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眼神往上抬了抬，又问：“谁给他吊的‘糖水’？”
年长贵妇往门口呶呶嘴：“他们。”
年轻护士皱眉抿了下嘴唇，一边弯腰给厉局长肚子上擦碘伏，一边小声提醒陪护的西洋女人：“可能有问题，别再……”
“喂！别聊天。”门口东瀛军官沉声呵斥，快步朝病床走过来。
费尔斯通夫人皱眉起身争辩：“他只是说厉局长伤口恢复得不错。竹山先生请保持你绅士的风度。”
被称作竹山先生的东瀛人脸色不善，故作凶态：“允许您留在这里，已经是我们最宽容的风度了。”
年轻的华裔护士不敢再吭声，动作麻利给患者贴上新白胶，随便掩一下病号服，连忙端起药具盘走人。
竹山也没在病房里多停留，护士离开后，他马上回到门口，继续与同伴用东瀛文小声交谈：“看来药剂完全被代谢掉，还需要一些时间，源世子现在看起来依然很虚弱。”
另一个人说：“不管怎样，源世子已经成功了。昨天他短暂清醒时你也在场，你听见了对吧？”
竹山点头：“是的，我听见了。但是我现在非常忧心……”
他同伴不解：“忧心什么呢？”
“当然是忧心源世子不能瞒过厉江的家人，毕竟他现在还没完全‘康复’。”
他同伴轻轻叹一口气，伸手拍拍竹山的肩膀，安慰：“不必担心，这种事没人能想到，就算想到，也不会相信。
如果不是阴阳寮的浦大人亲自讲解，我也绝不会相信。
眼下来说，就算厉江的家人发觉他们的公子和以前不太一样，也只会认为他因受伤而心情不好，脾气有所改变，很正常。
而且以源世子的汉语造诣，和他对中华文化的精通程度，我想，根本不会有人能够破坏他的计划。”
竹山的神情逐渐释怀，随后忽然扯出个稍显顽劣的笑脸，并抬手在自己头顶比划一下：“这个计划真是好极了。”
“喂！”他同伴蓦地变脸，沉声呵斥：“白痴，你在嘲笑谁？”
竹山一脸尴尬，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那种意思，我是在想，源世子所做的尝试，是否代表我们的寿命可以被无限延长？”
“是的，源世子真是个天才，无论从前，还是将来。”
他同伴脸色缓和下来：“相信他完全掌控新生之后，一定会继续研究下去，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他的成就。”
而被他们谈论的“天才源世子”正在他们面前悲愤嘶吼：“他们都是骗子！全都是骗子！你们都被骗了！你们这些笨蛋！白痴！
杀死厉江，我命令你们马上杀死他！杀死所有厉家人！还有那个傻子！”
可惜这里没人听得见，听得见那个又不在。
费尔斯通夫人抬眼看向挂钟，然后悄悄从上衣兜里捏出比指甲盖还小的半块小药片，用自己后背挡住门口东瀛军官视线，将药片塞进厉江嘴里。
“再坚持一下，明天应该可以回家了。”她用英文小声说。
厉局长微不可察点了下头。
再不回家，他可能真的会被活活饿死在医院里。
虽然一直用葡萄糖补液，但也仅仅是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程度。
在床上装死躺五六天，厉大爷少说瘦了七八斤。
费尔斯通夫人每天给他吃半片「安定」帮助睡眠，一方面睡觉能让他的“时间”过快一点，再则最重要是……睡着了不饿。
一个礼拜之前，厉海和戴齐天分别做了次贼。
厉海去符季桐生前居住的小公寓，轻车熟路翻窗进中野优泰卧室，偷出他藏在床斗里的小药瓶。
然后拿范筹用剩的注射用葡萄糖水将里面原装药剂替换出来的。
接着戴齐天由浦西区巡捕房探长总长简宏以参会公办掩护，带进沪城警署大门。戴齐天伺机遣入中野的测谎实验室，亲手将这些糖水换进实验室储物柜。
倒数第二步是符季梧打扮成佣人模样，前往法租界费尔斯通夫人的家里，当面教授费尔斯通夫人讲中野优泰留在“夺舍说明书”里那句东瀛文暗号。
费尔斯通夫人本身就是位语言天赋极高的旅行家，没花太大力气就把这句话学得字正腔圆唯妙唯肖。
而这句话最终由她传递给被东瀛人铐在病床上的厉大少爷。
椒???????汤最后一步，也是最为至关重要的一步。
李木匠穿上压箱底的野生道袍，披挂沙发厂出品“名牌”法器，手持传家拂尘，拿出最高规格招摇撞骗的态度，亲自前往医院送信。
先以化缘为由接近一位华裔警官，被对方嫌厌驱赶的时候，神秘兮兮拿出信封：“贫道其实不是来化缘的，贫道是来替往生人送信的。
但贫道不知道送给谁，您自己看看，没用就扔了吧。”
然后贫道他就跑了。进厕所收起行头，一骑绝尘，再也没人能找见臭道士人影。
华裔探长打开信封，看见全是自己不认识的东瀛文，当然只能将信就近交给一起监管厉局长的东瀛军官。
东瀛人从破译秘语到打电话回国找东瀛皇家法师开研讨会，折腾了两三天，最终一致决定按信中内容，也就是他们皇亲国戚——源世子的意愿，给厉江注射已经被替换成医用糖水的神秘药剂。
厉江躺到第二天时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快要发疯。后面全靠费尔斯通夫人以神经衰弱为由，就近从医院开出的几粒助眠药熬时光。
假装昏迷的厉局长每天吃一点“睡觉药”，一觉接一觉，能睡尽量睡，一气睡了五六天。
终于挨到胞弟厉海与忠心大秘书朗明来医院接他的时候，是真的已经熬迷糊了。
虚得气弱游丝，感觉连胃壁都快被自己消化殆尽。
厉海面对被他从头到尾耍弄全套的东瀛人时不免心虚，虽然心疼大哥，但啥也没敢说，闷不吭声到床前把亲哥背起来。
朗明和费尔斯通夫人在两侧帮扶，以防厉江体力不支，从厉海背上摔下来。
东瀛人这时也心虚，深怕厉海发觉亲哥已经换芯，变成他们的源世子。所以也躲出老远，只在门外斜眼偷偷观察，见厉海和朗明都没有异样，才悄悄松口气。
按源世子的意愿，之后一段时间，厉家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的实验对象。
按厉二爷的想法，之后一段时间，全沪城的东瀛军官都会成为他们兄弟俩耍弄的对象。
鉴于双方都存了些不太道德的私心，会面时的态度，自然就显出些许暧昧。
——厉海背他哥出病房的时候，有两名东瀛军官情不自禁朝他们掬了一躬；厉海一愣，竟下意识地也朝对方友好点了点头。
两伙人在本该新仇旧恨咬牙切齿的节骨眼上，突然就摒弃前嫌，既往不咎了。
别说普通人看不明白，连沪城警署那几位在门口站岗的高级警官都满头雾水。
等厉海他们进电梯，完全脱离东瀛人视线，厉江有气无力趴弟弟耳边嘟囔询问：“额娘和你嫂子都还好吧？”
“都好，知道你饿好几天，提早回家准备好吃的。”
没等厉海说完，厉江就默默咽了下口水。
厉海听见动静，越发心疼他七灾八难的好大哥，忍不住皱眉小声埋怨：“你睁开眼就该先叫他们拿点吃的。”
厉江无奈叹气：“不敢说话……一直装睡。”
他不会说东瀛话，装睡装昏迷可以什么都不说，“睁开眼”则随时可能漏馅。
厉海顿觉愧疚不已，喃声请罪：“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好些事都因为我……”
厉江轻轻嗯一声，有气无力夸奖：“可是你的计划很好。”
厉二爷喉头一堵，泪光骤然蒙了视线，哽噎着叫了声：“……大哥。”
厉江继续道：“下次你……自己试试，饿几天。”
他弟瞬间又哭不出来了。
厉大奶奶事先在接他老公回家的车上备了一些稀软的奶油点心，还有用保温桶装的温开水。
这样厉江不用等到家，在路上就能稍微吃点东西，缓解身体不适。
饿久了的人，吃东西不能着急，再难受也要一小口一小口抿，而且吃一点就得停下来，给胃肠充足的时间完成重启。
整整半小时车程，厉大少爷只吃下半个手掌大小的一块甜点，虽然仍觉饿得要死，但脸色已经有所缓和。
汽车到门口还没停稳，厉太太和厉大奶奶，还有丁管家等人就一窝蜂下台阶迎接。
霍振庭如今虽然已算正式被厉家“收编”，但亲情稍差一层，站得较为靠后，别人往前跑时，他反而大惊失色，掏出师父送的伏妖尺，闭眼乱挥：“你不要过来呀！你快走！”
多日没见的中野优泰一路跟回来，他魂体没有肉身束缚，怨怒交加中显出来的形象格外骇人。
原本在院门内游荡符季桐听见他的“传话官”小霍叫嚷，身影转瞬间飘忽而至，恨啸乍起：“中野——你别跑！”
霍振庭听见“你别跑”三个字才回神睁眼，但这时他眼前已经只剩厉海一家人。
众人仿佛被他适才惊恐呼声吓得定格在门前，战战兢兢询问：“庭庭……咋了？”
霍振庭拿伏妖尺往远处指，结结巴巴告状：“……走了，他们……”
厉海跟他达令心有灵犀，就算霍振庭词不达意，他也照样听得懂：“是老符追中野去了吗？”
霍振庭点头。
厉海继续屈膝蹲身把大哥背起来：“哦，没事，咱们先回屋。”
第265章 ：鬼捉鬼
厉太太听说符季桐去追东瀛鬼，蓦地紧张起来，低声问厉海：“他还会回来的吧？”
厉海点头：“不回来去哪儿？老符不会扔下他姐。”
厉江现在是“出来了”，可麻烦还没算完，后续少不得符家姐弟帮忙。
所以如今回府把一人一鬼两姐弟带回来，学霍宅单辟出个小院子给他们落脚。
厉太太听说符少爷还能回来稍感安心，一只手搭小儿子肩膀，一只手拉大儿子胳膊，和家人一起亦步亦趋护俩儿子回家。
等厉海把他哥放床上，让厉江倚床头坐稳当，厉太太越端详大儿子越心疼，拉住大儿媳控诉：“你瞧他们把大江饿成什么样了！简直畜牲不如。”
厉大奶奶也心疼丈夫，但这回没附和婆婆，而是悄悄斜眼瞟了瞟小叔子厉海。
东瀛人是可恶，由其那个妄图害命夺舍的中野优泰！但就事论事，厉江挨饿还真怪不到人家头上。
救人计策是极好的，就是当事人忒遭罪。
厉江苦笑：“这才哪到哪？我已经是最幸运的，这回真多亏阿海够机灵，否则还不晓得要折腾多久。挨几天饿没什么，好吃好睡马上就养回来了。”
厉海在一旁附和：“就是。额娘你看大哥是不是比以前更显贵气了！”
主要是瘦的……显得脸更长了。
厉太太回手拧小儿子脸颊：“是呀！你也学学，饿几天！”
“哎呦呦……”厉二爷一迭声痛叫，把屋里哀怨气氛骤然冲淡不少。
厉太太收拾完小儿子，心情敞亮些许，她儿媳妇脸上也漾出笑意，转身去拿事先备好的精细粥点。
对她老公说：“想把你爱吃的东西都端上来，但你现下不能吃太猛，今天先吃一点养胃的东西，明天再让你点菜。”
厉江点头，心安理得让媳妇喂自己喝粥。
厉海十分善解人意，见此情景立即给大嫂温馨提醒：“他手没受伤……”
结果话未收声就被大哥凶巴巴瞪一眼。
厉太太面露莞尔，欣喜于自家终于恢复往日和乐；也终于有余裕谈几句她挂心的正事。
“阿海说你往后得学几句东瀛话撑门面，所以给你找了两位老师。”说着侧身朝伫立外厅的符季梧招手：“符小姐，您也来认识一下您的学生吧。”
符季梧此时已换回沪城大小姐正常着装，身穿半袖窄身旗袍，婷婷玉立，弱柳扶风，只是她在东北乡下蹉跎数年，气质大不如前，看起来既局促又憔悴。
厉江听见“符小姐”三个字，马上猜到她是符季桐的姐姐，脸色也不禁变了变。
有愧疚、有怜悯、有遗憾，总之很难释怀。
符季梧上前几步，但是没等到厉太太跟前就停下，给厉江掬躬，很小声的嗫嚅出三个字：“谢谢您。”
厉江攒眉发怔，隔半天才慢吞吞支应一声：“您不必向我道谢。”
符季梧耷拉脑袋轻轻摇头，可见双方心情同样都很复杂。
不过所思所想不尽相同。
面对符季梧，厉江心里最难释然的大抵还是他在市政厅厕所里那临门一脚。
那一脚直接导致符季桐当夜死亡。
而符季桐死后，厉江身为巡捕房局长，手里明明已经拿到其长期受胁迫、被虐待的供词，却没有将这些东西公之于众。
当然没拿出来的主要原因是那些东西不足以真正制裁中野优泰。
可就算时至今日，中野优泰已经死了，他还是没有把符季桐死亡真相拿出来说一说的打算。
如今也不是不想，实在是局势不允许。
但无论怎样，这样的结果让厉局长不太能坦然面对符季桐的亲姐姐。
而符季梧知道的事情比厉江更深一层，她跟她弟“重逢”那天，该聊不该聊的东西全都聊透彻了。
厉江就算没在厕所踢一脚，符季桐也多活不了几天，他知道中野优泰太多秘密，中野优泰不可能放他活着离开。
但符季桐的死又不能说和厉江完全没关系……因为他正是中野优泰喜新厌旧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符季梧面对厉局长的时候，很难不想起自己弟弟的死。虽无怨恨，却难免伤怀。
厉海看他俩神态全都一言难尽，暗自叹口气，从旁打圆场：“老大还是先吃饭休息吧，学东瀛话的事，等老符回来再说。”
厉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眼追问：“你说谁？”
厉海摇头：“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多，你先吃饭，吃完睡一觉，晚点我再过来跟你详细说。”
众人短暂会晤后，将时间跟空间还给伤患休养生息，厉太太去八角厅打点饭菜，款待多日来为他家操心劳力共患难的西洋闺蜜与厉江的忠心秘书用餐。
大家虽然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但该致谢时仍要郑重道谢。
厉海和霍振庭本来应该一起过去当陪席，但在半路上遇见斗欧未果失落而返的符季桐。
符季桐告诉霍振庭，说中野跑了，他没追上。
霍振庭转达给厉海，厉海不知他该转达给谁，寻思半天，提议：“要不问问李半仙？”
霍振庭没吭声，符季桐也没发表意见，李半仙之所以叫“半仙”，不叫“大仙”，主要原因他是个“半吊子”。
最拿手的是走阴跟超度，法术灵不灵，全看亡魂肯不肯配合。
让他去找个四处流窜的游魂野鬼，还不如让霍振庭去找，反正都是瞎猫碰死耗子，至少霍振庭“眼神好”，能看见。
厉海没得到同伴回应，再次思考后重新提议：“要不再等等，我觉得他还会再来找我们。”
符季桐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第266章 ：摸鱼大王本色不改
最近沪城人茶余饭后提及厉家，各个仿佛大口喝醋，必有一迭声咂舌：“啧啧啧啧！……厉害呦，从前西洋人开租界横行霸道，老的找位西洋女人做情妇；如今东洋人势头大起来，小的又找位东洋女人做情妇。这世道可算叫他家玩明白了，在家里搞出个联合国，会过哦！”
厉府的西洋女人确实来自西洋，东洋女人却是位土生土长的正牌沪城大小姐；俩人坐一起吃饭，讲的都是地道中国话。
不过符季梧如今盘发着倭衣，后腰绑个枕头，瞧着确实是位有模有样的东瀛人。
她这样跟在厉大少爷身边，首要任务是给对方当“提词板”，比如东瀛人给厉江打电话时，或双方不期而遇会面的时候。
连带好处是佐证“源世子”内心澎湃的思乡情结。令东瀛人暗地里更加笃定如今的厉局长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他们的源世子。
意外收获，则是民国政府在厉局长回巡捕房上班后，忽然明确表示将支持对方全力打击沪城帮派犯罪。
这就很Nice……
所以厉江复工第一天就签拘捕令，全城搜捕枪击案杀手白立群，然后顺手把蔺宏远她爹的顺波船厂给贴了两张大封条。
这时候青帮专门做“猪崽”生意的章爷早已经「没」了，不晓得具体哪方面动手。
反正不是民国政府。
章展鹏出事当天，他家附近出现不少军车封路临检，第二天传出章爷遇刺的消息。
有人说章爷与东瀛人反目，被制裁；也有传是西部军阀过境动作，意在削弱东瀛爪牙。
「三皇一后」在沪城横行几十年，从前大家常常臆想，这些人作恶多端必自毙，但青帮大混混倒台，定有一番枪林弹雨的战斗，届时枪火连天、喋血街头，风光无两的大混混们，收场亦将轰轰烈烈。
然而章爷的死，给出了与众人意料全然相反的答案。
甚至隔天时报上只给出个比麻将块稍微大点的地方，交待其遇刺的时间地点，然后马马虎虎用一句「案件调查中」收尾。
这样大的预判落差，使得沪城人不禁怀疑，青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作威作福这么久，像老虎一样，见人就咬，见肉就吞；怎么遇上“猎手”时，无论死的活的，没一个人敢站出来吭声？
他们当然不敢。要知道从古自今大帮小派都不过扮演恶犬角色，乱世门阀借其敛财而已，嫌它碍事时……宰条狗能有多大动静？
章展鹏遇刺，蔺宏远一连数晚发噩梦，如今只要看见军车封路临检，都会立即惊出一身冷汗。曾经年少气盛不可一世的蔺大小姐，也因此终于认清楚自家位置。
蔺博裕船厂被封后，曾数次前往市政厅寻熟人斡旋，可惜从前与他称兄道弟的公职们，如今翻来覆去只提醒他三个字：“老实点。”
隔小半个月，有人见他连头发都愁白了，才好心提点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
蔺老爷回家跟亲妈交流整晚，剖析来剖析去，最终都觉他家这件祸端全因蔺大小姐觊觎人家厉二爷男色而起。
她一个小姑娘喜欢人家，去撩拨挑逗都没问题，但不应该左次三番暗示威胁。简直就像个女混混、女流氓。
隔天蔺大小姐硬着头皮来到西浦区巡捕房，这次总算乖乖把汽车停在人家院子外头。
她不敢直接找厉局长， 进门后悄没声来到警务大厅，在闹哄哄办案警民中间寻找厉探长身影。
结果正主没找着，先被人冷声呵斥一嗓子：“好狗不挡道！闲逛靠边站。”
小范警官脸色阴沉眼神冰冷，他挨青帮细作那两枪差点小命不保，从前对市井传奇「三皇一后」颇有几分仰慕之情，如今看见这帮人只觉他们是社会毒瘤，恨得咬牙切齿。
蔺宏远敢怒不敢言，她对范筹有两分印象，知道他是厉海的小跟班，从前跟她见面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卑微得像只蝼蚁。
如今蝼蚁也敢来骂她了。
“厉探长在吗？”蔺宏远问。
“在开会，外头等着去。”范筹往门口一指，随即侧身从蔺宏远身边绕过去。
“站住。”蔺宏远脸色愤懑，盯住小范警官背影质问：“我只是一名普通沪城市民，我有困难寻求警官帮助，你们就是这种态度？”
范筹转身，眼神微觑，很不礼貌打量对方：“你可不普通，买几件衣裳动撤几千上万块，你敢在这里大声说，那些钱里面没有你们青帮‘卖猪崽’、贩烟土、逼良为娼的腌臜钱？”
蔺大小姐语塞。
小范警官冷笑：“不是所有小警员都会为了那点腌臜钱，去做‘白立群’。”
厉海一个尚未转正的见习探长，平常有案子就办案，没案子嗑瓜子喝凉水，哪来那么多“会”给他开？
卓大夫看他和他达令闲的满巡捕房乱晃，悄悄把二人约去档案房，神秘兮兮挑眉：“给你们看个有意思的东西。”
厉海和霍振庭瞧他表情，登时被调动好奇心：“是不是有悬案？”
卓法医一本正经点头，轻车熟路从档案柜里拽出个牛皮纸盒：“青霄真君观，四十九名信徒一夜之间离奇死亡。”
厉海震惊，抻头伸手扒拉泛黄档案，攒眉抱怨：“兄弟！二十年啦，你找个近便点的不行吗？估计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剩不到几个，怎么查呀？”
卓大夫点头：“证人是不好找了，但尸骨肯定还在，说不定当事人也还在……”说完扬眉给霍振庭递眼神：“对吧小霍？”
霍振庭呵呵讪笑，没吭声。
“换一个，换一个……”厉探长就近抓阄，随便抽个档案盒出来翻看：“哎，我看这个就很好。富宁路三灯弄7号，王太太家白毛狮子猫疑被同弄里5号张老头偷走了。
上个月的，蛮好，证人、当事人都在。
走，咱们问问张老头去。”
“这种你让小范打电话问问就得啦！”卓大夫抢过厉探长手里档案盒塞回柜头：“还是我这个有意思。”
厉海把他腋下二十年前老悬案也一并塞回去，好言相劝：“卓大夫你听我说，我知道富宁路有家炒货铺，光毛嗑就有七八种口味，咱们办完案子顺路买两包。”
卓法医皱眉咂舌：“小霍跟着你可真是暴殄天物，专业没得发挥，还不如跟着我！……但是毛嗑咋会有七八种口味？都啥味啊？我看你是吹牛皮。”
小霍顾问神情莞尔，负手跟在两位警官身后，出门时顺手替他们关灯落锁。
三人下楼没几步就看见站在楼门口的蔺宏远。
蔺宏远也算能屈能伸，看见厉海，离老远就端端正正给他掬一躬。
厉海早就烦她烦得要死，但教养不允许他落井下石讥笑羞辱，所以只摆出一张公事公办面孔询问：“有事啊？”
蔺宏远脸白眼红，颇显委屈：“我想跟你说‘白立群’的事情。”
厉海摇头：“那个案子不归我负责。”
蔺宏远上前两步压低声音争辩：“可是他已经死了！尸沉大海喂了鱼虾……我们真的没办法再交一个杀手出来给厉局长呀。”
“那就想办法证明他已经死了。”厉海给她提议：“时间地点，谁动的手，物证、人证，总得有迹可循。
否则我们怎么知道他不是‘死遁’？
他枪杀那名东瀛人是什么身份，相信你们也有所耳闻。所以现在非要抓到他的人，其实不是厉江。
总之你们想想办法吧，拿不出确认他已经死掉的证据，这件事恐怕一时半会没办法收场。”
蔺宏远泫然欲泣：“可我家只是普通生意人，我父亲不是青帮人，你们一直封他船厂说不过去。”
厉海耐心给她解释：“封厂，是因为白立群是你的司机。如果有证据指向你父亲与章展鹏有结盟关系，你觉现在会只有封厂这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