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符咒遇土即溶,化的无声无息,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迅速离开。
孰料,刚走出几步,赵阔的脚步就顿住了。
只见惨白的月光之下,一只穿着鲜艳的泥人正一点点地从土里冒出来,定定立在他的面前。空洞而呆滞的双眼中死气沉沉,又仿佛含着可怖的嘲讽与恶意。
赵阔的整张脸也像是泥人般的僵住了。
“我说……我说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片刻之后,赵阔不由抱住了头,极度的激动之余还要压着嗓子,嘶声道:“岳长青已经抵命给你了,我不欠你的了,你还拦着我干什么?我以后都不会找你了,听见了吗?要是被人发现你在我身上我就死定了,你走,快走啊!”
泥人没有动。
赵阔直接从旁边抱了一堆树叶树枝,劈头盖脸撒在了泥人身上,而后转身掩面疾走。
泥人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只与庆雍那只泥人还不一样,庆雍那泥人是个女子,这只雕的却是个仙翁,鹤发童颜,弓腰佝背,满面笑容。
只是这笑容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显得格外诡异,仿佛在嘲讽着赵阔的徒劳。
赵阔如同猿猴一般东躲西藏,甚至在情急之下爬上了树去,始终无法摆脱,情急之下也来了脾气,索性抽出剑来,蓄足了力气,冲着泥人当头砍下。
月光下,他的脸因为咬牙切齿的神情而扭曲狰狞,显然已经恨透了泥人,但这一剑还没来得及斩下去,忽然有个声音响起:“赵师弟,你在干什么?”
这一声可险些把赵阔吓得魂飞魄散,他连忙转过头来,骇然发现自己的一名同门就站在跟前。
“王、王师兄……”
王师兄一开始只是纳闷问了一句,而赵阔一转身,他立时便看见了那地上的泥人,短暂地怔愣一下脸色就变了,骇然道:“这东西……这不是……怎会在你这里?!”
赵阔连忙说:“不是在我这里,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这是我刚碰上的,不知道谁丢在这里的啊!”
王师兄的面部肌肉抽动了片刻,勉强笑道:“是、是吗?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了,你……自己记得去向师尊禀报一声这事吧。”
说完之后,他转身快步离开。
赵阔却瞬间意识到不妙,王师兄的表情明显是不相信他的话,而他刚才的表现也实在太慌了,万一对方回去把这事跟师尊一提,那他绝对小命不保。
赵阔把心一横,扔下剑,一把抓起泥人,厉声说道:“阻止他,别让他走了!”
这话说出口,他感觉到那泥人就仿佛咧开嘴笑起来了一般。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弦上蓦地拨弄了一下,心随意转,事皆如愿,眼看那王师兄就要离开了,他前方的一棵巨树忽然折断,直接把他拦腰压倒在地。
同时,赵阔仿佛不受控制地抬手,“刷”地一声,他刚才掉在地上得那柄剑以从未有过的迅捷平地飞起,一剑干脆利落地将那王师兄给杀死了。
鲜血溅出,赵阔仿佛刚稍稍从畏惧如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了一些,他看着地上的尸体,不禁喃喃地说:“我又指使你杀人了。”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他浑身一个哆嗦,将泥人一扔,转身就跑。
泥人一下子“活”了起来,在后面晃了一会,忽然迈开双腿,蹦蹦跳跳地朝着赵阔追了过去。
第29章 明光成霞
赵阔被操控的一幕尽收殷诏夜的眼底, 他定定地看着,双手不知不觉地在袖子中握紧。
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慕韶光的声音响起:“追上去看看?”
殷诏夜仿佛一下子从梦魇中醒过来了, 回头定定地看了慕韶光一眼。
慕韶光被他看的微怔,道:“怎么了?”
殷诏夜道:“没什么……走?”
慕韶光转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那名“王师兄”, 赵阔慌乱之下, 连插在对方胸口上的剑都没有拿下来,长剑将他钉在地上, 鲜血流了满地,眼看人已经气绝。
然而随着慕韶光将袖子一拂, 地上流了一大滩的鲜血顿时消失了, 王师兄的胸膛隐隐开始起伏,长剑还钉在那里,只是并没有伤及他的心脏。
殷诏夜道:“你刚才用了障眼法?”
慕韶光道:“不能惊动赵阔,也不能见死不救, 只能如此了。”
他弯腰试了一下王师兄的呼吸:“他的伤应该不致命, 一会会有人找过来救治他,我们去追赵阔吧。”
两人没有御剑,身形移动依旧快若凭风, 虽然比赵阔起步要晚了一些,但依旧很快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刚才还是赵阔东奔西逃, 泥人在后面追他,这时却也不知道那泥人做了什么, 已经变成它一蹦一蹦地行在前面, 而赵阔迷迷糊糊地在后面跟着它,不知道要去哪里。
殷诏夜道:“没想到还真是他在搞鬼, 泥人盯上的人是他,又用了手段让岳长青挡灾。却不知道这泥人选人是怎么个选法,纯碰上谁就是谁了,还是有个什么目标?”
“总要挑一挑的,挑中的要么利欲熏心,要么杀戮过重,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慕韶光在他前面半步,因为是背对着他,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显得有点失真:“不是也挑中你了吗?我看它可没去滋扰平溋啊。”
殷诏夜难得好端端的商量事情,平白受到攻击:“啊?”
慕韶光道:“殷师兄,殷尊使,我还想问你呢,怎么那么多人都没发现这泥人的端倪,偏生你一来,它就又发神通了呢?”
殷诏夜:“……”
他刚要说什么,慕韶光突然就停了下来,抵唇咳嗽了两声。
“咳咳……”
“……”本来要反驳的话没说出来,殷诏夜冷冷地瞥了慕韶光一眼,忽然一侧身,陡然加快速度,抢到了慕韶光前面。
他的身形比慕韶光高大一圈,立刻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
慕韶光泰然受之:“多谢。”
殷诏夜没好气地道:“别客气,这个人情我不做,难免更要被人说不是个好东西。”
慕韶光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又咳嗽了几声。
殷诏夜想起之前就曾听他咳嗽过,只是那时不像现在这么频繁,他也就没在意,如此看来,似乎还有些严重:“你这是怎么回事?”
慕韶光放下抵在唇边的手:“少时困苦,受凉伤了肺,有时就爱咳嗽,不妨事。”
殷诏夜听他轻描淡写地提了句“少时困苦”,倒是意外,因为慕韶光言行举止通体的优雅贵气,事事又都应对从容,运筹帷幄,很难叫人想象他狼狈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殷诏夜还特意回忆了一下唐郁的身世,只是过去那个唐郁连同他的一切信息,在殷诏夜眼中都淡的如同一道虚影,他在来到合虚之前的经历,殷诏夜一无所知。
两人沉默下来,各想着各的事,又走了没多远,忽然同时停步。
——因为前面的赵阔停下来了。
慕韶光抬头一看,发现赵阔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山坡上,于是和殷诏夜站在了坡下的背阴面,静观其变。
他四下打量着,总觉得这里的地势说不出的奇怪,说山丘不像山丘,说平地却又有些起伏,而且有些地面上还鼓出来了一个个的小包,周围的石头上尽是一道道细细的划痕。
不光是慕韶光,殷诏夜大概也觉得有些怪异,说了句:“这里的草怎么有些是红褐色的。”
这些反常都让人看上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难受,而这时,赵阔忽然一个激灵,也恢复了意识。
他刚才跑过来的时候完全是迷糊的,此刻看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一处荒山间,不禁色变,扭头就跑。
没跑两步,大概是慌,他被崎岖的地面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
赵阔用手撑着地,正打算站起来,一瞟眼,却发现自己的周围被分明的月色投下了一道道的影子。
他将眼睛一抬,紧接着双目猛然瞪大,尖叫出声。
——泥人,他的身边,竟赫然围满了泥人。
这些人偶才不过比人的手掌高不出来多少的长短,形态各异,或笑或怒,或喜或悲,神情却好像与真人一模一样,就这样静静地“围观”着他,那眼神映在月光下,竟好像带着股说不出的怨毒之色似的。
赵阔愣了愣,然后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本来反手想拔剑,剑却已经杀王师兄用了,拔了个空。
赵阔便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四下挥舞着,嘶吼道:“你是谁?!到底是谁!装神弄鬼的算什么本事?滚出来和我决一死战!”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飒飒吹过的声音,突然,有什么东西猛然抓住了赵阔的两只小腿。
赵阔低头一看,发现从地下赫然冒出来了两只泥手,就这样死死地拽着他,硬是把他往山体之中扯去。
赵阔满脸憋得通红,手胡乱挥舞,但根本挣扎不得,身体一点点被拉进了地里。
慕韶光看着那地面就像是一张人嘴般贪婪地蠕动吞噬着,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看到地上的那些痕迹都是什么。
——那细细的划痕,是活生生的人在身体陷入之前挣扎着挠出来的,褐色的草,是因为染了人血,而那一个个的鼓包里面……埋的正是人!
这样一想通,几乎令人作呕。
殷诏夜也反应了过来,说道:“这山是要把赵阔给吞掉,怎么居然……”
他和慕韶光对视了一眼,两人忽然同时脱口说道:“那妖物就是这座山!”
话一出口,他们两个的身形同时拔地而起。
而大地也随之震颤起来,一双双泥手伸出,朝着慕韶光和殷诏夜的脚下抓去。
殷诏夜瞬间化作龙形,直接用尾巴把慕韶光卷到了自己背上,腾空高飞,慕韶光随即扔出饮真,踩在了上面。
他说道:“之前遇害的那些人都是有尸体的,它现在想要吃人,有可能是因为之前被你打伤,所以需要补足元气!留神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整一片山丘轰隆作响,竟然慢慢坐了起来,头、身、四肢俱全,便仿佛一个更加大型的人偶。
——这东西,方才就一直被他们踩在脚下。
殷诏夜所化的银龙仰天咆哮一声,对准巨人心脏的位置放出了一道闪电。
这种能够化为人形的妖物,身体的各种机能也会随之向着人靠拢,因此这巨人的弱点应该也是心脏的位置。
果然,巨人不敢硬接,一拳把闪电打碎,与龙缠斗起来。
慕韶光没有介入两边的斗争,而是迅速扫了一下周围的地形,从怀里拿出一串佛珠,扯断了绳子。
绳子断开的一刻,佛珠上光华大作,从半空纷纷坠地。
慕韶光手指结印,低声道:“天风困厄,星阑斗柄,散!”
此阵乃是佛家的六乘天风阵,阵势一起,周围顿时光华大作,如同白日,四面金光佛咒涌来,困缚巨人手足。
慕韶光却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知道先前引魔气入体伤了本元,引动旧伤,这时候发动这样的大阵还是有些勉强了,只是他顾不得那许多,用手在胸口重重一按,一刻不停,御剑冲入阵中。
可此时,看似与巨人在搏斗中站了上风的殷诏夜却也心中大惊。
他顾忌着身上的玉灵,一直留出部分力量对其进行压制,所以和巨人一时僵持不下,但就在缠斗之中,殷诏夜已经感到体内有另外一股磅礴的力量涌上来帮助他,增加攻击的威力。
这明明是件好事,但殷诏夜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因为他知道这正是血玉。
这东西可不像那些需要许愿的烂泥人,而是就冲着想要夺取他身体来的,最会趁人之危,当他力量稍有不足,摆脱压制的血玉就会趁机在他身上注入自己的力量。
上一世就是因为如此,才成功禁锢了他的灵魂。
因此自从这回血玉再次出现之后,殷诏夜根本不敢轻易动用灵力,并且匆忙寻找内丹,想要以此获得足够的压制血玉的力量,可是此时他相当于是两面夹击,这些都顾不上了。
如今也只能不惜代价,放手与巨人一搏,夺取它的内丹吞下,然后反过头来再次压制血玉,这中间错一步都不行。
银龙在原地消失,殷诏夜化出人身,利剑快似流虹,向巨人丹田处刺去。
那巨人受到慕韶光法阵的束缚,又打不过殷诏夜,急的连连怒吼,突然回头在自己头顶上一抓,顿时捏碎了一把刚才站在它身上的泥人。
手中血花四溅,它的力量瞬间暴涨。
殷诏夜正待再次出剑,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拽。
他知道,能在这种时候如此轻易接近他的人,也就是慕韶光了。
这一瞬,殷诏夜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慕韶光这时趁机杀了自己,那么他也就不需要费心阻止自己吞噬妖物内丹,日后为祸世人了。
——所以慕韶光会这样做吗?
慕韶光指骨修长,看起来像是一双抚琴弄瑟的手,却出奇的有力,扣住殷诏夜的肩膀硬生生往后一拽。
同时,他顶了殷诏夜刚才的位置,剑锋一转,寒芒快得像掠过水面的月光,迎上了巨人的攻击。
“封!”
六乘天风阵暂时把巨人困住,慕韶光硬是将殷诏夜拖出了法阵,还没等殷诏夜说句什么,他已经一口鲜血呛咳出来。
殷诏夜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慕韶光踉跄着撞进他的怀里,连同几滴溅在他脸上的血沫。
殷诏夜扶着慕韶光倒掠出去老远,才找了一处柔软的草地坐下来,巨人咆哮连连,却难以追击。
殷诏夜道:“你怎么样,啊?是它打伤你了,还是旧病发作?”
慕韶光摇了摇头,咳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殷诏夜这辈子只会杀人不会救人,手足无措了半天,轻轻运了一点力,拍着慕韶光的后背。
幸运的是,这还真管事了,慕韶光的咳嗽缓下来,自己取了两粒不知道什么丹药,扔进嘴里直接咽了。
他没有回答殷诏夜的话,扶着殷诏夜的手臂沉吟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刚才在压制自己的力量,为什么要这样?”
殷诏夜被噎了一下,没有说话。
慕韶光凝视着他,又问道:“这跟你想要内丹的事有关,是不是?”
殷诏夜看着他苍白的脸,片刻之后说道:“你……不是也预见到未来了吗?那么你应该知道,上一世我的手里有一块血玉吧。我告诉你,这回它又出现了,而且是提前出现。”
慕韶光道:“我知道,但那不是你的机缘吗?”
“机缘?”
听到慕韶光这句话,殷诏夜忽然感到心中一阵怒火腾起,之前一直压抑着的,以为自己早已习惯的情绪,忽然就压不住了。
他仰起头来哈哈大笑,笑容中尽是悲愤之意。
笑了一会,殷诏夜咬牙切齿说道:“机缘?这他妈算什么机缘?!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身不由己,心也不得自由,你以为我愿意吗?不,不,我只想摆脱那一切,我告诉你,为了这个我什么也不在乎,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他说着说着,一时气急,抬指冲着慕韶光一点:“你也不要拿那些苍生大义来跟我说话,我遭受苦难的时候大义在哪里?苍生在哪里?为何从没有人来渡我?!”
殷诏夜这番话委实有些迁怒,但他的话却一下子落上了慕韶光的心头。
恍然间,仿佛也有个悲愤恼怒之极的声音在他耳畔怒吼着:“凭什么让我放弃?凭什么上天不公,我却要听他们口口声声都是仁义天理?我不服!我不服!”
好像又是有人轻声细语地同他说:“这世上的坏人很多,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以真心换真心的,以后你要多多留神,可不能再总是心软了。若我往后不能一直护着你了,你……要记得啊。”
慕韶光低声道:“你是谁?”
“步榭?”
他这一问,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眼前是殷诏夜的脸,表情又气又怒,又像是有几分情急委屈,竟与当时程棂冲过来为他挡下雷劫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慕韶光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殷诏夜被他咳得一顿,点出去的手指僵在半空中,片刻后,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他欲言又止,仿佛想道歉,又有些无措。
这时,慕韶光却忽道:“我有办法。”
殷诏夜还没回神:“你,说什么?”
慕韶光道:“那个巨石人已经被我用法阵给困住了,一时半会挣脱不开,只要撑到日出时,那阵的威力最大,我们可以再去对它攻击。到时候你尽管释放血玉的力量,跟巨石人对抗,让它将血玉的力量牵制住,那时血玉的本体上的力量便会变得薄弱,我在旁边趁机毁了它。”
殷诏夜沉默了一会,说道:“我试过很多办法毁掉它,但都没有成功。这东西有自己的灵识,甚至能够感应到杀气,十分诡异,寻常的剑法根本碰不到它。你伤成这样,有这功夫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慕韶光道:“明明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总比你去吞噬它的内丹这法子要好得多吧。”
他一顿,又道:“你也并不想杀人,不想发狂,不想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魔头……是吗?”
殷诏夜心中巨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慕韶光道:“那就这么办吧。我确实累了,要先歇一歇,天一明,咱们就去。”
说罢,他背靠着身后的树干,闭上了眼睛。
殷诏夜在旁边看了慕韶光一会。
慕韶光的气质清冷文秀,但神情却总是显得那样坚定和倔强,仿佛隐藏着无数的心事,即使像现在这样闭着眼睛,都没有完全展开聚拢的眉峰。
没有什么法术能诱惑得了他,没有什么人能改变他的想法,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一定要完成自己所承诺的事情,绝不动摇和退缩。
他为什么就能这样做,就能这样活着?
可即便是这样活着,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的快活,如果什么时候能看到他笑一笑,就好了。
不知不觉间,天亮了。
不等殷诏夜叫他,慕韶光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就好像他不是刚刚从休息状态中醒来一样。
他站起身来,说道:“走吧。”
殷诏夜道:“你真挺得住?”
慕韶光笑了笑:“你都打定主意只要能摆脱血玉不惜大开杀戒流血漂杵了,我这一条命又何足挂惜?”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浑不在意,又仿佛与生俱来的高傲:“再说了,不过是座成了精的山。”
殷诏夜深深地看了慕韶光一眼,没再说什么,握紧了手中的剑,转身向着法阵走去。
慕韶光跟在他的身后。
淡淡的晨曦落下来,照在六乘天风阵上,使得整个阵愈发金光闪烁。
被困在阵中的巨石人已经将那些缠缚住它四肢的经文锁链挣开,正愤怒地在阵里拳打脚踢,但还是不能冲破法阵的外层包围。
殷诏夜身形一纵,已经轻飘飘地跃了进去,将全身之功力集中在手中的剑上,破空暴出一道灼亮的剑气!
这一剑正中巨石人的手臂,石屑和泥土纷纷俱下,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巨石人一拳向着殷诏夜砸去,殷诏夜整个人腾身飞掠后退。
那一剑,只是用了那一剑,他便再次感觉到血玉的力量飞快充斥自己的四肢百骸,本能的抗拒和厌恶感让他的动作再次产生犹疑。
真的可以相信那个人吗?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中,从来未曾有过“信任”与“合作”这样的字眼,而慕韶光身上的谜团和疑点又那样多,他们甚至连朋友或者同伴都算不上。
巨石人接连进逼,法阵对它的束缚之力在它的破坏之下越来越弱。
冷汗顺着殷诏夜的额头上流下来,他随手用袖子一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不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袖。
殷诏夜没有受伤,那是慕韶光之前吐血的时候溅在他脸上的血点,他心绪杂乱,加上震惊情急,竟然一直忘了擦去。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迷恋着鲜血的气息,可此时眼前的斑斑血迹,却让他体会到了一种情绪,叫做心痛。
殷诏夜用力握住自己的剑柄,手背上的青筋寸寸暴起,而后,他大喝一声,迎上前去。
剑锋再出,攻击的位置不是藏有内丹的丹田,而是胸前的要害位置,毫无保留。
殷诏夜的属性为水,至阴至寒,慕韶光御剑站在半空,只觉得脸上片片冰凉,抬眼望去,只见苍茫天地间狂风徘徊,吹得漫天水雾化作飞琼万点,晶莹盛放。
也模糊了他此时的目光和神情。
慕韶光慢慢地抬起手,而后,修长的手指一挥而下!
顿时,那串被他抛出的佛珠从四面腾空而起,重新结为珠串,老老实实地套在了慕韶光的手腕上,由它们维持的六乘天风阵立即溃散。
周围风平,光暗,巨石人却一下子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殷诏夜手中的长剑一化成百,如囚笼一般从四面围拢,光芒由剑身向外泛开,所到之处,石屑纷飞。
随着他充分调运全身真气,忽然有一道红光他袖中飞出——正是那块血玉!
就是现在!
慕韶光身形瞬动,霎时掠向血玉。
殷诏夜的手心中渗出了汗。
之前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类似的方法,由他想办法把血玉牵制住,再令人相助毁玉,只是这东西有自己的灵识,狡猾无比,移动灵活,还十分坚硬,好几次都失败了。
慕韶光的剑,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那剑锋移动的速度快的就像一道虹光,可在殷诏夜的眼中这一瞬又那样漫长。
随着剑锋一帧帧靠近血玉,脚下忽然地动山摇,地面上裂开无数道口子,里面宛如尸体破坟一般爬出了一个个的泥人来,前赴后继地冲撞剑网。
巨石人的手臂穿透剑光,向着慕韶光后背砸去。
殷诏夜横剑架住它的拳头,心却直沉了下去。
这么一打岔,血玉滴溜溜一转,迅速避开剑锋。
时机稍纵即逝,慕韶光的脸色却变都未变,剑刃顺势横斩,劈向殷诏夜胸腹之间!
这一刻的场景十分混乱,由山丘化成的巨大石人在后方挥拳欲打,殷诏夜的长剑上架,迎向它的手臂,而慕韶光就夹在双方中间,攻击却是冲着殷诏夜去的。
这种情况下,所有的动作只是全凭本能,慕韶光招式变得那样突然,殷诏夜就算是想回剑自救或者飞身躲闪都来不及了。
他心中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终于……
终于还是要死在这柄剑下了吗?
“铛——”
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剑锋戳在了他的胸口,却没有伤及他半分皮肉。
殷诏夜手上灵力爆发,竟然将巨石人都逼的摇摇晃晃倒退两步,他这才慢慢低下头去,瞳孔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