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辰栩抿酒的动作一顿,酒杯移开嘴唇,残留一点红色酒液,他伸出舌头慢慢舔了一下,脸色平淡,并未被惊吓,“是吗?”
柏言猛地抬眼盯着他看,“你昨天说要结束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绝交?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难以忍受?”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的问题。”
“你要一直跟我这样猜谜语下去吗?”柏言满眼怒火,“我没你聪明,上学就考不过你,我猜不到也不想猜,能不能坦坦白白地跟我说清楚。”
“一直以来是我不坦白还是你不坦白?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要撒谎,骗了自己十几年,你不累吗?”庄辰栩终于正面迎上柏言的目光,冷冰冰地说。
柏言睁大眼,空洞地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要是这么想知道的话,那我教你。”庄辰栩放下酒杯,站起来,绕过玻璃桌向他走过来,“你刚刚喝酒了对吗?”
柏言莫名地心慌,“是,怎么了?”
庄辰栩站到他身前,“你喝醉了吗?”
阴影覆盖住他,柏言不得不仰头看着庄辰栩的脸,眼前的身影遮蔽了月光,周遭的一切仿佛沉入黑暗,“当然没有。”
“很好。”
站着的人俯下身,在柏言意料未及的时候抢先用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柏言下意识要挣脱,五指陷入皮肉,避无可避。
柏言睁大眼,心里生起一股畏惧,此时的庄辰栩太可怕,比那时酒吧里抡瓶子砸人还要可怕,全然陌生,脸阴沉得是风雨欲来的天,黑色眼瞳深不见底。
手太用力,掐的他下巴生疼,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来,柏言不自然地要往后躲,“你做什……”一句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了。
柏言瞬间僵硬,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去推庄辰栩的肩膀,但推不开,手臂像铁钳一样锁住他的身体。
一瞬间舌头就冲破唇齿的防守,深入口腔,吻的粗鲁野蛮,好像要将他一口吞没。柏言想逃,庄辰栩就死死地纠缠住他,不让他逃,把他的神志拖回来,清清醒醒地看看自己正经历什么,他在被人亲吻,口腔被堵死,唇舌交缠,唾液交互,嘴合不住,咽不下去,狼狈地从嘴角淌下来。
被吻得后脊发麻,手脚虚软,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迎合,从缝隙中溢出些暧昧S吟。软的不像自己的声音,在耳边惊雷般炸响,惊恐地控制,再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对彼此如此熟悉的吻,舌头一探就知道如何让人战栗。
柏言羞愤地红了眼,水雾在眼眶聚集,他睁着眼睛,由始至终庄辰栩也没有闭眼,他们近距离地互相对视,柏言可以在庄辰栩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庄辰栩的眼神太清醒,太残忍,太锐利,越发显得现在的自己难以见人。
好像被雪白刀锋映照,柏言悚然地开始发抖,眼睛一眨,眼泪终于从眼眶掉下来,划过脸颊,落到两人嘴中,都品尝到那一点苦涩。
庄辰栩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就此停止。
柏言抓着庄辰栩衣服的手掌收紧,心里又羞又气,甚至积蓄到愤怒,终于发狠地绷起脸部肌肉,齿关合拢,咬向了在自己口中施虐的舌头。
血在瞬间流出来,腥味四溢。
在尝到血腥味的一刹那,柏言又害怕了,放弃了攻击,只伤了点表皮。
庄辰栩终于放过他,松开手,后退一点,垂着眼,用手背擦掉被咬出的血,那点血迹在他瓷白的脸颊抹开,像玉器上狰狞的裂纹。
“果然,你有反应。”庄辰栩抬起头看向他,冷冷发问,“熟悉吗?是本能还是记忆?这一次你还要假装不记得吗?”
柏言失去支撑,虚弱地倒在沙发上喘气,手脚还是麻的,他被吻到近乎窒息,嘴角有血,庄辰栩的血。咽一口唾液下去,都是他的味道。
腥气,发苦,品尝到血的滋味,胃里就翻涌,忍不住犯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么难受了,还是哽着声音逞强。尾音打漂,像是在无力地恳求着什么。
可庄辰栩打定了主意今天要把一切捅穿了说。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明明记得很清楚,为什么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骗我?”庄辰栩握住柏言的手腕,把他拉过来,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
柏言在困住自己的这双眼睛里看不到情绪,只有遥远投进来的破碎灯光,好像一地灿烂的玻璃碎片。
许久后,庄辰栩才慢慢道,“因为,不想伤害我吗?可你从前不是说要让我做你的新娘吗?”
柏言愕然地向前注视,看到他咧开嘴惨笑了一下。
“柏言,我努力让自己离开你了,从出国到陆洵,可你一次又一次把我拉回来。”庄辰栩声音平稳,搂着他,和他额头相抵,“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你愿意和我把一切摊开来谈,不会一直逃避。我想你只是害怕,也许是还不到正确的时机,所以只能这样维持下去,得让你适应,但现在看来,我永远等不到这个时机了。”
“从来没有合适的时机,因为你没有对我动心,所以什么时候都不对。你不想让我离开,又无法和我在一起。”
“依赖信任是一种习惯,我以前会满足,”庄辰栩抚摸着他红肿的嘴唇,“可惜现在野心膨胀了,我无法忍受待在你身边,却只能像做贼一样,用偷窃来满足欲望。”
“而你的纵容又在滋养它,迟早它会变成一头贪婪的饕餮,连我都无法控制,也许有一天我会眼看它将一切吞入深渊。很多次,我的脑海里都有声音在说,撕碎他,占有他,锁住他,他就是你的了,你敢相信,如果我这样做了,你能逃的开吗?”
那只手顺着后脊的凹槽缓缓向上滑动,兀然合拢,贴着他的背,柏言渗出冷汗,好像被湿黏的冷血动物缠绕。
“你害怕了,”庄辰栩轻轻贴着他的侧脸磨蹭,语气轻柔,“不要害怕,我不会这样做的。我可以伤害一切人,包括我自己,唯独不能伤害你。我喜欢你信任我依赖我,把我当做你最重要的朋友,我害怕你讨厌我,这比永远见不到你更让我难过。但你不能那么残忍,连逃避都不允许我做。这么些年我不在,你明明也过得很好,你有其他朋友、有事业、有家人,太多东西比我好了,足够你快乐的生活,你不需要我。”
柏言颤抖着被他抱在怀里,这些话震耳欲聋地在他耳边重复。庄辰栩的手指落在他脸上,像落了一片雪,冰凉的,没有温度。
不对,他的思绪混乱,可还是知道一切都不对,不是这样,不能是这样。
的确,从毕业时KTV里那个青涩的吻开始,他知道庄辰栩在他身上的每一次试探。
但那又怎么样呢,那只是醉酒后一场意乱神迷的春梦,梦醒了就了无痕迹。他不讨厌也不喜欢,只是那是庄辰栩,他不知道如何拒绝。
楼下传来道别的声音,庄家的人要走了,庄辰栩得下去送行。
庄辰栩松开抱着柏言的手,“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不要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庄辰栩要推开他,但柏言固执地抓着他一动不动。
额头抵在肩膀处,眼泪留下来,浸透布料,留下深色污迹。
像把头埋进沙地的鸵鸟,柏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思绪组织不成完整的句子。他早知道揭穿一切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在那个黑暗的KTV包厢中,他因为震惊而浑身发凉,那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毒药一样顺着中枢神经瘫痪了他的大脑。他尽全力假装酒醉不醒,直到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被叫走,他才睁开双眼,狼狈地坐起来。
旁边的人用胳膊肘顶他,给他递来一根烟,怂恿他试试,他盯着那根白色的小东西,劈手夺过来,深吸一大口,被呛得狂流眼泪,疯狂骂人。
就在这时包厢门打开,庄辰栩回来了。看他醒了,在他身边坐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柏言心慌意乱,只能拿烟打岔,又吸一口,一口烟雾喷出去,青烟缭绕间,庄辰栩的脸陷入迷雾,似梦似真,然后渐渐模糊,沉默一如雕像,线条紧绷不再说话。
第一次是这样,接下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是谢师宴,一次是半夜宿舍惊醒。
感官记忆异常清晰。
搭在自己颈边冰凉的手,迫近的清凉的漱口水味,撬开齿关的如小鱼般跳脱的舌……
每次醒来都浑身狼狈,柏言不得不刻意地躲开庄辰栩,避免两人有独处的机会。只是交际太多,怎么躲都躲不开,又害怕被人察觉。
恰好这时有女生跟他表白,他就答应了,特地在庄辰栩约他出来吃饭时,带着女朋友过去,看到庄辰栩震惊的样子、躲闪的眼神、无措的动作,他有一种残忍的轻松,他觉得这是一种兵不血刃的解决办法。
他想,凭什么庄辰栩什么都不说,就能对他做出这种事,把他搞的心慌意乱,而他却连回击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暗示。他在乎庄辰栩,庄辰栩却不在乎他,他不想破坏这份感情,而如果让一切宣之于白日,结局只有分道扬镳的一种。
只是女朋友分的很快,他总在约会中途被庄辰栩叫走,或真或假,带饭、做实验、送钥匙……也许和他急于逃脱约会时的尴尬状态有关,又或者寡言冷漠的庄辰栩比身边活泼开朗的小女友更让他在乎一点。
这对女生不公平,柏言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虽然他很想认真地投入到这段感情中,但做的并不好。
分手后的那个吻,比前几次都要野蛮,好像积蓄了某种愤怒,即使酒醉后半陷麻痹的神经仍然感到了一丝疼痛。
像一根细针戳刺,这种疼痛激起了男人的一种本能反应,这是柏言第一次在被吻时起反应。如遭雷击,他倍觉羞耻,更不敢动,庄辰栩似乎愣住了,又似乎笑了,只是接下来的吻就变得很温柔,是对待情人的吻。
手掌按在他的后颈,指腹因为常年握笔而生出了薄薄的茧,刮着他凸起的一根筋。
他慌张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直到发现庄辰栩除了亲吻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也许庄辰栩只是好奇,也许这不代表什么,也许只是戏弄,哪有亲了这么多次,清醒时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当面跟人说。
他其实并没有多讨厌这个吻,也喜欢这样紧密的被拥抱,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很特别。
庄辰栩从来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小时候他们可以整天黏在一起,像个连体婴,但长大了,因为他们是男生,贴在一块是小姑娘的举动,他只有强迫自己松开手。而庄辰栩更不会主动过来牵自己,最亲密的也不过是搭一下肩。
柏言想,如果只是喝醉状态的话也没有关系,他们都不清醒,只是被亲一下,又不会掉块肉,醒了就可以装作不知道。如果只是青春期躁动的好奇,是不是不要戳破才不会让两人间变得尴尬?
这样想着似乎平静了许多,但细想想,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庄辰栩是什么意思?他不敢问,感觉那是一个黑暗的秘密,会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厌恶一切不知道后果和代价的事情。
等到身上的酒意和热气被夜风吹散,柏言慢慢从庄辰栩身上抬起脸,眼泪也被冷风吹干,脸上是一种冻结的麻木,他退后一步,寒意从脚底发散。
动了动嘴唇,垂下眼不再看人,柏言的嗓音嘶哑干涩,“骗子。”
越过人,拉开玻璃门,跌跌撞撞地走下露台。几阶楼梯,走的歪歪斜斜,回到房间,柏言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好像经历了一场厮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头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躺在床上先是不动,直到声音渐远,他才爬起来透过窗户向外看,只剩一点车尾灯的光亮,如飞蓬发散,划破夜幕,很快消失在成片拢住的黑暗中。
又过一会儿,他的房门被敲响,是奶奶的声音,“小言,辰栩学校有事,他先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嗓音在喉咙堵塞,柏言哦了声,然后离开窗台,爬回床上。
他觉得自己像是感冒了,被风吹冷了,否则怎么会头昏脑涨,意识恍惚。
第二天,很早底下就传来窸窣响动,是佣人们在打扫昨夜聚会后的狼藉。柏言被吵醒,躺在床上,乏力疲倦而烦躁,睡意早就消散,他蒙住被子,执意不肯起来。但这么躺着又很煎熬,他脑子里转着很多如飞虫般的稀碎琐事,微小,恼人,难以捕捉。昨夜的拥抱、抚过他后颈的冷风、残忍的吻、他在KTV中睁开眼看到的彩色顶灯、一张小孩的脸、握住的手、揽过的肩、靠着的背……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碎屑一般的往事也能积蓄成一座大山把他压垮,胸腔窒闷,他好像被一张巨大蛛网黏住的细小昆虫,挣不脱逃不掉,在捕食者步步紧逼的阴影中越缠越紧,直至被啃咬撕碎。
掀开被子吐出一口气,柏言在床沿坐起来,他一夜都睡得不好,总做些稀奇古怪没有逻辑的梦,细究起来又好像都跟昨夜的变故有关。他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好像一脚踩空,吊在悬崖的攀岩者,掌心抓着凸出的岩石,已经鲜血淋漓,往下看就是万丈深渊。
不是窒息就是失重,一夜功夫,他被折磨得失了人形。
手撑着床榻,摇摇晃晃站起来。柏言脸孔惨白地站起来,在房间中央站了会儿,一转眼却好像能看到庄辰栩靠在他床上看书又或者倚着门框歪站着等他换好衣服出门,呼吸一下,空气里都是熟悉的气味。
忍无可忍地扭头,随手抓了几件衣服,收拾好包,准备回去。
站在走廊时,又顿住了,看到对面紧闭的房门,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一切维持着来时的样子,连床铺都没有弄乱。
但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来住了。一切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庄辰栩把他们过去的所有感情都抛弃了,只为了一时的发泄。人活在世上,不就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吗,把一切辩得太清,分得太明,不过是格格不入,徒增痛苦。
就好像加菲猫永远不会问艾伯克,当他在宠物店找到自己时,是去做什么。
没有人会像庄辰栩一样,掐着猫的脸告诉它,那天它的主人已经忘记了它,准备再买一只新猫。
多残忍的人,自私到深情的程度,可以无所不为。
柏言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到房间角落里贴墙摆放的展示柜,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的是自己当年送他的那款火车模型。
柏言对着看了会,才走过去,垫脚去取了下来。
手触碰到火车头,太久没有擦拭,即使放在陈列柜里,还是积了灰。
出乎意料,取下来的同时,一封泛黄的信封也从后头掉了下来,落到地板上。
信封的纸颜色陈旧,好像已经年代久远。
这是庄辰栩的信?是谁给他的?值得被藏的这么好?
明知不该去看别人的信,那是庄辰栩的隐私,可心里又实在好奇。为什么要把信藏在这种地方?藏在……属于他的地方。
柏言弯腰捡起来,翻到正面,信封是空白的,没有收件人也没有邮票。所以这封信没有寄出?不是别人寄来的,那就是庄辰栩写的?
心突然跳的快起来,柏言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犹豫片刻,他把信拆开,封口沾的胶水已经干硬崩开,纸张很脆,即使很小心了,还是把信封撕开了一小道口子。
从信封里倒出了两页纸,被折的很整齐,边缘对着边缘,好像有强迫症,白色纸张上面是漂亮略褪色的黑色钢笔字。
柏言一下就认出是谁的笔迹。
高中时,庄辰栩的一手字就已经写得很漂亮了,俊逸端正,有棱有角,像硬笔书法的临摹贴,总被叫出去参加比赛。
把信纸展开,映入眼帘,信纸的第一行写的名字是,柏言……
柏言拿着信纸的手抖了下,一不小心,信封就掉到了地上,他蹲下身捡起来,然后垂着头蹲着不动。为什么写了信却不给他?他们朝夕相对,有什么话需要用信来传递?还要保存这么多年?
他蹲了很久,才把信摊开来看。
【柏言:
也许你会奇怪有什么话我不能当面跟你说,要用这种形式。我不知道你那天是否有意识,也许你记得,所以现在要躲着我。我怕我当面说了这些,你会排斥,不愿意听,只好用写的,这样你可以慢慢看完。
更何况我也害怕,我怕直接看到你的反应,害怕看到你厌恶或者排斥,然后我会方寸大乱,什么都说不出来,日后再后悔。
首先我应该道歉,我不该在你喝醉的时候亲你,这是乘人之危,草率而且轻薄,是我做的不对,我承诺不会再有下次。】
柏言看到这,皱着眉笑了下,这写信的口吻严肃认真,还有些学生气,估计是高中时候写的,而且是在真心实意的道歉,可说着一套做着又是一套,庄辰栩何时这么口是心非了?
【那天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你睡着的时候,酒撒了出来,溅在衣服上,我拿走你的酒杯,卷起你袖子时,看到了你表带下的疤。疤痕很新,我知道这不是以前的,我不想假装我理解你,只是看着你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我叫你的名字也没有反应,像在永恒的睡眠,就突然想要吻你,睡美人是可以被吻醒的对吧?我不想让你一直睡下去,安全地躲进没有我的世界。】
柏言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带着的手表,表带下有疤,青春期的时候钻进了牛角尖,家里环境复杂,父母貌合神离,规矩多,压力大,惩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后来上了大学住出来渐渐好了,知道家庭不是生活的全部。
【我还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想和你一起去看海,看烟花,去跳伞,去潜水,这些事都是你说过喜欢的。爱不是悲伤的解药,情歌和诗多是骗子,但我可以陪你跌倒,陪你躺好,在你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日子里,陪着你先不要死掉。
你上次说看到一种红色的花觉得很漂亮,我找了很多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种,我把种子种在了你家的阳台上,如果我猜的是对的,我们就在一起试试好不好?】
信到这里还没有结束,翻过来,背面是叶芝的一首小诗。
If I have the cloths of heaven,如果我有天国的锦缎。
Man Jinguang and silver embroidered,绣满金光和银光,
That night, during the day and evening,那用夜晚,白昼和微光
Woven blue, grey and black damask,织就的蓝色,灰色和黑色的锦缎,
I will put them lay at your feet:我会把它们铺在你的脚下。
But I am poor, have only my dreams;可我一贫如洗,只有我的梦,
I have spread my dreams under your feet;我把我的梦铺在你的脚下,
Tread softly, 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请轻柔地对待,因为你正走在我的梦上。
柏言看着信呆呆的,迟迟无法回神。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秒针滴答作响。
原来那天晚上他约自己出来是想给自己这封信。柏言抿住嘴角,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他要向自己表白,而自己却向他介绍了女朋友。那么多人一起起哄,嬉笑打闹。
只有庄辰栩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么震愕、僵硬、无措、格格不入,自己怎么没有看到他神情的不自然
?也许看到了,可自己没有在意,还由着一群人推搡说要去唱歌庆祝。
那薄薄的信封一路就藏在庄辰栩的口袋里。
藏着他所有的心意,字斟句酌的小心和真诚,紧贴着大腿,像一块炭一样滚烫,却成了对他自作多情的嘲讽。
在自己和女友因输了大冒险而接吻,他就坐在阴影的角落,那张笼罩在阴影里的脸,是否有过什么表情?
是不在乎还是太在乎的掩饰?不敢动,怕动一下,一切就会泄露出来,被人察觉。
他愿意用他的一切来爱你。
却不敢吐露半个字。
柏言抓着信纸,纸张已经很脆了,他小心翼翼,顺着折痕折回去,害怕弄皱一点。
如果那天庄辰栩把这封信给自己了,事情会改变吗?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又有些想哭,眼泪要掉下来了,但不想把信纸弄脏。他擦了擦眼睛,又发现眼睛是干涩的。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
整面墙的火车模型,相同款式的校服,春游的照片,角落里的棒球,一起看过的书,互赠的礼物,玩过的游戏,一起拼好的大型拼图……
太多了,密密麻麻地垒下来,压成了一座大山。
记忆的分量,说重不重,却能压得人无法呼吸。站在这里,回首望去,分分秒秒都是那个人,好像又回到那条漆黑无尽的小路,他蹲下来,把自己背到背上,所有被压抑被强迫遗忘的情感都涌上来,吞没了理智。太痛了,心脏像被泡在镪水中,被腐蚀得斑斑驳驳。
第65章 副CP(10)
柏言把一切复归原位,才从庄辰栩的房间退出来。门阖上,他站在门口,闭了闭眼,逼迫自己从那个世界抽身出来面对现实。
他背着包下楼,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表情已变得沉静。适才的大哭大笑,好像都不是他。
经过客厅时,他被人叫住了。“小言,要走了吗?怎么不先打声招呼?”
柏言脚步顿住,回退回来,走进客厅,乖乖地对沙发上坐着的人问好。
客厅里坐着一对打扮体面优雅的男女,是柏言的父母,柏崇义和江琴。
柏爷爷和奶奶坐在主位,微微带笑,面容和蔼。
江琴快三年没见过自己的亲儿子,想要表现得亲热些又有些手足无措,站起来,拉着柏言的手到沙发一侧坐下,“难得回奶奶这儿一趟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柏言被抓着手,好脾气地回,“医院里有事,让我赶回去。”
“医院这么多人,还缺你一个了?”江琴嗔怪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个医生做不做都一样,一年才几个钱。之前他们医药科招主任,让你去你怎么不去?”
柏言皱了皱眉,“最近医院人手不够,手术都排不开,再说我是临床出身的,到采购去有什么意义?”
柏言语气冲撞,让江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小言,怎么跟你妈说话的?”柏崇义浓眉深锁,翘着腿抽着烟,身边一片烟雾腾腾,虽然年逾五十了,但他保养得体,看着不过四十出头,五官仍旧挺拔英俊。
柏言深呼吸了一下,把手从江琴手里抽出来,“妈,对不起,医院忙,我还是先走了。”
“昨天辰栩也回来了,你们见面聊了吗?”江琴却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