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那些日本人是故意的吗?怎么偏偏在图书馆门口生事?”
张元济:“应该就是碰巧吧,我这图书馆也并非什么政府机要……”
老先生的政治敏感度的确不够,否则他也不会将众多珍本汇聚在一个图书馆里,以致于被炸之后悔青了肠子,但话又说回来,不仅张元济这样的文人,当时全上海乃至全中国的政要人物,又有几个警惕起来?
东三省的沦陷无法使他们振作,麻木的灵魂死到临头都无法醒过来。
闻言清楚记得自己查过的资料,月底的事变,就是日本浪人先挑衅的,但不是在图书馆,而是在租界旁边的工厂。
挑事之后就有了找茬的借口,如果我方寸步不让,日方可能还会有所顾虑,但当时所有人都选择妥协退让,赔礼道歉,委员长所指望的列强们也个个装聋作哑,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不难想象。
记忆中,东方图书馆门口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冲突,但这种不影响历史进程的小事情未必就会被记录下来。
闻言正想着,前方来了几个人。
一个女学生,两个中年男人。
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先自我介绍:“张老先生好,我是章弘,章氏实业公司的董事长,久仰您的大名。”
他拿出名片,双手递过来,态度甚为殷勤。
“章先生好。”
张元济笑了笑,接过名片,神色淡淡,心里却有些奇怪,因为像章弘这种生意人,一般是不太可能出现在文化沙龙的。
章弘接着介绍自己身边的女学生和中年男人。
“这是小女章鸣,在圣约翰大学就读中文系,这是她的中文老师,他们二人对张老先生景仰已久,苦于没有机会讨教,所以冒昧过来,还望老先生不要见怪。”
这名字好耳熟。
闻言忽然想起沈魄那几个狐朋狗友的对话。
好像是说,沈魄看上这个女学生了?
想也知道,沈三少爷的喜欢就是三分钟热度,还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但闻言转念一想,沈魄突然转系有些蹊跷,这女学生也在中文系,难道真是为了她?
他还在思考,那边章鸣已经说话了。
“张老您好,我的中文老师叫浅井遂,对中国文化,尤其是唐宋时期的文化,十分感兴趣,听说东方图书馆内有许多唐宋珍本馆藏,浅井老师特地来请教您。”
章鸣的声调柔和婉转,月光与灯光在她柔美的脸上映下柔光,的确有种难以言喻的美丽。
难怪沈魄这种花花公子也会被迷倒。
“张先生您好,我有一项合作与您商谈,不知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浅井遂的中文十分地道,要不是章鸣之前介绍,闻言绝对听不出这是个外国人在说话。
他很有礼貌,张元济也不好贸然拒绝,几个老头子见此情景,就主动走开,章弘也借故离开,倒是章鸣还跟在浅井遂身旁。
闻言当然也厚着脸皮没走。
浅井遂和章鸣就都看向闻言,暗示的意味很明显。
闻言大言不惭:“这是我表舅公,我不是无关人员,为什么要避开?”
浅井遂根本就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是他的新学生,听见这话,见张元济没有赶人的意思,也不好再纠结,他转而说起正事。
“张老先生,大使馆想牵头做一个活动,租借一些中国古籍,运送到日本去巡回展出,您也知道,我们日本人对中华文化十分仰慕,其中不乏钻研精深之学者,这个活动定能大获成功,此举除了弘扬中华文化,促进日中友谊之外,您还能得到丰厚的租金,以及大日本帝国驻华使馆亲自颁发的奖章,不知您意下如何?”
张元济疑惑:“浅井先生不是大学老师么?怎么还能帮使馆做主了?这么大的活动,恐怕不是你能三言两语就定下来的吧?”
章鸣笑道:“您有所不知,浅井老师除了担任大学讲师之外,亦是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文化顾问,还是上海总参事的同学和挚友,此事只要您答应了,其它事情都有旁人来办,您不需要操心的!”
浅井遂微微点头,以日本如今的威势,加上自己开出的丰厚条件,他笃定对方不可能不答应。
但,张元济略略思忖片刻,却摇摇头。
“抱歉,图书馆内所有图书,一律只留在本馆,概不外借。”
浅井遂微微变色。
章鸣也有点错愕。
她看了看浅井遂,又望向张元济,不解道:“张老先生,这是能够传播中华文化的大好机会呀!”
张元济还是摇头:“浅井先生的美意,我心领了,这些书是我费尽心血收集而来,我每天须得看着它们在眼前,才能安心,怎么忍心让它们去飘摇海外,这就跟我的孩子一样。”
浅井遂:“张老先生,敝帚自珍,可不是好习惯。”
张元济:“抱歉,我意已决。”
浅井遂:“你想好了吗,你拒绝的不仅是一个大学老师,更是驻华使馆的邀约。”
最后这句话,仿佛暗含威胁,让张元济微微一怔,与浅井遂对视。
不知张元济看见了什么,他很快收回目光,直接对两人道一声“失陪了”,转身就走。
章鸣还想追上去,却被闻言上前一步挡在前面。
“章同学,我是刚转到中文系的,叫沈魄,来,我们认识一下吧?”
闻言回想自己从电视剧上看见的纨绔形象,使劲挤眉弄眼,对章鸣摆出调戏民女的架势。
章鸣果然面露厌恶,不再企图去追张元济,反是对浅井遂道:“老师,我们走吧?”
浅井遂也没把闻言放在心上,点点头,两人很快离去。
连同章弘,三人来去匆匆,他们显然是奔着张元济来的,目的没达到,自然也没有多加停留的兴趣。
闻言也没急着去找张元济,因为他越想越不对劲。
他是历史的预知者,现在已经知道月底会发生一件大事,烧毁东方图书馆。
这个时候,好巧不巧,有日本人来跟张元济谈合作,说要运送馆里的图书去日本参展?
此人既然挂着领事馆的职位,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消息。
难道他也是热爱中华文化,不愿古籍被损毁,想要尽力去保护吗?
不,不对。
那些书借出去容易,想要回来,可就难了,到时候人家随便找个借口,就说两国交战,将珍本扣住,张元济怎么去要?难不成让民国政府出面?别逗了,委员长连人口和地盘都能拱手相让,还会在意区区几本书?
所以,对方很有可能是借着书展,将古籍珍本据为己有,以后就可以说中华正统在日本了?
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是靠谱。
他仿佛看见一个阴谋被织在一张看不见的巨网里,当头朝整个上海罩下。
所有人,逃无可逃!
怎么办?!
闻言纠结半天,叹了口气,先去找张元济。
这位老先生也没跟他那些朋友在一起,独自一人站在廊下看花圃,手里拿着杯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言走过去。
“表舅公。”
张元济回过神,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说了两个字。
“来了。”
这一刻,闻言居然读懂他的表情。
张元济有一肚子话想说,但觉得跟沈魄这种不知世事的毛孩子纨绔子弟没什么好说的。
“你跟章鸣是同学?”
“好像是,我刚转系过去,还不认识。”
至于沈魄本尊对章鸣的那点小心思,就先不用说了。
张元济嗯了一声。
两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闻言只得打破僵局:“表舅公,我看这个浅井的目的不太简单。”
张元济:“哦?”
闻言怀疑这位表舅公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得苦口婆心。
“白天图书馆门口刚有日本人生事,晚上这个浅井遂就跑来借书参展,您不觉得太巧了吗?照我看,这是日本人在软硬兼施,您刚才不答应,他们可能不会死心的。我听说日本人对中国文化一直很感兴趣,加上去年九一八事变,东三省的情况您也知道,我怕他们还有后手,图书馆目标太大,您要不要考虑把部分珍贵图书迁出去?”
张元济对沈魄的名声也有所耳闻,不意对方居然会说出这样有水平的话,微微诧异了一下。
但随即,张元济摇摇头。
“日本人不会对印书馆下手的。”
“为什么?”闻言不知道这老先生哪来的自信。
“从九一八之后,日本就对中国有所觊觎,但他们断不敢在上海这种地方下手,毕竟这里有各国租界,真要闹出什么事,国际影响甚大,各国都会出面调停的。再说了,图书馆夜里也有人值守,偷书他们是偷不了的,总不可能来硬的。”
张元济虽然觉得闻言想多了,还是跟他耐心解释道,毕竟这个晚辈的话也是一片赤诚。
但闻言不依不饶:“万一他们真来硬的呢?您看一战后,英美对德国就一退再退,他们不一定会为了我们出头的,到时候日本人再找个借口,说是我们先挑衅的,就像东三省那样,哪个列强给东北通报出头了?”
张元济还是摇头:“上海跟东北不同,这里有各国领事馆和租界,日本人自诩立明治维新之后便是文明国度,不可能冒着有碍国际观瞻的风险,干出损毁文化的事情来。”
闻言真被这番话整得彻底绷不住了。
没错,上海是国际都市,有各国领事馆在,各方利益纠葛错综复杂,所有人都觉得日本人要下手,也不可能挑上海这种地方,可偏偏日本人就选了这里,正是“你越认为他不敢做,发生的可能性就越高”,事实证明,日本动手之后,各方除了谴责也只有谴责,当他们发现正面战场无法速胜时,才会考虑列国的调停。
所谓公理,都是在实力的基础之上才能谈论。
可闻言要怎么把这些话告诉张元济?
他没法将还未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只能选了当年五四的事情说。
“表舅公,您还记得五四的导火索吗,也是因为一战后巴黎和会,各国要私自将青岛的特权转给日本,在他们眼里,只要有利益,谁是不能出卖的呢?您这些图书可是咱们的文脉,千万不能出事!”
张元济笑了:“上回你母亲见了我,还说起你只顾贪玩,我看她也看走眼了,你这份忧国忧民的心是很好的,这样吧,我给你开张特殊借书证,往后你也可以去看那些珍本,不过可说好啰,不准带回去,不准损坏,那些可是我的宝贝!”
这时郑笙正好过来,张元济拍拍闻言的肩膀,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玩,就走开了。
闻言长出口气,有种劲没处使的无力感。
郑笙:“你跟外公聊了什么,怎么这副表情?”
闻言就把刚才浅井遂来找,加上后面两人对话说了一下。
郑笙皱起眉头:“我知道外公那些珍本一向有许多人关注,上回还有个美国学者找上门,索要其中一批图书的影印本。不过像日本人这样想借原本去参展的,外公估计不会答应,路程太远了,哪怕碰掉个书皮,他都要难受。”
虽说如此,但郑笙的看法与张元济大同小异,他也觉得日本人顶多就由使馆出面威逼利诱。
“若是外交层面出面,外公也认识些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再不济就发动他的文豪朋友们在报纸上讨伐,浅井遂总不敢硬来的。”
闻言:……
他不能说这爷孙俩太天真了,因为他知道问题关键出在哪里了。
闻言是已知结果,去推导过程。
而张元济和郑笙是未知结果,由平时的逻辑去推导结果。
按照常理,张元济他们这种方式,才更为科学,因为他们远比闻言更了解形势环境,他们的人脉和社会经验也比闻言更丰富,闻言这个假毛头小子真穿越者,在张元济这种社会名流面前,还真显稚嫩。
问题就在于,张元济惯常的思维方式与当时整个社会主流相同,而主流都是错的!
可闻言没法给他们提前说结果,说了人家也不信。
所以,从正面攻略,彻底说服张元济搬书避风头的办法,彻底失败了。
闻言又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打从变成豪门少爷之后,每天不是在去歌厅寻欢作乐的路上,而是在忙着挽救古籍珍本,有比他还累的穿越吗?!
“表舅公说要送我一张特殊借书证,你知道那有什么用吗?”
郑笙面露意外:“他老人家真这么说?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这种特殊借书证可以浏览一些不对外出借的珍本古籍,我也是求了他老人家很久才拿到一张。”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怀疑,以沈魄过往的“光荣战绩”,真能静下心去钻研那些寻常人都看不懂的古籍吗?
郑笙迟疑道:“你,该不会就进去转一圈,然后去找朋友炫耀吧?”
闻言:“怎么可能,你看我像这种人吗?”
郑笙:我看挺像。
闻言当然不可能去找人炫耀。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现在正琢磨一个新主意——
偷书的念头一旦在脑海形成,就再也挥之不去。
从文化沙龙回去的路上,闻言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的可行性。
正规渠道肯定是走不通了,张元济既然不愿意把书“借给”日本人“办展”,那闻言用办展的名义让副市长伯父出面的办法也是行不通的。老爷子信不过日本人,也信不过国民政府,这民国上下什么德行,处在老头子这种位置上的,自然一清二楚。
可偷书也得讲究策略,沈魄只是纨绔子弟,又没有什么军队势力,想要成规模偷走图书馆里的书,还真不容易,那些书跟老爷子命根子一样,每次只让借个一两本,想要靠借书来偷书,无异杯水车薪。
“你知不知道,沈家哪位跟青帮的有交情?”
闻言坐在后座,冷不丁问司机小吴。
小吴一个机灵,差点把刹车踩成油门。
“我的少爷,你可千万不能在家里问这个问题,会被老爷打死的,沈家人最恨的就是青帮!”
闻言:……
他想起来了,沈魄二哥就是被青帮打死的,至今仍是个无头公案。虽说青帮那边上门赔礼道歉,还有大人物出面请和头酒,沈魄他爹碍于大人物的权势只好作罢,可心里肯定还有疙瘩,青帮二字在沈家就成了禁忌。
可闻言现在也无法可想了,他能想到干这种事情,又成功率极高的组织,就只有青帮。
脑壳疼。
闻言揉揉太阳穴,心道难不成自己还得用沈魄的身体努力拓展一下人脉,找个搭上青帮的路子?
最棘手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能用沈魄的身份多久,如果像这次能白天出现只是特例,以后还是只有夜晚能变成沈魄,那也找不到地方努力去啊!
小吴从后视镜看见自家三少愁眉苦脸。
他以为是沈魄终于原形毕露了,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还去参加什么文化沙龙,估计是被狠狠嘲笑一番了。
“少爷,听说新世界附近新开了一家翡冷翠,正跟新世界打擂台,两边互不相让,要不要去看看?”
闻言漫不经心:“新世界不是据说有背景吗?翡冷翠敢跟它掰头,也有背景?”
小吴:“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新世界的背景说起来也不算什么,老板好像说是市政府里某位政要的姨太太,又跟青帮有些关系,那个地段寸土寸金,翡冷翠敢打擂台,想必有些背景吧?”
闻言不想去听舞厅里那些老掉牙的歌,也不想去跟什么舞女进行身体互动,他只要一想到距离月底大事发生的倒计时,就什么心情也没有了。
那是迫在眉睫的危机,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
到嘴边的拒绝忽然停住。
闻言:“去翡冷翠。”
能跟青帮打擂台的势力,上海滩不多,闻言觉得死马当活马医,去看看也无所谓。
在去翡冷翠的路上,他已经把一个稍微完整的计划构思好了,准备在那里大展拳脚,大闹天宫。
反正丢脸的是沈魄,关他闻言什么事呢?
国都要破了,沈魄的名声还能值几个钱?
哈哈哈!闻言在心里大笑三声,决定破罐子破摔。
沈魄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懵。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也不记得过了多久。
天色是蒙蒙亮,半黑不白,空气中还有湿润的草木味道,也有风风火火,人来人往的喧哗。
“醒了醒了!闻老师醒了!”
“闻老师没事!”
“我就说他这是饿的!”
“赶紧抬那边帐篷去,有床位吗?”
“有有,志愿者刚搞了几个简易床位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沈魄头更晕了。
但他总算搞明白一个事实,自己从废墟下面被救出来了。
能捡回一条命当然是好事,但沈魄想起晕过去之前还跟他一块在听歌的学生,下意识抓住旁边救援人员的胳膊。
“班长,班长,我学生,还在下面……”
“他比你先出来的,也在那帐篷,过去就能看见,放心吧闻老师!”
对方听明白他要说什么,给了沈魄一个满意的答案。
这里不是震中,但受灾也很严重,出事之后,隔壁县市马上就有救援队过来,随后是离得更近,就在隔壁镇的志愿者,毕竟是民间组织的队伍,临时拉起来,速度还是比官方要稍慢一些。
可这已经比沈魄想象的要快很多了。
一小时后,当他接受完初步检查,确定一些外伤和脱臼,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就被暂时安置在临时救援点,因为许多更重的伤员需要被紧急送出去做手术,沈魄这样的情况还能往后放放。
因为床位很快不够,沈魄就把自己的床位让出来,捧了杯热水坐在旁边发呆。
他终于搞明白大概的情况了。
他还在废墟下面绝望的时候,救援队就已经到了,一些被埋得不深的伤者陆续得救,只有小班长家,地形比较低,正好又在山边,地震加上泥石流,导致孩子一家连同过来作客蹭饭的沈魄都被埋得比较深,给救援工作增加了一定困难,人们在外面挖了一夜,终于把人给救出来。
但很不幸,小班长的爷爷奶奶,因为伤势过重当场去世了,他妈妈紧急被送往市里做手术,小班长自己断了肋骨和腿骨,也是要送去市里医院的,但现在去市里的道路又被临时坍塌的石头堵住了,正在连夜抢修。
沈魄脱臼的胳膊很快被接回去,皮外擦伤划伤打个破伤风就好,比起其他人,已经不足为道,他成为这一波里的幸运儿。
但让沈魄呆住的不是自己没事,而是眼前的东西。
“这些,方便面,哪来的?”他问旁边一个年轻人。
除了方便面,还有矿泉水,火腿肠。
年轻人是村子里的,在县里上中学,正好放假回来,就倒霉催的赶上地震,他伤势比沈魄重一点,胳膊骨折,但在一干灾民里也不算重伤患者。
“镇政府送过来的啊,还有部队的!”
闻言在村子里颇有名声,虽然年轻人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还是回答了。
沈魄皱眉:“这么多,就堆在这,也没人看着,不怕被哄抢吗?”
年轻人:“……谁会抢这个?”
沈魄从对方语气里察觉自己问了个很弱智的问题,但在他的认知里,民国天灾遍地,灾民数不胜数,就连上海这样的地方也有,只要去贫民区散点东西,那些贫民——都不算灾民了,肯定都会一哄而上,抢个精光。
但在这里,这个山区,明明也不算富有,怎么东西堆在这里,就没人上来占便宜?
过来拿的人也不是没有,但都是一两个人,顶多拿碗面,再去开水供应处加水,还大多是干活干累了的救援人员,村民过来拿的几乎没有。
难道这里人人看上去穷,实际上很富裕?
这个疑惑等到天色大亮,沈魄非但没能得到解答,反倒更加惊诧了。
闻言刚踏入翡冷翠的地界,就开始放飞自我。
“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舞女叫出来,别怕爷出不起钱!”
迎上来的舞女被他捏住下巴左右看看,推开,鄙夷。
“这种货色也好意思出来迎客,你们难道就没有长得稍微能看一些的?”
说话的时候,闻言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电视剧里那些纨绔少爷,努力模仿他们的行为模式,怎么浪就怎么来。
“怎么回事,就一个?看不起我?出去打听打听,少爷我姓甚名谁,能到你们这里来,是你们蓬荜生辉,别给脸不要脸啊!什么预约,我来了还需要预约?!”
“这什么破酒啊,就你们这,还想跟对面新世界打擂台?告诉你们老板,赶紧关门歇业吧,不然倒闭也是迟早的事儿!”
“少爷我不喝这种烂酒,拉菲听过没,拉图听过没,不懂就好好学学,连客人都招呼不了,一问三不知,这还做的哪门子生意?”
“看什么看,没看过少爷我这么风流倜傥的人?!”
这一天,传闻翡冷翠舞厅来了个奇葩。
此人一来就砸场子,满脸嫌弃,口出狂言。
要知道翡冷翠虽然是新开的舞厅,但这里的舞小姐不乏拥趸,此人言行直接将在场客人都激怒了,差点遭到围殴,最后还是大班出面,将他及时带走,方才避免一场流血事件。
奇怪的是,这种狂徒非但没有被赶走,反倒被迎入小包厢里,后来又陆陆续续传出此人身份,据说这人还真有点来头,乃是上海富商沈氏之子,上海副市长之侄,名副其实的官宦子弟,也难怪如此嚣张跋扈。
又据说这沈魄之前是对门新世界的常客,还是名舞女玛丽的裙下之臣,如此一来,他看不惯翡冷翠,跑来帮忙出头,好像也就顺理成章。
只不过这位沈少爷说聪明也不太聪明,这翡冷翠能开起来,背后岂能没有点背景,他急吼吼过来,难道能讨得了好?
闻言当然知道翡冷翠的幕后东家肯定有两把刷子。
他从小到大都是老实孩子,没干过这么疯狂的事情,现在大马金刀坐在人家场子,面前是几个面色难看的看场马仔,这感觉不得不说——
还是有点爽的。
但他此来,就是为了闹事,闹得越大,效果才有可能越好。
眼下好像还不够。
“沈少爷,以您的身份,想要哪位舞小姐作伴,只需说一声便是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这不也是坏了您的兴致?”
沈魄的玩名响彻大半个上海滩,这会儿经理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他的来历,亲自过来安抚。
他笑容满面,微微弯腰凑近,将姿态和礼数摆得很足。
可惜,他的分量还不够,闻言要见的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