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看合虚三老的表现,却并不是被人点破之后的心虚,而更像是这一招让他们联想起了什么十分可怖的人或事,以至于在人前失态,反倒让岳谷主犯起了嘀咕。
正在这时,忽然有声轻笑响起,空气中幽香似水,一个清柔妩媚的声音飘飘荡荡传来:
“这大好的日子,被叫来见一帮臭男人,真是平白添了这许多晦气。唉,我还以为有什么要事,原来是要过来受审的。”
说话的同时,眼前衣袍飘飞,一名女子在原地现出身形。
她穿了一身黑衣,却有丝丝缕缕星芒般的荧光藏在衣袍暗纹之间,头上、颈上、双腕,腰间,皆缀有许多玉石装饰,行动起来叮叮作响,一袭水缎般的长发未束,直泻腰畔,面容天真无邪,妆容浓艳妩媚,形成了一种诡谲而又美丽的反差。
这是魔神的唯一一名女徒,叶天歌。
只听她轻言浅笑,语气温柔:“……依我说啊,人都是要死的,没准你们今天义愤填膺地讨公道,明天就一个个暴毙去见那些徒子徒孙了,白费劲做什么呢?”
叶天歌的话引来了不少人对她怒目而视,她却毫不理会,径直笑吟吟地在一边坐下了。
慕韶光心想,要弄哭的,加一。
这姑娘的样子,一看也挺难缠,让她流泪的难度只怕不下于殷诏夜和程棂,更何况,慕韶光对待女子终究还是要心软客气几分,让他主动去把一个女孩子惹哭,心中难免有些罪恶感。
按理除了叶天歌以外,魔神还有两名徒弟慕韶光尚未见过才对,但这两人却一直没有现身。
这时,合虚三老那名方才负责通知他们几个前来的下属也适时禀报道:“长老,莫尊使尚在闭关。”
他所说的莫尊使名叫莫暝,排行第六,是魔神的关门弟子。
涂垚微微一皱眉,说道:“自从主上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露过面,这是闭的什么关。”
涂淼懒洋洋地说:“或许出事了吧。练功时出了什么岔子,死在里面了也不一定呢。”
他虽然这样说着,神色间却很寻常,并没有多少关切之意。
说完之后,他便看向了慕韶光的方向,将声音一扬:“唐尊使,该露面了?”
慕韶光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站在这里,这些魔修们定然也都早就察觉到了,于是缓步而出。
魔神这些部下和徒弟今日难得齐齐现身,每出来一个,修士们就谨慎地打量一番,暗中跟传言对照,瞧见慕韶光露面时,只觉得他身上魔气最弱,想必就是魔神那个没有灵根的徒弟唐郁。
可就在他现身于人前,平平一抬眼的瞬间,便似是所有星光与月色骤然落入方寸,明华夺目,光彩湛湛,仿若松竹之韧,初雪之清,反倒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刚才还一副“小爷眼前你们都是尘土”架势的程棂坐直了一些,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殷诏夜却是移开了目光。
气氛略有微妙。
奇怪的是,除了魔神的六弟子莫暝,魔神首徒解君心也没有到场,众人却根本连提都不提。
涂垚直接说道:“既然都来了,此事各位有何高见?”
殷诏夜淡淡地说:“那一剑是不是出自合虚,能代表什么?而且据我所知,岳长青可不是被剑杀死的。更像是中了邪咒……”
“那、那是什么?!”
魔域这边实在是难得有人开口说了句人话,可殷诏夜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十分尖厉的声音打断了。
岳谷主回头一看,发现说话的竟是自己带来的一名徒弟,便问道:“你说什么?”
只见那人抬起一只手指着前方,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去,发现有片绿色的树叶飘飘悠悠地从半空中落下来,但却没有直接坠地,而是如同飞鸟翱翔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越过合虚三老,直接落在了上方的主位上。
不知为何,如此简单的一片树叶上,却仿佛有种无形的魔力,在不知不觉间牵动人的心神,就如同刚才那一招的剑招一般,带着深入骨髓的阴森鬼气。
一时间,周围一片死寂。
对于器修来说,他们在炼器时需要时常感应各种天灵地宝的材质,对冥冥之中的第六感也非常敏感。
“我认识这种感觉!我认识这种感觉!”
岳谷主那名徒弟声音颤抖着说道:“就是那天晚上……我、我见过这东西!”
岳谷主厉声道:“哪天晚上?!”
那人道:“就是长青出事的那一天!”
众人齐齐色变。
说完之后,那人便听见一声冷笑。
“说的没错。”
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音色微有些低沉,有种说不出的动听之处,可却也同样阴阴惨惨的,不带半分活气。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天晚上正是我在。那剑招也是我的招式。”
修士那边有好几个人同时问道:“你是谁?!”
魔域这边的人却全都神色诡异,一言不发。
那人淡淡地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红尘间一孤魂野鬼罢了。”
他的声音忽远忽近,空空荡荡,让人分辨不出来方位,而最后一个“了”字出口,那片叶子却突然飞了起来,优雅地掠空一划,转瞬迫近岳谷主那徒弟的面前。
岳谷主猛然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快退开!”
只是这话说的终究迟了,那小小的叶片竟仿佛一名绝世高手一般,气劲倏发,一阵劲风从四下袭来,宛若钢刀刮骨。
慕韶光原本没想参与这场纷争,但事态发展到了这一步,却是不动手就要出人命了。
他微一思量,忽然看见岳谷主那弟子躲闪时,腰间滑出一枚护身符,正是穹明宗的东西,大概是上回岳谷主登门拜访,问千朝给他的。
慕韶光心中有了主意,一闭目后倏然睁开,两只漆黑的瞳孔中同时掠过一重火焰般的暗芒。
护身符上骤然光芒大作,将杀机挡开,四下劲风一散,叶片却在风中丝毫未损,定定停在了半空。
虽然那只是片叶子,却让人无端觉得,上面有双眼睛,正一点点从周围扫过去。
慕韶光神色不动,泰然自若,他当初接手唐郁身份的时候,曾经与唐郁定下契约,身上带着对方的记忆与魔息,并非简单的易容变身,因此不怕会被轻易看穿。
果然,片刻之后,叶片转开,然后在风中轻颤了一下,就像一个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你么,你在哪?”
周围一片死寂,这句不知道向谁而问的话也无人应答。
片刻后,那男子的声音低低道:“既然你不喜欢我杀他……那就算了。”
这声音极轻,极缥缈,混在风中,这么一耽搁,已经有几名仙门的修士上去,仗剑将那名弟子护在了身后。
其中一个人对着叶子喝问道:“你说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到半空陡然腾起一丛火焰,瞬间将叶子烧成了点点飞灰,化在风中。
岳谷主的徒弟满头大汗地倒在地上,死里逃生,却是全身发软,险些站不起来。
男子的声音再未响起。
岳谷主亲手把自己的徒弟扶起来,却见他浑身抖如筛糠,虽然并没有受伤,却被那股威压骇的连站都站不稳了,他也是心有余悸,不禁问道:
“此人到底是谁?!”
短暂的沉默之后,涂垚终于淡淡回答道:“那是魔神首徒,解君心。此人一向……狂诞莫测,不必放在心上。”
——怪不得刚才他们对这位大弟子提都未提,原来解君心早已来了。
领教了解君心行事风格的人,似乎也明白了刚才为什么合虚这边所有的人对他连提都不愿意多提一句。
想到他可以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任何地方,稍有不顺意之处,便会随时出手取命,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方才,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令一个如此凶残之人轻易改变主意,轻轻放过了已经掐在手心里的人命。
第24章 花雨吟衣
慕韶光也觉得那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悉, 直到解君心走了,他才心中一动,突然想到, 原来这就是那天击塌山体, 制止程棂和殷诏夜打架的人。
可是,就是仅仅因为那一回就熟悉的吗?他好像又觉得不太确定。
其实涂垚在说到解君心的时候, 也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疯子一年到头神龙见首不见尾, 正事从来找不到他,这时候却突然玩了一出刺激的, 来的无形无迹,走的没头没尾, 倒是潇洒, 却把烂摊子扔给了他们。
那些修士本来就不肯善罢甘休,此时见找到了用剑攻击过岳长青的人,哪里还按耐得住?都纷纷要求合虚给出一个说法。
一番纠缠下来,合虚三老也已经很是不耐烦了。
要是搁在平时, 他们根本就不会对这些杂碎如此容忍, 不过是看在魔神刚刚去世,合虚人心不齐的形势上,不想多生是非, 才在此处敷衍了这么久。
如今既然给脸不要,他们难道还怕了不成?这边在场的随意一位长老或者魔使, 都足有实力让今日上门的这些人有去无回了!
涂淼冷冷一笑,慢吞吞地说道:“各位今日是一定要跟合虚过不去了, 对吗?”
他说话时一字一顿, 每说一字,那血红的手掌上青筋就暴起一分。
这时, 却有一股冰冷如同水流的力道,按住了他的手。
涂淼抬起头来,只见却是殷诏夜。
“三长老。”
殷诏夜淡淡地说:“此事交给我处理吧。”
没想到他竟会主动揽下这桩麻烦事,涂淼一怔,道:“你?”
“不错。”
殷诏夜道:“先前死了那么多人,想必那幕后真凶一时半会也不会收手,既然我们两边都欲探知真相,不如便从这里下手,由我去看个究竟,也好决定如何处理。”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处理起来十分麻烦,原本是谁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殷诏夜主动出面,本来该算是一件好事,但他的态度又让人无端觉得诡异。
——只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过了片刻,涂淼慢慢收回手掌,冲着岳谷主等人说道:“各位意下如何?”
这些修士们也对殷诏夜的目的心里犯嘀咕,但如果对方愿意出面协助他们调查疑案,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强的助力,但是目前能让双方都有个台阶下的最好解决方案。
殷诏夜刚刚跟西海龙皇闹翻的事情,他们也都有所耳闻,这样想想,或许是因为他与龙宫那边关系破裂,所以想给自己找一些帮手和靠山吧!
于是事情就算这样定了下来。
根据岳谷主等人的说法,下一个受害人确实已经出现了。
岳长青以及其他那些死者,在出事之前其实都有预兆,比如精神恍惚,举止怪诞,怕水喜土,有时言行判若两人等等,所以真正留心起来不难甄别。
经过一番寻找,这一次被盯上的人名叫庆雍。
庆雍并非出身世家,他的父母都是凡人,他入仙门之后,却是“刀圣”华阳君的得意弟子,很受器重。
庆雍追随师尊学有小成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家乡,帮助当地百姓除魔捉妖,没想到这回他自己就出事了。
眼下华阳君正在闭关,庆雍出事的消息无法禀报给他,门派中的其他师兄弟颇为此事忧心,担心到时候无法向师尊交代,便有人一并跟着岳谷主来到了合虚,想看看是否可以打听到一些消息。
庆雍的同门将大概情况对殷诏夜讲述了一番。
据他所说,庆雍所在的地方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在魔域南面的二十万里之外,名叫青石镇,那里就是庆雍的故乡。
如今他出了意外,镇上的百姓们担心忧虑,又人人自危,也是方寸大乱。
殷诏夜问明方位,便道:“既然如此,明天一早我便启程去查看便是。”
涂垚扯了扯唇角,假笑道:“今日的你,真是让老夫刮目相看。”
殷诏夜哈哈大笑几声,重重地在涂垚肩上一拍,耸肩道:“大长老,我一向是个热心仗义,爱护同门之人,你不知道吗?”
涂垚的表情就像吃了一嘴沙子,殷诏夜却已放开了手,笑着走了。
“这些修士们想的实在天真。”
慕韶光回过头来,发现程棂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座椅上起来,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殷诏夜可不是那种会刻意示好收买人心的人,尤其是仙门那帮蠢货,又迂腐又啰嗦,也根本没有什么拉拢的价值。”
程棂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他这番举动必定不安好心,要不就是有利可图,要不就是有人要杀。哼,他这一下山,不知道多少人要倒霉了。”
慕韶光道:“你与仙门有仇吗?”
程棂还真的想了想:“打打杀杀是有过,但要说真有什么血仇也不至于。单纯看他们不顺眼比较多一些,可能是天生犯冲吧!你瞧他们在异影同光上天天吹那个慕韶光,简直当真说成了天神降世一般,眼下同道有了麻烦,不还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吭一声?”
他漫不经心地挑起一边嘴角,嘲讽道:“呵,沽名钓誉,言过其实,仙门就喜欢搞这一套。”
慕韶光:“……”
程棂见他不语,想起上回唐郁剑斩妖兽的时候,就有人拿他跟慕韶光比较,还嘲讽了他,想必他也是不高兴的。
于是他又带着几分讨好,几分安慰,补了一句:“总有一天我见到此人,非要狠狠给他个教训不可。你……你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慕韶光也缓缓地扬起唇角:“没什么,我在想你的伤有没有好一些了。”
现在程棂的眼泪已经到手,这个人可以杀,可以揍,慕韶光殷切地盼着对方的伤势痊愈,因为他的拳头也有点痒痒了。
然而,说完这句话,慕韶光就看见从程棂胸口的位置,突然流出了一抹红色。
他以为那是道伤口,微一错愕,就看见这红色如水波般蔓延开来,笼罩住程棂的全身,浅浅勾勒出他修长精悍的轮廓。
程棂自己却好像一无所觉,听到慕韶光的话,他目光中迸出惊喜之意,又有点小心地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主人,这是程棂的情绪。”
与程棂同时开口的,是慕韶光盛放眼泪的玉瓶:“您得到了他的眼泪,便有了与他神思共通的能力。也可以瞧见他的心情,别人是察觉不到的。”
慕韶光道:“对,你的伤是为我而受的,我当然……要关心你。”
程棂身上的红色更加明亮了。
慕韶光轻轻抬起眼睛,越过程棂的肩头,朝着殷诏夜离开的背影望去,却只看见了一片黯淡的、接近于黑的深蓝。
慕韶光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忽然笑了一下。
他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兄友弟恭,爱惜同门的好人呢?”
说罢,他也学着殷诏夜刚才的样子,耸了耸肩,转身对程棂说:“散会了,回去吧。”
青石镇虽远,御剑飞驰却也不过半日的功夫,第二天的下午,在殷诏夜抵达不久,慕韶光也来到了此处。
这时不过申时,太阳西斜,天色却还得再过半个来时辰才会黑透,可这镇上的家家户户却已早早就关上了门。
街上行人甚少,只偶尔有一两个人匆匆而过,敲开临街店铺的门买些东西,交易完成之后,那些店铺也会立刻将门窗紧紧关好。
显然庆雍的出事给当地百姓带来了极大的恐慌,人人自危,生怕妖怪下一个要害的就是自己。
慕韶光身形微侧,收剑轻轻落地,正寻思着是直接去盯着殷诏夜,还是先哪里找个人问问清楚目前的情况,便听见一阵吵闹声。
他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十三四大的女孩子正沿街走来,旁边围着几个岁数更小一点的男孩,正嬉皮笑脸地去扯她的头发。
有个人手里甚至拿了把剪刀,“咔嚓嚓”开合着去剪女孩的发辫。
那女孩子一手护着头发,只是低头疾走,有时候被惹得急了,转头怒目而视呵斥几句,那帮男孩也就嬉笑着散开些,却也不走,过了不多时,又围过去。
他们的吵闹声在整条街上都显得非常突兀,大概这种时候,也只有这种不怕死的臭小子还有心情胡闹了。
正闹的起劲时,忽听破空风声响起,那拿剪子的男孩“啊呦”一声惊呼,脱手松开剪刀,急忙抱头,却见什么薄薄一片的东西飞过来,从他的头顶上削了过去。
随即,那东西绕了一圈,从另外几个男孩头上飞过,又被一只修长的手抓住。
——原来是片树叶。
拿着树叶的是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轻袍缓带,腰间悬剑,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指间微错,将树叶捏成齑粉,随风飘散。
他笑问几个男孩道:“怎么,欺负人么?”
语气云淡风轻,却自有一股欺气度天成,令人不知不觉心生敬畏。
男孩们摸着自己的脑壳,发现刚才那片小树叶将每个人的头发都削掉了一撮,其中那个拿剪刀的男孩最惨,整片头顶都秃了。
他们知道是遇见了惹不起的大人,立刻一哄而散。
慕韶光这才走到那女孩子面前,略俯了身问道:“没事吧?”
女孩眼睛盯着脚尖,轻轻摇了摇头。
慕韶光便道:“这街上没几个人,也不大安全,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女孩这才低声道:“谢谢你,不用了。你快走吧,我家里有……鬼。”
最后一个字她说的含糊,慕韶光道:“什么?”
那女孩抬起头来,道:“我说——”
瞬间,她看清了慕韶光的脸,话音戛然而止。
面前的这幅面容,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精致绝伦。他抬眼的时候,就像晨曦下初绽的兰花,美妙而清丽,含笑的时候,就像云絮后若隐若现的缥缈月华,孤单而华美。
那样寂寞,那样美丽,无声无息,在周围一片沉醉的寂静中绽放出清冷绝艳的光华,瞬间将一切的平庸点化成了美轮美奂的仙境。
女孩甚至感觉到有些微微的眩晕,嘴唇开合,结果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慕韶光接触到她的眼神,这才想起,自己离了魔域之后便换了真面目示人,原本是不想暴露唐郁这重身份,刚才露面的时候,却一时忽略他自己的本相是有多惹眼。
不远处隐约也有小小的议论声,慕韶光侧头一扫,就看见方才那些男孩子们也都没走,扒在旁边远远地瞧他,同样双目发直,痴痴怔怔。
“……”
那女孩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一时不敢再看慕韶光的脸,倒不是害怕,而是这样一看她就会头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自己要说的话是什么。
她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说:“我们镇上有一位仙师,最近一直住在我的家中,现在他出事了,镇上的人都说是我家不吉利,有恶鬼,才害了仙师。你还是不要去了。”
原来,那庆雍在这镇上为百姓们解决疑难杂症,捉妖祈福,一直是挨家挨户轮着住的,正是轮到这女孩家中的时候,他开始言行失常,镇上的百姓都以为女孩家中不吉,心有不满,那些男孩也才会跟着起哄欺负她。
慕韶光道:“那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来到你家?”
女孩有些惊讶,点了点头道:“有的,中午的时候来了两个人几个人,说是要帮我们抓鬼,但是他们……长得也不像好人。我阿娘不敢赶他们走,还是把他们留下了。”
慕韶光听她形容了那两个人的样貌,知道其中有一个正是殷诏夜,心里有了成算。
就在他顶着这幅本尊的相貌跟那女孩说话时,周围偷看的人越来越多。
一开始是推窗扒门,瞠目结舌而视,后来对美色的渴望甚至胜过对闹鬼恐惧,陆陆续续有人走出门来,围在旁边伸直了脖子,直勾勾盯着慕韶光的脸。
慕韶光:“……”
他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可自从让出掌门之位后,他有意淡化自己的影响,近些年潜心修炼,身体又常常有恙,没怎么来过凡世中,很久没经历这种事,这回竟然疏忽了。
眼下人们的热情又勾起了他之前一些被各种围追堵截的惨痛经历,心知再不撤就要完蛋了。
慕韶光在乾坤袋里一摸,有个玉坠还算小巧,是在佛寺里开过光的,于是放在女孩手里,说道:“这个你收着辟邪防身,快回家吧。”
女孩刚才一直让他走,这时他要走,又觉得几分不舍,连忙道:“我……姓卢,家里人都叫我三娘,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
慕韶光已经大步离开,闻言回头冲她一笑,说道:“说不定咱们以后还会见的。”
说罢,他越去越远,围观群众留在原地,久久不散,怅然若失。
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件事,慕韶光觉得自己的本相和唐郁那张皮用起来都有风险,想一想看来还是变猫最合适。
眼看天色渐晚,这回他变成小猫之后,换了一身黑色的皮毛,由女孩所说的位置,一路找到了她家卢员外府。
庆雍会在这里居住,也是因为卢员外府还算是薄有资财,府邸也宽敞,只是因为最近出了这桩事,家里的下人吓跑了不少,才会让卢三娘不得已独自外出,身边甚至没有侍婢陪同。
慕韶光从墙头翻进了卢府,倒也并未感受到多少邪气,隐隐闻见庭院中檀香缭绕,满墙贴的都是朱砂黄符,风一吹,哗哗作响。
而殷诏夜和他带的人,就住在那唯一一处没有熏香也没有贴符的院子中。
经过一番伪装的崭新小黑猫穿过院墙,轻盈地跳进了花圃中,只见唯有一间房中的灯光亮着,在窗子上映出一站一立两道男子的剪影。
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慕韶光就没再靠近,在四下转了几个圈,看中了一丛开的正艳的牡丹花。
他用尾巴扫了扫地上的花瓣,然后盘起来垫在地上,蹲坐下来,静听他们会说些什么。
“哥,这件事十分冒险,对身体和心智都会有损害,我劝你可还是想好了。”
慕韶光一听这称呼,立刻便知道跟殷诏夜在里面的是谁了,说来和他还算是老相识。
殷诏夜冷冷地道:“这话一路上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真是啰嗦。你要是再说,就自己回北海去好了,你娘那边,我自会解释。”
殷诏夜有很多兄弟,但是由于他跟家里的关系,能这样管他叫“哥”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史上年轻的北海龙皇,平溋,也是殷诏夜姨母与上任北海龙皇唯一活下来的儿子。
平溋道:“那可不成,我是个执着的人,没完成我母后让我‘盯着你平安回到合虚’的任务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而且我很不理解,你到底在心急什么。”
房间内,一身亮闪闪银袍的平溋来回踱了几步,手中的折扇在掌心轻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