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再慢上半分,恐怕连头都要被削下来半个了。
闹出这么一出,涂垚又惊又气,厉声喝道:“叶天歌,你疯了吗?!”
叶天歌面无表情,眼带杀气,左手聚气一凝,又多了一把匕首,她就这样双手双持,再次向着涂垚扑了上去。
涂垚最强的是御符和布阵能力,叶天歌这样突然暴起,连连抢攻,就是为了不给他腾出手来拿兵刃或者符咒的机会。
她这样子还真像发疯了似的,涂垚都不知道这丫头还有这样的本事,一时被逼的额上见汗,徒手抵挡,不多时,已经满手都是鲜血。
正在这时,两人忽然都听见头顶传来巨响,紧接着,竟然有一块硕大的山石松动了,骨碌碌地从山壁上滚落下来。
这石头是冲着叶天歌那边去的,叶天歌猝不及防,只能暂时放缓攻势,飞身跃起闪避。
可涂垚就是抓住了这一瞬,于是形势立刻反转。
两道带着火光的符纸从他手中甩出,精准地击中了叶天歌的匕首。
火光的爆燃声与巨石落地的声音交错着响起,涂垚已纵身向前,一脚踹在了叶天歌的胸口处,将她整个人踢倒在地,两只匕首甩飞了出去。
涂垚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连我都要杀!”
叶天歌怔住,过了片刻,她突然用袖子掩住脸啜泣起来。
涂垚冷笑道:“你还有脸哭?这时候知道害怕不觉得晚了吗?!”
叶天歌跪在他的脚下,抽抽噎噎地哀求道:“大长老,刚才都是我不对。是我鬼迷心窍了,我一听别人提我爷爷,我就……我就控制不住自己,像发了狂一样,求求您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这样匍匐在涂垚的脚下,肩膀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实在楚楚可怜,涂垚居高临下地垂目望着她,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其实叶天歌掩在衣袖后面的面容上满是嘲讽之色。
他冷冷地说:“我今日饶了你,焉知哪天不会死在你的手里。”
叶天歌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您待我有恩,我刚才是急昏了头,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再说,我也不是您的对手,这一次长了教训了,难道还会有下回吗?”
叶天歌这话说的还真不对,刚才的事,涂垚也是心有余悸,他心里清楚,要不是那块石头恰好掉下来,他只怕今天真要死在这丫头手里。
她藏得可真够深的。
涂垚其实已经动了杀心,只是他知道,碍于叶天歌的身份和目前的形势,他怎么也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亲自动手杀了叶天歌,太容易落人口实了。
要除掉她,有的是别的法子,只是她那一身血,未免可惜了。
涂垚缓缓地道:“起来吧,我这次念在你情切,不跟你计较,如有再犯,你知道,后果一定是你最不想看到的那一种。”
叶天歌低声道:“是,谢谢大长老。”
她没有起身,依旧是跪伏在地的姿势,藏在袖子里的手中,赫然还握着一根锋锐的银簪,簪子尖端泛出微微的蓝光。
叶天歌慢慢抬起眼睛,从睫毛下面盯着涂垚的身影,寻找攻击的机会。
可惜,这一次涂垚明显不再信任她了,竟然没有背对着她迈步离开,而是抬手唤醒一处法阵,整个人闪身进阵而去。
叶天歌深深吸了口气,起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住的地方有着整个魔域中最温暖、最美丽的色彩,未加修剪也并不名贵的野花开的满院子都是,在风中摇晃着弥漫开浅浅的淡香。
曾经她也有过一个这样的家,无忧无虑,简陋温馨,曾经她也有会关心自己的家人,下了学堂推开门,就会笑着颤巍巍地迎上来,满脸的皱纹都舒展开,叫她:“囡囡——”
叶天歌的手握紧了门框,房间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怔怔地望着房间里面,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唯剩方才大长老的那些话像噩梦一样在脑海中回响着,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叶天歌靠着墙壁,蜷缩着坐在地上,将自己抱紧。
她真是没用,为什么每一次的反抗都会失败?为什么总是把事情越弄越糟?
她可以忍受涂垚的压榨和欺辱,但是她不能不报仇,涂垚不让她报仇,她就得杀了这个人……但还是没有成功。
对方显然已经起了疑心,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应该是有办法的吧,好好想想,肯定可以解决,要想稳住他,让他不去破坏爷爷的残魂,然后设法查一查涂垚不让她再去报仇的原因……
可是,思考这些事情好累啊,她活的也好累啊,她拼命地想站起来,往前走,可每回,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伸手,就足以将她再次打倒在地。
她真的,真的有些不想再撑下去了。
叶天歌望着窗户外面的天空,魔域的天总是紫蒙蒙的,阳光单薄的像是一层薄纱,曾经记忆中的蓝天与暖阳仿佛已经与她是隔世之遥。
她觉得那些晦暗的色调仿佛变成了滔天而来的大水,一层层地沉淀下来,漫过胸口,漫过鼻腔,逐渐灭顶。
曾经,刚刚知道爷爷的死讯时,她也是这样一种感觉,浑浑噩噩,全身无力,窒息难过的好像就要死掉,然后有个人救了他。
不是涂垚,是她真正的救命恩人。
那个人脸上戴着半副银色的面具,看不清楚相貌,但却生了一双黑白分明、令人叫绝的眼睛,她被对方的目光注视着,就像笼罩在了温柔而璀璨的光辉里,恍惚中竟有些不辨身在何处。
接着,一只手穿过光与暗的交界,伸向了她。
她抓住过那只手,也仿佛抓住了一场奇迹般降临的美梦,但最后,为了心中的仇恨和执念,她终究还是亲手把那场美梦给打碎了。
所以如今,再也没有了救赎。
后悔吗?
她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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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解哭哭啼啼,挖了一把猫爪血土走了。
猫猫不久之后出现,在原地追着尾巴转圈圈,一头扎进坑里。
猫:好恶毒的魔头,人走了竟然还在这里挖陷阱想摔死本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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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风流云散
魔修一道, 最初本来就是另辟蹊径,他们修为的进展要比普通修士快上数倍,但是这就像为了快点到达山顶而抄一条崎岖的小路一般, 相应的代价就是更加容易跌落悬崖。
有时候练功受到打扰、法诀背诵出错, 甚至情绪一个控制不好,都有可能会走火入魔, 就连魔神那样的人都难逃这种结局, 可见其厉害。
叶天歌察觉到自己陷入了魔障,内息开始失控, 心里知道不妙,便试图运功调息, 可是也根本无济于事。
她以手揪住领口,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连喊人进来都做不到,脑海中魔神的死状一闪而过,她想,我马上也要死了吗?
这样……也行。
正在这时, 忽然有一道毛茸茸的小身影敏捷地跳入了她逐渐模糊的视线,叶天歌努力瞪大眼睛,隐约竟好像看到那只自己捡的小猫回来了。
她动了动唇, 手无力地伸展了一下,就失去了意识。
迷蒙中, 仿佛有人在挪动她的身体,紧接着, 一股春水般的暖流从后心涌入, 渗透进了她的四肢百骸,全身上下的感觉是那样舒适, 整个人就像飘在云端,所有的疼痛都不见了。
而身边的气息,竟有种熟悉异常的亲切感。
其实叶天歌并没有晕去多久,就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叶天歌猛一下转过头去,那一刻她也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接着,就看见自己的两名手下正在床前,规规矩矩地躬身站着。
叶天歌的目光很快变得清明,坐起身来,冷冷地说:“刚才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
叶天歌这处院子平时没有她的命令,是其他人绝对不可以踏足半步的,那两名下等魔修顿时被她吓得跪了下去。
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说:“主上,刚才是,是那只猫叼了您的发簪去找我们,我们担心是您有什么事,派他过来的,所以斗胆跟来……请主上恕罪!”
叶天歌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发现昏迷之前不是自己的错觉,竟然真的是那只小猫又回来了。
此时,他还像一般的人类上门探病的那般,自己蹲坐在床脚处的一只圆凳上,长长的尾巴绕着腿盘起来,一副乖巧端庄的样子看着她。
见叶天歌总算醒来并发现了自己,这只小猫的胡须颤了颤,还好像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那一瞬间,叶天歌竟好像从那只毛茸茸的猫脸上面解读出了一点表情,对方好像在发愁地看着她,对她说,“你可真能作啊。”
叶天歌:“……”
这是走火入魔的后遗症吧,把她的脑子给弄坏掉了。
随即,她就又想起了刚才的那道暖流,于是问道:“是你们把我扶起来的?还有别人来过吗?”
两名魔修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还是方才那人说道:“小人斗胆,看主上似乎内息暴蹿,就给您服了两颗通心丹,又输了些灵力顺气。”
叶天歌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了。”
她挥挥手:“都下去吧。”
于是,那两人便退了下去,房间中又只剩下了叶天歌和小猫。
叶天歌伸出手,似乎想摸一摸小猫的脑袋,但因为她靠在床上,一下没有够到。
小猫好像犹豫了一下,从圆凳上跳到床边,矜持地把头伸过去,用耳朵蹭了蹭她的手。
毛茸茸的,软软的,很温暖。
叶天歌的睫毛颤了颤,慢慢从床上爬起来。
还是先不要死了,她想。
小猫既然又回来了,她起码得去给猫弄点吃的。
有这个信念支撑着,叶天歌的情绪竟然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了过来,大长老大概是真的遇见了什么麻烦缠身,就此没顾上再对付她什么,叶天歌就开始了她短暂平静的养猫生涯。
这猫说好养是真的很好养,聪明、懂事、不拆家,说不好养又确实比其他猫难伺候了很多。
这位猫大爷每天清晨傍晚都要出去散步赏景,一天三顿非灵果不吃,还必须是大家你一块我一块地吃,过了几天,他甚至还发展出来一个新爱好——让叶天歌给他念书听。
起初,叶天歌还没有明白这猫的意思,她是穷苦出身,虽然识字,但自小读书委实不多,后来又学了武,就更加与笔墨疏远了。
因此小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叼了本书给她,她的第一反应是书里有毒,有人放在这里害她,第二反应是这是什么用隐语写的武学秘笈或者惊天秘密。
可是翻来覆去看来半天,还是觉得这就是一本普通的书而已。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小猫跳到桌子上,翻开第一页,将爪子按在上面,印出了一个小小的梅花印。
叶天歌终于会意了:“你是要让我读书给你听?”
小猫点了点头,虽然表情很严肃,但脑袋上的绒毛也随着点头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还是完全遮掩不住可爱。
还好意思点头,这简直是那些王孙公子找丫鬟来红袖添香的作派。
叶天歌看着这只可爱的小猫,心里却有个很荒谬的念头——他们俩这么着,到底谁才是谁的宠物啊?!
叶天歌道:“我讨厌读书,看见了就头疼,不读。”
然后她一把将小猫掀翻,按在窝里,又给他盖上了新做的小被子:“没事干就睡觉。”
小猫在窝里躺了片刻,又站起来,走到书边,低着头瞧那本书。
阳光下他小小的身影蜷的像个小毛球,垂头丧气的样子显得可怜巴巴。
叶天歌为了防止小猫纠缠自己,原本故意躺在床上装睡去了,不时悄悄回头看上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起身将书抽了过去,说道:“行,我就读给你听!就读一页啊。”
听叶天歌说不爱看书,慕韶光原本在思考别的法子,叶天歌这样把书抽过去,还吓了他一跳,抬起头来,不知道叶天歌为什么突然又答应了。
慕韶光本来并不是个好脾气和有耐心的人,甚至身上还带着些天之骄子独有的清高和自傲,这点看他设法获取眼泪时的直接态度就能体会到了。
可是没法子,当年师尊早早去世,留下门派中一堆尚未学成的师弟师妹们全都砸在了他手里,让他烦的要死,还不得不一点点教,性格就硬生生被这样磨出来了。
如今门派那边的事总算都扔给师弟了,他却又跑到了魔域来帮助抑郁魔女寻找人生希望,可见实在命运弄人。
他时常弄不明白叶天歌在想什么。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表现的足够严肃了,对方却会突然笑起来,或者伸手摸他的头,揪他的尾巴。
而这次他遭到拒绝,也没有做威严状对叶天歌进行恐吓,叶天歌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妥协了。
想来想去,这也只能归结为姑娘家的心思实在太难猜。
不过殷诏夜和程棂的心思也难猜,这俩总不是姑娘了,所以大概还是因为魔修和他天生不是一路人,难懂。
叶天歌拿起书来就念,小猫静静趴在她的手边听着。
有微风静静从窗外吹来。传一次蜀香炸一次
叶天歌确实不喜欢读书,原本想着随便念上几句,哄哄猫就算了,可是书页一页页翻下来,有如此温馨而安宁的气氛,如此疲惫却又平静的她自己。
人的思绪就不禁一下坠入数年前散碎的光阴碎影里。
也曾窗前读书,也曾有人相伴。
谁的声音清朗带笑,慢悠悠地说道:“我不是要让你读个女状元,也没想训练你成什么大侠客。只是学文可以明心、舒心、交心,学武可以自保、助人、行义,你都会一点,以后行走于世,活的就轻松些。”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那……你呢?你不管我了吗?”
对方说:“人都是会长大高飞的,我们总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一起呀。”
“你会走吗?”
那人轻轻地笑着:“或许。”
“去哪里?”
“花外楼,柳下舟。”①
她听不懂,有些泄气,因为这一刻,这个人的神情中带着些她看不懂的怅惘,就好像突然离她好远好远。
于是她小声嘟囔道:“说的什么鬼话。”
对方并不生气,反倒笑了起来:“这是见人说人话,见了小鬼,只能说鬼话。来,再多看几页书,你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
现实中,守着猫的叶天歌静静翻过一页书,轻声念道:“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波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
而再翻几页,后面却是:“天各一方,风流云散,玉埋香碎,不堪回首。”②
她将书放下,静静出神,过了一会说:“我很嫉妒这样的人。他们写得出这样好听的话来,因为从这世上得到过很多值得去记的幸福和美丽,但是我没有。我只是一团树根底下的污泥,看不见什么月啊,云啊,风啊,我是破坏这些的人。”
“你呢?你这么聪明,应该快要化形了吧?”
叶天歌伸手,随便把小猫的耳朵捏成一个卷,低声道:“也不知道你化形了是什么样子的,可能那个时候,你也就有你该去的地方了。”
慕韶光:“……”
他稍稍向后退开一些,有点不习惯地抖了下耳朵,猫耳朵重新弹回成了三角形。
叶天歌倒是也没在意,她平日很少能有人说一说话,这时候把慕韶光当成了树洞,倾诉间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收回手,又转而提起了她和大长老之间的那次冲突。
这些话已经在叶天歌心里憋了好几天了,虽然涂垚一直没有再找过她的麻烦,但她其实算是跟涂垚撕破了脸,还是会担心对方哪天突然发难,先拿祖父的魂魄来出气。
“……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态度一下子就改变了那么多。那所谓魔神的谕示绝不可能是真的,但若说涂垚伪造,这看起来对他根本没有好处,站出来干这么出头招风的事也不是他的性格,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天歌半是跟猫聊天,半是自语,慕韶光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她的话,一开始垂在桌沿处的尾巴还漫不经心地甩着,后来逐渐变得垂直于地面,上面的毛也都炸了起来。
叶天歌私下里和大长老之间的冲突他是此刻才刚听说的,实在是不由得他不想起先前在叶天歌这里莫名碰见解君心的事情。
或许将种种巧合串联在一起,涂垚的举动会跟解君心有关系?
魔神的几位弟子当中,唯有这个人,不知家世,不知来历,而整个魔域之中,却好像人人都忌惮他三分,就连身为长老的涂家兄弟都不例外。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涂垚总是口口声声以我的恩人自居,他也配么?”
叶天歌微微冷笑,有些出神:“当年救了我的,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哥哥,可是我最后没有跟他走,所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他了。那天晕倒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在给我治伤……可能我近来有点想他……”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指揉着猫头上的软毛,每一次都会反抗的猫咪这回似乎也跟着出了神,趴在那里没有躲开。
叶天歌不在的时候,慕韶光偶尔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变回人形,给自己放放风。
当猫当惯了,就会发现……还是当人好。
起码当猫只能用爪子写字,当人可以拿笔。
叶天歌这里的纸笔少的可怜,慕韶光绕了一圈,才在剑阁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些。
此处也没有桌椅,饮真主动飞起来,悬在半空中给慕韶光坐。
紧接着,剑灵从中显形了出来。
虽然只能呈现出半透明的轮廓,但随着力量的修复,饮真的模样已经越来越清晰了,能够隐约看出是个身形修长,容颜清俊的男子。
他穿了一身飘逸华贵的天青色长袍,在慕韶光面前,却并没有半点架势可言,举止如同最忠心的仆从,折腰躬下脊背,双手撑在膝盖上,摆成了桌子的模样。
饮真说:“在我背上写。”
慕韶光不禁一笑:“怪不得岑师妹总说你是‘万能饮真’,这办法你也想得出来,可真不错。”
他双臂在饮真背上撑了一下,只觉得坚实宽阔,安稳异常,便铺开了纸,将这段日子里听到的消息一一整合出来。
从获取眼泪的进度来讲,叶天歌虽然到现在为止没有表现出半点要哭的意思,但她身上的弱点也很多,特别是从她的话中,慕韶光得知了她有一位去世的祖父。
从魔域这边的情报来讲,涂垚所说的那道“魔神谕示”到底要干什么,会不会要针对仙门,也是值得关注的一点。
慕韶光的思路大概清晰了,拿起纸来,吹干墨迹,又拉了饮真一把。
饮真这才站直了。
他目光一扫,见慕韶光写了些目前待办的事项,最后一行只写了一个名字,就是“步榭”。
饮真道:“你还在找他吗?”
主人跟自己的佩剑之间是没有秘密的,饮真知道,慕韶光的记忆一直有一部分是缺失的,一些事情和人都被他忘记了,而有的人他记得,旁人却又都没印象。
比如步榭。
慕韶光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容易晃神,时常想起以前跟他有关的一些事,弄的人头疼。”
饮真沉默了一会,发现做不了什么,就走到他身后,替慕韶光揉着太阳穴。
慕韶光闭上眼睛,放松身体向后靠去,静静感受片刻的安宁。
其实有的时候,他会不确定,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步榭这么个人。
在慕韶光的记忆中,步榭是穹明宗掌门的首席弟子,也是穹明宗的下一位继任者,他忘记了对方的样貌,但是记得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很多事。
同窗读书,同寝而眠,他们有很多剑招都是一起练成的,也共同下过山,斩妖除魔,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陪伴彼此。
后来的事,他就忘了,有一天忽然记起了一些,他发现,自己的身边好像少了这么一个人。
他曾经询问过,步榭到什么地方去了?
被问到的人却不是语气茫然,就是满脸震惊——
“步榭是谁?”
每个人都给了他如出一辙的答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啊!”
饮真低下头,从这个角度看着慕韶光,能够瞧见对方眼睑微垂,被墨黑的眼睫勾画出了一个妩媚上挑的弧度,但挺直的鼻梁和如冰雪一般冷白的肤色中和了这种妩媚,显得他整个人带着种冷情的凌厉感。
饮真觉得有些惭愧。
他的主人刚刚夸过他是万能的,可他现在就不能解决慕韶光的烦恼。
忠心耿耿的佩剑在心里想——
如果我是那个步榭就好了。
如果能帮他更多就好了。
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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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蒋捷《梅花引·荆溪阻雪》,全句:“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这个回答暗示慕韶光后面的经历。
②叶天歌读的书都出自沈复《浮生六记》,里面有的语句我有修改。
万能的饮真什么活都能干!
第37章 回风落景
深广空阔的大殿, 周围的墙壁都是由漆黑的大理石打造而成,石面上星星点点,闪烁着荧荧的暗光。
最上首有一处台阶,台阶尽头放着一张高背座椅,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在这样一处殿宇之内, 无论是谁身在其间, 都会有一种渺小卑弱之感——除了此时此刻,那个正坐在椅子上的人。
这是一名年轻的男子, 身形劲瘦而精悍,一手扶膝, 一手支在腿上, 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串佛珠。
他的神情平静而冷淡,眉宇间狠意自生,那串代表着祥和与慈悲的珠子,在他的掌中, 凌厉的如同一把讣丧的苦雨……
单是这样坐着, 就好似睥睨众生的王者。
大门打开,有个人跌跌撞撞地被推入,一抬头, 就仿佛被烫了眼珠一般地惊跳起来,然后整个人匍匐着倒在了阶下, 浑身抖若筛糠。
“尊、尊、尊使,您……”
他甚至不敢直呼姓氏, 对方没说话, 也没抬头,寂静中只有佛珠一粒粒撞击在一处的声音, 将人心中的恐惧无限延长放大。
“小人愿意为尊使效……效犬马之劳,请尊使,请尊使明示!”
终于,一道十分低沉悦耳的年轻嗓音从头顶上方传了下来:“贺罗。”
那人悄悄向上瞟了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