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燕月明腼腆地笑,听到小方在叫自己了,便匆匆告辞。
小方带他来熟悉救助站的监管工作,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三个新人对于后勤的工作都要了解,但彼此的侧重会有不同。救助站这边,我希望你能抓牢它,一个是你对外的身份很好,大家都认识你、了解你,你跟别人打起交道来会比其他人容易。再有,社会捐助那一块,曹氏集团是大头,我记得你跟曹氏的小少爷很熟?”
燕月明如实作答:“我们认识并没有多久,但一起掉进过缝隙,算是朋友。”
小方:“这就好办了。曹氏那边的掌舵人已经定了,是曹彧的姐姐。他姐姐有心锻炼弟弟,所以这一块的工作以后可能就由曹彧接手。你既然认识曹彧,信息互通,就可以很大程度地避免救助站这个中间环节出问题。物资,尤其是资金,层层下发,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可要小心留意。如果发现问题,不要怕,但也不要莽,明白吗?”
燕月明郑重点头,“明白。”
小方老怀大慰。
其实他刚开始挑中燕月明时,还有点担心他如同外表那样,过于老实可欺。别看后勤听起来不如其他部门高大上,但没点本事的人还真镇不住场子。燕月明不同,只要他自己立得起来,能够打通所有的环节,那以他的“后台”,有花园路和其背后的人脉坐镇,很多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诚如小方期待的那样,在他带着燕月明熟悉整个监管流程时,他表现得非常得体。有新人的认真,但不卑不亢的,面对救助站的领导也不气虚。
感谢花园路、感恩花园路,小方开心极了。
他甚至想给黎铮包个红包。
燕月明可不知道小方心里在想什么,他认认真真工作,秉持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原则,拿着个小本本不停地记。他倒是可以用录音笔,更省事,但录音这个东西在很多场合都很忌讳,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还是老老实实用笔记更好。
书写的过程其实也可以帮助记忆,方法虽笨,但管用。
从救助站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两人去开车,正好碰见了在路边休息的巡查队员。巡查部人员众多,燕月明不认得他们,但他们认得他和小方。
“这是又来救助站视察啊?”对方抬手熟稔地打着招呼,末了,又忍不住拍拍他的车,说:“小方干事,你看我这车,都修了八百回了,是不是该换个新的了?”
小方皮笑肉不笑,“可以啊,你打个申请上来,上头通过了我就给你批。巡查部的车是该换换了,哟,这轮胎磨损得够厉害啊?又去哪儿漂移了?”
“什么漂移啊,这不是为了救人嘛。”对方打着哈哈,“不过说真的,夏季快到了,今年的夏季补贴什么时候发啊?”
小方:“你得看指挥部什么时候批啊,这才6月,你急什么。”
燕月明在旁边看他们你来我往,若有所思。等到双方告辞,上了车,小方问他,“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要批条?”燕月明试探着问。
“恭喜你,你抓住了精髓。”小方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教徒弟,“各部有各部的难处,巡查部想要更好的车子,搜救队员需要更耐磨的鞋子,但后勤也有后勤的规章制度。我们得善于倾听他们的难处和抱怨,因为其他部门,尤其是搜救、巡查这些天天在外面跑的,风里来雨里去,做最危险的工作,人家确实有抱怨的资格,但制度就是制度,无规矩不成方圆。”
小方碰到一个好学生,也很乐于分享自己的经验。
“有的时候呢,人家确实有难处,作为后勤,你就得想办法给别人解决难处,不要让繁琐的手续限制住人家的正常工作。因为人家的工作,稍有差池,也许牵扯到的就是活生生的人命。有的时候呢,不急的时候,一些过分的要求,你要知道怎么推得掉。后勤讲究一个什么?调度,你要知道怎么调度,不是被动地等着批条下来,让你做什么你才做什么,你的脑子里得有一个章程……”
小方的苦口婆心,燕月明心领神会。一天时间下来,他隐约能察觉到小方在自己身上寄予的某种期望,如果是在以往,他可能会觉得很焦虑,怕自己达不到对方的期待。
可也许是因为气相局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是缝隙考核第一名给他带来的信心,让这种焦虑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无穷的干劲。
虽然累,但是他很有干劲。
下班回到花园路,学长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慢悠悠地缠着毛线团。他给大黄钩了个彩色的毛线球玩儿,大黄很喜欢,一人一狗相处的画面难得得和谐。
今天黎和平还带着闻人景外出访友了,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大黄,坐下来简单地吃了一餐饭。饭桌上,燕月明碎碎叨叨地说着上班的见闻,事无巨细地给学长分享。
黎铮总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从不觉得燕月明烦,偶尔针对他的内容提点一句,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反而有种扫地僧的从容。
燕月明只要能看到他,就觉得安心。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左看右看老师和小学长还没回来,燕月明就又悄悄挂到学长身上去了。
他把手环绕在学长脖颈上,就这么仰着头看着他。而黎铮低头逆着光,灯光找不到他的眼里,但是那里面全是燕月明自己。
“学长?”燕月明有事没事就是喜欢叫叫他。
“嗯?”
“没事。”
燕月明放心地扑在他怀里,学长会抱住他,不让他掉到地上去。而当他可以不靠自己的力气就能站稳时,燕月明那点子疲惫和小小的抱怨就钻出来了。
“气相局好忙啊……”
“后悔了?”
“那倒没有。”
燕月明又抬起头来,冲他傻兮兮地笑,“那可是个铁饭碗呢,光宗耀祖了。”
黎铮被他逗笑了,看他埋在自己身上把脸蛋都弄得红扑扑的,忍不住又低头落下一个吻。燕月明不知不觉就靠后坐在了沙发背上,从沙发背滚落到沙发上,也只需要短短两三分钟而已。
人在恋爱里做的最无脑但最沉溺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拉着喜欢的人一块儿坠落了。
可对于其他人来说,一切就都不是那么美妙了。
外出访友归来的黎和平和闻人景站在外面,透过被风吹动的纱帘,隐约看到一丝里面的情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闻人景:“老师……”
黎和平:“你叫老师也没用啊。”
闻人景:“可你是老师啊。”
黎和平:“那这恋爱也不是我谈的啊?你看看你学长,平时道貌岸然、生人勿近的,谈起恋爱来倒是……啧啧。”
他甚至想拿出手机来记录一番,被闻人景拼死阻止。这肉眼看到了,伤的只是我纯洁的心灵,要是拿手机拍下来了,那要的可是命啊。
最终两人决定——去遛狗。
大黄:“汪?”
作为一只狗,大黄怎么也想不明白,它就是很偶然地出了一下门,怎么就又被带着去公园溜达?它白天溜达够了,不需要再溜达了。
人类真是有病。
花园路的日常,逐渐变得忙碌起来。
6月底了,闻人景即将迎来自己的期末考试。黎和平的心态愈发膨胀,拿一个燕月明出去跟老朋友们吹牛逼不够,给闻人景下了死命令,要他在期末考试的时候也拿个第一回来。闻人景身为学长,怎么也不能输对不对?
那就使劲学,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就算以后要进气相局,他也要用最优秀最牛逼的文凭考进去。
这觉悟,这要面子的程度,可让燕月明自叹弗如。
阙歌又进缝隙了,而且这次出了趟远门,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回来。她一个新人,试用期都还没过,已经隐隐有成为一分队主力选手的趋势,上升势头不可谓不猛。
看着学长学姐们都那么厉害、那么拼,燕月明哪怕因为缝隙考核的事情有点骄傲、得意,都重新变得谦虚起来。
他像一滴水,无声无息地融入到了气相局这片汪洋里。而黎铮也重新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燕月明半夜醒过来,想喝口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床头柜上总是会出现一个编织小玩偶。巴掌大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还不足手指长的小纸卷,用红绳子系着。
打开这个纸卷,里头是黎铮的留言。他会告诉你他去哪儿了,有时候不便细说,就会有一个小小的图案。
那是他和燕月明都看得懂的标志。
忙碌的周一上午,燕月明终于在救助站碰到了曹彧。
燕月明穿着后勤的制服,而曹彧穿着西装、梳着背头,双方都换了一个模样,但相处起来还是没有丝毫生疏。
两人聊了会正事,曹彧见旁边没有外人了,压低声音问燕月明:“你们气相局最近,到底捕捉到鸩的行踪没有?”
燕月明狐疑,“为什么这么问,发生什么事了?”
曹彧:“昨天晚上,我们集团下辖的一个厂子里,差点发生了集体犯规事件。那可是个大厂子,真要是出了事,三院都不够塞的。”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回想起昨天的《气相预报》,道:“是食物那一条?”
“对啊,我们集团的采购可不是吃干饭的,而且过程有不少人经手呢,怎么可能那么随意地混进去不能吃的东西?还偏偏挑在夜班的时候出事。这么阴险卑鄙,如果不是鸩干的我都不信。”曹彧言之凿凿。
“后来呢,问题出在哪里查到了吗?”燕月明追问。
“消息还压着呢,不过我姐应该已经秘密联络你们局里在查了。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泄露出去啊,她不让我乱说的。”曹彧道。
好兄弟,就是这么的坦诚。不过他姐了解他,既然没说不能告诉花园路的人,那就是可以说了。
“这次鸩潜伏的时间确实很长……”燕月明微微蹙眉。
两人说着说着,就凑到一块儿,蹲在地上了,一个比一个鬼祟,大约是什么缝隙后遗症。燕月明仔细回想入职以来的工作内容,他发觉自己好像过于认真地落实每一项工作,而没有多想,忽略了这些细小工作中可能存在的关联。
譬如,鸩潜伏那么久,必定不是个好消息。
他也许是在憋个坏的。
曹家的成方集团可是个庞然大物,它下面的厂子差一点出问题,那其他地方呢?社会的各行各业都是息息相关的,一个地方出问题,就有可能带动另一个地方出问题。
鸩是不是已经码好了多米诺骨牌,就等着在某个关键的节点推牌了?
又或许,成方集团这件事,就是一个讯号?
这么一想,燕月明把自己给吓出了冷汗。不过他从不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那个,气相局那么多人,肯定早就想到了,他便又稍稍松了口气。
曹彧道:“你现在在气相局,就是面对鸩的前线了。他上次对你出手,保不齐这次还会盯着你,你可要小心啊。”
“我知道。”燕月明郑重点头。在保住自己小命这一方面,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积极了。他谢过曹彧的提醒,忙完了救助站的事情,又匆匆赶回气相局。
气相局里的大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燕月明看到叶骄骄和唐伽在仓储中心那边发货,很忙的样子,便先回了办公室。
小方去楼上开会去了,四眼还坐在电脑后面噼里啪啦地打字。
副部长推门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正好看到燕月明回来了,便招招手把他叫过去,“小明啊,拿着这份文件,去找阎飞让他签字。”
燕月明拿过文件看了一眼,发现是物资损耗清单以及需要补充的一长串的物资申请。真的好长一串,看得燕月明都眼花了。
后勤的副部长姓胡,年纪跟小姨差不多,也是女性。后勤部大多数的日常工作都由这位胡副部长管,大家叫她时,往往不会加那个“副”字。而正部长姓郑,表面上看笑眯眯老好人一个,常年捧着保温杯,不争不抢佛系为王。
不过从燕月明的体感来看,反而是胡部长更好说话一些。这是本能的反应,小动物的直觉,譬如他此刻,就敢多问一句,“阎队回来了?这是他忘了签字吗?”
胡部长摆摆手,“他也不是第一次忘了。每次回来就不见人影,你去搜救部看看吧,找不到人就去播音部,大喇叭通报他。”
燕月明可不敢。
胡部长就笑笑,说:“反正他也不敢打你,他要是找你麻烦,你就回去跟黎老板告状,真是惯的他。”
燕月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这是他入职以来,第N次被人调侃了,难以想象有一天他跟黎铮的关系曝光之后会迎来什么?
算了算了,还是不想了。
燕月明拿着文件赶紧跑路,这些天来他去搜救部也不是一次两次,对此轻车熟路。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胡部长会说“惯得他”这种词了,因为四分队是真的难搞。
这个队,从上到下都是一副“开摆”的架势。除了搜救能力超强,堪称搜救部扛把子,其他方面都很混不吝。俗称刺头,秘技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的电脑里面,检讨书格式都已经更新换代到第108版了,但至今仍然不肯好好打申请。
阎飞刚带队从缝隙回来,有两个累极了直接在办公室睡得四仰八叉,有两个送医院了,还有的回家了。
剩下一个阎飞,不知道去了哪里。
三队副队长正好在,也就是缝隙考核的那位考官。他对燕月明很有好感,指点他去医务室找一找,阎飞或许在那儿。
可等燕月明找到医务室,阎飞又不在。打他通讯短号,也打不通。
“你去楼上找找呢。”这时,医务室里的小护士悄咪咪凑过来,给他指点迷津。
“楼上?”燕月明抬头看向天花板。
“去7楼。”
“7楼不是播音部的地盘?”
“对啊。”小护士冲他眨眨眼,粉红色的桃花发卡显得格外可爱,“阎队长可能在苏主播的休息室里,你去找找就知道了。”
“啊?哦。”燕月明虽然不是很理解这其中的关联,但还是听话地往楼上跑。
7楼主播休息室,闲人免进。
闲人免进的意思倒不是说别的部门的人就绝对不能进了,只是一个提示罢了。燕月明第一次来这儿,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以免打扰到主播们休息。沿着走廊路过几个房间,终于找到写有苏洄之名字的那间,便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果然是阎飞。
阎飞看到燕月明出现在门口,抱着一沓文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样子,忍不住倚在门口,朝后头的房间里喊,“苏主播,你小迷弟来了。”
“不是不是,我来找你的,阎队。”燕月明赶忙澄清,“这份文件需要你签字,你现在方便吗?方便的话签一下就可以了,我马上回去处理。”
阎飞:“啧。”
他就是讨厌这些琐碎的流程,让人有种束缚感。这时苏洄之含笑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了,“阎队可别为难新人啊。”
“我可没为难他。”阎飞从燕月明手里拿过文件,随手翻了翻,便转身往屋内走,“进来吧,我签完就给你。”
燕月明这才跟着人进去,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房间里没了外人,阎飞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看文件,苏洄之则在旁边泡茶。燕月明想起阎飞这次带队去缝隙的目的,忍不住打探:“阎队这次有收获了吗?”
阎飞挑眉,“黎铮都告诉你了?”
燕月明点头。
阎飞看了眼苏洄之,道:“这次去失落之城,我把所有的红方魔纹都拓印回来了,但把魔纹全部破译,找到每个字符对应的意思,需要时间。而且这些魔纹看多了会对人的精神产生影响,速度恐怕不会快。等到破译好了,我们才能通过在古堡得到的沙盘,跟胡地取得联络。”
苏洄之慢悠悠转着茶杯,道:“我刚从指挥部听到的消息,成方集团昨天晚上差点出事了?”
阎飞眯起眼,“这事儿没经我们搜救部的手?”
苏洄之:“你们是救人,这次只是抓人。”
阎飞:“抓人不就是为了救人?”
苏洄之可不与他在这上面辩驳,他看向燕月明,又问:“黎铮呢,现在在哪儿?怎么这个节骨眼,他又不在了,电话也打不通。”
燕月明想起昨夜纸条上的留言,思忖片刻,确认眼前这两人应该是可以信任的,便道:“他说他去天河了。”
黎铮走过天河之畔,又来到了当年的那个驿站。
高高的旗杆还在迎风招展,黑沉沉的天犹如狂风泼墨,大片大片的黑云被撕扯开来,仿佛将要落雨,却又迟迟不落。
芦苇在风中折腰,那芦絮是红色的。
红色的芦絮漫天飞舞,落进沼泽地,飘落在森森白骨上。黎铮从那儿走过,看了一眼,却没有停留。
这一次黎铮没有带老三,他是一个人来的。但他在这里见到了阙歌和她的搭档,同为一分队新人的连山。
阙歌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到黎铮过来,赶紧迎上去,“学长。”
连山快步跟上,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黎老板”。黎铮淡然地点头,看向驿站的大门口,问:“确定人在里面?”
阙歌:“是,而且我们确认过了,没有不小心掉进缝隙的流浪者在里面,都是NPC。那个赌徒就坐在院子里喝酒,叫了二两猪头肉。”
连山补充道:“还有韭菜鸡蛋馅的饺子。”
隔着老远,连山都闻到饺子出锅的香味了,混合着浓烈的酒香,叫人瞬间便感觉到饥肠辘辘。连山忍不住揉了揉肚子,天知道他怎么混着混着就跟阙歌成固定搭档了,本来只想当个普普通通、本本分分小搜救队员的,被这位卷王带着卷生卷死,一路卷到了天河之畔。
老队员都没来呢,他们两个新人来了,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再看眼前这位大佬,连山只觉得心里打鼓。
阙歌:“直接动手吗?”
什么?这就直接动手了?连山惶恐,刚想劝两句,就听黎铮道:“不用,我们先礼后兵。”
三人走到了驿站门口。
阙歌和连山一左一右跟在黎铮身后,阙歌解释道:“刚才检查过了,门关着,得里头的人开门。我们敲门吗?”
黎铮:“踹开。”
连山:“?”
不是先礼后兵吗!
连山不懂啊,但是阙歌已经大步流星地上前了。他又急忙看向黎铮,只见这位大佬解下了手腕上的长长的水晶珠串,慢条斯理地将它缠绕在手掌上。
他明明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却仿佛接收到了他的疑惑,解释道:“驿站一共有三种人,一种是驿站的人,一种是客人,还有一种,是匪。你的进门方式,决定了你是哪种人。”
连山发现,黎铮说话有种特殊的韵律。听感上很从容,慢悠悠的,但实际上并不拖沓,声音不重,但很清晰。
不过眨眼间,“砰!”阙歌一脚踹开了驿站大门,干脆利落。而黎铮也缠好了水晶珠串,小小的珠子带着淡雅的紫色,每一颗都有无数的横切面,让连山的大脑中下意识地弹出一个念头——被这串珠子缠绕着的拳头打中,一定很痛。
但是他眨眨眼,再看那只手,又觉得很漂亮。
淡紫色的水晶珠子在并不明亮的天光里,闪烁着细碎的光。红色的芦絮飘舞,点缀其间,好像天地间所有的亮色都集中到了这里。
那是一双在男人看来都很漂亮的手。
连山有些微的失神,直到黎铮和阙歌都走进了门内,他连忙跟上。
驿站里的人齐刷刷看过来,有面露不善的,有吹着口哨的,风格各异。院子一角堆满了碎裂的酒碗,就像现世里许多旅游景区的噱头一样,喝酒摔碗,堆叠成山。
黎铮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径自走到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对面坐下。
一阵风吹过,吹起斗笠上垂下的半透明黑纱。黑纱的下面竟是没有脸的,只有一个黑洞,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连山心中警铃大作,身体自动紧绷。
尖嘴猴腮的小二第一时间跑过来,搓着手问几位客人要点些什么。阙歌抱臂看着他,反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客人了?”
小二:“这……”
黎铮:“阙歌。”
“明白。”阙歌应了一声。
连山还不知道她究竟明白了什么,就见阙歌倏然抽出了武装带上藏着的匕首,一道寒光闪过,那匕首就架在了小二的脖子上,把人死死地摁在了桌上。
刀尖对准了眼睛。
阙歌就好似那下山的女土匪,一只脚踩着凳子,一只手压着他,俯身询问:“你现在明白了吗?”
小二瞳孔骤缩,连连求饶,“明白、明白,姑奶奶饶命!”
阙歌这才放开他,“滚。”
小二忙不迭跑走。
其他桌的客人对上阙歌扫视的眼眸,要么重新坐回去,要么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没有人轻举妄动。
这时,戴斗笠的人开口了,“黎铮。”
他直接叫出了黎铮的名字,而且声音很奇特,仿佛金石摩擦之声。黎铮直入正题,“你怎么从胡地离开了?”
“我,离开,很久了。”
“不打算再回去吗?”
“回不去。”
“天河上也没有通路?”
“天河,改道了。”斗笠男的声音平直得没有什么情感,带着金属特有的冷意,“胡地的源头,大约,成为了一个湖泊。”
阙歌用眼神请示黎铮,见他没有反对,试探着问:“你没有回去,怎么知道?”
斗笠男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黑洞,“风告诉我的。”
连山可完全搞不懂那黑洞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运行原理。他只记得听前辈们说过,天河的源头在胡地,这是一条很神奇的贯穿了很多缝隙的河流。倚红船去胡地,大约走的也是这条水路。
“再来赌一把吗?”黎铮忽然问。
“上一次,你赢走了一座花园。”斗笠男道,“这一次,你又想赌点什么?”
黎铮的袖中滑落一枚金币,落入掌心。他将金币放在桌上,再推到斗笠男面前,“来自黄金国的金币,你赢了,它就是你的。反之,你把斗笠留下。”
斗笠男低头,仿佛“看着”那枚金币,沉默两秒,“可以。”
赌徒从来不会说“不”,但赌局的内容,必须由他来定。这是规则。
“我们今天赌,驿站里最终能有几个人活着。”斗笠男此话一出,其他客人纷纷警觉。刹那间,驿站里的紧张气氛好像就被拉满了,仿佛空气中有无数紧绷的弦,稍微往前走几步,喉咙就会被切断。
连山下意识地摸到了腰间的武器,悄悄跟阙歌对视一眼,时刻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