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中闪过一道冷芒,迅速折返跟燕月明和闻人景汇合,“还好吗?”
燕月明摇摇头,又点点头,末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脖子里沾到的血,连忙从自己身上取下绑着的雨衣递过去,着急道:“学长你快穿上。”
黎铮看着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穿上雨衣的狼狈模样,眸光柔和了一瞬,但又迅速正色。他伸手接过雨衣,道:“镇长出来夜游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回旅馆。”
旅馆里,两拨人马正在对峙。
说是两拨人马,其实也不恰当,因为其中一方势单力薄,只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瞿刚看上去还能顶几分用。而另一波人,一共七个,六男一女,穿着清一色的防水的冲锋衣,有人戴着帽子有人戴着墨镜,带着满身的水汽和寒意,如同不速之客闯进旅馆,一看就不好惹。
事情还要倒退到不久之前,胡佳佳好不容易睡着了,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被吵醒。
“砰!砰!”的拍门声听得人气血翻涌,胡佳佳撑着从床上坐起来,只觉得脑袋里晕乎乎的,没办法思考。
瞿刚也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看看胡佳佳,见她憔悴得抱着头,只能自己大着胆子去门口观望。
他以为是那个老妇人又来了,谁知门外却传来了陌生的声音。那声音叫他们出去,说自己也是掉进缝隙的流浪者,希望能跟他们见一见,交换一下信息。
听到“流浪者”三个字,瞿刚就想到了那个叫做“小白”的少年跟他们说的话。他说,掉进缝隙里的人,统称流浪者。
他虽然脑子不太聪明,但此时此刻,经历了那么多危险,他也没有再轻信外面的人,而是回去跟胡佳佳商量。胡佳佳虽然年纪小,但她在好学校念书,瞿刚还是觉得她很聪明的。
“他说了流浪者?”胡佳佳声音发紧,手也紧紧抓着被子。学校里的老师时常教导他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我们也是遇到了那几个人之后,才知道‘流浪者’这个概念,他们怎么知道的?”
瞿刚愣住。
这时,敲门声再次传来。大约是因为屋内迟迟没有人应门,屋外的人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听不清楚。
不一会儿,脚步声远去。
瞿刚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确定人好像走远了,这才通过猫眼往外看。他看到几个穿着冲锋衣的男人在走廊里晃,敲了他的门,又去敲那对中年夫妻的。
中年夫妻一贯谨慎,也没有出声。紧接着,胡佳佳也听到了从楼上传来的声音,她立刻想到了小白他们,他们的房间就在2楼。
所以这些人,是在前台的登记簿上看到了他们的入住信息,在无差别地找他们?
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
能够准确地说出“流浪者”这个称呼,还能通过登记簿来找他们,看起来行为也不慌张,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掉进缝隙的倒霉鬼……
胡佳佳努力思考,因为她不想给瞿刚拖后腿,也想帮上忙。可她的大脑仿佛飘满了雪花的老旧电视,思考对于她来说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她没有办法很好地集中精神,甚至因为没有休息好,大脑传来刺痛。她忍不住抱着头面露痛苦,而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打斗声。
打斗声在二楼。
胡佳佳和瞿刚齐齐抬头,不等两人有什么反应,外面走廊上又传来疾速的奔跑声,听起来像是一楼的人跑去二楼支援了。
待走廊恢复平静,胡佳佳飘满雪花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一丝信号,她赶忙从床上下来,跑到门边,压低声音问:“外面没人了吗?”
瞿刚又看了一眼,摇头。
胡佳佳深吸一口气,“我们趁这个时候,出去看一下。”
瞿刚挠挠头,虽然不是很明白这样做的用意,但他还是照做了。门悄悄打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响,瞿刚探头,发现斜对门的中年男人似乎跟他抱着一样的想法。
小平头也在走廊的尽头探头探脑,他距离这边有点远,不敢大声呼喊,便朝这边拼命打手势,好像在问他们那些人是谁,接下来该怎么办。
瞿刚对他的印象已经变差了,所以也不是很想搭理他,而就在这时,中年男人神色微变,盯着属于他妻子的那扇门,蓦地跑了出去。
“嗳——”瞿刚正想叫他不要乱跑,却被胡佳佳抓住了胳膊。他回头,只见胡佳佳对他摇了摇头,小声道:“他老婆没有开门。”
语毕,她又看向门口的地面,“前台的老头送来的东西,也不见了。”
瞿刚心里咯噔一下。那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过来闹了一通后,前台的老头过来解释,说是他太太,还给他们送了吃的作为赔礼。
现在吃的不见了……
“小慧?小慧?”中年男人在小声呼喊,可是房里没有应答。胡佳佳的心往下一沉,那个女人的精神状态比自己还要差,会睡得那么沉吗?
外面那么大的动静。
那个中年男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这会儿倒是不谨小慎微了,赶忙踹门。可门是反锁的,他一下子踹不开,瞿刚便跑过去帮忙。
两个大男人同时出力,好险把门给踹开了。
胡佳佳咬牙跟上,进去一看,果然——人死了。
场面开始失控。
中年男人不能接受现实,抱着妻子还温热的尸体陷入疯狂。胡佳佳和瞿刚又哪里能很好地接受这个现实呢,他们同样震惊、悲伤,同时被无限的恐惧笼罩。
缝隙里是真的会死人的。
他们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认知让人崩溃,而很快,楼上的战斗开始转移,波及到了一楼。男人疯了一样地冲出去,要去报仇,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
瞿刚想去拉他,拉不住,反被小平头说了句风凉话。
“你拦他干嘛,自己不要命了!”小平头还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半个身子探出门外。眼见瞿刚不领他的情,还瞪他,他也很气愤。
“我是为你好!”他为自己辩驳。
没有人再理他。
胡佳佳眼尖地看到了那个老妇人,那些穿冲锋衣、自称是流浪者的人,跟老妇人对上了。双方的打斗完全超出了胡佳佳这个普通女学生的认知,她甚至看到了枪,还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冷兵器,像刀又不像刀的。
接下里的十分钟,对于她来说是魔幻的十分钟。她能听到远方的雨幕里同样传来了枪声,那枪声很微弱,好像隔得有些远。
与此同时,旅馆里,老妇人最终跳窗逃了。几个冲锋衣都受了伤,但没有丧失行动能力。
中年男人被其中唯一的女性打晕了,瞿刚战战兢兢地护住了他,把他给拖了回来。然后就是现在——
所有人都集中在大厅里。
老头依旧坐在柜台后面,冷冷地看着他们,看起来没有要为他的太太发声的意思。
几个冲锋衣刚刚结束战斗,脸上、手上甚至还沾着血,面色冰冷,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好惹的气质。跟他们交涉的还是那个冲锋衣团伙里唯一的女人,她蹙着眉,右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沉声问:“你们是谁?”
瞿刚:“是、是流浪者啊,你不是知道吗?”
女人凌厉的目光却扫过他,瞬间锁定了胡佳佳,拔出刀来对准了她,“你来说。”
胡佳佳忍不住后退半步,咬着唇,拼命地思索该怎么应对,还没等她想到答案,小平头忽然冒了出来。
“我说、我来说!”小平头忽略掉瞿刚诧异的眼神,一步窜出来,但看着女人的刀尖,又立刻举起双手顿住脚步,陪着笑脸道:“我们真的是不小心掉进缝隙的普通人,真的!你看我们这个样子就知道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胡佳佳蓦地想到一个猜测,双眼瞪大,“你——”
她想阻止,但小平头已经嘴快地说了出来,“但是我们在这里碰到了几个可疑的男人,一个长得特别漂亮,也很高,他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还有三个跟班,他们在门口贴了纸,他们贴了纸的,不信你们去看!”
女人回头看了眼柜台,面露思索,“所以你们的房费,是跟着他们走的?”
小平头连连点头。
胡佳佳简直要咬碎一口牙。她就知道这个小平头不安好心,现在她也反应过来了,这几个穿冲锋衣的一上来就直接说自己是流浪者,要来跟他们交换信息,或许是误会了。看到登记簿上那一水的1500,就以为他们也是懂行的,可那1500的房费,是他们从别人嘴里得来的。
别人出于好心提醒他们,结果小平头转眼就把人给卖了!
瞿刚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随便把别人的信息透露出去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连忙说道:“他们已经走了!”
女人:“哦?你确定?”
瞿刚还想说话,被胡佳佳拦住。胡佳佳深吸一口气,小声道:“他们确实走了,我们没有骗你。而且他们就是告诉了我们这里的规则,其他的没有多说什么,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女人:“真的吗?小姑娘,你可不要骗我,我的刀可没我那么好说话。”
胡佳佳:“我、你们那么厉害,我没有理由骗你,我不敢——”
小平头:“但我肯定他们还知道点别的,他们看起来对这个小镇熟悉得很,而且出去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他们像是出去办事的!”
“你他妈——”瞿刚那个暴脾气一上来,就想上去揍人。谁知脚步刚刚迈出去,女人的刀就到了他的眼前。
就差一厘米,那刀就要戳进他的眼珠子了。
瞿刚整个人僵住,浑身肌肉紧绷,冷汗涔涔。胡佳佳紧紧地拽着他,自己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想着把他拉回来。
“求求你,他不是故意的……”
女人轻啧一声,刚想说话,身后蓦地传来破风声。她的反应已经足够得快,但再快,也快不过那刹那的攻击。
一颗石子飞过来,打掉了她对准了瞿刚的刀。
“铛。”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还伴随着一句轻飘飘的问话,“仲春,你什么时候堕落到吓唬小姑娘的地步了?”
女人回头看向旅馆门口,待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身影,眸中的杀意瞬间收敛,甚至露出了堪称和善的微笑。
看得胡佳佳如同见鬼。
“原来是黎老板啊。”仲春朝身后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把武器收起来,再笑着看向黎铮,
“早知道是你在这里,我也就不大费周章了。”
第69章 橙红小镇(十六)
在见到黎铮的那一刻,胡佳佳知道,自己得救了。精神一松懈,全身的力气就也跟着跑,她整个人不可控制地下滑,还是抓住了瞿刚的胳膊,才不至于一下子坐倒在地。
跟她同样腿软的还有小平头,他一想到刚才自己都说了什么,就觉得心惊胆战,恨不得把时间倒回去掐死自己。
这两伙人竟然是认识的,他们怎么能认识!
自己不过是见他们厉害,或许能带自己出去,所以跟他们卖个好而已,怎么反而把自己给卖了?不,不不不,他其实也没说什么对不对?只是说了点自己的分析,他也是被逼无奈……
“我——”
“闭嘴。”
他刚开口,就被旁边的一个戴墨镜的冲锋衣一拳砸在肚子上,与此同时,嘴巴还被捂住,让惨叫变成了闷哼。
叫做仲春的女人回过头,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把他带——”
话说到一半,她又看了眼黎铮,笑道:“黎老板素来心善,那就把他关回自己的房间里吧,眼不见为净。”
小平头很快被拖走。
燕月明跟在黎铮后头进来,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得这群冲锋衣脸上好像就写了四个大字——不是善茬。
所以当仲春笑盈盈地看向他,调笑着问:“想必这位就是花园路新来的小师弟?”的时候,他一点都感受不到暖意,反而很警惕、忌惮。
学长没开口,燕月明也没有擅自接话。他觉得自己得有逼格,学长一出场就把人给震慑住了,他也不能太拉跨,给花园路丢脸。
于是他小脸紧绷,哪怕对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也没有露怯。
仲春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又被后面的担架吸引了目光。她扫过赵申和眼熟的闻人景,视线落在曹彧身上。
曹彧状态不佳,已经昏睡过去了。
“你们在找他?”黎铮问。
“成方集团的小少爷。”仲春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曹总花了大价钱请我们来救人,我听说他还去了花园路,可惜你不在。我还以为这张单子,是我的了。”
此话一出,她身后其他的冲锋衣也看到了曹彧的脸,一个个面色不善起来。干他们这行的,那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拿命在换钱,碰上抢单子这种事,那是恨不得掘了对方祖坟。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闻人景见状,刚要出声,却被黎铮用眼神制止。黎铮漠然地看向仲春,“不要试探我,仲春,收起你的那些把戏。”
仲春耸耸肩,“黎老板不要那么严肃嘛。”
语毕,她又看向闻人景,“闻人副部长家的公子都在这里,我怎么敢抢功呢?黎老板可得替我作证啊,我仲春,别的不说,职业道德还是有一些的。”
黎铮却又抛下一个惊雷,“宿秦回来了。”
仲春微微色变,“你说什么?”
黎铮没有立刻回答,转头叫闻人景和燕月明安排大家休息,等大厅里的闲杂人等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迆迆然在餐桌旁坐下,再抬眼看向仲春,“请。”
他这一坐,便反客为主。
仲春不是第一次跟黎铮打交道了,要是换作以往,她还能有心情继续掰扯几句,但此刻,她只想知道:“究竟什么意思?宿秦不是死了,你亲手杀的他,我亲眼看见的。”
“他现在就在橙红小镇。我怀疑,是鸩救了他。”黎铮没有多废话,这些事情也无需隐瞒,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帮手。
更何况仲春也算是杀死宿秦的帮手之一,她绝不可能跟宿秦联手。
可以说,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另一边,其他人回到各自的房间。
曹彧的房间在309,赵申在207。曹彧已然昏睡,赵申的状态也不好,眼底全是红血丝,看人的眼睛都发直了,还嘟哝着自己是蘑菇。闻人景便从贴身的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黄色的三角符纸,把符纸拆开,里头是类似香灰的东西,分别抓了一点放在烟灰缸里,点燃了搁在床头。
燕月明闻到那味道,精神一震,“这是学长给我用过的熏香?”
闻人景:“是做剩下的边角料,效果不如熏香好,但也不差了。”
这东西很贵且不好买,但闻人景作为搜救部副部长的儿子以及花园路的一份子,自然不缺门路。而且家长工作忙,顾不上他,他不随身带点保命的东西还真不行。
一楼的瞿刚、胡佳佳以及中年男人那边,他也肉痛地分了一点。现在已经死了一个人了,为了剩下人的生命安全,至少得保证他们不会疯。
至于小平头?闻人景就不管了,骄傲的闻人公子也是有小脾气的,还完全做不到像他妈那样博爱众生。
这期间,闻人景也给燕月明包扎了伤口。
闻人景在物资储备方面,完全学了黎铮。看着两手空空啥也没有,一派高人风范,但一会儿掏个符纸,一会儿掏一卷纱布出来,虽然不多但都是必要的东西。当然,他带的最多的还是各种方便携带且不占地方的符纸和粉末,有熏香、有止血的粉,集玄学跟医学于一体。
燕月明的伤在手臂上,刀划开一道五六厘米长的伤口,不算深,但还是流了点血,所以此刻脸色苍白。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赵申和闻人景都没事,就他受伤了,看起来真的很菜。
闻人景便小大人似地拍拍他的肩,“学弟已经做得很好了,学长很欣慰。要不是你砍了电闸,我和赵申就得冲进手术室跟NPC拼命,能不能把人救出来还不一定呢。”
小学长的鼓励教育虽迟但到,燕月明听了还有一点感动。
从小到大,小姨也是这么鼓励他的,只要他有一点小小的进步,小姨就会摸摸他的头说:“小明真厉害。”
随着年岁渐长,燕月明也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厉害,但他总是开心的。
于是他很快振作起来,又担忧地问起了外面那伙人,“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头?会不会对学长不利?”
闻人景也正色道:“明面上是安保公司的,其实私下里也做收钱救人的买卖。而敢赚这个钱的,实力、胆魄都缺一不可,总而言之就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狠人。而请得起他们的人非富即贵,官方有的时候也拿他们没办法,毕竟缝隙是法外之地,毕竟他们真的在救人,总之——以后你如果单独碰见他们,可要小心。”
燕月明:“那这个仲春……”
闻人景:“我听说过她,虽然脾气比较差,但总的来说风评还不错,也跟搜救部打过交道。刚才应该就是纯粹吓唬人,用最快、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获取信息,并不会真的动手。哦对了,她跟我音音姐有点过节来着。”
音音姐,就是四队的董晓音。燕月明不禁好奇,“什么过节?”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闻人景想起往事来,摇头晃脑,老气横秋,“总而言之,她们不和,受伤的却是我。我不过是去一趟气相局给我妈送点东西,被音音姐抓到了,被她奴役了半天,还被迫听她骂了半个小时不重样的。”
语毕,他又想到什么,郑重其事地叮嘱燕月明,“不过音音姐说仲春喜欢小鲜肉,学弟,你可要当心啊,离她远一点知不知道?”
燕月明:“……”
小鲜肉?我吗?
另一边,客厅里,谈话进入尾声。
仲春屈指敲着桌面,面露沉思。末了,她看向黎铮,道:“我可以接受你的提议,黎老板,我还是信得过你的。要是换成别人,我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黎铮没有说话,目光扫过散落在客厅各处休息的其他人。仲春便笑笑,说:“怎么样,这次的装备不错吧?不过黎老板可别误会,我们都是良民,这些装备是我们进了缝隙以后打劫来的。”
“是吗。”黎铮轻描淡写。
“你既然早一步进入缝隙,应该也碰到了吧?那些流窜在这里的不法之徒,他们身上可有好东西。现在的缝隙乱得很,干完这票,我恐怕短时间内也不会再进来了。”仲春微微正色。
“你也会害怕?”黎铮反问,语气里还有一丝没有掩饰的惊讶。
“黎老板,我也是人。”仲春笑笑,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伸出手去,爽快道:“合作愉快。”
黎铮:“合作愉快。”
合作既已达成,双方之间的气氛就和缓不少。黎铮起身回房,那些冲锋衣们看到他,都大大方方地跟他打招呼,态度还算恭敬。
“黎老板。”这是通用的称呼。
花园路的黎老板,长着一张堪比明星的脸,在现实世界很低调,但在缝隙的世界里,几乎没人不认识他的。
黎铮冲他们微微点头,不疾不徐地走上二楼,姿态还是那么的从容不迫。只是当他彻底地脱离他们的视线,那脚步就不由得沉重起来。
关节仍然有生锈的迟滞感,大脑给人的感觉冰冷而刺痛,他忍着,没有让自己伸手撑着墙壁,但一摸身上的伤口,鲜血还在流。只是被衣服吸收了,没有流下来。
走廊的垃圾桶边蹲着一个人。
也许是疼痛麻痹了黎铮的感官,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对方,以至于让自己的状态暴露于他的视线中。而现在,他向他奔过来了。
“学长。”燕月明一眼就看到了他手上沾到的血,这比他自己受伤还要令他难受。但他不想自己表现得过分明显,也能猜到学长大概是不想叫人看到他受伤的模样的,于是强装镇定,小声说:“我有点害怕,所以我可不可以跟学长回房间待一会儿啊?”
他只是想跟进去帮他包扎伤口。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他又着急补充。
黎铮本应该拒绝,以他一贯的作风而言,现在还远不到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这不是矫情,而是人的惰性和惯性往往相辅相成,在缝隙中行走,必须时刻警醒。可燕月明说他害怕,这么别致的借口,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毫无违和感。
“不累吗?”黎铮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里其实也已经有红血丝了,但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又全是自己。
燕月明摇摇头,又点点头,诚实作答:“我过一会会儿就去睡了。”
黎铮莞尔,“一会会儿是多久?”
燕月明试探着问:“半个小时?”
黎铮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燕月明跟上去,伸出两根手指头,“那二十分钟?”
“十九分钟?”
“十八分钟?半?”
小心翼翼的试探,最终随着房间门的关闭而落下帷幕。燕月明紧紧跟着他走了进去,一进去就把什么时限都抛诸脑后了。
我的时间,我定义。
跟黎铮独处的那半个小时,对燕月明来说,是心情极度复杂的半小时。
他一心想给学长包扎,担心他的伤势,在心里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抱任何不纯洁的想法。可是当黎铮动作自然地在他面前把上衣脱掉,猝不及防看到对方的身体,他的眼睛就有点发直了。
黎铮坐在椅子上,抬手搭着椅背,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拂过肩颈,有点恼人。想找跟绳子扎起来,却摸了个空。回头看到燕月明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他,他问:“不是说要帮我包扎吗?”
“哦、哦哦来了。”燕月明连忙上前,但愣是不敢抬头看他。
幸好学长的伤集中在腰侧和背上,他站后面就行了。
看到那些伤,燕月明又为自己的不纯洁而感到羞愧。学长的伤是为他们受的,他不好好给人家包扎伤口,在这里想那些有的没的,太不应该了。
他让自己忙起来,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了。又是清理伤口,又是包扎,烧热水、递毛巾,他虽然打架不行,但做事细致,动作也不慢。
小姨说了,把普通的事情做好,也是一个本领。
“燕月明。”黎铮又叫他。
“学长?”燕月明连忙抬头。
“在想什么?”
“没、没有啊。”
没有干嘛躲闪呢?
黎铮很确定,这位学弟不擅长撒谎。很容易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很好懂……不,或许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刚才他面对仲春时,就还装了一下。
他对自己,很不设防。
闻人景和阙歌也同样信任他,但这两者之间的微妙差别,仍然明显。至少闻人景被自己挂在黄金国的树上时,也会脸红,但那是小屁孩觉得丢脸之后被气红的,自此之后就乖得像鹌鹑,也是头也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