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婆婆是与众不同的婆婆,燕月明第一次在医院外面见到她时,就感觉到了。她不像其他长辈那样喜欢让小辈哄着,倒是更乐意打趣他。
“难得来一次花田,小年轻不去摘几朵花吗?东西也拿了,继续留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婆婆,我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告诉你们了。”
燕月明老脸一红,在谈恋爱这件事上被长辈打趣,对他来说还是头一遭。他有心想问问丁婆婆,关于以前的小姨的事情,可是在他说出口后,丁婆婆却拒绝了。
“以前的事,还是等你找到你小姨,再让她亲口告诉你吧。她还没死呢,正当年轻的时候,由我这个老太太来追忆她的往事,还早了点儿。”
燕月明只能遗憾作罢。
黎铮带着他离开,两人走出了一定距离,燕月明又回头去看草亭子里的丁婆婆。丁婆婆早已经转过身去了,重新望着那片湖畔的芦苇,仿佛画中的人。风吹起她花白的鬓发,吹起她指间的烟,天地就变得朦胧起来。
燕月明觉得她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但也许还不到分享的时候。
花田在另一边,走过鹅卵石路,穿过一片种着果树的小林子,燕月明还看到了几只大白鹅。大白鹅看到陌生人也不怕,倒是燕月明下意识地躲到了黎铮的身侧,怂得很真实。
黎铮回过头去看他,微微挑眉。
燕月明不好解释,他小时候被大白鹅啄过屁股,这个不论是跟学长说还是跟男朋友说,都太丢脸了。他只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拉着黎铮快走,然后再故意岔开话题,指着远处的那些奇形怪状木架子问黎铮,“那些是什么?”
他的眼神里写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不要拆穿我。
黎铮没有说话。
燕月明眨巴眨巴眼。
远去的大白鹅抻着脖子看那边的人类在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因为觉得太过无聊,扑棱几下翅膀,又嘎嘎地扑向了湖畔的芦苇丛。
芦苇摇曳,黎铮终于忍俊不禁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是老板自己做的花架。”
燕月明既然开了这个话题,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讲下去了,“你跟老板很熟吗?”
黎铮:“算是。”
燕月明:“算是?”
黎铮:“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缝隙里,但他回来后,已经把那些事情都忘记了。”
燕月明这次是真的好奇起来了,问他是什么事情。他隐约觉得,发生在缝隙里的事大多悲剧,问出口,又后悔。
黎铮不疾不徐说道:“闻人景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一直在缝隙里打转吗?”
燕月明点点头。
黎铮:“他是不是说,我在缝隙里追寻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
燕月明又点头,闻人景确实这么说过。因为遗忘的特性,缝隙埋葬了太多的真相、抹去了太多人存在过的痕迹,在缝隙里寻找真相、记录存在,燕月明觉得是一件艰难又浪漫的事情。
“这么说也没错。”黎铮迎上他充满崇拜的视线,复又看向远方的花田。老板正在田间劳作,除草、松土,半天也不见抬起头来,干得专注而认真。
“我在缝隙出生,是个黑户。作为一个在现实世界里本来就没有记录的人,我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虚无。”黎铮一边慢悠悠地说着话,一边牵起燕月明的手继续往前走。
初夏的太阳已经开始热烈,他自然地换到了燕月明的另一侧,替他挡着阳光。
燕月明走在他的影子里,听他继续讲那过去的故事。
虚无是什么?
是对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的困惑和迷茫,是对荒诞世界认知的不足,是对自身存在的一种怀疑。
“你知道,当所有人都开始遗忘,而只有自己还记得,是一种什么感觉吗?”黎铮忽然又问。
孤独。燕月明的脑子里骤然跳出这个词来。虽然看似比别人要拥有更多的记忆,但却换来更大的孤独。
学长为什么都记得呢?
是因为他出生在缝隙里,这里的影响对他已经太深了吗?
燕月明下意识地握紧了黎铮的手,安慰的话就要脱口问出,但下一秒,又变成了:“那学长你是不是会永远记得我啊?”
会吗?黎铮嘴角微弯,“会。”
燕月明笑起来,拉着黎铮走在树下。树下可以遮阴,不要太晒着他的学长了,万一晒黑了就不帅了。
黎铮:“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上学的时候,经常光顾的那家早点摊子不见了。老板消失了,所有人都开始遗忘,只有我还记得,还在找。”
因为什么呢?
因为黎铮足够挑食。
他忍受着黎和平的垃圾食物投喂,以及他的有毒料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合心意的早点摊,没吃上几个月,人就没了。
世界意识在跟他作对,毫无疑问。
“早点摊的老板,是误入了缝隙,回不来了吗?”燕月明问。
“不是。”黎铮回答。
“不是?”燕月明诧异。
“他原本就是一个逃犯,事迹败露,所以逃进了缝隙。”黎铮语气平淡,聊得仿佛只是今天早点摊的物价,又上涨了五毛。
燕月明微微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完全没预料到这个答案。他以为学长的过去已经够曲折、传奇了,却没料到一个早点摊老板也能有这样的故事。
“后来你找到他了吗?”他忍不住追问。
黎铮:“他变成了NPC,或者说,成了某个NPC的一部分。而这个NPC,继承了他的手艺,所以我开始每天——到缝隙里去吃早饭。”
燕月明:“啊……”
黎铮去缝隙里吃早饭这件事,黎和平是过了整整一个月才发现的。
当时他正值壮年,一天到晚在缝隙里带队奔走,顾不上黎铮的饮食起居。黎铮也嫌弃他的黑暗料理,自己照顾自己,独立得很。直到某一天,班主任打电话给他,委婉地提醒他:就算工作再忙,也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业,如果实在不行,老师也可以提供帮助的时候,黎和平就知道——坏事了。
他再仔细一打听,才知道黎铮一个月内迟到好几回了。老师们没办法,因为黎和平在缝隙里,电话联络不到,只能被动习惯。
黎铮自己呢?每天从容不迫地去,从容不迫地走,虽然迟到,但从不多留一秒。其他班的同学经常能看到黎铮在上课时分迆迆然从走廊里过去,明明穿着同款的校服,但就是比别人要帅,于是同学们都没法专心上课了,都在看他。
老师们拉都拉不回来。
最让他们苦恼的是,黎铮还不跟同学交朋友,虽然也在学校上课,但神秘是他的代名词。一位神秘的、帅气的、虽然总是迟到但成绩很好的隔壁班同学,在学校里就是传说级别的存在。
黎和平接到电话的时候,黎铮又迟到了。他匆匆离开气相局,赶回家一看,家里也没人,最后是在哪儿找到他的呢?
在缝隙里。
黎铮为何总是迟到?因为缝隙的出入口是不确定的,有时能够走最短路径离开,有时说不得还得绕一绕路,甚至是被困在里面,。
黎和平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不急不忙地吃午饭呢。
“早饭都过去两小时了,你不赶着去上学,还在这里吃饭?”黎和平鼻子都要被他气歪了。
“如果我不去学校,都能考一百分,那我这两个小时赶去学校的意义在哪里?”黎铮一边慢条斯理地、细致地挑着鱼刺,一边反问。
黎和平当场噎住,抓了把头发,竟找不到话来反驳。黎铮又轻飘飘地看了眼对面的位置,说:“老师吃饭了吗?坐下来吃点儿?”
“个臭小子……”黎和平骂骂咧咧地坐下了。他也是个混不吝的,既然都已经迟到了,那就先坐下来吃饭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正好他肚子也饿了。
吃完午饭,黎和平终于想起来自己的职责,想跟他来一场父子之间、师徒之间的亲切友好的深入的交谈。
黎铮听了,但完全没听进去。
“那后来呢?你还是天天去缝隙里吃早餐吗?”燕月明好奇死了。这段经历,对普普通通小明同学来说,是只会“哇”的存在。
“没有。”黎铮语气平静,但又隐约带上了一丝嫌弃。
为什么他没有把黎和平的话听进去,还是不再去缝隙里吃早餐了呢?因为黎和平的方法简单粗暴,他直接找了个人看着黎铮,每天强制送他去学校。
于是学校里又多了一个传说,说他是什么富家子弟。你看,每天都有车接送呢。
黎铮对此不予置评。
“我跟老师谈了条件,除了上课的时候,我可以自由出入缝隙。”黎铮此时说起这些事来,云淡风轻。
事实上,黎和平也确实管不了他。强压对于黎铮来说是没有用的,就算管得住他上学,也不可能24小时看着他,所以不得不做出让步。再者说,黎铮年纪虽小,但在缝隙里的经验可能比部分搜救队员还要丰富,黎和平根本没有足够的理由去阻拦他。
师徒俩的辩论,往往以黎和平的心力交瘁,或者黎铮那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结束。
养小孩儿怎么能那么麻烦呢?黎和平如是想。
而对于黎铮来说,虚无贯穿了他的少年时期。世界是个大的牢笼,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从哪儿来,又来干什么,交朋友、学习好像都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在知道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之后,人类的过往与未来好像也没有了意义,他宁愿花一点心思在寻找一份可口的早餐上面。
“鲜花农场的老板,也是其中的一个食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近了花田。微风吹来阵阵花香,成片成片的月季和绣球开得正盛,还有许许多多燕月明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花草,他还看到了那天黎铮特意放在书房里的大花飞燕草,一从又一从,比插在花瓶里更好看。
一只蝴蝶正停在上面。
老板还在忙碌,他骑了辆三轮车过来,把一盆盆花往车上搬,看起来像是要去送货。
“食客?是早点铺老板化身的那个NPC的客人?”燕月明问。
“是。那个缝隙是家驿站,挂着招魂幡,专宰过路客。”黎铮道。
燕月明知道,这里的“宰”,可能就不像现实世界里那样只宰你的钱包了。他再次看向老板,斟酌几秒,又问:“他在那里发生什么了吗?”
黎铮停下脚步,“你仔细看他的腿。”
燕月明定睛看去,这才发现他的裤腿包裹下,好像两条腿的粗细并不相同,尤其是小腿,但他走路的姿势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他的右腿没了,是某个NPC把自己的腿换给了他。”
“NPC……是为了帮他?”
“是。”
“那NPC呢?没了一条腿会怎么样?”
“她变成了驿站的旗杆。”
随着时间流逝,独腿的人也经过了迭代,设定更改,成为了一根挂着旌旗的旗杆,再没有了声息。世界在黎铮的眼中变化,而仿佛只有他,记下了所有变化的过程,一切起源、经过和结果,这种感觉很奇妙。
于是他开始不断地追寻。
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那些被隐藏的过往和秘密,从别人的故事里,好像在找寻着自己存在于世界上的价值。
老板骑着满载鲜花的车远去了。
燕月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点怅然若失。黎铮讲故事其实讲得不甚详细,但他从那些并不详细的框架里,自己脑补了一个充满遗憾的故事。小明是个俗人,最见不得遗憾,从小到大一直在傻白甜故事和合家欢喜剧里打转,买视频网站VIP忘记取消包月自动扣款都能懊悔很久。
黎铮侧头看到他的表情,问:“如果让你选,你是选择在缝隙里做一个NPC,还是选择做一根旗杆?”
嗯?做NPC还是旗杆?燕月明抬头看他,开动他的脑瓜子仔细想了想,竟然觉得——好像做旗杆也不错。
橙红小镇的居民又是种柿子又是干架,三天两头进诊所,还会因为违反规则被雷劈。麻烦全天无休,成了丧尸还要工作,餐食只有萝卜。
这么一想……
黎铮勾起嘴角,“还是做挂在旗杆上的风干小狗?”
燕月明:“!!!”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黎铮,这个词好耳熟啊,以前进缝隙的时候,学长一定拿这个吓过他。
“你不救我的吗?”燕月明字字真切,“都风干了,肯定挂了好多天了。换成我小姨肯定会救我的,我小姨特别、特别爱我……”
黎铮:“我没有不救你。”
燕月明:“你说我是风干小狗。”
黎铮:“……”
燕月明:“还要挂在旗杆上!”
黎铮有点不知该怎么好了,低头看着他,声音放轻,“真生气了?”
其实燕月明没有,他听得出来,学长是在让他转换看问题的角度,让他从刚才那种遗憾的状态里走出来。但是这种控诉学长,学长还会问他“生不生气”的感觉,好开心啊。
像在路上捡到一百块钱,再多炫耀一下,风就会把钱吹走。
于是燕月明矜持地点头。
黎铮失笑,“那怎么办?”
怎么办呢?燕月明也没有想好。让学长说点好听的情话哄哄他?可是光是想象,燕月明就开始脸红了。
让学长请他吃大餐?可是单独去吃,把小学长和老师撇下好像不太道德。
要礼物?
燕月明从来没有主动伸手问别人要过礼物。
好难啊。
这时,黎铮忽然道:“那边有一朵金色的花。”
金色的花?燕月明连忙好奇张望,果然在花丛中看到了一抹灿烂的金色。他骤然想起鲜花农场门口的友情提示来——
【今日宜摘花,但切记,不要摘那朵金色的】
“摘了会犯规吗?”
“会。”
嘴上说着“会”的黎铮,却信步走了过去,在燕月明略带诧异的目光中,伸手摘下了那朵花。摘下花的刹那,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异样,花杆上的尖刺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阻挠。
“学长?”燕月明跟过去,在他身后探头探脑。
黎铮就回头,把花递给了他。
一朵绝无仅有的金色的花朵,也许它本不是金色,只是这个奇诡的世界欺骗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以为这是金色的。但爱情本也如此,自由心证。
燕月明立刻就被哄好了。
虽然比起拿到一朵独一无二的花,他更愿意学长不要犯规,但是心里还是开心。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没有那么体贴了,开始自私了,但又好像沉浸其中不愿脱身。
第162章 种子
傍晚,阙歌拎着一点家常菜,赶在上班前到花园路给学长学弟们加餐的时候,又看到她的小学弟燕月明,撅着个屁股在公园里挖土。
电驴拐了个弯,阙歌停在燕月明身边,问:“你在干嘛呢?”
燕月明鬼鬼祟祟的,回头小声地跟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他在公园挖土,也仿佛做贼,生怕被人发现。
阙歌好笑地看着,等他快速把自己的小陶罐装满,朝他一偏头,“走,学姐带你火速逃离犯罪现场。”
“嗳。”燕月明跨上小电驴,阙歌当即加大马力,直冲回别墅。
此时闻人景也背着自己的书包回来了,看到燕月明抱着个小陶罐从车上下来,忍不住投去狐疑目光,“你又要种什么?”
哪里搞来的罐子,那么丑。
燕月明浑然未觉,他和学长都一致觉得,小姨留下的核桃里的东西可能是一颗种子,所以打算把它带回来种。鲜花农场那儿正好有许多的花盆,学长就让他在那里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虽说他挑挑拣拣,愉快地拿起一个给学长展示时,学长好像沉默了一下,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啊。
燕月明随即把核桃和种子的事情告诉他们,于是阙歌和闻人景也来了兴趣,三个人围在那边种。过一会儿黎和平带着大黄也出现了,这两位就纯属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在旁边指指点点的。
“小歌啊,你带醉泥螺和腌黄瓜了吗?放辣的那种。你妈上次做的那个辣酱,带劲。”末了,黎和平又问阙歌。
“老师,学长要是知道我又给您带,他该训我了。”阙歌无奈。
“他懂什么?”黎和平浑然不怕,把手背在身后,一副一家之主的做派,“你们也别老学长长、学长短的,他走过的路还没我吃过的盐多呢。”
下一秒,黎铮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吃多了盐容易得高血压。”
阙歌、闻人景和燕月明齐齐看过去,对此都习以为常。花园路定律,当你在背后说某个人坏话时,他下一秒一定会出现在你身后。
从无例外。
但大家死不悔改。
“啧。”黎和平也只是轻微地表达一下不满,人老了,打不过徒弟了。他摇晃着脑袋,就这么优哉游哉地往里走,往那餐桌的主位上一坐,就自有徒弟们给他送来碗筷,端上饭菜。
做老师的,可不就得这样么?
“学长?”阙歌请示黎铮。
“拿最小的碟子给他装一碗。”黎铮淡定吩咐,总之师徒俩各有各的倔强,谁也不听谁的。彼此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典范。
晚饭的主题,自然是庆祝燕月明面试顺利。
明天气相局就会公布最后的录取名单了,燕月明的资格板上钉钉,提前庆祝也未尝不可。所以除了要去上班的阙歌,还有未成年的闻人景,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点酒。
燕月明喝到微醺,又坐在黎铮旁边,自然而然地就歪倒在了他身上。黎铮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还能按下黎和平想要再倒酒的蠢蠢欲动的手。
对面的阙歌看过来的眼神意味深长,闻人景若有所思,而黎和平光顾着跟黎铮吵架。
“我再喝一杯怎么了?”
“不行。”
“你管好你对象就好了,我有什么好管的?平时叫你尊师重教你不重,就会管我这些……”
黎和平喝多了也嘴碎。
对面的闻人景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对象?谁对象?谁是谁对象?”
“我!”燕月明兴奋举手,像还在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一样。小明同学永远是积极配合的好学生。
“你?你们……”闻人景觉得吃到了一个大瓜,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骤然发现自己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委屈的心情瞬间盖过了震惊,“怎么这样……”
阙歌侧头看他,“我也很惊讶。”
你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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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闻人景心中如何酸涩,燕月明已经倒在黎铮身上,不想起来了。说他醉吧,他也没醉,就是脑子有点晕乎。
既然能靠在男朋友身上,为什么还要自己笔直地坐冰冷的椅子呢?
谁不占便宜谁是王八蛋!
于是花园路的其他人,就看着燕月明逐渐挂到了黎铮身上,最后又黏黏糊糊地跟着人家走了,绝对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那种。
闻人景看得脸红,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后被阙歌打发去洗碗。
大黄则在骂骂咧咧,不敢冲上去骂黎铮,就在那边骂黎和平。黎和平也是奇了怪了,这狗仿佛跟他八字犯冲。
一人一狗都骂骂咧咧的。
那厢,漆黑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也不知是谁脚下一个踉跄,黎铮护着他,背靠在了门上,而燕月明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还挂在他身上装醉。
清晰的心跳声像打鼓,燕月明的脑子在清醒和发昏之间来回拉扯。他像一只鸵鸟,但又是一只大胆的鸵鸟,鼓起勇气去靠近。
月光从透明的纱窗里照进来,整个屋子里,只有床头那个花瓶里插着的金色花朵,在熠熠生辉。
呼吸开始变得灼热。
一切声响,如同尘埃在浩瀚宇宙爆炸,那么轻、那么重,那么细小、又那么绚烂。
轻微的触碰,隐忍而克制。
黎铮的小臂上有着明显的青筋的纹路,抱着燕月明的动作却是轻柔的。如同耳语般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却又无情地制止了他进一步靠近的动作。
“醉了?”
“没有,我很清醒的。”
燕月明急于自证,黑暗中明亮的双眼看着他。他见他在笑,低眉的瞬间,嘴角微弯,刹那间让人心神荡漾。
那又短又漫长的下一秒,他又问:“你怎么证明?”
燕月明无法证明,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在正常与失常的交界之处,在努力了仍会面临灾难的无序中,他无法证明自己是清醒的、或是疯狂的。
他只会笨拙地证明自己的爱,笨拙地去亲吻对方,用人类最原始的表达,去讲述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以吗——”
他还需要确认,普普通通的人类,在小心翼翼地靠近时,总是想要无数次确认,自己能否得到同样的回应。
而世界回以凝望。
呼吸交闻的距离,黎铮凝望着他。燕月明倒映在他的眼眸中,充斥着爱意,他的眼眸却反而透着股冰冷。但这种冰冷只有薄薄一层,只需要一个呼吸就可以打破,一次笨拙的叩访,就能叫他碎裂开来,看到滚烫的跳动的心。
他的骨子里从来都很疯狂,平凡的生活总是离他太遥远,一切抓不住的、不曾拥有的,都随风远去。燕月明就像那风中的燕子,逆着风飞过来,摇摇晃晃。
也许让他顺风回去才是最好的,但黎铮抬起手,抓住了那只燕子。
他们终将一道站在世界的风口上。
多余的话被堵在喉咙里,燕月明被他抱着,相拥亲吻,一下子有点腿软,还有点喘不过气来。眸光再触及他的视线,那里面跳动的情意看得人惊心动魄的。
救命。燕月明又怂了。
可想跑又跑不掉。
他晕晕乎乎地压着黎铮放在他腰间的手,心脏紧张得要从胸膛里跳出来,最后只能乖乖听话。因为小明是个听话的小明。
于是小明,第二天光荣地睡过了头。
一觉醒来,看到天花板,好陌生。再摸一摸被子,咦,不是我的被子,坐起来一看——天呐不是我的房间!
打开手机。
恭喜他被气相局录取的信息已经刷屏了,所有人都在问他怎么不出现,尤其是陈野生,在群里@他一百条。再看时间,下午一点。
燕月明悄咪咪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又红着脸盖上,记忆翻涌,让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他看到床边的单人沙发上摆着自己的衣服,连忙拿过来穿上,鬼鬼祟祟地就要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反正跑就对了。
一开门,对上一张幽怨的狗脸。
大黄转过头来看着他,仿佛在质问他:你为什么从这扇门里出来?
燕月明正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种属于人类大人之间的秘闻,熟悉的脚步声就从二楼阳台的方向传来。燕月明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就看到黎铮正逆着光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