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玉点头,“去看了日出。”
“和这位朋友?”
谢时玉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宋晟软下态度,“抱歉,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只是随口一说。”
谢时玉有些不悦,但宋晟来给自己送早餐是好意,谢时玉也不想显得自己太敏感,虽然宋晟频繁询问的怀疑态度让他不适,但还是解释,“出门时正好碰上的,就一起去看了,有个伴也好。”
“的确,一个人旅游太寂寞了。”
正此时,浴室的水声停了,韩珉拉开浴室门走出来,他换了身休闲的浅色衣裤,一只手拿着毛巾在擦湿了的头发,发梢有水滴落在肩上,看到外面的两人,并不显得惊讶,估计已经在里头把外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是很自然地笑说,“没打扰到你们吧?不好意思,我借个热水。”
宋晟看到他,明显愣了愣,而韩珉友好地向他伸出手,“韩珉,时玉的朋友,我侄女是他的病人。”
宋晟后知后觉地抬手握上去,介绍自己,“宋晟。”
简单握了握就松开。
韩珉转头看到桌上刚放下的早餐,“好香啊,正好饿了,不介意我吃一点?”
宋晟立即说,“时玉还没吃,这是给他带的。”
谢时玉打圆场,“没关系,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一起吃吧。”
话说完,韩珉已在桌前坐下。刚刚叫的客房服务也送上来,桌上摆了两份早餐,谢时玉和韩珉对坐着吃东西,宋晟刚吃过,就坐在床沿等他们。三人间谁都无话,又觉的不说话气氛诡异,谢时玉只好找话题开口,对宋晟说,“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见谢时玉和自己说话,宋晟松了口气,立时介绍起来:“一会儿吃完早饭,会去茶园里采茶,采完可以跟着去看制茶,包括晾晒和炒制,中午回庄里吃饭,下午这附近有个佛寺,安阿姨她们想去拜拜,如果不想去就自由活动。”
“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吧。”韩珉却突然说。
谢时玉讶然地看向他。
“你们?”宋晟问,“不知道韩先生是跟谁一起来的?”
韩珉放下喝豆浆的勺子,“同事一起来的,类似于团建。”
“那你们公司福利还挺不错,是做什么的?”
“设计师。”
宋晟打量着他,这个男人长相出众的惊人,听谈吐也不是光有皮相的草包,虽然和谢时玉相处的不像有什么关系,宋晟还是莫名地感到一种威胁性,“你和时玉认识多久了?”
韩珉说,“不算很久,一个月左右。”
“因为时玉是你侄女的医生?在医院认识的?”
“是,”韩珉点头,“他很有责任心,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时玉就是这样的性格,其实公事和私事还是不应该混在一起。”宋晟突而满面关心地看向谢时玉,“怪不得林悦阿姨说你最近很累,适当要让自己放松一下,人的精力只有这么一点,太有责任心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句话,韩珉后靠向椅背,神态仍是平静,只是语气稍稍加重,“我想谢医生应该不会觉得和我相处是一件负担吧?”
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时玉身上,等着他说话。
谢时玉低着头,咬下一口茶糕,慢慢咀嚼,咽下去以后才说,“我跟韩珉是朋友,不是公事的关系。”
韩珉意料之中的笑了笑,看向宋晟问,“那你和他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宋晟脸色变了变,“虽然是刚见面,不过我们很投缘,聊得来,好像上辈子就见过,时玉你说是不是?”
谢时玉吃一顿早餐三番四次被打断,也感觉出了两人对话的针锋相对,他微微皱眉,觉得这种比较十分幼稚,不是成年人的做法。宋晟对韩珉有敌意,可以归结为他把自己当做相亲对象,对陌生人出现在自己身边有怀疑和排斥,莫名产生比较的心理。男人嘛,抢来的才香,越有人争越来劲。
而韩珉竟然顺着宋晟玩这种争风吃醋的把戏,就简直是在煽风点火,唯恐局势不乱。
“嗯。”谢时玉还是给面子地点了下头,想快点把这两人分开,结束这种闹剧,“好了,我吃好了,宋晟我们下去吧,阿姨们该等急了。”
几人站起来后,谢时玉却转头对韩珉说,“你是跟同事来的,还是跟他们一起玩,我们这边人挺多了,到时候大家都挤一块,没这么大空间,体验不好。”
韩珉的笑好像僵在了脸上,片刻后才恢复自如,“嗯,既然人多的话,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谢时玉看着他,觉得自己心很硬,竟然可以不为所动
之后去采茶制茶品茶,老板给两波客人错开了时间,避免在茶园里撞上。这一天宋晟都有种说不清的喜悦,好像是从某场战役凯旋而归。
谢时玉跟着长辈出来玩,自然是做跟班跑腿,鞍前马后地伺候。一会儿帮忙拍照一会儿帮忙拿包一会儿帮忙买水,再加上宋晟喋喋不休地围着他问东问西,没话找话,他这半天过得相当繁忙充实,一个头两个大。
下午的时候几人去寺庙烧香,宋晟见过的中国佛教建筑不多,也想去看看,谢时玉没什么兴趣,就没跟着去。林悦见叫不动他,就要了他一缕头发,说要给他在庙里求个符,他不着急,做妈的可没法坐视不理。
好不容易摆脱了众人,谢时玉本该借机享受一下茶山里的悠闲生活,可他却没缘由地先在茶庄里从里到外兜了一圈,没碰上想见的人,才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从老板那儿借了本书,要了壶茶。
到傍晚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辆车从山上下来,到门口停了。谢时玉下意识站起来,走了出去,韩珉和他在门口碰上,谢时玉才知道韩珉他们是去山上采风去了,说是来团建,也带着自己的任务,要去找灵感。
一群年轻的设计师七嘴八舌地边走边交谈,很热闹很精神,韩珉被围在中间,显然是人群的中心。
茶庄进门,就是前院,右侧是一条风雨连廊,谢时玉白衣白裤站在黑色的柱子下,很显眼,韩珉刚进门就看到了。本来想就这么无视他走过去,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下了。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想要放开他的,明明没那么在乎,可他总是会突兀地出现自己眼前,即使什么都没做,也特别到难以忽视,打乱所有的计划。
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谢时玉面前,韩珉看着他,只说,“今天玩得高兴吗?”
韩珉肩上有一朵不自知从哪里沾上的白色绒花,谢时玉不自觉地盯着那处,小花随着风颤动,却掉不下来,随口答,“还不错,老板又送了几斤茶叶给我们。”
“是玩得开心还是因为和某人一起才开心的?”这话出口,韩珉自己先愣了下。语气太酸了,好像自己在吃宋晟的醋。
果然谢时玉睁大眼睛看过来,满面讶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到韩珉跟人交谈,莫小桐等了会儿,见韩珉没有跟他们一起走的意思,就挺识相地招了招手,“老大,我们先回去了。”
韩珉看过去,点了点头。一群人走进门前都好奇地看着谢时玉,小声耳语,推推攘攘地才进去。
被人打断,有了时间给谢时玉反应,他神态自然了点,“你说宋晟?你怎么对他敌意这么大了?”
“也许我不喜欢他说中文的腔调?他分不清平翘舌音,说话总吊在那儿,好像只有一种音调。”
“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韩珉却突然冷笑一下,“这样你也能习惯,你喜欢这种类型?”
“我没有喜欢他。”
“可你表现出来的不像。”
谢时玉哑然失笑,“我表现出来的?你是不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生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生气?没有,”韩珉冷着脸打断他,“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也许我连你的朋友都谈不上,你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是我不知好歹,看不懂别人的脸色。”
“韩珉!”谢时玉有些急了,虽然知道他说的话并不当真,赌气成分更大,可还是急于解释,心跳快起来,“我只是不想产生什么误会,他对你有敌意,我想把你们分开,我当然把你当朋友。”
韩珉看着他,好像谢时玉的急切安抚了他,他的脸色和缓起来,“你着急了?真怕我生气?”
“是,”谢时玉点头,“所以你别误会。”
看着谢时玉急的满脸通红,韩珉憋不住笑了下,抬手轻轻摸了摸谢时玉的脸,“好了,逗你的,我不生气。”
感觉到脸被触碰,谢时玉一怔。
“但其实除了生气,看到你和那个人坐在一起,我还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韩珉收回手,改了玩笑的态度,神情肃然了,漆黑的眼瞳看向旁边的栏杆,“我该怎么描述?好像我小时候攒了很久的钱想要去买的玩具,在最后一刻被人买走了,我攥着钱跟在那人后头走,掌心的汗把钱湿成了一团,看着他把玩具抱在怀里,很高兴地又蹦又跳,我却只能跟在身后,看着道路尽头的一块石头,内心里阴暗地希望他会被石头绊一跤,摔在地上哭起来。”
韩珉说话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捏紧了,肩上的那朵白绒花也顺着身体在颤,边缘摇摇欲坠,可又始终黏连着。
谢时玉忘了眨眼,眼睛因为睁得太久而发酸肿胀。
他想伸出手,又犹豫。
韩珉低低地说,“其实不是为了看他哭的,或者我得不到了就让别人也得不到。更重要的是,我要趁他摔倒时,把玩具抢走了就跑,我跑的很快,我知道他一定追不上,可他如果不摔倒我就没有机会。你说要跟到什么时候他才会摔倒呢?”
谢时玉不由屏息,眼睫颤动。
忍了又忍,他还是伸出手把韩珉肩上的绒花摘下来了。
风一吹,就将指尖的花送走。
谢时玉重新将指尖捏入掌心,抬眼问,“韩珉,你这样算什么呢?”
晚来风雨,天边有暗灰色的云在层层拢聚,极缓慢地向光亮的地方侵蚀。
抚过后颈的风都是凉的,吹干皮肤沁出的薄汗。
连廊下台阶分割一高一低站着两人,韩珉专注地盯着他,黑色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半晌才开口,“什么算什么?”
谢时玉有些怕和他对视,太深的井会溺死人,也许连尸体都打捞不上来,“明明很想要那个玩具,为什么不去向人买呢?也许价格也不会很贵。”
韩珉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侧过身,片刻后指着廊下种植的一片蔷薇花丛问他,“你养过花吗,谢医生?”
“嗯?”
韩珉微弯下腰,手指抚摸过柔嫩的花瓣,“养花的人,喜欢一株植物,就会细心浇灌,亲吻它的花,爱抚它的叶,却不会有人喜欢看泥土下盘绕错节的根。”
“因为知道人不喜欢,也没有花愿意把自己丑陋庞大的根系暴露在观赏者眼前,即使就是这些根支撑它成长起来的,决定它长成什么样,开出什么颜色的花。在黑暗的地下世界里,它需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摸索,才能顶破头顶的阻碍,从泥土里生长出来,被人看到。”
韩珉撑着膝盖直起身,走过来,递给他一朵被掐断根茎的白蔷薇,“你还什么都没看到呢,谢医生。”
手中握着那朵白蔷薇,双臂自然下垂,韩珉送给他花以后就离开了,谢时玉又在廊下站了会儿。
指腹被根茎中溢出的汁液弄湿了,他本来想把花扔掉的,犹豫片刻,还是把花带回房,找了个杯子装上清水把花放进去,摆到窗台上。
暖黄的室内灯下,白色的蔷薇层层绽放,开得很好。但这样把根掐断,这朵花活不了太久。
谢时玉在想韩珉说的那些话,他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展示在人前的不是全貌,有些秘密藏于黑暗不可告人。只爱花的美丽是浅薄,韩珉也隐藏了什么,但他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自己浅薄吗?谢时玉失笑,即使不愿承认,他对韩珉是一见钟情,看上他的皮相就跟他去了酒店,一夜情之后竟然还有扯不断的牵连,也难怪会有这种的判断。他听人说,一见钟情是生理上的,日久生情是心理上的,这表明一见钟情的情侣,无论日后分手得如何难看,再次相见,彼此还是会本能地因这张脸心动。
这竟然还有一些浪漫,芸芸众生,美的定义也千差万别,能由始至终的心动,说明这人始终占据着特别的位置。本能,不顾理性和感性,没有条条框框的比较,没有预设与现实的辩论,蛮不讲理,束手无策。
然而冲动总是一时的,本能是动物习性,人类进化至今,早已学会了如何约束本能,克制冲动,用理性来延迟满足,获得更高的利益。等激素褪却,消极情绪不再得到抑制,心智总会重新占领高地。他无数次在理性和本能的博弈中取得胜利,所以驱使他的并不是短暂的冲动。
韩珉在照顾人上的细心和好脾气,他和小孩相处时展露的温柔,他陪自己喝酒解闷,他在江边说的话,他知道夜晚每一颗星星的名字……
每一点细节交织出了一张绵密的网,温柔而浪漫,在交错的孔隙间,他是被捕获的猎物。
谢时玉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慢慢抚摸蔷薇花的花瓣。
他想知道,韩珉想让他看到的根是什么呢?
闭上眼,脑海里突然出现在医院门口看到的画面,还有在小区路灯下的拉扯,谢时玉不禁皱起眉,摇摇头,把那些画面赶出去。
也许韩珉说的没错,再喜爱一朵花,也会对未知的潜藏的盘根错节的黑暗感到恐惧。
第二天谢时玉他们就要返程了,早上退房,收拾行李。
他给韩珉发了消息,韩珉说他和同事去了另一个地方,可能赶不回来送他。谢时玉倒不在意,只是给他拍了自己摆在窗台的花,出乎意料,隔了一个晚上,花仍然开得很好,折断的根茎还在吸收水分。
坐缆车下山,到山脚后,吃了中饭各自返程。他和宋晟互留了联系方式,宋晟仍然对他表现的很友好殷切,几位长辈显然也对他们很看好,又约了下次一起出来旅游。
在回去的车上,林悦按捺不住问他对宋晟的感觉,“小宋真的挺好的,看你们也挺聊得来,要是可以的话,你多主动点,别工作忙就忘了跟人家联系。”
谢时玉目视前方开车,“妈,你别乱点鸳鸯谱了,我现在不考虑这方面。”
林悦出乎意料,“你没看上人家?这也不行,那你要什么样的啊?”
谢时玉叹一口气,“行了,妈,这事你别管了,有些事情看缘分吧,能怎么样都不一定。”
林悦沉默了,显然她不想左右儿子的情感生活,她提供一个选择,也只是选择。虽然遗憾这场旅行无功而返,也很焦虑儿子身边是否能有一个伴侣,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护身符,“我从庙里求来的,你带在身边,不说有没有用,求个心安吧。”
谢时玉伸手接过,护身符揉进掌心,轻声说了谢谢。
在休息站的时候,谢时玉查看手机,发现韩珉给他发了一张图片。
点开看是一款项链,造型很熟悉,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这是什么?
消息很快回过来。
——这款项链是英国设计师Lucas的作品,情侣款,一个锁一个钥匙。你那位相亲对象现在还戴着这款项链,不排除没有分手的可能。
谢时玉有些揶揄地回——那还真可惜,也不能这样轻易就给人定罪,我先问问他怎么回事 。
消息过了会儿才发过来。
——你还要跟他联系?
——不可以吗?
那头又不回了。谢时玉干脆乘胜追击地问——你告诉我这些目的是什么?
那头过了很久才说:你知道的。
谢时玉看着屏幕,——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
——没什么,想等你有空约你吃个饭。
——我们明天还有个地方要去,走两个厂,估计下周末回来。
——好,到时候联系,玩得开心。
——嗯。
谢时玉放下手机,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祈祷到某一步时能豁然开朗。
过了会儿手机又震了,显示一条消息——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谢时玉盯着看了会儿,然后手一抖回了个小兔子比耶的表情。小兔子很可爱,可爱到让人脸红。
到傍晚才回到市区,把林悦送到以后,谢时玉回家。
收拾收拾准备明天上班,晚上时却突然接到医院电话,寒暄两句就通知他明天再休息一天,不用来。他再追问,那边支支吾吾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谢时玉起了怀疑,打电话问柏言,问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更紧张,颠三倒四,“时玉,让你不要来,你就先别来了吧,好好休息,别管那么多。”
谢时玉自然不罢休,追问两句,柏言就败下阵来,说是之前那位女孩的家属来医院闹事,要求医院赔偿。
“主任已经写了情况说明提交到医务部,医院这两天准备开会讨论,你是敏感人物,所以医院让你休两天。”
这是带薪留岗了。
谢时玉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手机,尽量让语气平稳,“门诊可以不开,但我明后天还排了两台手术,我去跟主任说一下,该我完成的工作还是得完成,其他人没有我熟悉病人。”
柏言听了他的话,停顿片刻才说,“时玉,你还记得周飞那场事故吗?他那时候年轻气盛,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不管发展到什么程度,都别冲动。”
谢时玉说,“我知道。”
他挂了电话,去倒了杯冰水,整理好心情才给梁培宽打过去,他简单跟梁主任说了自己明天的手术,那边没有再拦他。
患者家属投诉在他们这儿不算少见,谢时玉从业至今,也不是没遇到过,还不至于就这样乱了阵脚。
下下章开始会有连着几章的纯副CP内容,我会在章节名称上标注,大家可以自由选择,副CP很好吃的,很纯爱,相信我。以及向小天使们求一下海星!感谢
第二天谢时玉开车上班,刻意避开了门诊大楼,也没循例去病房做巡视。
他到办公室后,就关上门,为上午的手术做准备。手术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方结束,穿着厚重的铅衣站立了十几个小时,他下手术台后就立刻用热水冲泡双手,缓解肌肉的僵麻。
虽然中途有一些麻烦,所幸手术最后是成功的。
经过楼上过道,就能听到门诊收费处传来的争执,已临近医院关门时分,大厅仍然是人潮涌动。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钱,你们医院是掉到钱眼里去了吗?我交了这么多钱了,患者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钱砸进去,你们能把人健健康康地还给我们吗?你们要是能治好,我交多少钱都无所谓。我是做生意的,一分钱一分货,钱交进去,人死了钱你们给退吗?不给退?你们凭什么不给退!”
一旁的护士听不下去了,“徐医生已经给你们申请拖延两个月的账单了,为了适时处理患者情况,他都连续两个礼拜没回过家了!”
“他不回家关我们什么事?他不是医生吗,这不是他工作,要拿工资的吗?这是他的分内事!再说了,他治疗到现在人醒过来了吗?这么多钱扔进去一点效果都没有,不是他是个庸医,就是他故意拖着想要多赚些钱。”
男人愤愤然,“现在的医生见钱眼开,不管好不好,什么药贵就用什么。一个礼拜就是几万块!这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负担的起的吗?”说着又要去拉经过的病患控诉,只是路过的人都飞快地向看疯子似的远离了他,那人受不到支持,反而恼羞成怒,情绪更加激动,“我要曝光你们这家黑心医院,你们这里的都是些什么医生?有没有医德!就知道钱,一点基本的人道关怀都没有,我要找媒体和记者来揭露你们!”
谢时玉在楼上旁观了一会儿,家属情绪激动,几乎要向护士动粗,医院的保安和周围的医生、路人一起介入,把那人拉开了。护士满眼泪花,转身哭得肩膀抽动。
而原先与患者交涉的医生也面孔铁青,难掩愤怒。
看着这一幕,谢时玉咬紧牙关,站在过道处一时间竟迈不开脚步。
“怎么了,不回去站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从旁传过来。
谢时玉转过头,看到梁培宽双手插在医生袍的口袋内正看着他。他立刻挺直了背,习惯喊道,“主任。”
梁培宽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了看楼下,“下面又起争执了?”
“嗯,”谢时玉唇线绷直,心中仍不平,“徐医生受委屈了。”
梁培宽收回视线,“那你委屈吗?”
谢时玉一愣,“我?”
“我们为病人着想,全力救治,家属也有自己的为难和身不由己。”梁培宽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你进医院到现在,除去规培的时间,也快五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我记得你刚进院的时候,胆子最小但也最用功,我那时候就很看好你,知道这么多人里起码你是能留下来的。”
“做医生像是育树成材,是需要时间和耐心去浇灌的,风风雨雨也少不了受些委屈,你已经投入了这么多心血,不要因为一些小事而动摇了自己坚持下来的初心。”
谢时玉垂下眼,知道梁培宽是为这次的医疗纠纷来安慰自己,“家属怎么说?”
梁培宽叹息一下,“他们坚持认为是医生误诊加抢救不当,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要求道歉加赔偿。”
谢时玉抿了下唇,“我问心无愧。”
“我知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去。”
谢时玉点点头,两人就往食堂去了。
已经过了晚饭点,食堂剩的菜不多。好在两人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也不管好不好吃,真的只是为了果腹罢了。
端了饭盆坐下,梁培宽掏出手机,“前两年过年的时候我收到一条短信,这么久了我一直没舍得删,分享给你看看。”
老款的手机,微蓝屏幕中是一条拜年短信,是一位死去病患的父母发来的,8岁大的男孩子,连夜送医,抢救了16个小时还是没有抢救回来。时隔半年,父母在除夕夜向那时的抢救医生发来了拜年短信,感谢医院那时的全力救治。
这很罕见,但并不是个例。并不是为了结果感谢,而是为了过程中付出的心力感谢。有一份这样的理解,就足够医生珍藏一辈子了。
谢时玉看着手机,过了半晌问,“老师,你觉得这次来的人真的只是为了赔偿在闹吗?”
“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