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谢眠舔了舔唇瓣,“换一样餐点也不错。”
一叠开扇的扑克牌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闭上右眼,将纸牌对准塞缪尔,甜蜜地微笑,道。
“不对,是两样。”
塞缪尔抬手扯住手上的丝线。
步峥被拉扯到了面前,举起的蔷薇手枪对准他手上的扑克。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境地,谢眠的声调却愉悦的近乎歌唱。
事实上,他甚至想要迈步舞蹈了。
“小小的黄桃芝士小蛋糕。大大的黑森林奶油大蛋糕。先尝哪一个才好?”
忽略步峥充斥难以置信、恐惧僵硬的面孔,黑森林奶油大蛋糕本人——塞缪尔的表情还是很平静。
他一手拿着黄金之书,一手操纵着指尖的丝线,甚至好奇向他询问:“你都尝过什么味道的蛋糕?”
谢眠歪头回忆了一下味道,回答:“顶级Cohiba。高纯伏特加。”
“嗯……都很别致。”塞缪尔作出评价,“不过我自己的话,还是最喜欢玫瑰乳酪蛋糕,浓稠香甜,滋味难忘。”
“是吗。”谢眠脸上依然笑意盈盈,道:“可我不喜欢玫瑰。一点都不喜欢。”
漆夜还在浓郁的迷雾里穿梭。
刚才,他跟着谢眠跳进了后山森林里的大坑,落地之后却失去了谢眠的踪影。
迷雾遮挡了视野,阴冷的气息从土地深处升腾,许多长满鳞片的人形怪物正在周围游荡。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世界里竟存在着这些超出常理的东西,虽然,自从他踏进这座小岛开始,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缠绕。明明从未来过这里,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古老和疲惫,厌恶与痛恨,漠然与专执,复杂的感受在这里交织了。
一阵剧烈的震动忽然从远处传来。
怪物们一起发出尖嚎,往浓雾深处的同一个方向狂奔。
长刀在手中泛出冷光,他往地震源头的方向追了过去。
木偶支零散碎在船舱角落,蔷薇之枪的枪膛炸开,扑克在血肉的碎片里绽开joker的笑脸。
塞缪尔脸颊上也有着一道纸牌划开的血痕,手撑在地板,被锁链缠绕。
“是你想象中黑森林蛋糕的味道吗?”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饶有兴致地问。
谢眠嘴里咬着一张沾血的黑桃K,没有回答,只是俯下i身,指腹去擦他脸颊的血。
一黑一红的两只眼眸,充斥着欲i望与混沌,美得惊心动魄,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一只欲i望赤i裸的、饥不择食的野兽。
自己的血是冰凉的。没有心脏驱使跳动,也散发不出香味。人类的谢眠不会对他有任何想法,但野兽却是被血腥本身吸引而来的。所以这次,它不会走了。
扑克牌被吐到了一边,细腻的冰凉的唇舌覆到脸上,萦绕着馥郁的玫瑰花香。
单片眼镜上垂落的链条晃动。
“眠眠……”
塞缪尔的声音像是在叹息了。
对方唇舌的柔软与记忆之中的触感交叠,虚幻黑白的影像在此刻真实呈现,刺痛与甜香都如此鲜活。
塞缪尔微微仰着头,看向高天,目光穿过方舟的天花板,穿过世界的隔膜与记忆的回廊,看向了更遥远的方向。
“‘自由’的滋味,你感受到了吗?”他道。“这个重复无趣的世界,早就该破碎了。”
掉在地上的黄金之书忽然自动翻开,发出剧烈的光芒。
谢眠吻食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感受到方舟开始震动。
世界在颤动。
——有神要降临了。
降临到这个虚幻与真实交织,失去屏障保护的世界。
死亡之主的……精神世界。
谁能想象,神会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化为囚牢,与容器玩这一场漫长的游戏。
一切最开始的时候。
他第一次试图弑杀神明。
刺入神明胸膛的手被对方握住,鲜血将他们交i缠楔合的身体浸染。
那时候他所编织的梦,只困住了神明不到一刻的时间,就已经一败涂地。
但那只不过是他们之间最初、也最温和的争斗。
神明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但祂却仍是位彻头彻尾的暴君。偏执、强硬、绝对的自我。
于是即使错误,仍要正确。
此后漫长的岁月。
清醒,沉沦。记忆,遗忘。
旷日持久的拉锯,没有终局的战争。
那把曾经刺向神明的利刃,反被对方掌握,倒转过来对准他自己的胸膛。
这把淬了蜜糖的利刃。
他知道它锋利无比,却也甜蜜、美好、漫长,让人不可自拔、只愿沉醉。
祂要他知道什么是依恋。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祂要他不再背叛。要他从身到心的交托。要他学会在容纳中索求与沉沦。
祂要他溺于长醉不醒之梦,成为祂所想要的模样。
在梦中,他是一名人类。
……而神。
他想起大学礼堂中看到的那张黑白照片。
殷夷渊。
他将那三个字含在口中慢慢地、仔细地咀嚼,微妙的感应便从血脉而生。
这是神的真名。
但祂已经不会再有所回应了。
那些应当甜蜜美好漫长的梦境记忆,无数次破碎之后又被涂改,弥散于漫长的时间之河中。
他甚至连神明的真名都已记不清晰。
他只知道,自己成功了。
灵魂孕育出的种子被投入神明精神世界的裂隙,到达了梦之内核的最深处。
他等待着种子发芽生根。
等待着祂彻底沉眠,而自己伴着月光醒来的时刻。
如此刻。
“你说得对。这个重复无趣的世界,早就该破碎了。”
地面还在强烈的震动。
塞缪尔感觉到自己脸颊的鲜血被对方柔软的唇舌一点点舔去。手边自动翻开的黄金之书发出剧烈光芒,接引着宇宙另一端的神明降临到此处锚点,而谢眠却仿佛半点也没有察觉,也没有任何伸手要将它合上的意思。
那尖尖的犬牙在他伤口上碾磨,泛出细密的痛,喉咙间呼出湿热的、撩人的吐息,低语。
“所以,你们找到了吗?祂的‘心’在哪里。”
方舟顶端一盏吊灯忽然在震动中掉了下来,砸在他们身边发出巨大声响。
“我们一直在找,”塞缪尔道,“当死亡之主的气息忽然陷入虚弱后,我们便依从神的旨意潜入这里,试图将一切有可能是祂的‘心’的存在摧毁。”
“依从神的旨意?”谢眠忽然噗嗤一下笑出来,用尖尖的犬牙咬了一下他的脸,“死亡之主的‘心’藏着祂的梦里。这个信息,明明是由你带出去,黎明之神才会得以知悉的吧?”
‘心’之所在是一个神明最大的隐秘。
能够得知这隐秘的,除了神明自己,就唯有与神明有着紧密联系的造物,才有几分得以窥探的可能性。
塞缪尔并没有否认他的说法,对他眨了眨眼睛。
“总之,我们趁祂虚弱短暂陷入沉眠的空隙来到了这里。本来想要以最快速度摧毁祂的‘心’,我们却错估了一点。即使气息衰弱,死亡之主的梦境,依然庞大得不可思议。”
谢眠认同他的看法。
这个梦境,庞大得不可思议。
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人的存在都被制作得惟妙惟肖,每一个人的灵魂构造都截然不同,每一个人每一刻产生的想法都会如波纹散开影响所有,数十亿不同的意志交互运动,同时组成了这个名为“地球”的庞大幻梦里。
这样庞大的梦,也只有位列神明序列顶端的死亡之主能够制造出来。
这甚至已不能称之为“梦”,而是与物质世界相对的另一种“真实”。
而祂的心,就隐没在这庞大而真实的幻梦之中。
一切最开始的时候,想要在黑暗荒芜的梦境看到一抹显眼的红并不困难。
最初神明手边,也从来只有一朵被小心翼翼放在玻璃罐中的玫瑰。
然而在繁花似锦的地球上,玫瑰只是最为普通、而又常见的一种花。
它可以开在寂静的荒野,也能开在繁华的市区。
能够藏于黑白的照片,也能盛于恋人的手边。
玫瑰啊。
多么美丽的花。
多么娇艳的花。
无休止的循环里,他知道自己清醒的速度越来越快。
又一次清醒的时候,意外的,他发现身上没有了人类躯壳的封印限制——他脱离了梦境的囚笼,来到神所创建的乐园。
感知之中,他所孕育的种子已经被投入到神明的精神裂隙之中。
种子还在生长。
在种子完全长成之前,神明还不会彻底陷入沉睡。祂会虚弱,偶尔沉眠。
随着种子的成长,虚弱的程度会加剧,沉眠的时间会延长,直至完全坠入沉醉不醒之梦中,再不醒来。
按理来说,他该等待。
哈,为什么要等待?
迎接他的无非两种结局。
成功的结局。失败的结局。
而那位已经站在众神顶端的神明也不可能没有感知到种子的存在。只可惜,那颗被他精心孕育出来的梦的种子,除非宿主和制造者的其中一方死去,没有其他任何剥离的办法。
所以祂也只剩下两种选择。
正确的选择。错误的选择。
于是他放弃伪装,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咬破了神明伸向他的指尖,再一次犯下容器所不可饶恕的罪行。
他被放逐到罪渊,抹去了记忆,容器的本能却依然让他靠近高天之上的神明。
当他踩着侍奉于神座之下的拉菲格尔重新回到乐园的顶端,面对那滴近在咫尺的神血,意外的,丧失记忆的他居然压制住了本性。
或许正因此,高傲自负的神明再度容许了他的接近。
祂用祭司的袍服将他装点,看着他在自己的眼前翩然起舞,舔食自己伸手赐予的食物,满目憧憬,奢求宠幸。
祂是如此享受容器本能对祂的亲近,却又绝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妄图得到所有的一切,而非要将游戏进行到底。
血红的月光与他相伴而生。
没有人类躯壳的压制,他意志时不时就会清醒。
他知道神明曾无数次想要将之泯灭,但只要他仍存在,它就会一直存在。
即使乐园的天空只有无尽长夜,只要他抬头,就能看见。
一百多年间,他望见了无数次血红的月光。
而神明不再将他驱逐。
更多的时候,他会被压制在神殿的地毯上,被夜息花的香气缠绕,品尝那把曾经刺向神明心口的利刃,倒转刺回自己的身体。
祂的躯壳烧灼着他的躯壳。祂的意志影响着他的意志。他被i操控着,同时从未停止试图操控对方。
每一次。意志被修改前,他都会抬起身体凑到神明耳边,吐出湿热的气息问。
“您闻到玫瑰花的芳香了吗?”
每每这时候,对方的力度总像要把他碾碎。
而他则哈哈大笑。
玫瑰啊。
多么美丽的花。
多么易碎的花。
当初定下百年契约,被转化为怪物的时候。
并非什么无可忘却的仇恨,也非要以此谨记被同伴背弃的过去。
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意志。他自己的意志选择了玫瑰作为“怪物”存在的表象。
谁让神这样喜欢玫瑰。
所以,他偏要神亲手把玫瑰拉进泥泞,碾碎它,揉烂它,剥开它的枝叶与花瓣在唇齿间咀嚼,享受它的破碎与湿润,尖刺与荆棘。
神应当学会欣赏他所赐予的美丽。
唯独他能够赐予神明这样的美丽——!
坠落在泥泞里,被碾碎的玫瑰,污浊和血色一起流淌,赤i裸地扭曲地盛放着,难道不比那支锁在玻璃罐里永不凋零不会变化的玫瑰更加动人吗?
神明应当为之疯狂。
祂已为之疯狂。
“我们在梦境中寻找了很久,几乎把所有可能藏有祂潜在意识的精神碎片全数毁灭。到最后,只剩下拥有着祂本名的那块碎片。那时候,我们几乎已经认定,那就是‘心’。”
“你们凭什么认定那就是‘心’?”
谢眠苍白的手捏着他下颚询问,沾血的唇比玫瑰花更艳丽。
“没有其他能藏匿的地方了。”塞缪尔道,“死亡之主的诞生,来源于无尽生灵陨灭时候的恐惧与畏怖之梦。这是祂神格的基底,也是将祂托举于无上神座的根源之一。祂的心必然藏于祂的梦中。”
“只是,毁灭那片位于梦境中心的碎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顿了顿,继续道,“出发之前,神便予我能够操纵因果的黄金之书,能够用来干涉梦境流动。然而死亡之主的梦境是一条难以望尽的长河,即使细流分支处能够修改,但若想将主干截流,改换方向,却远远超出了一件普通神器拥有的能力。”
他叹了口气,“……毕竟,这可是现存宇宙之中,最高位神明的梦啊。正常情况之下,我们甚至连祂精神世界最外围的屏障都无法穿过。如果不是祂牢不可破的精神忽然出现破绽,此后一百多年间,祂又一步步陷入衰弱与更深的沉眠,我们现在不可能站在这里。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导致一切的发生?”
“你觉得!是什么?”
谢眠在他脸颊上呵出一口气,轻飘飘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
塞缪尔觉得有些痒,他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十分认真地想了想,道:“也许是哪位神明的后手吧。为了拓展神国,死亡之主吞噬了太多的神明。就连祂的诞生,也是建立在众神的尸骸之下。古老的神之国度已经四分五裂,死亡之主的阴影笼罩诸天,如果不阻止祂的话,祂会将现存宇宙中的一切都拉入死亡与寂灭之中——而神心怀世人,不忍见生灵涂炭,才会将我们派到这里,阻止灾难的发生。”
谢眠嗤笑道:“冠冕堂皇的话说说就好了。如果洛萨忒修斯真的心怀世人,又怎么会和祸乱之母合作,将它放回人间?”
阿勒忒娅执掌祸乱法则,世间生灵越是动乱不休,尸骸遍野,祂的力量也就会越强盛。而现在祂残破的‘心’已经被他咽下,里面蕴藏的法则被他所吸收,虽然滋味糟糕,但他灵魂中残缺巨大的空洞还是因此被补全了一角。微不足道的一角。
而就是这一角,让他窥见了一些当年诸神之战的景象。
“洛萨忒修斯要的只是一个试验品,实验神明是否可以降临到这梦境,而死亡之主会不会从沉眠中惊醒——假若死亡之主真的从沉眠中醒来,祂恐怕立刻就会逃得远远的,即便阿勒忒娅会彻底地陨灭在死亡之主的怒火中,就像当年祂将自己的同伴们抛下一样。那些葬在罪渊里的尸骸,本该也有祂的一份。”
塞缪尔咳了咳,道:“这只是必要的谨慎和牺牲。神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将黎明之光播撒,不让世界陷入死寂。”
“祂这么说,你也就信了吗?”谢眠贴近他,道。
塞缪尔瞥了一眼旁边正在发光的黄金之书,义正言辞道:“我对神的信仰毋庸置疑。无论如何,机会已经出现,我们成功潜入了这里。黄金之书虽然只能小幅度影响梦境,但是,人类有句话说得好——聚沙也可成塔,滴水能够穿石。既然难以直接干预真名碎片所在的梦境主干,那就从细流分支开始,一步步旁敲侧击,改写诱引。”
“——我们需要契机。”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眠眠,那片碎片爱你如狂。”
“爱我如狂?”谢眠咀嚼着这几个字。他并不意外,却还是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你错了。那只是祂刺向我的刀刃,试图束缚我灵魂的绳索,掺入糖浆的迷毒。”
“是吗?可是在原本的梦境循环里面,你看起来很幸福。”塞缪尔道,“大学教授和他年轻的爱人,令人羡慕的一对眷侣。你刚毕业就和他登记了。在原本的循环里,你还拥有着疼爱你的父母和兄长,热情的朋友同学和亲切的导师前辈。你实现了你小时候的梦想——成为一名天文工作者。”
“你工作的天文台和他的研究院很近。你们经常来往于对方的宿舍。山上的风有些冷,你喜欢蜷缩在他的怀里,数天上的星星。而他喜欢低头亲你的眼睛。”
“够了。”谢眠打断他,“我不记得了。”
无数次梦境循环,他被强塞进人类的身体,被迫作为人类进行感受和思考,重复地经历人类所应该经历的一生。被安排好的一生。
由此而生的所谓人类的意志,真的能够算得上是他本人的意志吗?
——就算是他自己的意志好了,他也不认为人类的自己会沉沦所谓的爱,迷失于神制造的梦境之中。否则,神又何必一次次与他链接,侵入他的精神,修改他的记忆?
显然,祂失败了。无数次的。
“不记得了吗。”
塞缪尔眸色似乎微黯了一下,很快就又微笑道:“没关系。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你应该就有印象了。”
“当旧的循环结束,新的循坏开始,羊群便被赶入梦中,方舟搁浅于此地。而这个岛屿,成为了从细支末流处渗入长河最初的墨滴。”
“最开始的时候,只是有遭到海难的船只恰好在岛屿旁停泊。船上的人为了寻找食物和水源的补给,来到岛屿深处,接受到方舟上神的福光照耀,决定在此繁衍定居。他们成为了这个世界第一批‘朝圣者’。”
谢眠笑了声,“如果你指的是外面那些拖着鳞尾行走、已经丧失意识的变异人类的话,他们看上去可不像是受到福光照耀的样子。”
塞缪尔:“是神的福泽令他们永远脱离对死亡的恐惧,从梦境中清醒。等到事情结束,他们将会被接引入神的国度,获得永恒的幸福。”
“那这幸福所需要的代价未免也太过高昂。”谢眠手摩挲着塞缪尔的脸颊,“对于普通生灵而言,溺于美梦并不是一件坏事。如果永远不醒,假象和真实又有什么区别?”
塞缪尔凝视他,反问:“那你又为什么清醒?”
片刻的沉默。
“因为我是负责造梦的人啊,”谢眠蓦然凑近过来,“你想试试吗?我能够带给你至高无上的愉悦,远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更加美妙。”
艳红如血的唇,鬼魅妖冶的香。
塞缪尔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够回答谢眠的问题,无论是与否,都不会是正确的答案。
于是他转开了话题。
“最初那一批朝圣者,有的回归了原本社会,有的留在岛上继续繁衍。无数墨滴落入长河,寻找着融入主干的契机。某一天,一位朝圣者的后代在神的召唤和吸引之下,回到了他的家乡。他拍摄了一部电影,叫做《日暮镇》。”
谢眠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没有继续刚才的提议,饶有兴趣地道:“哦?然后呢。”
“你的母亲是《日暮镇》的女主角。”塞缪尔道,“神明降下恩慈,让她看清楚了世界的真相。”
谢眠:“真相?”
“亿万生灵同存的庞大梦境,如果每一个人都需要神明捏造,浪费的时间如何计数?神明怎会有这样的耐心,祂有无上的力量,就会采取最简单的办法。所以,真相其实很简单——所有存在于梦中的人,其实原本都是宇宙中自由的生灵,他们被死亡之主吞噬了魂魄,同化进梦境,永远地囚禁在了这里。”
“当神将迷雾抹去,她便从梦中醒来,回忆起自己死亡的真相。她因此懂得了——世间一切都是虚幻,唯有死亡才是真实。”
“于是,她自杀了。而他的孩子站在一旁,以为她要飞翔。”
“长河因此出现了转折。本该追逐自己梦想的孩子,决定成为一名明星,踏上自己母亲曾经的道路,寻找一切的真相。”
“黄金之书不能彻底改变长河的流向,也不能直接决定孩子的生死,但它却能让孩子柔软的肢体变得僵硬,优美的音色变得残缺。与此同时,神派遣来的羔羊主动披上皮囊,也成为了猎人模样。”
“于是,纯白的蔷薇盛放于黎明,而腐烂的玫瑰死在了夜色里。”
“某一天。关键的一天。孩子自杀了。”
说到这时,塞缪尔停了下来,注视着谢眠的表情变化。
……没有变化。
一红一黑的眼睛,依然毫不掩饰地敞露着浓郁赤i裸的进食欲i望和残忍戏谑。如同野兽。
人类的谢眠或许会在乎这些事情。
但它不会在乎。
“然后呢?”它问。
塞缪尔:“一朵腐烂的玫瑰,在世人眼中微不足道,却也有人会为此掀起狂澜。”
他微微笑了笑,道:“我说过,眠眠,那块碎片爱你如狂。即使在这个循环之中,你们未能相恋,依然如此。”
“在原本的循环中,他是你的家教,本应该陪伴你整个成长过程。从幼年到成年,从小学到大学,从师长到恋人。但这一次,命运的轨迹已经改变,他被过早地辞退,而你没有进入他所任职的大学。”
“在你进入娱乐圈之前,他被指派进行一项实验研究,与外界隔绝了联系。等他完成研究回来的时候,再看到的就是报纸上铺天盖地的,你的死讯。”
“聚沙成塔,滴水穿石……在这个过程里,眠眠,你是最关键的那一粒沙,那一滴水。”
“事实证明我们的决策并没有错。在你死之后第一百二十六年,长河脱离了循环,梦境天翻地覆。在河水尽头无法再与循环衔接的地方,我们终于找到了机会,将那片碎片彻底消灭。”
“只要‘心脏’破碎,梦境就会终结。被死亡之主阴影笼罩的诸天也能够脱离魔掌,重新被黎明的光芒照耀。”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
谢眠淡淡道:“但梦境并没有终结。你们失败了。”
塞缪尔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们失败了。一切并没有终结,脱离循环的梦境没有破碎,而是倒退——长河倒退回了循环开始的一百六十年前,我们所做的努力几乎全数白费。”
“当然。我们之前的付出并不是没有回报。那片碎片被永远葬在长河之外的时间裂隙之中,所以即使循环倒退,这个梦也永远不再完整了。”
陨灭的碎片。
整个世界缺失的一年时间。
记忆里消失的名字。
张铁柱。
……殷夷渊。
“我们始终在寻找之前那次循环之中的疏漏。那一次循环,梦境中所有可能是祂心脏的载体都已经被消灭,可梦却没有结束,说明祂的心脏仍在。既然心脏仍在,为什么我们却始终找不到它?”
“——直到我们愚蠢的黎明议会的议长先生的异常行动提醒了我。”
塞缪尔看向远处那堆偶人的碎片,道。
“神予他以恩慈,赐他牧羊的资格,让他有机会为神效命。可是,当他被派往乐园刺探情报的时候,明明发现了来自梦境世界的同伴,回来后竟然没有上报,而是自作主张地将人杀死在梦境之外的世界里,却没预料到最后你根本就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