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言握紧手,指甲抠着掌心。手肘曲起放在桌面,他把脸埋入肘弯休息了会儿。很快被电话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喂?”
“小言吗?”一个年老慈祥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柏言瞬间清醒,下意识地端正坐姿,“嗯,怎么了,爷爷?”
“下周你奶奶生日,她想你了,这次记得早点回来。”
“好的,我知道。”
“还有小栩,你们在一座城市,让他也一起回来,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他了,前两天和他们家喝茶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毕业了,怎么一次都没回过家?”
柏言点头,“他刚回来工作,可能太忙了。好的,我会跟他说的。”
挂掉电话后,他给庄辰栩发了条微信,编辑了半天,打了几百字,最后全部删除,只说:下周奶奶生日,爷爷想让我们一起回去。
回复的倒很快,可惜字很少,只有一个字,好。
柏言有些沮丧地趴回桌面,支着脑袋摆弄手机,“你开车回去吗?我们一起走,你来接我一下,或者我来接你?”
“我下周去G市出差,到时候直接过去了。”
“哦。”他不死心地又问,“你打算待多久?”
“吃完饭走。”
“留下来住一晚吧,你的房间还留着。”
很久才回说,“看情况。”
被对话间的冷漠刺伤,柏言怔怔按熄了屏幕。
柏言的爷爷和庄辰栩的爷爷是很好的朋友,创业伙伴,各自打出了一片天下,再加上生意往来密切,几十年了关系仍然很好。庄辰栩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父亲忙于工作,庄爷爷身体不好,柏爷爷就格外心疼庄辰栩,总把庄辰栩领在身边照顾。
正好他和庄辰栩年龄相当,可以凑个玩伴,他们两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也许是缺少父母在身边的关系,庄辰栩对外性格一直十分冷淡,就算他家对庄辰栩好,庄辰栩也不过是维持着一种游离在外的礼貌尊敬,会感恩但不算亲密。
如果不是柏言够自来熟,不停地热脸贴上去,也许他们不会有这样长久保持的朋友关系。
朋友来来去去,最后各自际遇不同,天南海北各处一方的很正常,聊天群刚开始热火朝天后来逐渐冷落,最后可能只有某些特别的节日的时候才会打电话问候一下。人生本来就是一条独自行走的道路,怎么能期望一个人能由头至尾地陪伴呢?
从小到大,每一个时刻都在经历离别。就好像柏言小时候养的小狗,出门时因为车祸死掉,他哭得肝肠寸断,连着几天吃不下东西,可现在回忆起来只有一个模糊的欢快朝自己吠叫的影子,连花色都记不清楚。
而一想到他和庄辰栩也会这样,他又有一种好像心脏被挖空了一块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随着年龄增长,他们正在渐行渐远,他原来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庄辰栩的那个,但实际上,人是这样复杂,自己了解到的只是庄辰栩想展现给自己看的那一面。
和对其他人一样,庄辰栩也在对自己表演。
他们不过是两个陌生的个体,为了好好相处,会拼命地掩饰自己,伪装自己,粉饰缺陷。
谁都不敢冒着把人吓跑的风险,暴露真实的自己。
朋友。柏言忍不住想,他很努力地想做好一个朋友的本分,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困难?会发展到他措手不及的地步?那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因为自己太自私了吗?他不过想要留下珍视的东西罢了。
从第一眼见到庄辰栩,柏言就觉得他们很像。
庄辰栩没有母亲,父亲也常年在外。而自己虽然有父母,却因为是协议婚姻,早就各自在外组建了新的家庭,并且都有了孩子。自己在其中格格不入,哪里都没有他的位置。
他们都是多出来的那块。
所以他会对庄辰栩特别的上心,两个小孩凑在一起,依偎取暖,就能躲开大人世界的纷争复杂。只有庄辰栩知道他所有的故事和秘密。
这么多年下来,不用说,不用解释,庄辰栩是最了解自己的。
他不想破坏这份默契。
空旷的办公室冷清安静,斜射入的晚霞被窗户切割成两块,照在柏言的背上。他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会儿,做了一个凌乱的梦。
梦里他还是个小孩,身上穿着用红布拼贴的衣服,被拉去玩扮家家酒的游戏。不远处一个女孩正强迫一个小男孩蒙上红盖头。
他走过去,发现小男孩眼泪汪汪,快哭出来了,脸蛋白皙粉圆,像个洋娃娃,他拉起小孩的手,手也是软乎乎的,他一下子就很喜欢。他看着小孩的脸,蹲下来,认真地问,“不要哭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新娘?”
再大一点,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他被人牵着手逃跑,掌心汗湿了,攥着他的手很用力坚定,似乎害怕会把他落下。
他跑的很吃力,心跳得快蹦出来,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额头流血,手也不小心甩开了,空落落的,一瞬间很害怕,好像只剩自己一个人。但很快,急促的呼吸声跑近,眼前被阴影覆盖,他抬起头,是小孩在他面前蹲下身,让他趴到自己背上。
羸弱的背脊很瘦,随着奔跑的颠簸,他不时会被脊椎凸起的骨头硌到。周围漆黑空旷,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他慢慢把头贴在小男孩的背上,听着他起伏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内心就安静下来。
时间飞逝,清晨的阳光里,他背着书包和另一个人肩并肩走在一起,那人穿着蓝白校服干净整洁,风纪扣扣得端端正正,手里拿着一杯插着吸管的豆浆。而他外套拉链没垃,单肩斜背着书包,一手拿着面包往嘴里塞,一手还拿着笔记本在背化学公式,不时凑到旁边人的豆浆那里喝一口。微风轻拂,他附耳对那个人说了什么,惹得人微微笑起来,笑容清爽干净。
最后一门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五层楼爆发出欢天喜地的呼喊,无数笔记辅导册教科书雪花一样从楼上往下扔,两个人约在学校门口见面,他兴奋地跳上男生的背,男生熟练地勾住了他的腿弯,接的很稳……
医学大学的课堂,炎热夏季,蝉鸣聒噪,他低头按手机发出一条消息,旁边人的抽屉一震,男生向他看过来,他斜撑着脑袋看回去,做了个偷溜的嘴型……
最后是毕业典礼后的庆祝晚会,他在KTV包厢喝醉了,俯身下来的黑影和轻柔微凉的唇瓣……
柏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身上出一层汗,手指微颤。
他低头。
记忆里熟悉的悸动一路传沿至现在的身体。
第62章 副CP(7)
下周周五下班,柏言直接开车去了爷爷奶奶家,在另一个市,开车要4个多钟头,到那边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
他没提前说,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周六才回来。
开车到车库停好车,坐电梯上楼,
电梯打开时,客厅一片漆黑,家里的佣人都睡了。柏言把行李放下,脱了外套,开了灯之后,换了鞋,去厨房找吃的。他一下班就赶回来了,还没有吃过晚饭。
在冰箱里找到面包黄油和火腿,他就想自己做个三明治,结果切火腿的声音太响,吵醒了人。
“谁?”女佣人披着外套走出来,拿着个平底锅逼近厨房。
柏言把做好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才转头笑着说,“杨妈,是我。”
佣人放下平底锅,愣了三秒,随即喜笑颜开,“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都说你要明天回呢。我上去通知他们。”
柏言咽下一口面包,把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反正晚上没事,就直接回来了,他们都睡了,你别去叫了,明天早上给他们个惊喜。”
佣人一时手足无措,“也好也好。你还没吃晚饭吗?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吧,正好还剩一点鸡汤,冰箱里有虾和海参。”
“不用了。”柏言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我吃饱了,你睡吧,我上楼洗个澡也睡了。”
“那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准备。”
柏言想了想,“你最拿手的那个,鸡汤馄饨。”
“好。”佣人脸上笑开了花。
“对了,”柏言往楼上走时,又转头问,“庄辰栩来了吗?”
“庄少爷还没到。”
柏言点头,“他房间收拾了吗?衣服什么的,他现在长高了,以前的估计穿不上了。这么久没回来,床上估计都积灰了。”
佣人笑起来,“你们感情真好,这么多年了还互相惦记。生活用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就等着你们回来呢。”
柏言微笑了下,“麻烦你了。”
说完他转身往楼上房间走,却没回自己那儿,而是先去了庄辰栩的房间,就在他房间的隔壁,装饰的也和他那里差不多,只是小一点,没有阳台。
庄辰栩在寒暑假的时候会住过来,半面墙都是书架,还有一玻璃柜的火车模型。庄辰栩喜欢收集各种年代的火车,房间角落里放了一个大型沙盘,是他亲手设计的,铺了路轨,中间是绿植,那些绿皮火车和蒸汽机车真的可以在上面跑。
庄辰栩18岁生日的时候,柏言送他的是一款德国MARKLIN公司制作的英国第一代烧煤机车的模型,庄辰栩找了很多年,一直找不到。
柏言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知这款模型被一个西班牙收藏家在拍卖会上竞得,特意翘了课去西班牙,接近那位收藏家相差二十岁的小娇妻,做了她一周弗朗门戈舞的舞伴,最后收藏家忍无可忍地以三倍价格把模型卖给他,让他快点滚蛋,一辈子不要再来。
虽然手段有些龌龊,但当柏言把这份礼物送给庄辰栩时,庄辰栩显得很意外,表情比收到那份金额不菲的信托基金时还要生动。
更别说当柏言在后半场私人组织的生日派对上,带着热情奔放的西班牙舞者,表演自己花了半个月时间练会的弗朗门戈舞时,现场的尖叫和口哨简直能把屋顶掀飞。
他把庄辰栩拉入舞者队伍,用手臂勾着人,穿着长袖衬衣和紧身黑裤贴着人转圈,肢体缠绕,然后在庄辰栩无措地抬手搭上自己腰时巧妙地退出来,让那群女舞者把庄辰栩淹没。
柏言气喘吁吁回到位子坐下,抬眼看到庄辰栩好不容易挣脱舞者出来,衣襟散乱,领口大开,纽扣都被扯飞了,脸上还残留着口红印,连耳朵根都是红的。
柏言看着人拊掌哈哈大笑,问他喜不喜欢这份成人礼?
庄辰栩用手背擦去脸上的口红,迈着长腿走过来,18岁,骨骼线条都清秀,还保留着浓浓的少年感,被这样凌乱地捉弄一场,还是显得斯文干净。
柏言看着庄辰栩走过来,生怕庄辰栩是要打击报复,结果人只是俯下身,很轻地抱了他一下,然后说,“谢谢你,小言。”
几乎是瞬间,柏言的耳朵根也红了。
哪怕至今,柏言也没再在其他人身上花过比这次还重的心思。
而现在的庄辰栩也不再是自己送他一份礼物,就会红着脸拥抱自己了。庄辰栩已经得到了这么多,想要的更多,自己再也给不了他惊喜。
柏言绕着这间房走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果然收拾过了,被褥晒过,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柏言上完班又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累极了,屁股陷进去就懒得站起来,就想在这里躺一下。想着躺十分钟,就回自己房间。结果没想到,一躺下来就睡着了。
直到电灯开关咔哒一下按亮,刺眼的光亮照射眼皮,柏言才醒来。
正好和门口的庄辰栩对视。
庄辰栩看到他,愣了一瞬,随后才动作如常地扯掉领带,把公文包放在一旁的书桌上,“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
柏言撑着身子坐起来,“我来看看这里收拾的怎么样,不小心就睡着了。”
“困的话就接着睡,我去客房。”说完庄辰栩去衣柜拿了点衣物。
柏言站起来,拦住他,“不用,我回自己房间。”
庄辰栩转回身,也没再勉强,淡淡嗯了声。
“你怎么这么晚才到,G市过来只要一个小时才对。”
“陆洵搭我车,先把他送回去才过来的。”
提到这个名字,柏言这才想起这几天自己的主要目的。“你们最近关系怎么样?”
庄辰栩抬眼,“怎么了?”
柏言犹豫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什么意思?”庄辰栩皱眉,“有什么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柏言深吸一口气,“我说了你也不要太伤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你完全可以找个比他更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那天去酒吧看到陆洵跟一个男人在厕所打炮接吻。”
柏言快速说完,气氛凝滞片刻。
隔了很久庄辰栩才嗤笑了下,他好像幡然醒悟了,“这就是你这几天一直吞吞吐吐的原因?带我去gay吧是想让我转移注意?”
柏言觉得庄辰栩这样的反应太淡定了。
“知道了,你回去睡觉吧,别瞎想了。”
庄辰栩拿了衣服,解开衣服扣子朝浴室走去。
柏言向前一步,“你就这个反应?”
“不然你想看我怎么样?”庄辰栩半侧身,无所谓地挑了下眉,“痛哭流涕地乞求还是伤心欲绝地咒骂?”
柏言愣了片刻,“你不爱他吗?”
庄辰栩沉默一会儿,终于发现现在这个愚蠢的对峙局面是自己惹出来的,他压根不该对柏言抱有期望,一厢情愿的结果就是他只能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
“所以你会跟他分手吗?”
庄辰栩转过身,“你想我和他分手吗?”
柏言结巴了一下,“他都这样了,你们应该分手?”
“嗯,那就分吧。”
柏言获得了想要的结果,却觉得这一切太顺利因而诡异,“你就这样答应了?”
“嗯?”
“如果你真的爱他,为什么你不会伤心?”
庄辰栩抬起眼,用目光锁住他,然后一步步向他走过来,“柏言,不是你从一开始就反对我和他在一起吗,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意了才对。”在他面前站住,慢慢俯身望下来,“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你是什么感觉?生气吗,嫉妒?还是不在意?”
庄辰栩用手拂过他脸侧睡出来的红印,“不,你是在意的对吧?”
柏言后退一步,有一种被压迫的不安,本能地否定,“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嫉妒?”
庄辰栩面无表情地点头,“是啊,你当然不会是。”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压在墙上,上半身逼近,“是我误会了你,是我一直在勉强你,试探你,做出让你困扰的事。从今天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拉着柏言的手腕,用力一扯,就把他推出了房间。
眼睁睁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阖上,柏言一动不动,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自己家被人拒之门外。
“小言回来了啊。”柏老太太坐在主桌,在喝一碗银耳汤。
“奶奶,您看着精神更好了,有没有想我?”柏言一夜失眠,但还是强打精神,挨着老太太坐下,亲昵地凑近抱了抱她。
老太太笑起来,“你这个小淘气,就嘴上说的好听,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呢,你要是能常来看看奶奶就好咯。”
“那我每周都来,你可不要嫌我烦。”
“奶奶怎么会嫌你呀?”老太太拍了拍柏言的背,“小栩是不是也回来了?”
柏言坐回去,面前摆了碗鸡汤馄饨,香味浓郁,一边用勺子舀着吃一边说,“嗯,我昨天碰到他了,他回的晚,可能还在睡。”
一旁的佣人说,“庄少爷一大早就去晨跑了。”
柏言一顿,撇了撇嘴,又接着埋头苦吃。杨妈的鸡汤馄饨真的好吃,鲜的能掉舌头,吃了十几年还是喜欢。
吃完后他把勺子放下,“有多煮一份吗?”
杨妈笑着说,“放心,庄少爷那份我留着呢,还给他做了他喜欢的蟹黄汤包。”
“我可没记着他,他刚回,吃不下这么多。我还有些饿,再给我盛一份吧。”柏言低下头,突然想到庄辰栩昨天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叫结束,结束什么,凭什么就结束了?
这么短的几句话已经折磨了他一个晚上了,明明是陆洵的错,庄辰栩为什么要迁怒在他身上?
杨妈为难地看了看柏老太太,老太太无奈地说,“先给小言盛一份,辰栩的,马上再给他做吧。”
“好的。”
吃了两份的后果就是胃胀的难受,柏言瘫在椅子上面色痛苦,正好庄辰栩晨跑完回来,用毛巾擦着汗,走来和奶奶打了声招呼。
杨妈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说,“馄饨还在煮,不过蟹黄汤包还有,我端一份出来。”
庄辰栩在柏言对面坐下,却没有看他,垂眼道,“不用那么麻烦,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老太太责怪地看了柏言一眼,“都怪小言贪吃,你就住一晚上,他还跟你抢吃的。从小就这样,得亏你们感情好,换成别人,肯定得记仇,两人早就吵起来了。”
庄辰栩低着头什么都没说,柏言却冷着脸动静极大地站了起来,椅子脚擦过地板,发出极刺耳一声。他转身去了楼上。脚踩上楼梯板时,拖鞋也发出了极大的响动。
上楼后,柏言怒气冲冲地在走廊来回走了两圈,才推开运动室的门,上去走了会跑步机,把胃里的馄饨勉强消化掉。又加了两小时的力量训练,直到肌肉酸疼,手臂开始发抖了,他满头大汗地洗了澡,换了套衣服。
再次下楼时,餐桌已经收拾好了,庄辰栩不见踪影,老太太正在花园里修剪花卉植株。
柏言走过去,站在老太太身后,一声不响地看着老人家把多余的枝杈减掉,给花浇水施肥。此时清风徐徐,偌大的庭院里摆满了各种盆栽,种了绣球菊、三角梅、牡丹、月季等,还新移栽了一丛野蔷薇养在角落,桃红叶绿,一片生机勃勃。
“别光站着了,把这几盆花搬到里头去,天气预报说下午要变天了。这些花娇气着呢,可禁不起淋雨。”
“哦。”柏言乖乖地应了声,弯腰当起了苦力。花虽然不重,可是量大,一次次弯腰还是累出了汗。
老太太戴着遮阳帽,在旁边站着看他忙碌,“你跟辰栩吵架了是吧,为了什么呢?”
柏言动作顿了一下,才恢复自若,“奶奶你想多了,我们没吵。”
“骗人,奶奶老眼昏花,眼神是不好了,不过还没瞎到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柏言好气又好笑,“奶奶,哪有人天天咒自己的?”
“还不是你们不让我放心?”
柏言淡淡说,“是您多心了。”
“亲兄弟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最怕的就是双方都拧着一股劲,憋着气。从前都是他迁就你多,这次你就去哄哄他。小栩的脾气我知道,很少跟人红脸闹僵,要不是你做的过分了,他不会给你脸色看。”
柏言一下委屈起来,“我可没惹过他,是他莫名其妙地迁怒到我身上,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所以是真吵架了,跟奶奶说说,你们是怎么吵起来的,让奶奶帮你分析分析。”
柏言一下子僵住,他发现自己的确不知道这场冷战源于什么,更何况他压根没对庄辰栩说过任何重话,是庄辰栩单方面的给他甩脸色,所以他才会那么委屈。
老太太见他不说话,也不勉强,弯下腰给墙角的蔷薇花浇水。枝上只有几个小苞,还没到盛放的时候。“人与人的感情就像花一样,是很脆弱的。盛放时好看,根茎上却带刺,靠的越近,越容易被扎伤。人很特别,对越亲近的人,容忍度越低,因为太在乎,稍有一点瑕疵,刺就从心上长出来,日夜滴血,难以愈合,反而对陌生人会宽容的多。所以亲密的关系总是比陌生的关系难维持,需要用心呵护,彼此包容。”
咔嚓一声,老太太剪断了一根带着花苞的枝条。“你知道蔷薇代表着什么吗?是纯洁的爱,永恒的守护。奶奶很喜欢,这是一种很浪漫的花呢。即使茎上有刺,奶奶也希望能把它送给你。”
柏言怔怔地接过花,心上一痛,想到那天在医院里睁眼就开到的白色蔷薇。
今天是老人家的大寿,家里很重视,晚上热热闹闹办了一场。
从下午起就络绎不绝有人登门。
大寿是柏言的父亲组织的,老太太不怎么看重,只是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在院子里很细心地教柏言怎么养花,怎么除草,怎么施肥。
只有关系亲近一点的来了,老太太才让柏言过去招呼一声。
柏父柏母前脚后脚到,父母见了儿子,并不亲近,儿子也同样的冷淡疏离。客套了几句,问了近况,都没有话说。
柏言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如坐针毡,在沙发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又走回了花园,去奶奶身边。
再晚些的时候庄家的人也到了,庄父没有来,庄辰栩从楼上被叫下来,庄爷爷和柏爷爷在象棋盘上厮杀。柏言从院子里透过客厅的玻璃门望过去,看见庄辰栩就坐在爷爷身边,观棋不语,模样沉静。柏言盯着他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他遥远。
晚上贺寿吃饭,祝福问候寒暄的话说完了,自然而然聊起了生意。酒端上桌,烟也点上,餐桌上你来我往,弹冠相庆。
柏言对家里的生意不感兴趣,否则不会在父母的强烈反对下,还是跑去学了医。他父亲差点为这事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幸好爷爷支持他,愿意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但还是导致父子多年不和,家里的生意逐渐向二叔一脉倾斜。
柏言在饭桌上坐了会,觉得差不多了,就跟奶奶比了个手势,得到准许后,偷偷离桌。
离开餐厅,柏言没回房间,去厨房拿了瓶红酒,走上了顶楼露台,柏家的房子在郊区山上,俯视下去视野开阔、风景很好,很远处才是城市灯火,好像遗世独立。
他靠坐在露台的沙发上,安静吹了会儿风。过不了多久,他听到玻璃门响了一下,看到庄辰栩走了进来。
似乎没料到柏言会在这,庄辰栩身形停在了原地,然后就转身,似乎想走。
在庄辰栩离开前,柏言先出声,“为什么要走,躲我?”
庄辰栩犹豫片刻,还是转回来,“没有。”
“那你干什么见了我就扭头?”
“没想到你在这,怕打扰你。”
“多客气。”柏言抿嘴笑一下,脸上是笑的,眼睛里却没笑。他只拿了一个杯子,就把杯子里剩的酒仰头喝完,又倒进新的酒进去,再向庄辰栩递过去,“喝吗?”
庄辰栩一直盯着他,看他递酒过来,犹豫后伸手接了,在他对面坐下,“谢谢。”
听他说话,柏言拿着酒瓶的手指收紧,忍了又忍,还是把酒瓶往玻璃桌上砰的一声重重放下,咬着牙低声道,“别对我这么假客气,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