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眸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回之前住的地方。”
崇珏微微蹙眉。
夙寒声也顾不得打趣崇珏了,赶紧跑过来:“姐姐干嘛要回之前的地方,万一还有其他的宫家人在,把你掳去了怎么办?”
宫菡萏方才面对崇珏时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乍一瞧见夙寒声,她无神眸瞳似乎亮了起来,轻声开口。
“没事的,我已习惯了。”
夙寒声愣了下。
习惯了?
是习惯这二十年来被人用法器操控的日子吗?
夙寒声呆愣看着宫菡萏,好似理解了什么。
宫菡萏自小便是生活在被人控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在旁人指引下才能做到的环境中,此时乍一还她自由,她并不觉得欢喜,心中甚至有可能是恐惧排斥。
摆脱熟悉的环境,去往陌生世界,并非一时半刻能够适应。
夙寒声也不阻止她,问道:“那你可有其他认识的对你好的人?不是宫家的!”
宫菡萏歪头想了想:“有。”
夙寒声一喜:“谁?”
宫菡萏说:“你。”
夙寒声:“……”
夙寒声再接再厉:“还有呢?”
宫菡萏又想了想,半晌才道:“还有一个。”
夙寒声不太抱希望了:“谁呀?”
“她说我的灯漂亮。”宫菡萏说,“拿去卖,肯定很值钱。”
夙寒声:“?”
姐姐,想卖了你这还叫对你好?
夙寒声觉得这个姐姐好像不是冷若冰霜,而是有点……呆?
宫菡萏一时半会寻不到去路,夙寒声又不想让她再回魔窟,只好等着凌波谷的人赶过来再说。
宫菡萏不想在佛堂待着,起身走了半圈,听到闻道学宫的钟声,突然道:“我能再去看看她吗?”
她指的宫芙蕖。
寻常人根本不会连行踪都要问旁人,可宫菡萏却根本不敢随心而动,只能随意寻人来执掌她的行动。
这非一时半会能改变得了的。
崇珏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道:“嗯,莫要离学宫就好。”
宫菡萏身上圣物灵力已被隐藏,学宫又有结界受崇珏操控,并不会让她犯傻轻易逃离回到魔窟。
宫菡萏点头说好,飘然离去。
夙寒声赶紧追上前去:“姐姐,用脚走,学宫不能御风。”
宫菡萏很听夙寒声的话,当即轻飘飘落地,回头看他。
夙寒声点头。
宫菡萏这才慢吞吞地走了。
夙寒声担忧看了半晌,才折返回来。
崇珏已在闭眸参禅。
夙寒声坐在小案对面,小声道:“叔父?”
崇珏不睁眼,只道:“怎么?”
见崇珏脸上有种大病初愈的苍白,夙寒声知晓昨日他出手必然不可能安然无事,难得良心发作地将要打趣的话吞了回去,乖乖道:“没怎么,叔父没事就好。”
他行了个礼,起身就要去上早课。
崇珏睁开眼,叫住他:“萧萧,给你这个。”
夙寒声回头看去,就见小案上的匣子中,正放置着那串已经被重新雕刻好护身符纹的琉璃佛珠。
之前夙寒声还气势汹汹说不要这破珠子,此时却是欢天喜地地一屁股坐下,拿着那串琉璃佛珠爱不释手:“叔父又要送给我?”
崇珏所有佛珠都被捏碎了,手中空落落的,难得敲一回的木鱼也被敲得粉碎。
他看向夙寒声手中那串临时给他戴的佛珠,轻轻“嗯”了声:“你手上另外一串佛珠,就先……”
话还未说完,夙寒声就高高兴兴地道:“是啊,这样我就有两串叔父送的佛珠了,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轮着戴。”
崇珏:“……”
夙寒声道:“叔父,叔父你怎么了?”
崇珏似乎无声笑了下,轻轻摇头:“没事,晨钟响了第四声,再不去早课就要迟到了。”
夙寒声赶紧将佛珠戴手腕上,腾地站起来,跑了几步又回头道:“叔父,明日我放旬假,别年年坊市刚好有秋日集市,您……要不要随我一起去逛一逛呀?”
崇珏的手轻轻一动,好一会才道:“明日我还有事……”
推拒的话还未说完,夙寒声就蔫头耷脑地垂下羽睫,看起来十分失望。
“……”崇珏道,“晚上倒是有时间,可以去一趟。”
夙寒声当即欢呼雀跃,好像刚才的失落只是幻觉,他像是怕崇珏反悔,飞快道:“好,那我明日一早就来佛堂,做完功课刚好一起去集市。”
崇珏:“嗯。”
夙寒声高兴得有点上头,笑嘻嘻地晃了下手上的琉璃佛珠,发出清脆的声响:“那这串琉璃佛珠,还有明日叔父愿意陪我去逛集市,是不是……”
崇珏眉头轻轻一跳,预感这蹬鼻子上脸的少年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就听夙寒声不怀好意道:“……是不是我这段时日乖巧,叔父给我的奖赏呀?”
崇珏:“……”
崇珏捻着袖口的手倏地一紧,低声呵斥道:“夙萧萧!”
夙寒声哈哈大笑撒腿就跑,边跑边道:“哈哈哈萧萧不知道!”
一路“不知道”的叽叽喳喳远去了。
崇珏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本该对这孩子的冒犯行径而动怒的,可崇珏半晌才后知后觉。
他心中并无丝毫怒意,反而像是被鸟伸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下心口,无可奈何又心生纵容怡然。
崇珏一愣。
夙寒声撒了欢地刚跑下后山,突然听到一声轰的巨响。
远处山林间的佛堂,好像被人轰塌了一角?
叔父被那句“奖赏”气成这样?
明日便是旬假。
上善学斋的学子都在呜嗷喊叫,元潜的尾巴尖更是伸到夙寒声的桌子底下甩来甩去,笑眯眯道:“少君,明日去秋日集市玩吗?”
夙寒声叼着笔,将桌子底下的蛇尾巴奋力搬到自己腿上搁着,爱不释手地摸着,懒洋洋道:“我同人有约了。”
元潜凑上来好奇地道:“谁啊?哪个学斋的女修吗?”
徐南衔他们还没回来,夙寒声在学宫认识的人也没多少,若是和乞伏昭出去必然不会说“有约”这种词。
夙寒声正要说出来,但又担心有人会来搅和,只好掐了元潜蛇尾一下。
“不要你管。”
元潜还以为说中了,眯着蛇瞳往后桌一靠,道:“百里,明日和我一起……”
乌百里打断他的话:“明日我要回家一趟重新刻弓上的符纹,没空。”
元潜小声道:“少君好像和哪个学斋的女修幽会。”
乌百里正色道:“去——符纹下个旬假再刻也不碍事。”
元潜哈哈大笑。
夙寒声还不知道这两人等着瞧自己热闹,高高兴兴地摸着蛇尾巴做上节课的功课。
今日六节课极快,下午众人放了假,叽叽喳喳地往外跑。
夙寒声约了元潜、乌百里还有乞伏昭等会吃了晚饭,就回落梧斋外面的院子里搬小桌子来一起做功课,收拾东西走出门,前面的元潜“哎”了声,拿着弟子印一晃。
“少君,惩戒堂正使在听照壁上说,让你去惩戒堂一趟。”
夙寒声一愣,脑海中飞快闪过这几日所做的事。
乌百里和元潜一左一右凑过来:“说吧,你这几日又闯什么祸了?能让正使直接在听照壁寻你。”
夙寒声都懵了:“难道是我前几天上课刻的那个符纹,故意添了两笔差点把那个讨人厌的山长炸得满脸灰的事被发现了?!”
乌百里、元潜:“……”
夙寒声拧眉想了想:“还是我把乞伏昭门口那个吵人的护门草偷偷放在那个姓萧的储物戒里,他问我有没有听到古怪的声音,我说没有啊,吓得他惊慌失措以为被鬼缠上的事被发现了?”
两人:“……”
乌百里欲言又止。
元潜捣了他一肘子,打算听听这位小少君还做过什么缺德的事儿。
夙寒声又嘚啵嘚啵说了一堆,愁眉苦脸地将书塞到乌百里怀里:“不可能啊,我做得可隐蔽了,根本没人能发现。”
元潜笑得直打跌,只觉得夙寒声真是个合他胃口的妙人。
夙妙人忧心忡忡地去惩戒堂了。
这段时日副使不在,惩戒堂等着挨罚的人都少了十分之九。
并不是说学宫学子安分了,只是其他副使不干事,正使又是个温吞的老好人脾性,他们当即放飞自我,反正也没人拿鞭子抽他们,乐得自在。
夙寒声走进空空荡荡的惩戒堂正厅,满脸心虚地正打算胡说八道。
一抬头,却见应知津坐在一旁椅子上正在点烟。
“师姐?”
应知津随意“嗯”了声,朝他抬手:“过来。”
夙寒声走上前,还以为正使向应知津告状了,垂着脑袋一副怯怯模样,还未等师姐开口直接能屈能伸地道歉认错。
“师姐,我错了。”
应知津吐出一口烟雾,冷淡瞥他:“错哪里了?”
夙寒声垂头丧气,嘚啵嘚啵把刚才那堆小祸事全都说了,眼巴巴地道:“我真的知错了。”
应知津似笑非笑:“哟,闯得祸事倒是不少,怪不得你大师兄说你调皮捣蛋吊儿郎当。”
夙寒声蹲在地上,扒着应知津坐着的椅子扶手,一副虚心认错的样子。
“我往后会改,师姐别和我大师兄告状,他会把我吊起来抽的。”
一直冷冷淡淡的应知津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夙寒声仰头看去。
应知津伸出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摸了下夙寒声的脑袋,挑着眉道:“我前几年曾回应煦宗瞧过你。”
夙寒声茫然。
那他为何不知道?
那时的夙寒声小脸煞白地坐在寒潭边,穿着空空荡荡的衣裳身形消瘦,迷茫看着面前潭水,好像随时都能跃下去。
像是精致却被折断翅膀、囚在金笼中的漂亮鸟雀。
应知津并未进去,沉着脸寻到应见画同他大吵一架,想要将夙寒声接去别年年。
可当天晚上,夙寒声凤凰骨发作,几乎被烧成一把枯骨,好在那千年寒潭水救了他一命。
应知津怔然看了床榻上瘦得几乎成一把骨头的少年半晌,一股想要解救他却无能为力的痛苦遍布全身,让她直接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自此后,再也没去看过夙寒声。
可如今……
鸟雀逃出牢笼,在广袤天地间展翅而行,鲜活蓬勃。
“只是无伤大雅的祸事,你下回莫要再做,不至于挨打。”应知津拍了下夙寒声的脸蛋,笑着道,“日后你大师兄因为一点小事就打你,你便来寻我。”
夙寒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应知津又拍了他的脸蛋两下,给了他一个别年年纹样的储物戒。
夙寒声疑惑地往里面一扫,差点被里面的灵石闪瞎眼睛。
应知津道:“零用钱,用完了再来别年年寻我。”
夙寒声虽然对灵石没什么概念,但扫了一眼就知道这里面八成得有半个灵石矿,他眼睛都瞪圆了,小心翼翼道:“这是一年的零用钱吗?”
应知津一皱眉。
夙寒声还以为自己说长了,正要说“两年”,却听应知津冷冷道:“应见画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就这么穷养吗?”
夙寒声愣了下。
“这是一旬的。”应知津眉头还没松开,道,“闻道学宫每十日一个旬假,到时每回放旬假我会让人给你送来。”
夙寒声:“……”
夙寒声沉默许久,当即跟着应知津同仇敌忾:“大师兄到底是怎么带孩子的!”
应知津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夙寒声见将储物戒收起来,道:“那师姐今日来找我是有急事吗?”
“嗯。”应知津道,“我的心肝儿还在气头上,已去闭关不理会我了,我想找你但懒得差人去,就用他的弟子印往听照壁上发。”
夙寒声肃然起敬。
应知津道:“你在悬壶斋可有认识的医修?”
夙寒声想了想:“小医仙周姑射,她曾为我解跗骨毒。”
应知津:“可靠吗?”
夙寒声迟疑:“师姐说医术吗?”
应知津抽了口烟,吐出烟雾来,若有所思道:“她为你解了跗骨毒,外面却并未有传言说你是拂戾族血脉,想来是可靠的。”
夙寒声骇然看她。
不过想想也对,应知津和应见画年纪虽然相差几百岁,但年少时必然也是见过他娘亲的,自然知晓他有拂戾族血脉。
应知津没有多说:“去将她叫来惩戒堂吧,我想让她帮我医治一个人。”
“谁?”
片刻后,夙寒声诧异看着惩戒堂偏院床榻上的宫菡萏,赶忙跑上前去:“姐姐?”
宫菡萏眉眼紧闭,身穿所穿的闻道学宫道袍已出现漆黑的焦痕,像是被烛火燃烧似的,散发出一股灯油燃烧的古怪味道。
“方才我瞧见她靠在悬壶斋外的樟树上睡着了。”应知津道,“所以将她带到此处来休憩,但她状况不对,身上好像负着伤,怎么叫都不醒。”
昨日庄灵戈和宫菡萏打得几乎要你死我活,不可能不受伤。
只是宫菡萏从未说过,面色如常,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圣物平安无事,却没想到竟会如此严重。
夙寒声忙伸着爪子拿出弟子印去寻周姑射,可还未传音手就一顿,犹豫地看向应知津。
一旦探脉,宫菡萏的身份可就藏不住了。
“怕什么,没人敢从我手中抢人。”应知津拍了他脑袋一记,懒懒道,“她这盏灯如此漂亮,肯定能卖很多钱,我哪有放手的道理。”
夙寒声诧异极了。
原来宫菡萏所说的“对她好”的另一个人,竟是应知津。
应知津垂着眸看着床榻上的人,语调冷淡眼中却是带着点怜悯的温和:“被人哄骗这么多年还替人数钱的蠢货,与其被那群贪人败类折辱操控,还不如卖我手里。”
夙寒声没看出来应知津对宫菡萏有恶意,便听话地去寻小医仙。
周姑射很快就回了,还是如往常一样的直言不讳。
“她快死了吗?”
夙寒声知晓周姑射的脾气,赶紧点头:“是,命悬一线!”
周姑射立刻道:“我马上就来。”
悬壶斋中,周姑射拎着药箱从房中冲出来,脚下生风恨不得飘起来。
还未出去,从演武场回来的“剑修之光”宫芙蕖随手将长剑丢到一旁的石桌上,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瞥见周姑射,她眉头一挑:“姑射,这是要去哪儿?”
“惩戒堂。”
宫芙蕖幽幽道:“你又随意给人探脉医治了?”
周姑射冤枉死了,绷着脸说:“没有。”
宫芙蕖不相信,随意擦了一把汗,快步跟上去。
“我随你一起去。”
周姑射拧眉:“我真的没随意给人医治,是夙萧萧叫我过去的。”
“哈。”宫芙蕖像是逮到她的话中把柄似的,“刚才我可都听上善学斋那条小蛇说了,夙少君因戏弄山长、欺骗同学的事被正使叫去了惩戒堂,定是去挨罚的。”
周姑射:“……”
后山佛堂中。
小沙弥奋力地将数百套素白袈裟放置衣柜中,还一一搭配了佩玉。
崇珏不知为何已不再参禅,反而持着佛经垂眸看去,素袍宽袖微动,瞧着倒有点不像云端佛像,罕见带着点烟火气。
小沙弥跑过来屈膝跪坐,一边为世尊烹茶一边小声嘀咕。
“我上个月才为世尊放了两个月的衣物,此时却一件不剩……我来时世尊您自己都没新衣物穿了,那小少君倒好,穿着您的袍子招摇过市。”
崇珏:“……”
崇珏难得知晓理亏是何种感觉,他轻咳一声,淡淡道:“不要这么说他,他是个乖孩子。”
小沙弥撇了撇嘴,听话得没有多说夙寒声的事:“我将新的素袍袈裟放置柜中了,还有些佩饰——哦对了,世尊您那十几串佛珠放在何处了?需要我为您检查有无破损吗?”
崇珏:“……”
不用检查了,已全部破损连渣也不剩。
崇珏又咳了声:“不用了,你先回须弥山吧。”
小沙弥自幼侍候世尊,深知世尊慈悲心肠,看着冷淡心软得不得了,有时候他都敢胆大包天敢嘟囔着数落世尊几句。
他每次来都恨不得多待几日,世尊也纵容他在佛堂各种跑来跑去地伺候。
这还是世尊第一次“赶”他回须弥山。
小沙弥闷闷“哦”了声,却也不敢多言,起身就要走。
看着佛经大半天都没掀一页的崇珏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等等,你此番安置的衣物中……”
小沙弥迷茫回头。
崇珏捏着佛经的手微微用力,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尖青白一片,淡声道。
“……可有能出门的寻常衣物?”
惩戒堂冷冷清清。
夙寒声坐在椅子上,从褡裢中拿出巴掌大的小匕首,拧着眉头在手腕上来回比划。
应知津在旁边抽烟杆,余光瞥到,笑了笑,道:“干什么呢?”
“那几个控制剔银灯的人想去圣物之血来为她做灯油。”夙寒声拿起茶杯放在腕下,随口道,“她之所以昏迷不醒会不会是没灯油了?我放点血试试看。”
应知津手中玉质的长烟杆往夙寒声腕子上轻轻一敲,夙寒声手中匕首猝不及防落到桌上,哐的一声。
“不是圣物之血。”应知津淡淡道,“只有落渊龙的龙血才能做灯油。”
夙寒声吃痛揉了揉手腕,迷茫道:“为什么?”
应知津烟杆上挂着别年年的标志花纹,她懒洋洋吐出口烟雾:“就像你能抑制落渊龙的化龙一样,剔银灯的灯油只有龙血才可用,你就算放干了血也没法子救她。”
夙寒声倒是头一回注意到这个:“师姐怎么会知道?”
应知津重新填了烟草,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我经营别年年只是随便卖卖东西吗,傻小子,整个三界的情报秘辛才是最值钱的。”
夙寒声没什么经商头脑,似懂非懂。
没一会功夫,惩戒堂外周姑射皱着眉,一脸不高兴地踢着裙摆迈进门槛来。
夙寒声起身刚要去迎接,视线扫到后面后面还跟着撸着袖子一身灰尘的宫芙蕖,当即一愣。
她怎么跟来了?
宫菡萏在闻道学宫看了宫芙蕖一日,却并未现身相认,想来心中定有犹疑和畏惧的。
夙寒声不想像那些宫家旁支的杂碎一样去干涉插手宫菡萏的事,替她做这个重要的决定,但他私心里还是期望宫菡萏能有对她相护的亲人,不要孤零零地从那个“魔窟”中才能寻得片刻安全感。
夙寒声还在纠结时,周姑射沉着脸走到他身边,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不悦道:“夙萧萧,你和芙蕖解释,我没闯祸,真的是来医治人。”
夙寒声差点蹦起来,脑海中隐约闪现年幼时好像也被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姑娘踢得嗷嗷叫。
“哦。”周姑射之前为他解了毒,此番又有求于人,夙寒声乖乖点头,对宫芙蕖道,“是我请小医仙来医治……一位姐姐的。”
宫芙蕖刚在演武场揍了一群剑修,猎装满是灰尘和脏污,还没来得及换。
听到夙寒声的解释,她又环顾四周并未瞧见惩戒堂正使,这才知晓自己误会了,她干咳一声,胡乱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温声道:“姑射对不住,是我多心了——那你赶紧去为姐姐医治吧。”
周姑射拎着小药箱,跟着应知津迫切地冲进内室医治人去了。
宫芙蕖本性有种被压抑的疯,平日里却是温温柔柔,穿着悬壶斋的医修道袍,仙姿佚貌好似九天神女,被人跟踪欺负也始终压抑着不会出手。
如今她穿着猎装,袖口撸上去只露出半截小臂,因打人方便而高高束起的马尾此时散乱了一半,显得极其不修边幅。
宫芙蕖赶紧将长发胡乱理好,尴尬朝夙寒声笑了笑。
夙寒声还在思考宫菡萏的事,咬着食指指节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试探道:“宫师姐,你是家中独女吗?”
宫芙蕖将袖口撸下来,正在抚袖子上的褶皱,闻言温和摇摇头:“不是,我还有个阿姐。”
“阿姐?”
“嗯。”宫芙蕖抿唇笑了下,“不过我从未见过,但爹娘说是双生子阿姐,至今……下落不明。”
夙寒声问:“那你们可有去找过?”
宫芙蕖点头:“自然有,但这些年无论寻多少线索踪迹,前去寻找之人全部陨落,就连魂魄都未留下分毫,奇怪得很。”
夙寒声若有所思。
怪不得当时在秘境中,剔银灯会将所有见过她面容的人全都取出魂魄来炼制灯油。
原来是怕泄露行踪。
宫芙蕖并未多说,笑着道:“少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夙寒声不知该不该替宫菡萏做决定,犹豫半晌才摇摇头:“没什么,随便问问。”
宫芙蕖“哦”了声,她和剑修比试时出了一身汗,此时黏糊糊的浑身不舒服,既然周姑射没闯祸她也没多留,起身道:“少君,我先告辞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夙寒声腾地站起来:“等等……”
宫芙蕖疑惑回头:“少君?”
夙寒声正在绞尽脑汁想怎么将她先留下,突然听到内室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灵力爆炸声,将外厅的屏风都被震歪了。
宫芙蕖和夙寒声两人都愣住了。
周姑射的声音传来:“芙蕖!快来!”
宫芙蕖来不及多想,直接掀开帘子冲了进去,夙寒声紧跟其后。
应知津正眉头紧皱站在不远处,护身禁制将她团团包裹住,手中烟杆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成两半,切口处竟然有漆黑的焦痕。
内室床榻已成齑粉,本该重伤不幸的宫菡萏不知何时已醒了,她浑身好似蒙上一层火焰似的橙色光芒,赤着的足悬在半空,并不合身的闻道学宫道袍被灼烧得泛起乌黑。
周姑射脸色冰冷,眸光却是闪出光芒:“芙蕖先将她制住,别让她妄动灵力。她体内伤势还未痊愈,再乱动会出人命。”
宫芙蕖正在怔然看着那漂浮在半空双眸涣散的人,总觉得这人给她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但记忆中却从未见过。
闻言她忙回神,伸手阻止。
夙寒声赶紧道:“我呢?”
“护好自己小命就行。”周姑射道,“别在这儿碍事。”
夙寒声:“……”
筑基期就别往前面凑了,夙寒声只好担忧地撤到应知津旁边躲着。
应知津当年叛出应煦宗时已自废了修为,就算修了魔也只是堪堪金丹,但金丹期的寿命足够她活了,她双手环臂,也没不自量力上前,持着断裂的烟杆儿,眉头难得蹙着。
“还是得需要龙血。”
宫芙蕖一无所知,正在用尽全力想要将宫菡萏制住。
但失去意识的剔银灯哪里是元婴期能随意控制的,灵力才刚化为绳索触碰到宫菡萏身上,陡然被一股烛火灼烧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