室。
莫小桐悄悄开了条门缝往外偷看,看见韩珉出来了也没进自己办公室,反而站到了落地窗前。外头夜色深沉,这里楼高,底下星罗棋布,远处大厦彩色的灯光照在韩珉脸上。
他就这么朝前方看着,不声不响。
莫小桐屏住呼吸,瞎猜是老板请人去山里玩呢,可惜被拒绝了。
还有人能逃脱老板的魅力,莫小桐对这人简直肃然起敬。
谢时玉不知道他也会被人崇拜,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困得想死。
为什么退休人士的共同爱好就是爬山,在家里舒舒服服养养花晒晒太阳不好吗?这种累死累活,仿佛在军训拉练的娱乐活动是为什么能风靡起来的?
谢时玉周五凌晨一点才下班回到家,爬上床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就收到了林女士的夺命连环CALL,质问他还记不记今天要出去见人,为什么现在还不见踪影。
谢时玉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完全忘了这件事。
本来林悦跟他说约人一起去喝茶,他以为就是找个茶馆几个人坐着聊一聊,却没想到大动干戈,是周末一块儿爬山,然后在茶庄里头过一夜。
谢时玉花十分钟洗漱,套了套运动衫裤穿着球鞋就去接老两口,刚见上面就被林悦数落了一顿,嫌他这么重要的时候不仅迟到,还没有打扮,不修边幅。
谢时玉陪着笑朝后视镜里看,白牙一露,镜子里的男人笑得很清秀俊俏,丝毫不显年纪,“还成吧,你儿子底子撑着呢,继承了你的美貌,怎么打扮都不会丑啊。”
林悦莞尔,坐进后座,嘴上还是说,“尾巴要翘上天了,没人这么夸自己的。”
一大早出门,上高速,等车开到山脚都快下午了。安颜阿姨一行已经在山脚下的小饭店里等他们了。
谢时玉走进饭店,看到了自己那位神秘的相亲对象,的确英俊帅气,坐在几位叔叔阿姨中间身姿挺拔,只是跟他一样,也满脸写着无可奈何。
两人视线撞上了,都挑了挑眉,心中了然,看出了彼此的意思。
随便吃了点东西,收拾了装备,一行人就开始爬山。
山区里温度低,这里潮湿多雾,空气清新,但头顶的林荫还是挡不住直射的太阳,没多久额头就出了层薄薄的汗。
大早上起来,开了半天的车,又要爬山,前一天晚上还是凌晨睡的,等爬上山顶,谢时玉已经累的没力气说话了。
几位妈妈体力精神都很好,上了山也不急着坐车去茶庄,开始找平台拍照欣赏风景,把两个年轻人单独落下。
坐在山顶的石椅上,微风轻拂,谢时玉后背靠着石桌沿,惬意地闭上眼,舒了口气,四肢张开,舒展身体,慢慢晾干身上的汗。
“喝水吗?”
谢时玉睁开眼,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水,“谢谢。”他伸手接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才发现自己刚刚姿势的不雅,束手束脚地坐端正了。
那人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一本正经地向他伸手过来,“你好,我叫宋晟。”
谢时玉转头,觉得他说话的口音有点奇怪,“谢时玉。”别捏地握住他的手晃了晃,“你不用这么客气。”
宋晟点点头,他一身白色运动服,剑眉星目,俊朗整洁,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虽然被风吹毁了造型,但整个人还是很精英范,脸上的表情偏严肃,一字一顿地说,“我在美国长大,中文不太好,请包涵。”
谢时玉发现听他说话还挺好玩的,虽然宋晟说自己中文不好,其实吐字发音特别标准圆润,用词也很书面化,也因为太标准了,一听就跟日常用语脱节。谢时玉坐直了点说,“没事没事,你中文挺好的,就是不太日常,应该多找人练练。”
“是的,所以我在找机会多跟人交流。”
谢时玉笑眯眯的,“那正好,这两天我们两多聊聊天吧,让你说的自然点。”
宋晟挤出一点笑,努力想表现得友善,可他估计平常严肃惯了,笑得有些僵硬,有种皮笑肉不笑的诡异感,“谢谢。”
好不容易几位妈妈回来了,在山顶的休息处包了辆车开去茶庄。有了适才的沟通,宋晟很自然地跟谢时玉坐到了一块儿,两个人年纪相仿,虽然经历环境相差甚大,但努力一下还是可以找到共同话题。
大巴颠簸,车窗外绿意盎然,一眼就能看见大片茶园。宋晟毫无自觉地发挥着冷幽默的专长,会指着窗外,一本正经地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谢时玉被他逗得总想笑。
到了茶庄,古色古香的建筑,白墙黛瓦坐落于青山环抱中,门上是一块写着毛笔字的纯白匾,题了一品茶庄。
两小辈拿行李,长辈就跟着出来招待的茶庄老板边聊边进去了。茶庄是熟人开的,十几年交情,一碰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题。
谢时玉上楼去安置行李,前台给他钥匙时说,这两天除了他们还有另一伙人也订了这里,就他们两队团客,要是怕吵就住三楼,那层没人。
谢时玉应承下来,下楼时听到大堂有喧闹声传过来,知道另一伙团客也到了,他不想见太多陌生人,就从后楼梯去了后院。那儿搭了棚子,是个露天的茶馆,摆了桌椅,山风习习,往下能看到成片的茶树,很多游客往这儿一坐就能坐上一天。
他找了个位置,要了壶茶,刚坐一会儿,宋晟也来了,还是彬彬有礼的,打了招呼后在他对面坐下。
谢时玉有些讶异,如果说刚刚是同坐一车必不可少的交际,现在就纯属没话找话了。

找对象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跟人比较。
谢时玉心平气和地思量,宋晟很好,没什么不好,就算长相比不上韩珉,但一个是模特,一个是华尔街精英,气质就不一样,没得比,也不用比。
宋晟说他本来不想来的,但介绍人给他看了照片,他就想来看看真人是什么样。
说着还给谢时玉看了那张照片,是硕士毕业的毕业照,穿着学位服,比现在年轻太多了。照片上的自己,捧着花,白皙脸颊贴着红色花瓣,笑没了眼睛。谢时玉这么看,觉得自己满脸都透着股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天真愚蠢。
相比之下,还是宋晟比较有文化,指着那张照片又一本正经地说了句,“一树梨花压海棠。”
谢时玉正端着茶碗喝茶呢,直接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不住咳嗽。
太有文化了,他笑得简直直不起腰,觉得宋晟还是别开口比较好。
上好的明前龙井,都浪费了。
抽了纸巾擦拭,谢时玉给他科普了下这句诗的含义,宋晟面露尴尬,把手机收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学生,认认真真道歉,“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
“没事没事。”谢时玉摆摆手,被他认真的态度惹得不好意思,知道自己不能打压别人运用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极性。
闲聊几句,迎着山风靠坐,阳光已变得柔和,落到身上褪去灼热只余明亮。只是山中多雨,云雾渐渐厚重起来,白茫茫一层遮掩了远处起伏山峦,树梢都只剩下白雾。
风景看不到了,谢时玉可惜地低下头喝茶,茶水青绿透亮,口感清甜醇香,让人心胸畅然。
风景闲话说尽,宋晟搜肠刮肚,开始聊股票,聊通胀,聊货币基金,谢时玉听得很无聊,但也不知道说什么来打断,只好笑微微地点头应和,其实精神上已经困倦至极,想要回房间去饱睡一场。
他用茶碗掩口,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睛越过宋晟,四下乱看,今天散客不多,偌大空间只有三五桌客人。过道处的玻璃门一响,是又有客人来了。人数多,动静还不小,男男女女一涌而出,个个都打扮的先锋前卫,身上服装季节各不相同,脸上大都素雅,颇有艺术家的气质。
谢时玉抱着欣赏美的平和心态定睛看了会儿,等最后一个人走出来,他却怔愣住了。
眼睛一错不错,就这么直愣愣地傻看着。惹得那堆人也注意到了,莫小桐用胳膊肘戳了下韩珉,“哥,有人看你呢。”
韩珉从手机上抬起头,双方目光骤然相遇,跟绞住了似的,都不动。
谢时玉微微屏息,觉得很巧,巧到不可思议。他知道韩珉不可能是追着他来的,毕竟韩珉那时候什么都没问呢,是谁,在哪儿,什么时候,他不关心。现在会碰上,只是巧合。
谢时玉深呼吸一下,然后冲着韩珉一笑,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韩珉没笑,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移到了对面坐着的宋晟身上,似乎皱了下眉,然而也没来打扰,同行的人朝他招手,韩珉就过去了。
招呼落空,谢时玉眼瞅着人背影走开,把视线收回,宋晟问,“碰到熟人了?”
谢时玉状似不在意地点点头,“不算特别熟。”
空气越来越潮湿,好像浮动着水汽,呼进肺内都是湿漉漉的冷意。谢时玉白净的指尖点了点茶碗,“我们进去吧,像要下雨。”
“好。”
两人收拾了东西就进去。
回到房间,谢时玉手机一震,意外看到韩珉给他发了消息,“刚刚那位是你说的相亲对象?”
见面了不说话,分开了倒要发消息,这举动奇怪。
不过谢时玉没在意,“是啊,觉得怎么样?”
“要我帮你把把关吗?”
“你打算怎么把?”
“一起坐下聊聊?”
“别了吧,人家要吓跑的。”
那边隔了很久才问,“喜欢他?”
对话这么坦然,谢时玉却心绪起伏得厉害。喜欢吗?自然不喜欢,远没到那一层呢。可他不愿说,宁愿这样不清不楚的误会。更何况好像韩珉也没这么不在乎,否则他怎么连招呼都不愿意打?
晚餐的时候,谢时玉看到宋晟换了身衣服,敞口的衬衣配一条浅色休闲裤,扣子松了顶上三颗,露出脖子上一根银色项链,坠子是一把锁的造型。
谢时玉托着下巴打量,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韩珉穿衣服穿多了,他总是觉得有些别扭,可能是宋晟的皮带款式和裤子不搭,虽然是个奢牌,但在这一身造型上,分量太重,喧宾夺主了就不好看。
显然是吹毛求疵,论个性,论风格,普通人怎么能跟专业做这块的人比呢?
谢时玉这比较的不公平,可是没办法,总是在比较。说话不够有趣,眼睛不会笑,打扮不够时髦,观察不够细心,举止不够温柔,一举一动的神态都不够撩人。他定了个独一无二的形象摆在那儿,没人能严丝合缝得钻的进去。
他是个有私心的裁判。这场比赛也变得毫无悬念。
但还是可以相处,相处久了也许能看出人的好。
他们在屋里吃饭,外头的人在烧烤,有篝火晚会。火光和灯照着,人吵着笑着,很热闹。
吃完饭,长辈们开始打牌,宋晟则被公事绊住了,戴着蓝牙耳机一直在通话。
谢时玉推开门走出去,一眼能看到韩珉在篝火旁站着,火光映在他脸上跳跃,眉眼轮廓浓重,他眼睛似乎往这边扫了一眼又似乎没有。
此时雨停了,云雾散去,夜空中星月明亮。谢时玉回房拿了相机,准备去山顶上拍照。
他叫了辆载客的小车,沿着山道盘旋而上,小车开了十分钟,再自食其力地往上走一段台阶就到了。
这里的山不是什么有名的旅游景点,夜晚尤其是刚下过雨的夜晚,山道黏腻湿滑,更没什么人。顶上有一株盘根虬结的老松树,足有二三成人合抱大小,长成迎客的姿势,树冠茂密。
在观景台上拍星空,也拍俯身看下去的城市灯光夜景,亮处连贯起来如龙蛇游走。
没有人,就安静,静下来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还有快门的喀嚓声。
思绪沉淀,专注于镜头框出来的景色,再把这一刻定格下来,连着气氛、情绪和思维。照片有时候不仅是景色,还包括那一刻的自己,那时候的你是什么样的,喜好什么,在为什么烦恼,为什么痴迷,所有情绪起伏都可以被一张照片牵连出来。
安安静静地拍了很多照片,谢时玉低下头开始点选自己的成果。
因为专注,脚步声靠近时他吓了一跳。
谢时玉抬起头,在一片朦胧的灰蓝中,先看到一个猩红的光点,火光映出韩珉的眼睛,眼瞳深深的,里头有两簇火苗在跳动,幽暗的,像银河撕裂后泄露出来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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