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墙体,罗衡看见远处黑沉沉的暗影里,被偏移的月光勾勒出一只钢铁猛兽的半边轮廓,像一块完整的黑斑突兀地偏移了一笔。
那么淡,那么浅,却难以忽略。
找到了!
罗衡靠着掩体又检查了一次枪,他深呼吸一口,思考起接下来要怎么行动。
按照现在的局面来看,车上是两个人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这波人没有无线电,那么留在车上的人只能等待队友的回报或者通过望远镜查看情况,如果一直没有反应,车上的两人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派一个下来查看情况,要么就意识到情况不对,直接开车走人。
是杀了他们以绝后患,还是等他们主动离开……
就在罗衡难以决定的时候,平原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推着摩托车的身影,而且那是一个刚刚才在他眼中成为尸体的人。
还没等罗衡悚然,大脑就已反应过来。
是狄亚!
他也注意到了那辆没开灯的车!还把那具尸体扒个精光,换掉了衣服。
该死!这疯子!
罗衡暗骂了一句,往四周一看,翻过两栋房子往车子的后方绕。
如果手上有一把狙击,他还能远程协助狄亚这个胆大包天的小贼,可一把冲锋跟小手枪能顶什么事,最多帮忙刷新空枪记录,外加浪费子弹。
按照那三个不要命的手法来看,八成属于横人,做事不考虑后果,这种人最可怕的就是在弹夹打空之前,被扫到一点都够呛。
现在的环境比罗衡当初跟老师待在一起还恶劣,那时候最多是医院爆满,这会儿可是医院都不工作了,被扫到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不死也废。
他之前有这么疯吗?
罗衡一边翻过墙壁跟窗户,一边在大脑里思考,尽可能别让恐惧占据自己的心灵,以免再也迈不开第二步。
不过较真起来,他们其实也认识才不到一周。
一周又能做些什么,稍微大体量一点的游戏要是新手上路,一周恐怕都玩不到通关。
游戏还能查攻略跟数据,现实生活可不是这么安排的,搞不好狄亚的属性里就除了稳重、冷静、老道、敏锐之外的特点,还有一条疯狂。
罗衡停在了一面残缺的隔断之后,在隔断前方本该有面墙壁,大概是大自然喜欢,已经把这面墙卷走了,而隔断仍然突兀地驻扎在这分割的空间里,变成一条不识趣的直线。
尽管推着摩托走得不快,可狄亚还是快要走到了,他的身影在罗衡的视野里从偏右侧变到最左侧,不过仍然大半藏在摩托之后。
罗衡没在附近看到其他人,两个人应该都在车上,而车的后半个身体已经完全暴露在他的眼中了。
后侧车窗是闭合的,这让他稍微放心了一点。
当狄亚走到车窗边说话的时候,车的后备箱忽然疯狂震动起来,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一样,而且是有目标地踹动着车后门。
不一会儿,车上下来一个相当瘦削的男人,往后备箱走去。
毫无警惕心。
罗衡没有跟其他的强盗团或者是游荡者动过手,没有足够的经验来确认这一队人的素质在平原上处于什么程度,不过对他而言,剩下这两个人的威胁性已经降低了不少。
在后备箱打开的那一瞬间,平原上响起一声枪鸣。
同一时间,一双腿从后备箱弹出来,绞住了分神往前看去的瘦高男人。罗衡脸色大变,翻出隔断往前冲去,只见男人疯狂地挣扎片刻,然而前后不过十秒钟,他的身体就慢慢软了下去。
枪同样从他手里滑落在地。
绞技一旦成型,要命也就是几秒钟的事,罗衡对这个结果并不太意外,只是在那双腿的主人试图伸手去拿掉落在地上的枪时,他立刻开了一枪。
那只手立刻缩了回去。
“是我!”听见枪声的狄亚猛然转过身来,确认是同伴后才大叫起来,“罗衡!别动手!”
罗衡已经靠得很近了,克制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冷淡道:“我知道是你。”
他用脚踢开了地上那把蝎式冲锋,保持距离绕到车后方,终于看清后备箱的倒霉蛋真容。
罗衡错愕地看着她:“伊诺拉?”
“嗨,帅哥。”伊诺拉看上去倒是比他自在多了,甚至冲他打了个招呼,用手心蹭掉人中上的血,“又见面了。”
她穿着件脏兮兮的黑色背心,背心上围着些看上去就很不妙的电子设备,脸显然惨遭殴打过,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裂了道口子,最惨的还是正在流血的鼻子。
而那个瘦高个的上半身正栽倒在她脚边,还有两截断裂的绳索。
亏伊诺拉还能笑得出来。
罗衡没有因为同情心就把枪留下,而是丢给前方的狄亚,对伊诺拉示意了下:“你身上是什么?”
“一些小小的电子设备,保障我人身安全的东西。”伊诺拉狼狈而不失风情地笑起来,“保证没有污染。”
难怪,看来那些人在性上得不到宣泄之后,转而在她身上发泄暴力。
罗衡挑起眉毛:“能把人炸翻天的无污染设备吗?”
“总得付出点代价。”伊诺拉看上去好像很遗憾,“难以避免,是吧。”
罗衡这下真的忍不住要翻白眼:“别耍嘴皮子了,下来吧。”
他把斗篷丢给了伊诺拉。
“真贴心。”
伊诺拉有些惊奇,她将斗篷从头上盖起,裹住整个上半身,终于露出一点满足的笑容,看来刚刚被冻得不轻。
深夜的平原还是相当寒冷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脚伸到地上来,可能是被罗衡刚刚的举动吓到,又也许是没什么力气,踉跄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站稳了。
罗衡没有扶她,好在伊诺拉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期待,随后他又在瘦高个的尸体上补了一枪,避免对方诈尸。
虽说可能性极小,但是罗衡并不喜欢赌,特别是拿自己的小命来赌对方翻盘的机会。
伊诺拉乖乖地站在边上,什么都没有说,她的脸藏在斗篷里,几缕红发随着夜风飘动。
这时候狄亚已经上车了,高高兴兴地坐在新鲜热乎的驾驶位上,上面可能还有点尸体的余温,不过比起收获来,这点令人恶寒的体温实在不值一提。
罗衡跨过被丢在地上的尸体,靠住车窗,狄亚正在尝试点火,倚着方向盘问道:“你会开车吗?”
“还算拿手。”罗衡轻飘飘地回答他,不过考虑到摩托车的情况,还是没敢打包票,谨慎地说道,“除非它跟我知道的不是同一种东西。”
狄亚终于转过头来,隔着车窗打量着他:“你下手倒是够狠的。”
在废墟里枪没有响太多声,起码有一个甚至全部都是罗衡近身动的手。
证据很明显,除了衣服之外,他的脸上也没能幸免,尽管大部分血迹都被擦去了,变成红晕般的痕迹,可眼睛下方仍然留了小小的一滴。
鲜血干涸后好似一颗凝上去的红痣,正在月光下妖异地闪烁着腥气。
“难道我应该跟他们亲切地打招呼?”罗衡冷笑了一声,“是该问晚上好,还是该说恭喜发财?”
狄亚没有懂这个梗,他只是歪着头笑起来:“我倒是觉得可以一直保持这么亲切,不过最好对伙伴就不要这么亲切了。”
“我都不知道你有被虐待的癖好。”罗衡冷淡道,“她怎么处理?”
狄亚倾过身来,将整个人压在车窗上,枕着胳膊打量正裹着斗篷的伊诺拉,忽然有点不满道:“那是我刚送你的。”
他轻飘飘地逃开了真正的问题。
“没错,这意味着它已经是我的所有物,我拥有如何处置它的权力。”罗衡略有点不耐烦这样的打马虎眼了,“说重点,怎么处理?”
被打扰休息跟杀人都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罗衡需要时间来平复自己,可现在又有必须解决的事情。
这时候反倒是狄亚不紧不慢起来,不过说起来,他似乎一直是这个态度:“怎么处理?反正你也不会杀她,否则直接解决就好了。除非,你是在问要不要把车让给她,那恐怕我就不能同意了。”
他欢快的语调骤然低沉下来,堪比平原昼夜的温差,显得既冰冷又残酷。
这让罗衡不得不陷入沉思,考虑到他们待会儿还要检查一下其他几具尸体身上的物资,时间并不适合浪费。
于是他拉开后座的车门,请伊诺拉上来,然后再把车门带上。
这差不多可以确定也是一辆改装车,它的外形看起来像一辆小面包,不过要更娇小一些,前面是侧开门,而后座则是滑移门。要是有敌人凑过来,前座还能一脚将门踹出去,后座的滑移门就有点逊色了,只能在狭小空间里占点优势。
罗衡按着眉心摇了摇头,这些可以放在以后再想,还是先解决伊诺拉的问题。
作为俘虏兼车子原主人的伊诺拉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紧张,而狄亚只是从后视镜打量着他们——这车内后视镜都是后安上去的,连形状都不对。
两双眼睛正安静地看着罗衡,好似他才是真正做出审判的那个人一样。
难道不是他们俩比较熟吗?
罗衡自认不是个有道德感的圣人,不过他很确定,他的道德感比起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人还是要高出一截的,起码在认知上,他有苦主跟受害者的概念。
不过很显然,这个认知现在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罗衡开始有些想见见老师的那位朋友了。
他此刻正经受相同的煎熬。
尽管,是最轻微的煎熬。
“它现在是你们的了。”
伊诺拉捡起搁在铝罐里的半根残烟,不知道打哪儿摸出个打火机,考虑到她是车的原主人,也不算太意外。
打火机没什么油了,伊诺拉连点几次,才终于有火,不过也只是很小的一团,她没太大所谓地就着点燃,深深抽了一口:“这就是规则,不用在意。”
她仰起头吐出一圈烟,跟神情冷漠的狄亚对视一眼,玩味地笑了笑。
这是基地人特有的一种文化,伊诺拉不是很明白为何形成,她遇到过三次,有两次是旁观。
不但不是坏事,甚至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起码基地人跟平原上的游荡者不同,他们对过了一手的物资拿起来更为心安理得,往往也会因为这种心安理得对生还的弱者保持一种难能可贵的善意,或者说是蔑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让他们看起来没那么像饥不择食的豺狼,也没那么像流着口水的鬣狗。
伊诺拉想,这个回答已经足够表达诚意了吧。
罗衡并不讨厌抽烟,可不太喜欢密闭空间里的烟味,于是皱着眉头将车窗降下,车窗居然还是手摇式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翻出来的老古董了。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罗衡挥了挥烟气后,又问了一句:“所以,它的确是你的,而不是那群人的?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狄亚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罗衡像是早有预料一样:“我没有在问你,狄亚,还是说你能回答?”
他的声音比长相要更冷峻,也更有威慑力。
狄亚只好耸耸肩,捏住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再开口。
这让伊诺拉真正意识到,初见时狄亚的那句玩笑话并不完全都是在扯淡,起码现在看起来,他的确像是团队里负责听话的那个人。
伊诺拉这下反倒有点拿不定主意了,这种不安甚至体现在了行动上,她坐正身体,将烟别在手指里任由燃烧,就算谈不上心烦意乱,看上去也远没有刚刚那么从容。
“你干嘛要问这个?”伊诺拉很疑惑,“很重要吗?”
“如果这不是你的车。”罗衡冷漠道,“那我们可以送你一程,带你回去找你的车,如果你认为不安全,那我们可以送你去下一个城镇。”
伊诺拉倒是真没想到这个,她有点茫然地张望着,看到狄亚也透露出一样的茫然,不知怎么就放心了些。
“他们总共五个人,我杀了两个,狄亚杀了两个,你杀了一个。”罗衡的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这点油完全可以算是你的酬劳。”
狄亚放开了自己的嘴巴,恹恹道:“我们可是救了她。”
“她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力,还杀了他。”罗衡瞥了他一眼,“如果要这么算,她算不算救了你?”
狄亚不太愉快:“被绑在后备箱的可不是我。”
空气里已经隐隐约约泛起火药味了,焦灼得仿佛一触即燃,伊诺拉很熟悉男人之间的这种气氛,这意味着他们下一次拳头就会挥到对方脸上,紧接而来的就是暴力、血腥、厮杀。
她缩了缩身体,试图往后退,这样能第一时间推开车门出去,拉开安全距离。
“你的确没有求她救你,可同样,她也没有求你。”罗衡却仍然平静得不起半点波澜,好像完全没感受到狄亚的怒气,“摩托是你买的,跟我没有关系,但是这辆车现在算是我们俩的,对吧?”
“好吧……好吧。”狄亚摊手,讽刺道,“随你高兴,你能记得我还有一半,我还有什么好抗议的呢。”
如果不是罗衡的话,伊诺拉一定会以为自己遇到个傻子,可正因为是罗衡,她越发不知所措起来。
为了缓解这种被动,伊诺拉选择主动出击:“那么,如果我说这辆车是我的呢?你们就打算把我一起解决吗?”
伊诺拉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幽默风趣,不过因为紧张仍然稍显僵硬。
烟头上的火星已经快要烫到她的手指表皮了。
“那你就只有两个选择。”罗衡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那眼神并不是轻视,却不知怎么,叫伊诺拉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要么加入我们,等你收集到自己认为足够的物资后就可以自由离开;又或者……”
伊诺拉问:“又或者?”
“又或者选前一个回答。”
尽管狄亚这会儿有点生气,可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差点笑出声来。
伊诺拉终于感知到疼痛了,她急忙把烟头甩出窗外,吹了吹自己被烫到的手指,高温仍然在烧灼,她神色复杂地问道:“你不怕我会对你们动手吗?”
“我非常提倡遭遇威胁时要反抗。”罗衡露出一个相当微妙的表情,“可犯蠢另当别论,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我建议你做得干净点,否则会死得相当难看。”
他不是在开玩笑。
伊诺拉想。
她在这张白石一样的脸上,找不出哪怕一点点的恶意,也找不出哪怕一点点的笑意。
“拉人入伙难道不该问问我的意见吗?”狄亚侧着身体,懒散地靠在座椅上对他们俩招手,“我是说,起码我也有一半的权力吧。”
他开始学罗衡说话了。
罗衡平淡道:“我问过你两次怎么处理,你都放弃了,事不过三,我看不出再问你的必要。车子也没有还给她,你唯一提出的条件,我想我也已经满足了。”
“处理伊诺拉,跟拉伊诺拉入伙,是两回事。”狄亚坚定地反驳,“我不想把车让出去,跟同意伊诺拉入伙,更是两回事。”
“所以呢?”罗衡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狄亚只是说:“我觉得我们就很合拍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背后有两双眼睛看得更清楚。”罗衡冷幽默了一把,好让后面这句反驳显得没那么尖锐,“更何况,关键时刻抛下同伴跑得不见人影,对我来讲可不算什么合拍。”
狄亚一时语塞。
他突然又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景,也许是进入绿洲后,罗衡显得太过顺从温顺,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狄亚,几乎让他忘却这个人原本的面目。
实际上,狄亚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并不是真的非常重要。
就像他们在金苹果的研究所里发生过的争执一样,并不是罗衡最终选择妥协跟赞同,而是他不在乎。
失去狄亚,罗衡还可以跟伊诺拉搭伙,他有本事,换个伙伴也影响不了什么。
“好吧。”狄亚决定巧妙地退上一步,“希望她不会让你失望。”
罗衡仍然保持他平缓而稳定的态度:“实际上,她还没有答应。”
狄亚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而被点到名的伊诺拉看上去像是打瞌睡被老师叫起来罚站的小学生。
除非是脑袋坏掉,否则伊诺拉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必要。
自由,自由当然是很好的东西,可要是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自由,那跟脑袋坏掉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伊诺拉试图寻找这些话里的漏洞,思考自己上当的可能性,这片平原上愿意在生意上干脆利落开出高价的人只有两类,一种是不懂行情的笨蛋,另一种是准备好不付钱的混蛋。
罗衡看起来既不像是笨蛋,也不像是绿洲代理人那样的混蛋。
不过伊诺拉同样看不出自己有什么被骗的价值,要是她手上端着枪,那倒是值得一谈。
可事实是,她现在全无还手之力,总不至于罗衡是担心她身上的这些玩意,就算搞不清它是植入的,还是要控制器的,捆起来算是最安全的行为了——尽管用处不是很大。
“我当然答应。”伊诺拉只花了几秒钟做这个决定,她眼睛上的伤疤随着表情微微扯动,让扬起来的笑容都带着点血腥气,“没道理拒绝。”
狄亚轻轻“啧”了一声。
伊诺拉并不意外他的态度,只当自己没听见。
“那很好,现在我们有三个人了。”罗衡平静地宣布这个结果,“接下来分配一下任务吧,尸体上或许还有一些物资,我们最好是拿走,留一个人负责守车跟警戒。”
一直沉默的狄亚再次开口:“让伊诺拉来警戒吧。”
“好啊。”伊诺拉笑吟吟地回答,伸出空荡荡的手来,“不过总得给我把武器吧?”
这方面狄亚倒是显得很大方:“随你挑。”
“这倒不用。”伊诺拉慢吞吞道,“只要把我的武器给我就行了,用得顺手点。”
不过武器是一回事,车又是另外一回事,三人将摩托车跟小面包都开到废墟附近后,下车前,狄亚将两把车钥匙都拿走了。
这让伊诺拉看了一眼罗衡,不过罗衡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走吧。”罗衡略带疲倦地说,“快点解决这些麻烦的事。”
尸体仍然躺在原先所在的地方,黑夜里有几只老鼠已经爬出来觅食,不过听到人的动静后又立刻逃跑了。
罗衡并不太有闲心去注意尸体是否出现残缺,而是寻找起尸体身上的资源来。
他记忆里似乎曾做过类似的事。
那些躺在大街上一动不动的人也曾试图用武器保护过自己,尽管失败了,可身上往往还残留着痕迹,有时候能搜到几盒弹夹或是刚从商店里拿出来的五金零件。
这是老师教他的第一堂课:死者有时候能帮助生者前进。
罗衡的第一把武器就是在一个素未谋面的死人身上得到的,杀他的人只为了一时精神的欢愉,因此没拿走任何东西。
更多的罗衡就想不太起来了,他只依稀记得,这位死者所遗留下的物资被使用得很充分。
罗衡陷入思索。
他能感觉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留下的印象更偏向宁静与祥和,然而他却不断回想起无数的杀戮与血腥,还有宛如世界末日一般的恐怖景象。
“九年前”。
……这个时间节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他的记忆到底断层在什么地方?
罗衡摇摇头,甩掉这些多余的想法,现在没时间去思考无法立刻得到答案的问题,专注眼前要处理的事务才是紧要。
不过这两具尸体显然没有狄亚那么强的收纳能力。
不管罗衡再怎么耐心翻找,最终也只从两具尸体身上找到一支小手电跟些许纤维、麻绳,跟两块硬得像石头的饼,有一块被血浸透小半,已经软烂在衣服里了。
唯一有些价值的大概就是罗衡之前就已经收缴的武器。
当罗衡要从浴缸里的那具尸体身上收回手的时候,一管东西突然掉了出来,他的手指也似乎被衣服里的什么东西摩擦了一下,于是他把那样东西夹了出来。
手电照亮了一张有明显划痕的塑料卡套,正面已经被彻底刮花,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图形,只能从痕迹里看到残留的颜色,而背面是一张发黄的纸。
纸张上有两行截然不同的字。
一行是赤土语的二毛,写得歪歪扭扭,非常硕大,看起来像发了疯的毛毛虫。
下面一行的字体稍微小一些,是亚墨文,写得长一点。
“我的爱,黛儿。”
一个黯淡的吻印在这张纸上,罗衡沉默着将地上的那管东西捡起来,里面是半截口红。
黛儿恐怕是再也收不到这份礼物了。
罗衡将卡套跟口红都重新放回尸体的手中,正准备起身时,就看见换回自己装扮的狄亚出现在门外,一脸奇怪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找寻物资。”罗衡不太明白,却仍然回答了这个看起来一目了然的问题。
狄亚重复了一遍:“你在找寻物资?”
他看上去相当怀疑。
“难道我在冥想?”罗衡说了个冷笑话,他从地上站起来,把拿到的东西展现给狄亚,“他们身上就这么多东西。”
狄亚的神情在黑夜里显得更古怪了,两只眼睛微微闪动着光,不确定是不是手电带来的错觉:“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甚至没花十分钟,狄亚就把两个人全都扒了个精光,要不是罗衡出声阻止,他大概连内裤跟充当内裤的短裤衩都不打算给这两具尸体留下。
狄亚同样注意到了那张卡片,借着手电看清内容后,同样把它放回尸体的手中,不同的是,他拿走了口红。
“真的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罗衡抱着一大堆衣物,忍不住问道,“它们能换多少东西?”
狄亚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谴责的意味:“起码一天的口粮,就算卖不出去,将这些布拆掉当做填充,我们也可以做冬衣,如果你有需要还可以自己缝背包,方便携带。”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次轮到罗衡哑口无言。
这并不是死者帮助生者前进,尽管行为看起来相似,可本质截然不同。
它是平原上的一条法则,正通过狄亚清晰而冷酷地告知他,死人毫无尊严。
罗衡沉默地接受了这条法则。
伊诺拉比他们摸得更利索。
原本躺在后备箱里的两具男尸这会儿已经光溜溜地被抛在废墟之外,干净地就像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一样。
两人出来的时候,她正靠着滑动的车门掸手上的灰,脸上的伤看上去还是挺触目惊心的,鼻血则被擦掉了。
狄亚扛着那条狗的尸体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伊诺拉身上围着的斗篷,忍不住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