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姑射手中银针闪着寒光,尝试着想要刺进宫菡萏穴位,用尽全力都无法靠近。
宫菡萏始终在无节制地消耗灵力,只是几下好似剔银灯中最后一点灯油也消失殆尽,心口那簇微弱火焰正在缓慢地熄灭。
天道圣物不会轻易陨落。
剔银灯对灯油的渴求彻底操控这具躯壳,如同死灰的眼眸泛起最后的光芒,带着银手链的手倏地燃起火焰,神色冰冷地朝着离她最近的宫芙蕖探去。
只要一人的魂魄化为灯油,便能短暂续住剔银灯的烛火。
宫菡萏修为已是化神境大圆满,乍一出手,元婴期的宫芙蕖瞳孔猛然涣散,浑身僵硬着一动都无法动,眼睁睁看着那只漂亮的手朝她眉心探来。
夙寒声被惊住了,立刻伸手掐诀,指腹符纹陡然漂浮半空,呼啸着冲向宫菡萏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宫菡萏察觉到凌厉符纹袭来,眼睛眨也不眨地往旁边轻轻一拍。
符纹陡然化为罡风将她漂亮的手刮出几道带血的伤口。
夙寒声道:“快走!”
宫芙蕖终于摆脱那道压制,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与此同时,周姑射快步而来,一把拽住宫芙蕖将她推远。
宫菡萏漂浮在半空,脚踝、手腕上还带着漂亮精致的链子,随着她轻动的动作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直勾勾盯着宫芙蕖,明明此时周姑射已经冲到她面前将治疗的银针刺入她经脉内,她却丝毫不管,依然朝着宫芙蕖伸手。
宫芙蕖有时候虽然有点嗜血,但她却受很守规矩,除了在秘境、历练,或演武场才会动手外,其余时候都是温和得像是名门闺秀。
此时她差点被杀,却生不出丝毫反抗的情绪,看着面前的人步步往后退去。
应知津几乎将烟杆捏断,但很快她像是发现什么,倏地放松下来,抬手拉住要冲上去的夙寒声,道:“别乱动。”
夙寒声:“可是……”
周姑射的银针似乎对宫菡萏极其有用,她脸上的灰白之色悄无声息消散,如玉似的面容飘然靠近宫芙蕖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宫芙蕖已止住了逃走,呆呆愣在原地茫然看着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宫菡萏。
这张脸……陌生又熟悉。
明明是双生子,两人却不像庄灵戈庄灵修那样一模一样,她们离得极近,隐约瞧出五官中似乎只有那双眼睛是相似的。
只不过一个是温和柔顺,一个却是冰冷淡漠。
宫菡萏神智已然清晰,她足尖微垂,飘然落到地上,轻轻歪了歪头。
宫芙蕖迷茫和她对视。
好一会,宫菡萏忽然道:“哭什么?”
她似乎做足准备才开口的,嗓音带出一种难以发现的微抖。
宫芙蕖一愣,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知为何竟然落了泪。
她匆匆擦了擦脸上的泪,只觉得尴尬又丢人:“没有。”
宫菡萏只说出那三个字似乎用尽了全部勇气,她沉默看着宫芙蕖往后退,好像要离她远远的,下意识想要抬手。
手指一动,却未去挽留。
宫芙蕖惊魂未定,就算宫菡萏没有再动手,但刚才那个威压却让她明白自己差点被眼前这个人杀掉,垂着头飞快退出内室。
宫菡萏注视着她的背影离开,才近乎黯然地垂下眼。
应知津皱着眉。
果然如此。
这种被人养坏了的怯懦脾气,就该有人推她一把,否则要她主动得等到猴年马月。
夙寒声见宫菡萏恢复理智,赶紧冲上前:“姐姐,你的手……没事吧?”
刚才他情急之下打了符纹过去,此时宫菡萏的手背已有几道伤口,正在往外渗着血。
宫菡萏垂眸看去,摇了摇头:“谢谢你阻止我。”
若她浑浑噩噩间真的取了宫芙蕖的魂魄做灯油……
宫菡萏不敢再想下去。
夙寒声捧着她还在流血的手,符纹强悍,就算是圣物也被伤到了,他皱着眉道:“这得涂点灵药吧?小医仙……”
周姑射不知在那咬着笔在研究什么东西,眸中全是遮掩不住的狂热,她随意丢来一瓶药:“你随便涂就是了……别打扰我。”
夙寒声早就习惯周姑射的脾气,赶紧接过灵药,正要打开为宫菡萏上药。
一直在看着宫菡萏的应知津突然道:“萧萧,你刚才不是说要回去做功课吗?”
夙寒声茫然抬头:“啊?”
应知津给他使了个眼色。
夙寒声看了看宫菡萏,这才明白应知津的意思,赶忙“哦哦”两声,为难地对宫菡萏道:“姐姐,我得回去做功课了,要是晚一点会被山长骂的。”
宫菡萏还在看着外室的珠帘,闻言轻轻点头,示意他去吧。
夙寒声将药放下,飞快走了。
宫菡萏呆愣许久才将视线收回,垂着眸看着还在微微渗着血的手背,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有个人缓步而来,挽着袖子坐在夙寒声方才做的位置上,修长手指拿起桌案上的灵药。
宫菡萏一愣,怔然抬头。
宫芙蕖去而复返,莫名不太自在地道:“少君要去忙,我……我帮你上药吧。”
她似乎还在畏惧刚才差点被杀,就算夙寒声和她解释也还是本能担忧,小心翼翼带着试探地握住宫菡萏的手腕。
宫菡萏像是碰到滚炭似的,整条手臂狠狠一抖,差点下意识缩回来。
宫芙蕖吓了一跳:“碰疼你了?”
宫菡萏好半晌才抿着唇摇摇头,看着宫芙蕖轻手轻脚将药往她伤口上涂。
应知津坐在一旁看着两人,随手抹了下弟子印。
夙寒声传信而来:“师姐师姐,如何了?有没有相认?”
“急什么。”应知津道,“如果你有个失踪多年的双生子兄弟,你难道会第一面就相认吗?”
夙寒声小声嘀咕:“反正晚上凌波谷的人会过来,迟早会相认。”
“牛不喝水强按头,这是你大师兄的行事做派,你莫要跟着学坏了。”应知津“啧”了声,“宫菡萏若无相认的心,被强行按着她认祖归宗,宫家必定会将她接回凌波谷继续操控她未来之事……这样她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相同的火坑罢了。”
夙寒声懂应知津的意思,但还是跟着着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宫菡萏没有自主行动的脾性一时半会改不了,难道也要跟着等到天荒地老吗?
“你别管了,今晚凌波谷来人我也会处理。”应知津道,“小孩子就该忙小孩子的事,别什么事儿都想插手,做功课去。”
夙寒声:“……”
夙寒声自己行事都不成熟,也不好去插手宫菡萏的事,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决定让应知津来处理。
他已经回了落梧斋,像是记起什么,又问:“师姐,既然别年年也卖情报,那您可知道……第四件圣物烂柯谱在何处?”
烂柯谱乞伏殷已被天道逐出圣物之列,应该会有新的烂柯谱诞生。
应知津语调古怪:“谁和你说第四件圣物是烂柯谱的?”
夙寒声一怔:“啊?那是什么啊?”
应知津只留下一句:“看储物戒去。”
便不再理他了。
夙寒声疑惑地捏着应知津给他的储物戒研究半晌,但里面除了灵石就是灵石,没有半点其他东西。
难道第四件圣物……是灵石矿?
夙寒声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圣物似乎是被天道恩赐着来镇守不周仙山的,应该不至于如此草率。
夙寒声懒得去管了,现在一心只想明日和崇珏一起去集市玩,他随意将储物戒一抛。
管他第四件圣物是什么,不关他事。
夙寒声溜达着躺到床上,正打算睡一觉再说,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地浮现应知津的话。
“就像你能抑制落渊龙的化龙一样,剔银灯的灯油只有龙血才可用。”
“看储物戒去。”
电光石火间,夙寒声猛地睁开眼睛,腾地从床上蹦起来,匆匆忙忙将储物戒拿起来。
这一次他并未去看储物戒里的灵石,而是指戒上那枚小小的别年年纹路。
和前段时日闻道祭上别年年贩卖的琥珀拾芥上一样,储物戒上正雕刻着熟悉的龙凤灯玉纹路。
龙凤灯玉。
第四件圣物……
翌日一早。
崇珏身着一身莲花暗纹的青衣,天刚亮便在佛堂等着。
他手中依然持着佛经垂眸看,大半天才勉强看了一页。
恰在这时,小案上的传讯法器传来一声鸟雀蹄叫声。
崇珏轻缓将佛经放下,姿态儒雅雍容屈指一弹。
本以为里面会传来夙寒声叽叽喳喳的声音,但却是凌波谷谷主粗犷的声音。
崇珏微微蹙眉。
谷主声音如洪钟,震声道:“世尊晨安……昨日我们并未轻举妄动,只先让芙蕖陪着她,今日别年年刚好有秋日集市,坊姑娘邀了芙蕖和……菡萏……呜。”
话还未说完就啜泣不已,很快,有个温婉的女声传来。
“滚蛋,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哭一晚上了都,还好坊姑娘叮嘱我们莫要贸然去认亲,否则你这副不成器的样子,再把菡萏吓跑——咳咳,世尊见笑了,此番多谢您救了菡萏一命,我们现在想去后山佛堂拜访您,当面致谢,不知您有没有时间。”
佛堂空荡荡。
崇珏淡淡道:“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客气,今日我还有要事,不便待客。”
凌波谷谷主赶忙道:“是是是,那我们就不叨扰世尊参禅了,等日后有时间再登门拜访。”
崇珏:“嗯。”
屈指将传讯法器关上,要去忙“要事”的世尊又翻了一页佛经。
……瞧着清闲极了。
这时,佛堂外突然传来夙寒声的声音:“叔父怎么还在这儿?”
崇珏捏着佛经的手猝不及防一动,险些将那在须弥山佛前供了数百年的佛经给撕破,他淡然抬眸看去,方才空乏的眼眸似乎被什么填满了,温润得好似带着玉光。
“我能去哪儿?”
夙寒声抱着旬假留的功课脱了鞋子跑进佛堂,像模像样给世尊行了一礼,随口道:“昨日您不是说有要事要忙吗,刚才也是,好像还挺紧要的,人家要来登门致谢您都推了。”
崇珏:“……”
夙寒声将功课放在桌案上,抬笔准备写,见崇珏还在那垂着眸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疑惑道:“嗯?叔父还不出门吗?”
崇珏将佛经阖上,放置在小案上,眉眼间莫名带着点冷淡:“嗯,我正要出门。”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夙寒声余光扫到崇珏那身罕见的常服青衣,脸色绿油油地想:“狗男人还特意打扮了……这是去办要事吗,不会是去会姘头吧?”
不对,世尊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这是黑衣崇珏的做派。
话虽如此,夙寒声还是莫名觉得酸,见到崇珏长身鹤立,青衣温其如玉,没忍住翻旧账。
“叔父怎么没穿素袍袈裟啊?不会是全都送我当奖赏,自己没得穿了吧?”
崇珏回身冷淡瞥他一眼:“胡言乱语。”
夙寒声本该被这句不轻不重的呵斥惊住,但身着青衣的叔父微微侧身,腰封勾处精瘦的腰身,层叠裾袍被风拂起,带出一种和佛性禅意相符却又矛盾的禁欲。
蛊人极了。
崇珏说完,还以为夙寒声又要张牙舞爪。
等了一下却见那坐得笔直的少年竟然一点点弯下腰,“唔”了声将脸埋在小案上的功课书籍中,只露出通红的耳尖。
崇珏不解地看他。
这是……羞愧了?
崇珏已去忙他的要事。
夙寒声趴在桌案上本要做功课,但刚写两个字就想起方才崇珏那身打扮,越想越气,蘸着墨汁的笔狠狠一划,在纸张上划出一道明显的脏污来。
“呵。”夙寒声将纸团了团扔到桌案上,冷冷心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最好是真的去忙要事。”
功课昨日写得差不多了,今天一早过来纯属想在佛堂多待待,夙寒声皱着眉不想写,闲着无聊瞥见桌案上的佛经,随手拿过来翻了几页。
夙寒声瞥了几篇就觉得头大,往地上一躺,双手举着佛经恹恹看着,不知想到什么,神使鬼差地喃喃道:“他怎么会是我叔父呢?”
差辈分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修佛的。
前世崇珏和今世的世尊,善念恶念是全然不同的,夙寒声能分辨得出来两个区别,恶念往往都是带着他在色欲中沉浮,可善念……
方才只是生出点臆想夙寒声就觉得自己真是个色魔禽兽,恨不得拍自己脑门,哪里敢再想其他?
夙寒声手一松,佛经“啪嗒”砸落他脸上。
他蔫蔫地垂下手,任由佛经盖脸,视线被剥夺,脑海中不受控制闪现出一堆和崇珏相处的画面。
想到他的严苛、他的纵容……
他的以身相护,温和无奈。
是夙寒声这一生都未遇到过的温情。
突然,夙寒声腾地坐起来,脸上佛经直接被甩飞出去。
不对不对不对!
夙寒声抬手抱住脑袋,惊恐地瞪圆眼睛,骇然道:“他们既只是不同的念,记忆应该是共通的!那岂不是……”
叔父也有前世和自己在无间狱厮混的记忆?!
夙寒声想到这个可怕的可能,差点尖叫着把自己脑袋往地上砸。
啊啊啊!
要是真的是这样,那自己还是先死为敬。
就在夙寒声陷入癫狂时,腰间的弟子印发出一道微弱声响,有人传讯给他。
夙寒声一大清早特意跑去找元潜编的小辫都炸毛了,满头乱糟糟的活像是刚睡醒,他有气无力地拿起弟子印轻轻一抹。
应知津的灵力从中传来。
“萧萧,你大师兄在何处?”
夙寒声蔫哒哒地摇头:“不知道,好几日没瞧见他,好像和长空一起回应煦宗了?”
“啧。”应知津嫌弃地道,“一有急事找他就没个踪影。”
夙寒声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抬手招来伴生树让它为自己梳理,疑惑道:“师姐没有大师兄的传讯法器吗?”
应知津道:“哦,之前有,但他总爱深更半夜发一些有的没的,我嫌烦,直接碎了,一时半会找不回来。”
夙寒声:“……”
夙寒声也不想管两人的事,只好道:“那师姐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我能帮上忙吗?”
应知津想了想,道:“我现在急需一个化神境以上的人伪装成恶棍,在晚上我坊市秋日集市时前去打劫宫芙蕖,逼宫菡萏主动出手救妹妹。”
夙寒声:“?”
这是什么鬼主意?
夙寒声噎了半天,试探着道:“师姐,这可行吗?”
“怎么不可行?我都和凌波谷谷主说好了,他本来兴致勃勃想自告奋勇,但见他长得五大三粗的,怎么才堪堪化神境,万一宫菡萏真的出手把他打出个好歹来就糟糕了。”
所以最好是化神境大圆满,或以上的人。
夙寒声不知道怎么评价,只好讷讷道:“我才筑基。”
应知津本来就没对他报什么期望,幽幽叹了口气:“我本想去找我的心肝儿,但他还在生气,闭关不肯见我……啧,你们男人怎么那么麻烦啊?”
“……”夙寒声讷讷道,“对、对不起哦。”
应知津说了声“乖”,干脆利落地将灵力给断了。
夙寒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又偷偷摸摸联系应见画。
“大师兄晨安。”
应见画的声音很快从法器中暴躁传来:“这都马上晌午了还晨安?你才刚起床吗,不要以为放了旬假就能懈怠。”
夙寒声只说了五个字就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耷拉着脑袋逆来顺受听着。
应见画数落一大堆,歇了口气才道:“有什么事吗?闯祸了吗?”
“才没有。”夙寒声赶忙说道,“大师兄你在何处啊?”
“应煦宗。”
夙寒声道:“刚才二师姐问我有没有瞧见你,她好像找你有急事……”
应见画那边好像传来一阵瓷器破碎声,隐约听到长空的声音:“师尊?”
应见画冷冷道:“我等会就回闻道学宫。”
夙寒声:“?”
夙寒声看着切断的灵力,撇了撇嘴将弟子印一扔,有点不看好应知津这个“计划”。
宫菡萏自幼被教导,言行举止从来不受她自己控制,这样突然逼着她自己主动动手——还是拿宫芙蕖来做靶子,真的能行吗?
太担心了。
夙寒声操心这个又操心那个,赖叽叽掀开浮云遮看着外面的烈日,闷闷心想:“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万一崇珏知道前世那些事……
夙寒声“啊”的一声,直接在地上发了疯似的翻滚,恨不得一头撞死。
“我死了算了!”
就在他转得晕头转向的时候,耳畔传来个熟悉声音:“闹什么。”
夙寒声止住翻滚的姿势,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仰头看去。
崇珏已经回来,正站在旁边垂眸淡淡看他,从夙寒声这个角度能瞧见男人层叠的裾袍、莲花暗纹,以及从腰封垂落而下的佩玉穗子。
夙寒声:“……”
夙寒声当即一惊,腾地坐起来,飞快保持着端正跪坐,讷讷道:“没、没闹,我写功课写累了,想、想放松放松。”
崇珏看着他乱成一团的墨发和皱巴巴的衣衫,似乎无奈地笑了下,敛袍坐下,淡淡道:“写了多少累成这样?”
夙寒声看着没动笔的功课,干巴巴正要扯谎。
崇珏骨节分明的五指按在小案上的书籍上,曲着两指轻轻一敲。
夙寒声顿时不敢撒谎,讷讷道:“还没动笔,我错了。”
崇珏见他如此干脆利落地认错,比之前东扯西扯撒泼打滚耍无赖要有长进得多,也没斥责他,让他继续做功课。
夙寒声赶紧翻开书,想要专心致志地做完功课就能出去玩。
但崇珏不在时,他都没法子集中注意来做功课,更何况此时身形高大的男人就坐在他对面,一身“花枝招展”的青衣,带着熟悉的菩提花香,存在感十足,更加没办法把心思放在书上了。
夙寒声咬着笔,手忙脚乱胡乱写了几个字,心中思绪纷纷扰扰。
他到底有没有前世的记忆啊。
应该是没有的。
夙寒声安慰自己:“若是有的话,他要么像恶念那样对我心怀不轨,要么直接一降魔杵把我给打出去了,怎么可能还把我当成寻常小辈放在身边照顾有加。”
肯定不知道!
夙寒声自顾自下定了决心,重重一点头。
在一旁看佛经的崇珏开口道:“怎么,有哪里不懂吗?”
夙寒声惊了一下,赶紧胡乱指着书上一个符纹:“这、这个,有点不太懂。”
崇珏垂眸看去,道:“手伸来。”
夙寒声不明所以,还以为崇珏要打他手板,吓得赶紧往腰后藏。
崇珏瞥他。
夙寒声打了个哆嗦,只好怯怯地将掌心摊开递了上前。
他做足了要挨打的准备,正眯着一只眼睛偷偷摸摸看去,却感觉温热掌心传来一个酥麻的触感。
崇珏并起两指,垂着温和的眉眼,一笔一划将书上那道符纹轻缓地划在夙寒声掌心。
夙寒声倏地僵在原地。
崇珏的手指好似永远都捂不热的冷玉,轻柔地在滚烫掌心微微摩挲,带出一股让人恨不得抓心挠肺地痒意。
夙寒声心跳彻底乱了,从掌心传来的酥麻和痒意让他忍不住剧烈打了个哆嗦。
崇珏终于将符纹画好,淡淡道:“记住了吗?”
夙寒声浑浑噩噩将手收回,消热没多久的耳根又烧得红透,几欲滴血。
崇珏不解地看他:“萧萧?”
夙寒声如梦初醒,五指一拢,好似要将让他心慌意乱的“掌心”藏起来,这样自己就能恢复正常。
他垂下脑袋,小声道:“嗯,记住了。多谢……叔父。”
崇珏觉得他今日有点奇怪,但并未多想,继续垂眸看佛经。
夙寒声思绪纷扰,默念了无数遍“叔父叔父”,好像把这两个字当成静心诀般,终于将浑身的热意给彻底压下去。
夙寒声艰难地将功课做完后,已是午后了。
他做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抬头想去看崇珏,视线落下后,微微一愣。
崇珏似乎是等他等累了,正盘膝坐在蒲团上好似一尊佛像般参禅。
夙寒声道:“叔父?”
崇珏没有应答。
夙寒声疑惑,这是入定了吗?
想到这里,他又撇了撇嘴,心想和自己相处竟这么无趣吗,竟然还入定参佛去了。
夙寒声屈膝爬过去,想将人叫醒,视线一扫却见崇珏垂落肩上的墨发间,隐约有一绺不太显眼的白。
夙寒声蹲在崇珏身边,轻手轻脚地将那绺发握在掌心拨了拨,眉头紧紧皱起。
果然不是眼花,崇珏的确生了白发。
可他已是活了数千年的世尊,修为滔天,为何会生出雪发?
夙寒声正捧着那绺发皱眉思索,头顶倏地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
夙寒声吓了一跳,蹲着的姿势直接不稳,猝不及防朝着前方膝盖触地跪了下去,控制不住一头撞到崇珏怀里。
夙寒声:“……”
佛堂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沉默半晌,崇珏才道:“吓着你了?”
因他开口说话,胸腔传来微弱的震动,浑身僵硬的夙寒声猛地往后撤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拼命摇头:“没没没,我没吓住,谁被吓住了,哈哈哈。”
崇珏也没在意,看了一眼桌案上摆好的书,道:“功课做完了?”
夙寒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嗯。”
崇珏起身,看了看外面的时辰:“等会便日落了,走吧。”
夙寒声像是做错事似的,胡乱把长发理了理,爬起来跟上去。
走了几步,他突然醒悟过来。
“那只是个意外,我又没做错事,为何要这般心虚?”
夙寒声重重咳了声,故作镇定,双手背在腰后溜达出佛堂,看着前方那抹青影,心中逐渐生出个念头来。
前段时日崇珏连自己说句“姘头”都气得拿藤条打他,如今自己都撞他怀里了,这狗男人竟然这般镇定自若?
不说斥责了,就连半句话都没有。
难道随着恶念回到躯壳,他也连带着有了前世的记忆,现在这副做派是在故意耍自己玩?
夙寒声心想,今晚去集市,一定得找个机会试探试探。
别年年坊市的秋日集市热闹得很。
夙寒声从灵舟下去,远远瞧见不远处一整条街的人山人海,高高兴兴道:“好热闹啊叔父。”
崇珏甚少会靠近人挤人的长街,从下了灵舟就开始眉头轻蹙。
但见夙寒声如此兴致勃勃,他也并未扫兴,轻轻“嗯”了声。
夙寒声颠颠跑下去,很快又想起什么,回头道:“叔父,这么多人,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