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夜色里一黑一白的身影拖着铁链一前一后游荡。
“倒霉倒霉,怎么又轮到那群老古板写生死簿……”
白无常手持一本浅黄线装书,一边拽着铁链一边哀叹道:“这群老古板又用繁体字,文绉绉的谁能看得懂……”
他身旁的黑无常冷面沉默。
白无常长叹一口气,还没等他再说话,身旁的黑无常倏然顿住,抬头朝另一个方向望去。
白无常也抬头望去,他眯眼望着阳台,随后轻笑:“阿呀呀——”
“瞧我发现了什么——”
刹那间,铁链拽着游魂腾空掠起,一黑一白身影骤然浮现在半空中,身穿白衣手持镣铐的白无常极速掠向巷尾的斑驳墙角。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墙角,他微微俯身,伸手抱住墙角的人,嗓音带着笑意道:“真生气了?”
男人低头,带着点哄道:“好了,以后都听你的。”
语气与动作都像是一对正在闹矛盾的情侣。
黑白无常堪堪停住步伐,怔地望着忽然出现的活人。
面前男人虽然阴气重,但却百分百是个活人。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疑惑。
难不成刚才他们在墙角瞧见的小鬼是错认了?
墙角边上的人并不是鬼,而是活人?
黑白无常迟疑地放下拿着铁链的手,飘在半空中瞧着这对似乎是闹了矛盾的情侣。
男人的大衣几乎将怀里人笼了起来,瞧不见一片衣角,如今更是低着头,低声哄着,甚至还道:“还生气?”
“亲一下好不好?”
围观了好一阵的黑白无常:“……”
白无常:“走了走了。”
“肯定是看走眼了。”
看到僻静角落里两人姿态亲密,一副普通情侣闹矛盾的模样。
白无常放下手中的铁链,准备离开。
可他转头飘了几步,却发现黑无常还在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角落里的情侣。
白无常叫了一声:“老黑,走了。”
黑无常却依旧站在原定,肃冷的面容满是探究,一紧紧盯着僻静墙角。
白无常:“……”
面前的鬼什么时候多了看人间情侣亲密戏的喜好。
他无奈地往回飘:“你还在等什么?”
“没看过人情侣亲嘴?”
黑无常没吭声,好一会才道:“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先前他们分明就嗅到了孤魂野鬼的气息,而且根据气息可以判定,是一只阴气很淡的小鬼。
飘荡在外头的孤魂野鬼若是被他们抓到,都是要下阿鼻地狱忏悔罪过。
白无常没怎么在意:“这活人的阴气重,兴许是刚才闻错了也不一定。”
黑无常皱着眉头,依旧没有动,紧紧盯着角落里姿态亲密的两人,仿佛要找出什么破绽。
斑驳墙角处,阎鹤抱住怀里的人,宽大的大衣将怀里人严严实实遮掩,不远处的两个鬼差飘在半空中,迟迟未走。
慕白什么都看不见,浑身僵硬,不知道拿着铁链的黑白无常究竟有没有发现他。
昏暗的墙角,高大的黑影晃动,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低笑着哄说亲一下,便倾身过去,一条手臂横在墙面。
黑影晃动,能够看到男人低头,抬手掐住怀里人的下颚亲了下去,人影交叠,能听到暧昧的含吮水声,缓慢又缠绵。
光线昏黄模糊,僻静的角落只剩下令人脸红心跳的湿吻舔舐声,伴随着仿佛从唇齿间溢出来的喘息声。
飘在半空中的白无常听得面皮发热,他用胳膊捅了捅黑无常,硬着头皮催促道:“走了走了。”
“人家都亲成这样了。”
角落里的动静又稍稍大了一些,发出了点湿漉漉的嘬吻水声。
一贯肃冷的黑无常也尴尬得厉害,拎起铁链急匆匆尴尬地道:“走吧。”
一黑一白的身影在半空中马不停蹄地消失,消失前还能听到白无常嗓音越来越小:“都说是看错了……”
“角落里两人都快干柴遇烈火了……怎么可能会有小鬼……”
待到嗓音彻底消失,黑白无常的气息也彻底消失在这片区域后,墙角的两人才停下动作。
阎鹤偏头,看到怀里的小鬼一头磕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也不动,仿佛昏死了过去。
“……”
谁都没有说话,四周僻静得只剩下稍稍重了一些的呼吸声。
阎鹤喉咙动了动,安静了一会,稍稍直了一些身子,看到趴在他肩膀上的小鬼露出了小部分面颊。
以往雪白的面颊上湿漉漉,酒窝处被人反复吮吸出了一枚红痕,又似乎被人仿佛轻柔舔舐,还泛着亮晶晶的水渍。
洁白的耳垂与颈脖都蔓延着大片的红。
几乎昏死过去的小青天大人脑子如今动都动不了,记忆还停留在前几分钟阎鹤掐着他的下颚,低头吮吸着他的面颊,发出脸红心跳的湿漉水声。
那声音,倘若不是亲眼看见,恐怕谁都会觉得两人真的在湿吻。
小青天听到他一向怕黑又怕鬼的压床对象同他歉意道:“事出突然,冒犯大人了。”
“怕后面的鬼差看出来,亲得有点用力,好像肿了些。”
他的压床对象很懂礼貌,同他善解人意:“大人要亲回来吗?”
从脸红到屁股的小鬼:“……”
他闷头磕在男人肩膀上,学水鬼阿生耳朵聋,麻木地装死。
压床对象:“大人真的不亲回来吗?”
“大人脸都有点肿了。”
小鬼继续麻木装死。
阎鹤眼里带着笑,低声道:“大人没有亲过人?”
“还以为像大人这样的青天小老爷,说媒的媒人都要把门槛给他踏破。”
小鬼还是装死,露出的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最后还是阎鹤说这里不宜久留,鬼差可能会跑回来,慕白才闷头跟着人上了车。
黑色迈巴赫一路疾驰在公路,驾驶位上的阎鹤时不时抬头看车内视镜。
小鬼吸食了不少的阴气,如今实体凝结稳固了不少,从半人半鬼的状态变成了人。
如今正坐在车后座同顾庭通着电话。
小鬼老实道:“我自己解开的安全带。”
“它勒我脖子,我就解开了。”
“我飞的时候叫你了,叫了好久,你没听到。”
“就拐弯有两颗树那里飞起来的。”
电话那头的顾庭不知说了什么,被抓回来的小鬼犹豫了一下,抬头问道:“顾庭说想见一下我,可以吗?”
阎鹤单手打着方向盘,闻言顿了顿,面色如常道:“可以。”
小鬼同电话里的顾庭说了几句话后,便挂断了电话。
但没过多久,他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小鬼向前递过手机,同他道:“你的电话。”
阎鹤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道:“你帮我接了吧。”
小鬼愣了一下,才接起电话。
他刚用手机没几天,如今还是头一次帮人接电话,学着阎鹤郑重道:“你好。”
电话那头的阎舒笑着道:“喂,小鹤啊——”
阎舒刚打完招呼,就发现接电话的人不是阎鹤。
她微微一怔,听着电话里清朗的男生声音,试探道:“你好,请问你是?”
小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总不能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自己是阎鹤抓的小鬼。
他沉默了一会,听到阎舒迟疑问道:“阎鹤在吗?”
小鬼:“在的,他在开车。”
阎舒有些讶异,毕竟九点多,阎鹤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家。
但很快,电话一头就传来阎鹤的嗓音,隔得有点远,似乎同男生说把手机递过来一点。
阎舒听到电话那头的阎鹤同她说现在开车不方便,让身边人帮他接电话,有什么事跟他身边人说就行。
阎舒跟电话里的人说今年生日,希望阎鹤能同他们一家一起过。
她知道阎鹤一直不怎么过生日,但是前几个月发生那样大的事,他们家得好好谢谢阎鹤。
电话那头的男生嗯嗯了几声,显出很专注听的模样。
阎舒失笑,不知怎么地,就想象到电话那头的男生使劲点头的样子。
说明来意后,阎舒便挂断电话,一副若有所思对着丈夫道:“刚才接电话的人不是小鹤,听声音,是个挺年轻的男孩子。”
她丈夫:“会不会是出去聚餐,他送人家回去?”
阎舒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小鹤有洁癖,很少让人碰他东西,更不用说手机这种东西。”
况且就算是在开车,按照阎鹤一般的习惯,也会告诉她正在开车,等回家以后再拨电话给她。
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有什么事同身边人说就好了。
阎舒笑了起来,她朝着丈夫高兴道:“我得给小樟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看来今年生日,小鹤可能不会一个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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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迈巴赫停在超市门口。
阎鹤站在车前,看着不远处的小鬼和顾庭。
慕白看到眼前的顾庭,人先愣了愣。
眼前的顾庭一瘸一拐,嘴角也青了一块,同他哭丧着脸道:“您飞的时候怎么不拽住我?”
小鬼尴尬地小声道:“没反应过来,这不是做鬼也做了几百年嘛……”
平常人飞上天第一反应是在半空中胡乱抓一些东西,而他在晕乎乎中做鬼飞上天只觉得跟从前没什么区别。
看着自家曾曾曾孙一拐一瘸的模样,慕白问道:“你脚怎么回事?”
顾庭没敢说是祖奶踹的。
他自知理亏,什么事都没调查清楚就冒冒失带着自家祖宗满世界乱窜。
一旁的卫哲也同他说了,自家祖宗能有实体,全靠阎鹤流了几大碗血换来的。
津市也不止有他祖宗这个鬼,还有一群恶鬼和黑白无常这种鬼差。
他祖宗要是运气不好碰上恶鬼和鬼差,要么被恶鬼分食,要么就被黑白无常勾去阿鼻地狱坐劳役。
顾庭也只是紧张道:“不小心摔的……”
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圈祖宗,生怕出点什么意外道:“您没事吧?”
顾庭看到了自家祖宗脸颊边酒窝处红了一大块,他以为被是被那个不长眼的恶鬼重锤了一拳。
顾庭当即便怒了起来,说要找天师将那重锤祖宗的恶鬼给捉拿起来。
慕白:“……”
他尴尬地扭头,含糊道:“没什么恶鬼……是我不小心摔的……”
顾庭半信半疑。
一祖一孙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彼此的伤口,然后彼此信任地点了点头。
一阵寒暄过后,顾庭又试探地问他同阎鹤是什么关系。
好几碗血。
他祖宗又不是财神爷,寻常人哪会自愿付出几碗血给小鬼。
慕白顶着被嗦红的酒窝,绷着脸道:“大人的事少管。”
说完后,他又问顾庭,有没有见一米九男人能坐的花轿。
顾庭说没见过。
绷着脸的慕白心想没见过就没见过吧。
他也没见过。
慕家上下恐怕都没见过能穿四十四码鞋的媳妇。
可阎鹤那么保守,胆子又小,只看见过他一个鬼,也只被他一个鬼看过。
如今他们睡也睡了,亲也亲了,他肯定是要对人负起责任的。
看来他得同阿生一样,要多赚点香火钱了。
另一边的S市某片河域。
朝着津市狂游的水鬼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有点迷茫地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打那么多喷嚏。
但想了想,水鬼还是觉得赶回去过自家少爷的生辰重要。
他算了算大致的时间,发现没多久就能到津市,于是潜进水底,继续地朝着津市狂游而去。
慕白蹲在马路牙子边,交代顾庭记得把今天下午的佛经抄完。
一瘸一拐的顾庭摸了摸鼻子,说好。
慕白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顾庭问他要去做什么。
慕白一板一眼道:“回去抄佛经。”
顺带向祖宗赔罪。
赔罪自己给慕家找了个四十四码的大脚男媳妇。
晚上十点半。
慕白坐在车后座,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
夜幕下,黑车疾驰掠而过一排排路灯。
半空中,一黑一白的身影一前一后拽着一个游魂。
游魂目光呆滞,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黑无常面无表情用铁链拘着游魂,听到身旁的白无常嘶了一声。
白无常低头翻着手中的生死簿费劲才道:“钟广,男,年龄七十二,死因,寿终正寝……”
“等等,老黑——”
黑无常抬起头,看到白无常黑着脸道:“抓错人了。”
被铁链拘束的游魂看上去才不过二十多岁,哪里是生死簿上的七十二岁。
自从换了那群老古板写生死簿,他们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抓错人了。
一黑一白的身影一边骂着书写生死簿的老古板,一边拘着游魂往真正的死者住所赶。
月亮掩进云层,光辉模糊。
晚上十一点,卧室如同往常关上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
大床上,听到身旁人平稳的呼吸声,慕白悄悄睁开了眼。
面前人一副沉睡的模样,大抵是平日里肃冷惯了,在睡梦中依旧是唇角稍稍向下。
但是睫毛很长。
他娘说,睫毛长的人有福气。
小鬼没忍住,偷偷伸手玩了一下面前人长长的睫毛。
看着男人睫毛动了动,慕白想起了前不久在墙角,他们两人在假装亲吻时,阎鹤的睫毛碰在他面颊,有些痒。
小鬼耳根忽然有些红。
他收回手,转头趴在枕头上,开始在心里默念明天要抄的佛经,一边默念一边想着慕家的祖宗对不住了。
第二天。
阎鹤发现空闲时,小鬼没在看话本,而是在奋笔疾书抄东西。
他问:“大人在抄什么?”
慕白总是含糊地说没什么,随便抄一些东西练练手。
但话是这么说,他手上的动作也没见停,成日在书房埋头抄佛经。
小鬼用不惯如今的纸笔,用的笔都是毛笔与研磨的墨水。
他从前都是有人伺候着研墨,如今自己铺纸研墨抄写,一两页还好,但要抄写一整本佛经,便要研上大量的墨,于是常常把自己弄得脏兮兮。
阎鹤晚上回来,总能见到小鬼伏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手上与脸上却沾染着墨点。
小鬼浑然不知,有时觉得鼻尖痒,还抬手蹭蹭鼻尖,墨团散开,活脱脱跟只小花猫一样。
有一次阎鹤靠近,还听到伏在书桌前的小鬼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仔细一听,发现小鬼在念叨着自己的太公、太奶和一堆祖宗,说完后,又开始念着拗口的佛经。
阎鹤起初以为慕白在给相熟的水鬼祈福。
毕竟小鬼连手机都已经挑好了,就等着水鬼回来。
可过了两天,他又在小鬼的嘀咕声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听见小鬼同自己的太祖太奶念叨说他虽然脚大了一些,但是心性却是一顶一的好。
阎鹤觉得小鬼这是给自家太祖太奶介绍自己的朋友。
青天小老爷一向都有股板正劲儿。
大概介绍完他,就要给太祖太奶介绍曾曾曾孙顾庭了。
但接连过了几天,阎鹤没在小鬼抄书的嘀咕声中听到顾庭的名字。
在七夕前一晚,慕白也终于把厚厚的佛经抄了几遍。
当他放下毛笔时,心下也稳了稳,觉得自家祖宗应该看到了自己的诚意,不会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
而且他们家也不止他们一个断袖。
小鬼心虚又放心地将抄好的佛经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桌上,仿佛给祖宗检查一样。
第二日七夕。
卫哲送给慕白一台游戏机。
慕白很高兴。
毕竟除了阿生,这是死后他收到的第一个生辰礼物。
他躺在沙发上,举着游戏机,扭头问卫哲这个游戏机贵不贵。
卫哲摇头感叹道:“这算什么。”
他准备的东西跟阎总比起来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看着沙发上举着游戏机眼睛亮晶晶的小鬼,卫哲没忍住,他坐在沙发一旁心痒痒道:“你觉得阎总会给你准备什么生辰礼物?”
小鬼想了想:“长寿面吧。”
从前他过生辰,他阿娘总会给他煮一碗长寿面。
卫哲刚想说这算什么生辰礼物,但是一想到面前的慕白生前买东西都是一个庄子一个庄子买,便又默默闭上了嘴。
大抵是有钱人同他不一样。
晚上,慕白果真看到阎鹤在给他做长寿面。
大概是没怎么接触过面粉,阎鹤系上了围裙,衣领上却还是沾了一些面粉。
老实说,这碗长寿面味道淡了些,擀出来的面条也没有那么劲道。
但慕白坐在餐桌前,细细地吃着,一口气吃光,连同汤也喝了好几口。
吃完后,阎鹤便问他要不要去放孔明灯。
慕白已经很久没放过孔明灯了。
他眼睛亮了亮,使劲地点头。
阎鹤开车,载着他开了好长一段时间,将他带到了一座山的山顶。
夜幕低垂,繁星几乎缀满了整个天际,山顶的夜风清凉,吹得人很舒服。
从山顶眺望,能在远处看到天际中漂浮着几点孔明灯的灯火。
慕白被山风吹得很舒服,发丝浮动,听到身旁的人问他:“你从前生辰总会放烟花吗?”
小鬼点了点头,有些快活道:“总会放的。”
阎鹤嗯了一声,然后同他一起望着天边悠悠飘着的几点灯火。
慕白忽然听到了几声脆响。
与此同时,天际忽然腾升起几点烟火,幽幽地如同一点直线升起,沉寂了几秒后,蓦然炸开大片烟花,星星点点亮满了整个夜幕。
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的烟火升腾到夜空最高点,然后炸开斑斓星点,绚烂亮眼,几乎让整个夜空亮成白昼。
大片大片的烟火接二连三腾升绽放,旋转炸开,映照在慕白瞳孔中,让他怔然。
——“你过生辰,额娘放点烟花怎么了?”
——“额娘就是要放,就是要让今晚亮堂堂的,就让城中的百姓一同与额娘的孩子高兴。”
——“阿生,去取钱袋来撒在街上。”
一道道模糊的声音传入脑海,让人听得不大真切,但声音却让人熟悉得心悸。
大片的烟火一直持续了很久,夜空也如白昼一般亮了许久,星光点点如同繁花一般绽放在夜幕。
慕白怔怔然地站在原地,仿佛又回到千百年前,在那个熙熙攘攘的夜市酒楼的阁楼,周围都是笑闹着祝贺他的好友。
几百年前的酒楼窗台前,河两岸,都挤满了人,抬头惊叹着看夜空中的烟火。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烟火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几缕幽幽地在天际绽放,最终消失在夜幕中。
“现在有规定,不能在指定燃放区放太久的烟花。”
“可能不能像从前你生辰那样,给你放上一整晚的烟花。”
阎鹤偏头,同他带着点歉意道:“车程过来也有点久,但这个地方能放烟花久一点,所以就带你过来了。”
慕白同他喃喃道:“已经很好了……”
已经很好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像从以前一样,在生辰这天吃上一碗长寿面,然后再去看烟花了。
阎鹤微微偏头,轻声问他道:“大人高兴吗?”
慕白吸了吸鼻子,同他道:“高兴。”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点硝烟的味道,慕白听到面前人说:“大人高兴就好。”
“大人高兴我便高兴。”
慕白胡乱地蹭了蹭有些发红的眼睛,闷声道:“我不是什么大人。”
“也不是什么济州的青天小老爷,更不是什么当今圣上的探花郎。”
“都是我骗你的。”
他越说声音越闷,像是有点难过:“我死后不能保佑你们家祖坟冒青烟,也不是什么曲文星的后代,能够让你们家后代中状元。”
“我生前什么都不是,你也不用怕我。”
“我只是个赶考赴京的小秀才,就是旁人口中说的小书呆子。”
阎鹤顿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轻声道:“我知道。”
“但我也没想过我能有后代,什么祖坟冒青烟,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哪怕只是个小秀才,也比我厉害。”
慕白闷声道:“你说你是如今的高考状元,我怎么能比你厉害……”
阎鹤:“那是我骗大人的。”
“大人要放孔明灯吗?”
慕白闷声说:“要放。”
阎鹤笑了笑,他揉了揉面前人的脑袋,便去车内后备箱取孔明灯。
他取来孔明灯,一边取来一边道:“大人要不要放事事如意的这盏孔明灯……”
但话音刚落,阎鹤便顿住了。
他怔然地站在原地,看到眼前的空地空无一人。
哪里还有什么小鬼。
——“让小鬼凝结成实体这种事终究是逆天而行,阎总,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能维持多久这个因人而异,哪怕是我祖师爷来了也不能敢保证……”
阎鹤长久沉默地伫立在原地,手上拎着一盏事事如意的孔明灯。
“阎鹤——”
一道嗓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阎鹤下意识抬头,看到一盏漂浮在半空中的孔明灯上挂着小鬼。
挂在孔明灯上的小鬼有些尴尬,同他小声道:“能把我弄下来吗?”
漫山遍野的孔明灯在夜幕漂浮,疏疏落落如同夜幕中亮着的繁星。
孔明灯上的小鬼见阎鹤依旧怔然,怕自己飘得远了,着急朝着阎鹤吱呀乱叫。
回过神来的阎鹤将孔明灯摘了下来。
孔明灯上还写着祈福的字句,虔诚地写着求上天赐予他一个老婆。
阎鹤一边默默拆着孔明灯一边想兄弟不好意思了。
老天先给他送老婆了。
这位兄弟的老婆估计明年才能送到。
小鬼终于从孔明灯摘了下来,心有余悸道:“如今孔明灯都那么大了吗……”
他扭头要去看自己背上的衣服有没有被勾破,却没想到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小鬼一愣,一抬头,发现是阎鹤在握着他的手腕。
阎鹤说山上风大,他如今魂魄状态不稳定,要握住他才行。
慕白点了点头,觉得是这个道理。
可没过多久,慕白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慢慢牵住。
十指紧扣。
他的体温很低,与他掌心相扣的手掌却温热,修长手指一根一根地扣住了他的手掌。
夜风微凉,放飞的孔明灯摇摇晃晃,同漫山遍野的孔明灯一同升向夜幕。
“大人从前是秀才?”
慕白望着那盏事事如意的孔明灯,点了点头。
牵着他手的人问他:“那我前几日问大人的诗,大人怎么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