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床上的枕头,就想起这些日子他们每晚同床而眠,骆恺南会搂他一整夜,导致早上起来手臂发麻,却依然乐此不疲。
怎么会有人觉得他接吻时呆讷的反应很有趣?怎么会有人觉得他平坦的身体抱起来很舒服?
只有骆恺南了。
很想把这些细微的小事保存起来,打造成一座纪念馆,骆恺南不在的时候,他就能走进去逛逛。
这书肯定是看不进去了,詹子延叹了声气,干脆站起来,开始收拾房间。
这阵子每天都赖床,晚上又想早早躺进怀抱,许多晒干的衣服堆在椅子上没叠,南南整日上蹿下跳,蒲公英似地散播猫毛,再不收起来,又得洗了。
詹子延再次望了眼窗外的阴雨天,加快了收拾的进程。
原本一人用的衣柜,如今要塞两个人的衣服,空间便不够了。他拉开下层的抽屉,想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空间,无意间翻到了一样旧物——那个巴掌大的小鱼缸。
要重新养条金鱼吗?
詹子延捧着鱼缸,回头看书桌。
酣睡的小猫咪不知做了什么美梦,闭着眼,伸出粉嫩的舌头,吸溜吸溜地舔着嘴边的小爪子。
“……”
还是不了,金鱼的命也是命。
但不养金鱼,这东西还有什么用处呢?
之前他用这小鱼缸存零钱的时候,硬币还很常见,如今几乎没人用实物货币了,这个用途也派不上了。但扔了吧,好像有点浪费。
勤俭持家的詹教授抱着鱼缸思索了半天,最后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把玻璃鱼缸放在了窗台上。
每日下午一点至一点一刻,这个位置能晒到十五分钟的太阳。
就让它在这儿收集阳光吧。
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这顿晚饭耗时不长,到七点左右,便接近了尾声。
骆恺南不愿叙旧,孙绮也无话可聊,随口问了他的近况,听说他的专业是软件工程,目前没上班,以为他有困难,立刻伸出援手:“我帮你打听打听,我们公司或许招这个专业相关的岗位。”
“不用,我不是找不到工作。”骆恺南明白她的意思,“你不用想着补偿我或者报答我,那事儿什么时候能说了,告诉我就行。”
孙绮握着饮料杯的手指明显一紧,犹犹豫豫地问:“你……要对谁说?”
骆恺南如实回答:“我对象,他知道那事,但不知道原因。我只想对他解释清楚,别人无所谓。”
孙绮的神色松懈下来,同时眼里涌出许多内疚:“抱歉,我……哎,那你就说吧,我这些年也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告诉大家,不想让你一直被误会,但总是下不了决心……”
“已经被误会很多年了,不差这么一会儿。”骆恺南拿起外套,站了起来,“你不情愿就算了,以后吧,等你彻底走出来了。”
“可你对象怎么办?”
“没事,他信任我。”骆恺南冲她一笑,“我也信任他。”
“啊啊啊这狗东西还对妹子笑!笑屁笑!”
超市门口,增加一员后的捉奸三人小队并排而站,时刻关注着对面餐厅内的情况。
吴迪的腿快站麻了,佩服地看向另外两位:“你们不坐下歇会儿吗?”
乔怀清:“歇什么歇,他俩出来了!靠那么近干什么?姓骆的不会要跟那女生回家吧?哟哟哟,还给人家递伞,真贴心啊特么的狗东西。”
叶颖慧呜了声:“那把伞……我记得是詹老师的……他怎么能把詹老师的伞给别人……”
乔怀清用手机拍了两张照:“证据确凿了,我这就发给詹老师。”
叶颖慧连忙拦住:“詹老师会伤心的!”
乔怀清:“妹妹你清醒一点,这样总比詹老师被骗强吧?”
吴迪在一旁无力地辩护:“我说了多少遍,骆哥不是那种人……人家小妹妹不了解也就算了,怀清,你都认识骆哥好几年了,怎么还不信任他啊?”
乔怀清咬了咬被雨淋湿的唇,声线蓦地沉了下去:“认识几年又怎么了?有的男人特别会演,表面深情人设,内里其实已经烂到根了,只不过藏得太好,家人也未必能发现。你只是他的朋友,怎么能保证他不是那种人?”
吴迪听完愣了愣。
这番话里的敌意太重了,急着告状的行为也很奇怪,一点儿不像平时的乔怀清。
这两个人今夜都吃错药了?怎么这么反常?
这时,叶颖慧扯了扯他的袖子:“快看,他们分开走了,太好了……”
吴迪终于心中大石头落地:“我就说吧,他们只是单纯吃个饭!”
叶颖慧突然又说:“咦,他怎么往河边走?”
吴迪与乔怀清同时顿住,定睛望去——
这条街傍着城中河,政府在两岸铺了步行道供市民散步,摆放了长椅供行人歇脚,餐厅背面有往下的阶梯,骆恺南正是朝那个方向去了。
大晚上的,又在下雨,谁没事儿去河边散步淋雨?
“我明白了!”乔怀清喊。
吴迪:“你又明白什么了?”
乔怀清:“他也许是想用雨水冲掉妹子的香水味,你们觉得呢?”
吴迪:“……离谱中带着一丝合理。”
叶颖慧专注地盯着骆恺南的背影:“还是再观察一会儿吧,目前证据不够充分。”
乔怀清:“嗯,抓奸就要抓个正着。”
吴迪:“……你俩不去做侦探真是可惜了。”
他与骆恺南认识最久,完全不认为骆恺南会傻到通过淋雨来消除气味。
因为骆恺南一直都是全班最聪明的那个。
别的班也有学霸、学神,但无一例外都是好学且守则的学生,唯有骆恺南特立独行。
三天两头不交作业、时常翘课到天台打游戏,学校也无法用常规约束他,毕竟他走的不是传统高考的路子,拿下信奥赛大奖就直接保送了,确实没必要天天待在教室背古诗。
可大家都在同个学校同个班,有人不上课老师也不管,不学习也能考上名牌大学,难免遭人嫉妒。
高一的时候,吴迪就曾亲眼看见,骆恺南被班上四五个男生堵在教学楼后边。
可那些男生低估了骆恺南的实力,最终反被揍得嗷嗷逃窜。
骆恺南没追,身上也挂了点彩,捡起书包拍了拍灰,从包里掏出游戏机检查,然后愣住了。
吴迪当时作为值日生去丢垃圾,恰好目睹了这一幕,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呆头呆脑地凑上去瞧热闹:“啊!屏幕都碎了,没法修了吧,这主机好贵的……”
骆恺南不咸不淡地瞥来一眼:“你也玩?”
吴迪这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唐突,慌里慌张地后退:“偶、偶尔玩。”
“要加个好友吗?”
十四岁的高个少年勾起唇,比当时头顶的艳阳更耀眼。
后来,吴迪才慢慢发觉,班上除了那几个嫉妒的男生之外,多数同学其实对骆恺南抱有好感,毕竟他的长相、智商、家庭条件都无可挑剔,品行方面也没有重大缺点。
至于翘课和不交作业,在许多青春期的少男少女眼中,反倒是件特别酷的事儿。
到了高一下学期,骆恺南就已经全校闻名了,课间甚至会有高年级的学生假装路过,来看看这位传闻中叛逆又天才的新任校草长什么样。
一时可谓风头无俩。
然而好景不长。
上了高二,他们班换来了一位姓潘的语文老师,四五十岁,矮矮胖胖,性格特别较真,时常让不交作业的骆恺南出去罚站。
站就站了,骆恺南一开始没表现出不爽,后来次数多了,就不乐意出去了,冷着脸坐在原位,无声反抗。
潘老师也不惯着他,某次调侃了他一句:“舍不得你的同桌孙绮啊?”
全班哄堂大笑,起哄声尚未结束,骆恺南突然暴起,狠狠一脚踹倒了对方。
所有同学都吓傻了。
吴迪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抱住他的腰阻拦,可骆恺南的劲儿太大,又攥起潘老师的领子揍了一拳,声音压抑着极端的怒意:“我忍你很久了,畜生。”
这一拳一脚,也将骆恺南打落了神坛。
后来的事儿,吴迪只记得一个大概。
潘老师被送去了医院,骆恺南被班主任带到了年级组长办公室、再是德育处、校长室,甚至惊动了派出所。
据说最后是骆恺南的校长父亲出面,才摆平了这件事。
骆恺南那时尚未成年,警察只是口头教育,学校也只让他写了份检讨。
而身为受害者的潘老师,却主动辞职了。
年轻气盛的学生们最看不惯特权打压,一夜之间,骆恺南在校内的名声一落千丈,从校草变成“那个仗着爸是校长逼走老师的暴力男”。
与此同时,骆恺南过往的一切都被翻出来重新审视:
经常逃课不交作业怎么成绩还这么好?肯定是作弊。
也没看他怎么用功,怎么轻轻松松就得奖了?肯定是他爸贿赂了评委。
听说他会做游戏?听他吹,家里有钱有势,什么事儿干不成?肯定都是找人做的,他就冠个名儿。
这些流言蜚语自那件事起就没停过,甚至蔓延到了大学,直至骆恺南出国后,昔日的同学们也都开始忙于各自的学业事业,才渐渐放过他。
骆恺南始终没为自己辩解过,明知道许多人在背后编排他,照样该上课上课,该翘课翘课,没有因为非议而变得厌世,也没有因为不甘而变得发奋,仿佛丝毫不受影响。
但时至今日,此时此刻,吴迪望着走入雨中的骆恺南,忽然觉得,他应该是在乎的。
因为自那之后没多久,骆恺南就开始构思Mirage这款游戏。
吴迪一直记得,大学时,骆恺南拉他入伙的那天,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如同十四岁的那个耀眼少年:“在新世界开始新生活,不满意还可以推翻重来,创造新的世界线。”
“听起来很有意思,你怎么想到的?”他问。
骆恺南沉默了许久,最终回答:
“因为现实无法重来。”
雨依然在下,细细柔柔,从天上拉下一层灰蓝色的雾幔。
三人组也依然驻守在超市门口,伸长脖子张望。
叶颖慧观察得仔细:“骆助教……他好像坐下了?”
“嗯?为什么坐下了?”乔怀清也看见了,困惑地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吴迪也不知道路恺南想干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
于是,趁另外两人不注意,他背过身去,偷偷掏出手机,火速发了条消息。
河岸边冷冷清清,别说人了,流浪动物也不见踪影。
骆恺南下了阶梯,随便找了条长凳坐下。
细雨穿过树叶间的缝隙落下,慢慢浸湿了t恤。脸上、头发上的密匝雨珠聚成股,从额角淌下来。
他望着面前混混沌沌的河水,出了会儿神,然后摸出手机,看着两个账号,迟疑片刻,选择了小号。
「Janson,在做什么?」
对面回得很快:「正准备出去一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但不想以现在的情绪面对你。
骆恺南擦去屏幕上的雨水,回:「我有个朋友,干了件事,被人误会了很多年,可他没法解释,因为另一个朋友拜托他保密。他以为现在终于能说了,但那朋友还是希望他别说出去,该怎么办?」
詹子延应该是思考了片刻,然后回了语音:“好抽象的问题,能具体点儿吗?”
听见这清冽的声音,心里忽然就舒坦了许多。
詹子延总是有种让人心软、让人放松的魔力。
骆恺南无声地笑了笑,依然打字:「不能,我也不清楚具体原因,就随口问问,你别放心上。」
可詹子延显然上了心,很快就发来一段语音,伴随着雨水拍打伞面的细微背景音:“虽然不知道你的朋友为什么不能解释,但是,根据你的描述,我推荐他去看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的名剧《禁闭》,或许能有所启发。”
骆恺南忍不住笑出声。
刻在骨子里的职业病。
「我朋友或许看不懂,你能说说吗?」
“好,我边走边说,可能有点喘,听不清的地方告诉我。”
詹教授开始了他的移动课堂,语调节奏与平时课上一样舒缓:
“主要讲述了三个进入地狱的罪人,害怕在地狱遭到惩罚,于是每个人都隐瞒生前的罪行,编造故事,企图让另外两人相信自己是个好人。”
“然而三人恶性不改,真面目很快暴露,开始彼此追逐和折磨,仿佛坐上了无休止的旋转木马,谁也无法让另外两人相信自己。”
“地狱中没有硫酸,没有烈火,没有刽子手,最大的酷刑,来自于他人,‘他人即地狱’。”
骆恺南有所领悟,问:「你的意思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会给自己带来痛苦?」
Janson:“可以这么解读,叔本华就曾说:人性一个最特别的弱点就是,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如果你的朋友能做到不在乎,也是一种解决方式。”
骆恺南:「他也许做不到。」
Janson:“嗯,我想也是,否则他就不会向你寻求帮助了。那样的话,你可以告诉他,另一层解读。”
骆恺南:「是什么?」
Janson:“在这部剧里,最后,地狱的门开了,但是他们三个都没有走,选择了留下来,继续互相折磨。”
骆恺南微怔,隐约预感到了他接下去要说什么。
“他人或许是你的地狱,但如果不能正确对待自己,那么你也将是自己的地狱。”
“离开地狱的权利,也许就在你的手里。”
骆恺南听完了回复,握着手机,许久没动。
不知道该回什么。
不得不承认,詹教授的说教,有时很动人心弦。
不是因为内容本身多么有力,而是他语气中透出的坚定,让人感觉,他仿佛亲身经历过,说出的话,都是实践后的真理。
多温柔的一个人。
匆匆行走于雨中,比雨更潮湿,却总是努力给别人送去温煦暖阳。
不知他此刻要去往何处,很想给他一个拥抱,然后问他:“你呢?你是否走出了禁锢你的地狱?”
如果没有,愿意和我一起出逃吗?
“恺南。”
长椅上的男人思绪一滞,不可思议地循声望去——
撑着透明长伞的男人立于雨中,仿佛与他同样,湿淋淋、空落落。
他们似乎命中注定要相遇。
镜片被喘出的热气蒙上了一层白雾,视野模糊,詹子延想摘下来擦一擦,手指刚碰到镜框,突然被人攫住。
眼镜被推到了额顶,潮湿的嘴唇贴上了他,喘息呼入对方口腔时,对方也侵入了他的嘴里。
詹子延倏然睁大眼,手指一颤,雨伞落地。
转瞬间,从嘴里到脸颊,从睫毛到头发,都淋湿得彻底。
望远镜后,两只猝然瞪大的眼珠子几乎脱眶而出:“我去……”
“怎么了怎么了?”吴迪忙问,“给我看看,雨变大了我看不清,他俩好像在说悄悄话?”
视力不错的叶颖慧拧起秀气的眉毛:“我觉得他们好像……好像……”在接吻。
还是很激烈的那种。
她不好意思说。
乔怀清合上下巴,咽下口水,撞开吴迪:“去去去,没你的份儿。嘿嘿,这才是我该看的东西,骆狗可以啊,这么野……”
吴迪急得要命:“怎么没我的份儿了?我喊詹老师来的。你刚才还怀疑骆哥出轨呢,怎么又夸起来了?他俩到底在做什么?”
“做成年人该做的。”乔怀清吸溜了下,爽快倒戈,“瞧他这激动劲儿,酷哥都不装了,从没见过他不淡定成这样,我觉得不像演的,大概是我误会了,回头再说,吃粮要紧……再用力,对,让他喘不上气,对对对。靠,姓骆的很会啊,詹老师好可怜,动都动不了……嗯,太香太好吃了……”
叶颖慧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一脸邪笑就知道准没好事,担心道:“我想过去看看,我怕詹老师受欺负……”
乔怀清连忙拽住她:“你别去打扰,这种时候就是要欺负才好看。”
叶颖慧:“啊?”
“以后跟你解释,让我再看两眼……诶?人呢?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吴迪:“他俩走了,看方向应该是回家了。咱们也走吧,我腿肚子都抽筋了。”
乔怀清郁闷地放下望远镜:“就这么一会儿啊,没劲,早晚说服他俩给我开直播。”
“叮!”
电梯抵达了楼层,徐徐打开。
詹子延仍未从刚才的吻中缓过劲儿来,心率过快,供氧不足,听到电梯的提示音,犯傻了半秒,才猛地想起来,他们到家了。
手指上沾了雨水,指纹怎么也扫不上,只好输入密码,然而输了几次都没成功。
“抱歉,手太滑了。”
骆恺南意味不明地低笑:“别紧张。”
紧张?为什么要紧张?
门打开的一瞬间,詹子延想明白——回到家,就不用担心别人看见了,骆恺南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了。
这下他真的紧张了。
会继续亲吗?还是……会做点别的?
他正忐忑,两声喵喵叫一如既往地在关门后十秒内抵达脚边。
骆恺南弯腰捞起他弟,搂在怀里摸:“回来了,别叫了。”
南南心满意足地在他怀里扭了个身子,两爪环抱住他的胳膊,撒娇不停。
“你先去洗澡,别着凉了。”
“嗯……”
詹子延进了浴室,洗到一半,突然想起来,骆恺南淋的雨比他多,湿得更透,更容易着凉。
他迅速冲完身子,匆匆擦干,连忙去喊他:“我好了,你快去吧。”
骆恺南没回话,只是在经过他时,嗅了嗅他的耳畔:“用的哪瓶沐浴露?”
“柠檬的。”
“好。”
詹子延没明白这声“好”是什么意思,直到骆恺南也洗完澡钻进了被子。
淡淡的柠檬味,与他一样。
他有点儿沉醉,舍不得这么早睡,悄悄往骆恺南那儿挪过去,直到肩膀挨上,没话找话:“伞借给朋友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来接你啊。”
“小雨而已,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
詹教授没忘记吴迪那句苦苦哀求:“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于是编了条理由:“我去超市买东西,刚好路过。”
离晋大最近的大型超市就在今晚的餐厅对面,他们经常去采购,骆恺南没起疑:“挺巧。”
“嗯。”詹子延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才八点,“要睡了吗?”
“不困,你想睡了?”
“没,那我们……看会儿书?还是去你房间玩会儿游戏?”
或者做点其他的……比如继续刚才的吻。
詹子延说不出口。
骆恺南胳膊交叉,垫在脑后,一反常态地说:“躺会儿吧,困了就睡了。”
“好。”
两个人互相挨着,都睁着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房间内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
詹子延忽然意识到,骆恺南没抱他。
这不符合他们平时入睡的姿势。
他开始不安起来。
刚才被突如其来的吻吓到了,他轻轻推了骆恺南一下……难道不高兴了?
还是他的反应太木讷,骆恺南觉得没意思?
其实他也不想那么僵硬,可毕竟没经验,没技巧,强行主动,容易闹笑话。
思前想后,詹子延决定寻求场外援助——找一个谈过恋爱的朋友出谋划策。
骆恺南感觉到他侧身去拿手机,立刻也伸手握住了自己的,以防万一。
果然,没过几秒,自己的手机就亮了。
「Kent,你和你对象在一起的时候,会聊些什么?」
两个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却用手机聊天。
骆恺南差点儿笑出声:「什么都聊,我都爱听,你对象一定也是。」
Janson:「我对象现在好像不太高兴。」
Kent:「怎么看出来的?」
Janson:「他不说话。」
Kent:「他或许只是在想事情。」
Janson:「那我就不打扰他了?」
Kent:「可以打扰,他不会介意。」
Janson:「真的不会介意吗?不太好吧?」
这问题……好笑又心酸。
「不会,因为他喜欢你。」骆恺南回复,「你不用在他面前这么礼貌,可以任性一点。」
他发完,想看一眼詹子延的反应,谁料,刚好撞上视线。
詹子延的眼中有期待,有紧张,有跃跃欲试。但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统统凝聚成了慌张,唰一下转过头,继续背对他,仿佛无事发生。
手机又震,骆恺南低头看去——
「我不敢,他今天亲我了,很用力的那种。」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问了出来:「他吓到你了?」
「有点。」詹子延的回复让他心凉了半截。
果然刚才不该那么冲动。
没办法,正在思念的人突然心有灵犀般出现,换谁都忍不住。
骆恺南在脑内深刻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时,聊天框又弹出了新消息,詹子延的接吻感想并未结束:
「但我很喜欢。」
「只是我表现不好,他可能觉得没意思。」
「Kent,如果我现在去亲他,会不会惹他反感?」
反复三次,毫无作用,心跳依旧一下一下,剧烈鼓动。
用他的余光瞄去,詹子延握着手机侧躺着,一动不动,屏幕冷白的光映在镜片上,再泛射到本就白皙的肌肤上,那张清俊的脸仿佛正荧荧发光。
这家伙到底近视多少度?怎么会对自己的魅力毫无认知?
直到屏幕光暗了,詹子延仍然握着手机。
等着“他”的答复,也等着他的首肯。
「不会,他一定喜欢,大胆去亲吧。」
骆恺南回完这条,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轻轻搁在床头柜上,然后躺正了,望着天花板,静静等待。
一秒、两秒……
都三秒了怎么还不来?
这事儿需要犹豫三秒吗?
窗檐上聚成水珠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台,房内极静。
詹子延心里打着鼓,犹豫了一分钟,思考着骆恺南……以及柏拉图。
身体不过是灵魂的暂住地。
贪图享乐的人终将堕落,无法获得知识和真理,也无法追求到灵魂的独立。
骆恺南在想事情,这是精神层面的需求,是他们灵魂对话的好时机,他却想着索取身体上的愉悦,是不是不合时宜、过于肤浅?
但话又说回来,只是一个吻而已,远远达不到柏拉图所批判的地步吧?
他对自己控制欲望的能力颇有信心,甚至对柏拉图的言论有些不以为然。
身体之欲再强烈,何至于到迷惑人心、阻碍思想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