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回在涂垚山门前如出一辙,如海浪潮波,要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刹那间,慕韶光心中冒出了一个主意,也来不及细想,就在那股气息即将完全将他围住前,斜身一掠,转瞬避了开去。
慕韶光是一边攻击的目标,也是另一边保护的目标,随着他这般撤离,法阵中爆发的力量便与那股海波一样的气息毫无缓冲地撞在了一起。
刹那,那股原本毫无攻击性,仿佛瞬间就能被法阵之力吞噬的温柔气息突然间暴涨数倍!
它的气势陡然变得无比凌厉和悍狠,威力飙升,直轰出去,接连击碎了周围的数个法阵,不少修士受到重创,踉跄吐血。
其中,渭城派的修士们首当其冲,倒是正好应了那句“血光之灾”。
果然,祸在多事!
而在气息暴涨的瞬间,慕韶光也已经捕捉到了那股力量所传来的地方!
他整个人顺着刚才躲避的惯性急速后退,朝着那个方向掠去。
只听“轰”地一声爆响,四下地动山摇,光芒乍放,在场之人无不感到触目如盲。
两边的磅礴力量撞在一起,竟然硬生生震塌了半边山体,而同时,慕韶光抬袖挡在额前,另一只手也已经精准地扣住了一只手腕。
他隐约感到和那日一样,这手腕上有着一处半椭圆形的疤痕。
紧接着,半边坍塌的山体就朝着他们两人当头埋下来,未能及体又全部凝滞在了半空,一道结界展开,将一切的混乱阻隔在外。
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周围寂静、阴冷、黑暗,但在微弱的光线下,慕韶光还是看清了被他拉住的那个人。
他手指扣住的位置,是对方腕上大陵、郄门两处穴道,可以截断灵力运转,使得对方无法运用变化类的法术。
此时那个人露出真容,已并非之前酒肆中落魄羁旅的模样,五官英挺,气质沉凝,竟是个俊美异常的年轻男子。
慕韶光凝视他片刻,一字字慢慢说道:“解君心。”
解君心原本没有看他,但听到慕韶光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后,他似乎惊讶了一下,然后立即抬起头来,仿佛整张面容都被点亮了。
慕韶光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么,居然能让他这么高兴,接着就听见解君心说道:“你能认出我?”
看他的样子,神色间又是开心,又是温柔,倒让慕韶光接下来质问的话无法出口了,顿了顿,便只说:“那天晚上咱们交过手,我记得你的招式和气息。”
解君心沉默了一会,低声道:“荣幸之至。”
人在江湖行走,通常敌对的两边见了面,要是说什么荣幸之至、不忘深恩,都是嘲讽记仇的意思,可解君心这四个字却说得十分珍重,怎么听都不像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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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唐·周昙《后汉门曹娥》
②元·傅若金《题栖碧山为淦龚舜咨赋》
③元·王冕《白梅》
看到面前的解君心, 慕韶光心里无端升起一股十分复杂的感觉。
解君心也是慕韶光要获取眼泪的目标之一,在唐郁所看到的天机预示之中,他前期与现在一样, 十分神秘, 甚至连真身都很少显露。
直到最后,他才出面争夺下一任魔神的位置, 并为此屠了整个合虚, 手段极其极端残忍。
慕韶光还记得那副画面,天边残阳西落, 整个魔域一片死寂,再无半点生机, 解君心宛若传说中的杀神降世, 踏着遍地的尸身血河,一步步走上了那处王座。
——但他最后还是死了。
虽然屠的是合虚,解君心的残忍手段还是令整个修真界都十分震骇,于是在他对外进犯之前便先下手为强, 攻入了合虚, 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之后,终于将此人成功剿灭。
慕韶光看见,最终一剑刺入解君心胸口的人, 正是他自己。
他当时在天机中看着这个濒死的魔头,却发现那目光里没有痛楚, 没有仇恨,唯剩释怀和一丝丝的欣然……竟与此刻的面前的人有几分相似。
要得到解君心的眼泪, 总该知道他的心结究竟是什么, 但慕韶光觉得,这个人似乎比之前的几名弟子加起来, 还要让人捉摸不透。
“解尊使。”慕韶光半开玩笑似的说:“咱们最近很有缘。”
“嗯?”解君心凝视着他,又像是透过唐郁这具躯体,看着别的什么:“为什么这样说?”
慕韶光提起袍摆,随意往地上一坐,缓缓道:“我在魔域四十余年,一共参加过大会小会百余次,光是魔神众弟子的集会也有十来回,可是竟一次都没见过你的真容。”
他是按照唐郁的经历来说的。
解君心目光闪动,微微一笑,也如慕韶光一般席地坐在他对面,静静听他说下去。
“你一向深居简出,又不爱现面于人前,所以,甚至有很多人在魔域中多年,连你全名叫的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些日子,咱们嘛……”
慕韶光一边说,一边向着解君心望了一眼,微笑道:“叶天歌的院子里,平安镇的酒席上,涂垚的山门前,刚才的酒肆外面,还有现在——”
解君心会意,接口道:“是,都是我。”
慕韶光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缘分,能让我们如此频繁相见。”
解君心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淡淡地说:“不过凑巧而已……”
慕韶光道:“哦,是吗?”
“不,不对。”解君心的话锋突然一转,甚至连语气都变了些,又道:“我是为了见你来的。”
一句话,两个截然相反的意思。
慕韶光:“?”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自己抢自己话的人,更何况解君心前后的转折实在太突兀,无端给人一种心虚又诡异的感觉。
慕韶光这边一动念,饮真立刻“嗡”地一震,带着几分震慑和警告之意。
解君心睨了那把剑一眼,杀机一动,右手微抬。
但旋即,他左手伸过来握住了右腕,自己阻止了自己动手。
解君心低声道:“……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
他顿了顿,说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慕韶光挑眉:“没有恶意,但有目的。”
解君心一怔,随即也笑了:“这个……我好像也没有办法反驳,你知道,人做点什么,总是得有个缘由的。”
“确实,我也有。”慕韶光点了点头,道,“扯平吧。”
解君心凝视着他:“就这样?”
慕韶光道:“就这样。”
解君心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让我以后不要再跟着你了。”
慕韶光笑了起来,道:“说实话,其实你跟不跟我,我无所谓。”
他一掸袍袖,站起身:“只不过解尊使,我得提醒你,你接近我,咱们还不知道是谁上谁的钩呢。”
解君心说:“我由衷期待答案揭晓的那一天。”
“我也期待。”慕韶光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然后说道,“既然解尊使跟那些人不是一路,我可得先出去了。耽搁这么久,叶师妹回来之后不见了人,只怕要担心。回见吧。”
解君心也跟着站起身,目送着慕韶光的背影,心底仿佛有股暖流静静地淌过。
这人来到魔域,像是给了他一个从来不敢想象的机会,两人竟然可以坐在这里,如同朋友一般交谈。
这种暖意让他可以暂时将所有的顾忌与不堪抛诸脑后。
没办法,他这个人格向来是感情用事的,而他毕生所有的情感,又只在慕韶光身上,遇到慕韶光就失去了一切的定力。
只是等到这身体中的另一个家伙出来,又难免要抱怨起自己将他硬是挤回去了。
哼,不过身体都是凭本事占的,老婆也是凭本事来抢,反正自己同慕韶光说上话了就成,管他的。
慕韶光对解君心,一方面确实有心接近,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方给他的感觉十分奇异,不知不觉便多说了两句,却根本不知道,结界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说来也是赶得巧,这边慕韶光和解君心刚刚被山石埋在下面,那头叶天歌就出了万树谷。
原本她不会这么快,但凑巧倒霉,进了万树谷之后迎面便遇上了一队巡逻的弟子。
这帮人见到她就高声大叫,叶天歌见自己行踪泄露,又担心慕韶光在外面独挡强敌会有危险,心里急躁,不欲恋战,干脆飞身抢到了万树谷谷口处那头耀武扬威的石狮子跟前,一掌拍在了狮子的头上。
石狮子张开巨口,发出雄浑高亢的吼声,提示山谷中的人,有外敌入侵。
叶天歌高声说道:“岳谷主何在?你们听着,我是上门来救岳长青的,若是还想要你孙子活命,就速速带着他出来见我,过期不候!”
她自己闯山,自己示警,只把人们看的目瞪口呆。
叶天歌却不管这一套,见到岳谷主把岳长青带出来,上去便按照慕韶光所说的办法将人救醒,跟着连句解释都没有,径直掉头出谷。
因此她这一来一回,只用了两炷香的时间,快的连慕韶光都没有料到。
结果叶天歌出来的时候,就正好远远看见了山体倾塌,将慕韶光和另外一个人埋在了下面的一幕。
叶天歌猛一下站住了,眼睛瞪得滚圆,张着嘴,根本不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但短短片刻,她就回过神来,发狂一样从山上冲了下去。
“哥哥!哥哥!!”
叶天歌情急之下甚至连御剑都忘了,半路上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那片废墟之前。
她能够感觉到,废墟之下的魔息中,透出一股浓浓的死气,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有的魔修身上就是会带着死气的,但这不该是慕韶光原本的气息,所以只可能是出事了。
叶天歌扑到碎石上,举掌欲拍,又怕伤到里面的人,用手挖了几下,突然想起什么,将随身的乾坤袋取下,一下子把里面的泥人都倒了出来。
她厉声指挥道:“快!快给我把这些碎石头都挖开!”
方才那些启动法阵的魔修们也没有想到竟然能一举暗算成功,将慕韶光压在山下,不禁心中大喜。
但他们也知道,光靠石头可未必能把修士给压死,正想进一步将山体封住,就看见叶天歌来了。
众人见到她突然出现都是一惊。
仙门那边的修士们大多并不赞同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杀人,刚才那些动手的魔修们又觉得心虚畏惧,因此两边一时都没动弹,看着叶天歌扑倒在废墟上。
直到叶天歌拿出了泥人,有人才突然反应过来,说道:“快看,泥人在她手里,这事不就是合虚干的,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帮卑鄙的魔头,真是丧心病狂。”
“对,连她一起杀了!”
这些嘈杂的声音涌进了叶天歌的耳中,让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又是这样,不分是非的刻薄话语,高高在上的鄙夷神情,每个人都满是义正辞严,却干着最残忍、最不堪的事。
她不爱杀人,也不想为恶,她不喜欢做那些不好的事情,却因为这些人沦入了深渊。
直到有个人出现在她的身边,告诉她,她并没有那么不堪,教会她要珍重自己,使她重新兴起了好好生活的期冀。
可为什么,他们竟然连这世间唯一的温暖,都要从自己身边夺走!
“这下你们没话说了吧?那个唐郁死也活该……”
方才一个启动了法阵的魔修从她的身后走过来,高声说道:“除恶务尽,不然后患无穷,快把这个女子一起拿下!”
他说着便向叶天歌肩膀上抓去,手指尚未碰到对方的衣服,下一刻就觉得脚下一轻!
竟是叶天歌反手扭住了他的胳膊,直接一个过肩摔,将那人整个抡了起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一声巨响,那人头先着地,被摔的七荤八素,而下一刻,叶天歌已经一把揪住他的发髻,屈膝下撞,重重顶住了他的胸口,他立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你敢害他,我杀了你!”
她压抑的情绪骤然决堤,反手短刀,声色俱厉:“我要把你们都杀了,你们……你们一个个的,都该死!”
“啊,你——”
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手上的力道竟然大的出奇,那人眼看短刀迎面刺下,拼死挣扎,同时口中血沫狂喷。
“快来人啊,快,还不快拦住她!”
“噗”地一声,刀刃穿透了他的肩头,这场面简直疯狂至极,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了,连忙上前阻拦。
叶天歌反手挥刀,顿时划出一蓬飞散的血雾,跟着,她纵身而起,袖子中飞出无数道黑索,如毒蛇般卷向众人的脖颈,跟着生生一拽,竟将几个人硬是拖到了面前。
她手中的短刀寒光四射。
“今天在这的人,一个也别想活命!”
就在这时,叶天歌忽然听到,有人叫了自己的名字。
那语气声音,竟是无比熟悉。
叶天歌手中的刀刃一顿,猛地转过身去,那一刻她的目光亮的惊人,充满了期待和忐忑,,紧接着就看见了正向自己走来的慕韶光。
他好端端的,全身上下干净整齐,一点也没有受伤,还是像叶天歌头一回见到他时的那副样子,从容、高贵、一尘不染。
如同这个暗黑污浊的世间上,唯一的神明。
“当啷”一声,短刀落在了地上,叶天歌跑过去扑进慕韶光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然后,放声大哭。
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上一次流泪是具体在什么时候,情绪压抑了太久太久,叶天歌都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的泪水,将慕韶光的襟前哭湿一片。
当她的第一滴泪水落下时,玄玉瓶及时打开了盖子,将泪滴盛入其中。
第三滴眼泪,集齐。
冷酷厌世的魔女,她的眼泪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得到的。
慕韶光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手来,在叶天歌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我认出你了……但我一直没说,我不想让你知道,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叶天歌抽噎着说:“我知道的,你是那个,救了我,还教我练武读书的哥哥,我这些年也很想你……我刚才吓死了,以为你出、出事了……”
慕韶光低声道:“已经没事了,别怕。”
他本来就因为看见了解君心几分心神不宁,再听见叶天歌的话,一瞬间,那些模糊的过去又在脑海中划过,快得像是浮光掠影,让人难以捕捉。
目前不是应该百感交集的场合,慕韶光定定神,摸了摸叶天歌的头发,又说:“师妹,别哭。”
他一顿,又道:“让那些泥人停下来,咱们今天就跟这些人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叶天歌方才还凶狠的要杀人,可是在慕韶光的安抚下,她仿佛一下就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似的,点了点头,将手一挥,那些还在废墟上挖石头的泥人们便都纷纷停了下来,如同奴仆般并排站在旁边。
叶天歌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却忘了上面还有鲜血,生生把一张苍白的小脸给擦花了。
慕韶光摸出一块帕子,将叶天歌脸上的血迹擦了擦,又把手帕放在她的手中。
叶天歌看看那块手帕,又看了看慕韶光,终于笑了一下,满目都是依赖。
看到两人的互动,原本前来围剿慕韶光和叶天歌的修士们面面相觑,都十分意外。
他们很难想象,魔域的同门之间,也会有这样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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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合虚这些同门之间的关系好是不好, 他们都不应该伤害其他无辜的性命。
有人高声喝道:“喂,你们这些魔头,到底想要做什么?”
慕韶光看了说话的那个人一眼, 觉得有些眼熟, 沉吟道:“你是镜海派的邵沧流?”
此人正是邵沧流,他没有想到这个大魔头竟然认识自己, 一时心中的滋味很是复杂, 不知道应该觉得瘆人,还是感到挺荣幸。
他挺了挺胸, 说道:“我是,那又怎么着?”
慕韶光道:“不怎么着。邵沧流, 镜海派何人被杀了?”
邵沧流道:“本门不曾有人遇害, 但斩邪除恶正是我辈的责任!杨城主的独生爱子被合虚的人害死了,我们受他之邀,特来除魔,有何不可?”
有个戴了好几只灵石扳指的中年修士在旁边冷哼了一声, 正是被杀了儿子的杨城主, 杨平。
慕韶光道:“好,原来是为了杨公子报仇来的。师妹,那就让杨公子自己同他的父亲说一说缘委如何?”
叶天歌点了点头, 随即冷声说道:“没听见在叫你吗?出来!”
她一抬手,食指上红光一闪, 凭空显出一道丝线来,随即, 与那丝线相连的泥人便一步步走了出来, 到了近前,冲着杨平大喊道:“爹!”
杨平猛然一怔, 大是动容,向前走了两步。
叶天歌道:“你自己说,我为何要杀你。”
那泥人道:“我、我……”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杨平突然又倒退两步,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大喝道:“不,你不是我儿!”
人群中响起一片轻微的议论声,杨平的弟子们以及一部分跟杨平关系较好的人都能听出来,此人的声音语气跟杨公子一模一样。
众人都以为杨平陡然见到死去的儿子,理当欣喜若狂才是,纵使有可能是假的,必然也希望是真的,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冷静的反应。
叶天歌就要开口,慕韶光却在她肩头一按,只是看着杨平父子的反应。
那泥人一听,连忙说道:“爹,真的是儿子!我死后魂体就被锁入到这泥人当中来了,我七岁那年的生日,是你第一次传招给我的日子,这事别人可不知道。求您救我,我是因……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平竟然一甩袖子,顿时一股劲风袭去,竟然生生将泥人击碎,也打断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叶天歌怒道:“老贼,你做什么!”
杨平冷冷地说:“我说了,这不是我的儿子,只不过是你们捏造的妖物罢了!你们故意利用我儿的身份在此蛊惑人心,我如何能容!”
他的心不可谓不狠,反应也不可谓不快,但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举动却还是未免有些心急了,让人们的脸上不禁都显出了一些疑虑之色。
这样一试探,慕韶光也已经看出来,杨平多半是根本就对他的儿子到底干了什么,又为何遇害心知肚明,他不是想给他的儿子讨公道,而是故意以此为旗号对合虚进行讨伐。
这时,杨平的声音忽然在他耳畔响起,却是用了传音之术,只将话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唐尊使,此事既然与你无关,在下奉劝你,最好还是少惹是非为妙。”
杨平显然看出了这次的事情当中,慕韶光才是最值得忌惮的那个,声音冰冷,语带威胁:“无论你说什么,又拿什么证据,这些人会信你还是信我,你自己心知肚明。做这些事不过是损人害己,又何必呢?相信这当中的后果,你自己应该也能掂量清楚!”
慕韶光自从成名以来,已经很久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听到杨平这样不客气的威胁,慕韶光心中也生出了一股沉沉的怒意来。
他淡然道:“杨城主,你这是在恐吓我吗?”
杨平是密音传话,慕韶光却是直接开了口,引得众人纷纷看向他。
慕韶光性格沉静,平日里喜怒不怎么表露于外,但他自少年便身居高位,说一不二,身边的人全都围着他转,或是敬畏或是爱慕,一向是被百依百顺惯了的人。
此时他将脸色沉下来,自然便显出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势,令杨平心中一悸。
杨平没想到慕韶光如此强硬,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是疑惑,立刻说道:“你这魔头休要挑唆是非,谁恐吓你了?今天我们来到这里,就是要算那十几条人命的账,让你们血债血偿,至于其他,休要拉扯!”
他此言方毕,突然听见有人轻笑了几声。
这笑声不大,但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之下,竟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均各一惊。
四下看时,却谁也没法子辨别出笑声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只听一人冷冷地说道:“命中有数,报应不爽,说得好,血债正需血偿。只不知这十几条性命的债算债,你师兄汪氏一家二十余口的债又算不算债?”
这人的声音十分动听,低低懒懒,又带着几分疏冷幽淡之意,却让杨平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众人皆知,杨平曾经只是上一任城主的二弟子,他原本有个师兄,但已在八年之前惨遭仇家灭门,这位置才轮到了他。
平时修真界中也多有谣言,猜测他的师兄其实是为他所害,但杨平的脾气极差,又十分忌讳此事,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提起。
此时见他脸色乍变,其余人都以为他就要勃然大怒,却没想到杨平突然倒退了两步,颤声道:“是你?”
山谷中只有呜呜的风声,却再不闻对方应答。
倒是慕韶光挑了挑眉梢,神情微妙。
杨平呆立片刻,忽然有根树上的枯枝被风吹到地上,发出“啪”一声响。
这响动竟把他吓得浑身一颤,大叫一声,转过身去就那么跑了,不到片刻就没了踪影。
留下的众人惊疑不定,一名魔修沉声问道:“尊驾还在吗?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淡淡地道:“左右不是□□亲嫂之人。周函,你一心痴恋寡嫂,竟以酒醉为由对她用强,逼得她羞愤自尽。你那侄子乃是她为你兄长所生,你当真为他的死而悲伤,今日要来替他报仇吗?”
周函浑身都发起抖来,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
众人更是面面相觑,只觉震惊可怖,连叶天歌都是一脸惊疑。
寂静中,慕韶光却突然说道:“你还没走么?”
那人似乎轻轻笑了笑,语气变得柔和下来:“我想起刚才忘了和你说,谢谢你送给我的酒,所以就又跟了过来。没想到这群杂碎纠缠不清,总是没完,便叫我一直没能开口。”
听到他的话,有刚才在酒肆中的人一下醒悟,意识到原来说话的就是先前那个途径酒肆的占星师。
闻言,慕韶光也是一笑:“一杯薄酒,得兄挚诚相待,幸何如之……”
他向四周看看:“只是今日我是是非之人,这酒也成了是非之酒,倒是带累你了。”
对方哈哈大笑,傲然说道:“何为是非,何为带累?这世道总是离奇,凡俗蠢物对着皎皎君子大呼小叫,妖魔鬼怪披了人皮便敢妄充正义之师,真教人怎生也看不明白!”
慕韶光道:“皎皎君子不敢当,不是伪君子就成。”
众人在旁边面面相觑,心中惴惴,他们两个却如老友相逢,随口闲谈,却不知道彼此间有着什么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