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衡把住平衡,胸膛俯紧车身,只感觉全身似乎都猛烈地震动了一下,被拧死的把手没有松开,于是轮胎毫无痛觉地碾过几块碎石,带着主人继续前进。
在极致的速度之下,罗衡觉得自己的肺部似乎都发出悲鸣,明明没有消耗体力,可恐惧跟思考已经耗去太多精神,让他难以呼吸,渗出汗水的手甚至还在车把手上滑了一下。
车子凝滞片刻,稍慢下半拍,罗衡却觉得慢了半拍的是自己的心跳。
天也在此时此刻彻底暗下去,夕阳猛然坠落,黑暗步步紧逼,比任何事物都更快地追上一人一兽的脚步。
不知道是欣喜于距离的拉近,还是追赶的决心并没那么强烈,紧咬着不放的野兽忽然发出长长的吼声。
如果不是足够坚强的话,罗衡大概已经在车上昏死过去了,他在那个瞬间几乎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与血液奔流的响声,那吼声甚至带来短暂的耳鸣。
与恐惧到几乎要崩溃的情绪不同,罗衡的手仍然稳稳当当地打开前车灯,光亮瞬间扫向前方。
谢天谢地,它没在昨夜的意外里被流弹损坏,这会儿还尽职尽责地工作着。
这会儿罗衡连余光都顾不上瞄了,将全身心都投入到开车跟记标志物这两件事上去,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感觉风里似乎不再传来任何追逐的声音。
长时间的紧绷让他累得有些坐不稳身体,罗衡实在是撑不住了,顺势转过地面上一个枯死的巨大树干,借机往后看去,那头巨兽果然已经没了踪影。
也许是认为不划算,又或是觉得没有必要,总之它离开了。
双手在这一刻迅速卸了力,紧绷的双腿已经泛起酸疼感觉,罗衡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边用斗篷擦掉头上冷汗,一边又默数一遍自己通过生命安全来确定的必需品,好让自己沸腾的思绪重新冷静下来。
头盔、手套、后视镜。
然后罗衡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从左腿上传来,布料没有湿透,不是外伤,应该是开车时不慎擦到形成的淤青。
不知道维持多长时间的追逐战叫罗衡的精神垮掉大半,他没办法再坐得笔直,又困又累,确认没有伤口后就靠在摩托上休息,决定过一会儿再做打算。
回去找狄亚跟伊诺拉当然是罗衡最渴望的选择,在这种荒野上跟一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怪物进行一场生死角逐之后,要说罗衡不感到疲惫是不可能的,这会儿小面包车的后座想起来比鹅绒床垫还要诱人。
就算狄亚跟伊诺拉再怎么不可信,也不会比那头怪物更恐怖了。
问题是,罗衡性格里冷静到甚至有些残酷的那部分又再度浮现,他们还在原地等着吗?
他说不好,今天的月亮并不是特别的亮,洒在大地上也并不明朗,于是罗衡靠在摩托上,既让这辆车休息,也让自己休息,开始回想自己记忆里有过的能跟这怪物合拍的资料。
总比什么都不干强。
有些古生物的名字在罗衡的脑子里浮现出来,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看到过的,它们长得奇形怪状的,还有不少存疑的生物掺杂其中,甚至有水怪之类的传说,一股脑地涌上来。
他不太清楚那玩意是不是哺乳动物,虽然大部分哺乳动物都长毛,但是也有一些不长毛的,比方说大象跟蓝鲸之类的。
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过去,谁又能保证这颗星球上不出现点新鲜物种,就在罗衡的记忆里,每隔几年都会发现一些被认为早已灭绝的动物又再度出现,也许这个动物正好就在他的知识盲区里。
罗衡想了大概几分钟,也或许是十几分钟,他现在没有什么时间的概念,仍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车跟他都已经冷静下来。
于是罗衡重新发动摩托车,打算开回去碰碰运气。
毕竟摩托车上什么物资都没有,而电量已经消耗大半,罗衡已经负担不起迷路的代价了。
罗衡开得并不快,除了担心会撞上那怪物之外,在黑暗里辨别标志物也花费不少时间,路上还不小心碾死了一条正从鼠窝里爬出来的毒蛇。
蛇并没有死透,他出于谨慎或是怒火,补了一枪。
大概天快亮的时候,罗衡才终于回到原先的地方,小面包当然已经不在原地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也许是狄亚跟伊诺拉意识到了那头猛兽就在附近,又也许别的什么原因,更何况已经过去一个晚上,没道理继续等。
只是罗衡仍然觉得很累,除了一夜没睡的疲惫之外,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下子掏空他的心。
罗衡无缘由地不想说话,困倦如同一把无法避免的大锤击中他,他却强迫自己继续睁着眼睛,继续检查附近的情况。
黑沉沉的眼睛扫过脱漆的车厢时,忽然停住。
在车厢银亮的表皮上,滑过一道由蓝色喷漆构成的巨大箭头。
第37章 重逢
尽管离开前没有靠近过车厢,可出于习惯,罗衡仍然扫过一眼,将车厢的大致模样记在脑中。
他依稀记得车厢外壳上有海报跟涂鸦,却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蓝色箭头。更何况,喷漆虽然已经干涸,但并没有明显的磨损痕迹,显然才留下不久。
罗衡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浮现,一段陈旧的记忆再度从脑海之中奔涌而出,带来冲击性的刺痛感。
如果是其他人留下的陷阱呢?
罗衡捂住额头,疼痛正一波波地袭击着他的大脑,耳边仿佛响起女性悲惨的嚎啕跟求救声。
在一片惨淡昏暗的灯光之中,他撞开一扇门,跌跌撞撞地闯进去,一具尸体正躺在地上,已经死去多时。
那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面容青春而空洞,化妆的颜料在脸上纵横交错,眼睛已彻底失去光彩,浑身肮脏不堪,年轻的躯体全无血色,溢满腥臭,宛如瞬间被抽走生命的鲜花,迅速迎来的并非干涸,而是腐烂化水的衰败。
就在方才,她还凄厉地叫唤着,那叫声绝望无助,激起旁人无穷的同情心与怒火,那声音顽强燃烧,是生命全力拼搏的最后一刻,痛苦而带着勃发的活力。
手机在地面上一闪一闪,罗衡听见里头传来放肆的大笑声,女生悲惨的叫声又一次从那头传来,显然是录音。
等到播放完毕,信号另一头阴阳怪气地模仿着那无助的喊声,大肆嘲笑起上当的人。
实际上罗衡并没听见任何生命,那是电子设备的诡计,是人类的恶趣味,巧妙地割裂开时间,把一条弥留的生命收录,以便之后的无数时间里一次次重播,当做无聊时的消遣节目。
那些人是同类,这具刚刚死去的女尸也是同类。
生与死在这一瞬间迅速又缓慢地被拉长,活着的人是同类?死去的人是否还算得上是同类?
这让罗衡突然对手机另一头的同类突然涌现出强烈的憎恶与仇恨,暴戾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心胸,许多残忍可怕的想法从脑海之中掠过。
罗衡闻到了恶臭,从手机的另一端,从这具早已失去活力的尸体上,从自己身上,从这个小小的房间之中,闻到了衰亡与腐败。
这异味骤然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膨胀开,溢满他的身心。
罗衡跪倒在地,在尸体身边吐到筋疲力尽。
没有武器……也没有老师……
在支离破碎的窗户里,所有的失魂落魄都只属于一张脸。
罗衡很快从疼痛里缓和过来,他滑下车,同样跪倒在地,肩膀紧紧挨着摩托车的一边,忍不住在沙地上干呕起来。
大脑似乎在自我疗愈,被遗忘的片段总是通过各种相似的场合不合时宜地回到脑海。
镜面之中那张年轻的脸写满愤怒,然而情绪落在罗衡的身上,好似隔着一层朦胧而难以捉摸的雾气,衣物吸收潮湿的水汽,紧密地贴合着肌肤,带来冰寒而湿冷的不适感。
罗衡的确受到影响,却没被完全煽动,干呕很快停止,他将有限的疼痛与怒火控制住,把新的片段编上序号,别入自己的记忆之中。
九年前。
这个暧昧不清的时间节点,仿佛发生某种令罗衡自身都感到恐惧的事情,强迫大脑遗忘相关的大部分内容。他只能通过酷似的情景去接触到过往的那段回忆,如同管中窥豹,无法联系起前因后果。
罗衡没再花费精力沉溺于痛苦之中,他的精神早已疲惫不堪,只想早点与同伴重逢。
最终罗衡启动摩托车,往箭头所指的方向开去。
他在路上慢吞吞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是陷阱的可能性,最终认为这个概率极低,毕竟他们没在路上遇到任何人甚至团队(死掉的那五个当然不算),没道理会有人会守株待兔。
再退一步来讲,走这条路的所有人都能看到蓝色箭头,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惹上出乎意料的麻烦,更不清楚是多久之前的,作为一个陷阱来讲效率未免太低了。
在罗衡找到第二个标记后,他就更确定这一点了,那是一根系在废墟柱子上的布料,表面甚至还有一块蓝色喷漆。
顺着路上的各种指引——有时候是喷漆,有时候是布条,这取决当时的环境更适合使用什么样的记号,大概路过差不多有三十多个记号后,罗衡追上了那辆小面包。
当时狄亚刚爬上一个平台,试图给裸露的钢筋系一条牛仔布。
摩托车开过去之后,狄亚从平台上跳下来,他打量了罗衡一眼,然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说得没错吧,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得着这些了。”
他露出有点洋洋得意的表情,手里还拿着半件被撕成一条条的衣服,风一吹,就像一面破碎的旗帜在飘扬。
明明才只过去一个晚上而已,当罗衡真正见到狄亚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奇异地有点想念狄亚这张惹人生气的狡黠笑脸。
就在他试图展露一个笑容时,忽然眼前一黑,被勉强着奔波了一个夜晚的身躯不受控制,提前放松了下来。
他陷入昏睡。
等罗衡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又一次暗下去了,熊熊燃烧的篝火透过车窗照亮他的眼睛。
醒来后好一阵,罗衡都没能动弹,他不但脖子疼,胳膊疼,就连大腿也疼,枪被长时间压在腰下,几乎要在皮肤上压出个粗糙的模来,因此腰几乎也要碎了。
车窗并没有开太大,空气流通得不顺畅,叫罗衡感到一点胸闷,他只好挣扎着起来,忍受全身上下传来的刺痛,把窗户放下,贪婪地呼吸起来。
空气里传来食物浓郁的香气,罗衡又瞬间感到饥饿。
“你醒了?”伊诺拉的声音跟着食物的气味一道传过来,她就坐在篝火的对面,似乎在使劲翻搅什么东西,一罐打开的啤酒乖乖靠在她的脚边,“正好过来吃饭。”
背对着车的狄亚闻言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冲他打了个招呼。
罗衡拉开车门,又花几分钟适应自己的腿,这才慢吞吞地走下去,他注意到车被停在水源附近。
两辆车这会儿贴得异常紧密,陪伴了他一个晚上的摩托车被捆了几条布料连接起来的绳索,绳索另一端正系在小面包上。
而一个看上去像是太阳能充电板的东西被折叠成箱子,暖气片似得贴在摩托车的轮胎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那是什么?”罗衡问,随后注意到自己嗓子干涩得离谱。
伊诺拉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解释道:“电板,利用太阳来充电的,谁知道旧世界都搞了些什么东西,风、水、煤、各种各样的燃料,听说他们连武器都能拿来发电。你昏倒后这辆车就没多少电了,我本来打算去小村子里高价卖掉这玩意的,没想到先用在这辆车上了。”
武器发电……
罗衡才刚睡醒,他缓慢地眨了眨眼,脑海里掠过菜刀、匕首、枪、冷烟火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落在一个最有可能的东西上——核。
“那……倒也不是什么武器都行。”罗衡微微一笑,也许是因为神情还没完全紧绷起来,显得格外柔软,“那武器可是一种相当危险的能源。”
他的目光转向篝火,终于发现篝火上挂着个小锅,尽管那真的是个很小的锅,扣在头上当帽子都显得逼仄的那种小。
里面正煮着鸡肉罐头跟豆子罐头,还有几块被泡进去的干面包,又或者是馒头之类的东西。
罗衡只能勉强从表面的气孔上分辨这大概是面粉做成的食物,这会儿一团团地吸饱汤汁,零星地点缀着豆子跟干瘪的鸡肉,闻起来让人食欲大增。
伊诺拉一边搅动着那锅糊糊,一边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你知道是什么武器?”
而狄亚只是又开了一瓶啤酒在喝,然后专心致志地拿一把小刀(不是飞刀)在削几根木棍,膝头正摆着个小小的蛋糕碟——如果罗衡没看错的话这是蛋糕店会附赠的那种一次性纸盘子,这让他看上去有点不可思议的可爱。
大概是注意到罗衡的视野,狄亚低声嘀咕了句什么,递过来一个纸盘子跟一瓶啤酒。
啤酒并不是罗衡习惯的那种罐装,也不是玻璃瓶,而是由明显使用过的塑料瓶新装的,他对这个倒不怎么介意,一来是条件不允许,二来是以前喝过直接装塑料袋里的啤酒。
罗衡拧开瓶盖猛灌一口,只尝出酒味很淡,香气不足,甚至有点麦芽的甜味,非要说的话倒是更像小麦饮料,而不是酒。
不过用来润喉倒是足够了。
“算是吧。”罗衡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本该问问这些物资是从哪里得到的,可现在他对这些漠不关心,“对了……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只怪物。”
狄亚忽然开口:“怪物。”
他跟伊诺拉对视了一眼,如果在平时,罗衡一定会注意到,眼下他实在分心得厉害。
“对。”罗衡确认道,“是一只无毛的野兽,皮很厚,甚至防弹,我看到它袭击了一辆越野车,似乎是在捕猎,看上去人类在它的食谱上。而且……它的速度非常快,有好几次差点就抓住我了,你们对这个动物有印象吗?”
伊诺拉的糊糊已经煮成了,她舀了一勺给罗衡,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不会太多以至纸盘子不堪重负,也不会太少到看起来像是在喂鸟。
狄亚恰到好处地递来两根木棍。
这就是他们的餐具了,纸盘子跟两根削过的细木棍,食物吃起来则像婴儿辅食,可热食这一点几乎抵消所有缺点,因此罗衡吃得很快。
伊诺拉给他添了两勺之后就有点不耐烦,干脆把勺子丢在锅里让所有人自己去盛,专心吃起自己的食物来。
“是畸变兽。”狄亚一如既往地充当解答的角色,“据说它们曾经是旧时代通过改造而诞生的猛兽,经历过诅咒后,要么死去,要么就变成了畸变兽。”
狄亚忽然停顿,递出自己空荡荡的纸盘子。
不劳动者不得食。
罗衡默默舀起一勺糊糊,浇在纸盘子里,浓稠的汤汁看上去有点像黑芝麻糊,正缓慢地向边缘流淌而去,但又在快要溢出时保持住这种表面张力。
勺子被重新搁置,狄亚飞快地吃了两口,才继续自己的解说。
“它们的来历跟荒人很相似,都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说法,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是畸变兽是旧时代通过基因改良故意制造出来的,当然,也有人认为是诅咒导致的。”狄亚把一块鸡肉从边缘翻回去,舔了下自己沾到食物的掌心,思考一会儿才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过一耳朵,不过它们很危险。”
罗衡沉默片刻,斟酌道:“很危险,是危险到什么程度?”
“畸变兽什么都吃,只要是能喘气的东西,不管大小,它都乐意咬上一口。”狄亚叹了口气道,“最糟糕的是,它没有固定的领地,一生都在跟着食物跑。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可这片区域被清理过一次了,聚集最多的活物就是人了。”
伊诺拉在这时候忽然开口:“要么有大基地的人愿意负责这件事,把畸变兽杀了;要么就等着它把这儿吃得七七八八,或者自己跑到别的地方去。”
尽管罗衡已经跟畸变兽打过照面,可他没有想到情况会有这么严重,不由得吃惊道:“绿洲那样的火力也没办法杀死畸变兽吗?”
“没办法。”伊诺拉摇摇头,她端起啤酒似乎想喝,却停在嘴边,叹气道,“你已经见识过它的本事了,火力差一些的游荡者根本没办法给它造成任何伤害,可那远不是全部,你还记得那节车厢吗?它袭击车队的时候,把车厢从挂车上撕下来,然后钻进去,活生生吃掉了在里面熟睡的倒霉蛋。”
罗衡不寒而栗。
听起来,畸变兽简直像是游戏里才会出现的生物兵器。
罗衡对现实里的生物武器并不算陌生——训练老鹰跟猎犬这些动物辅助打猎的常事姑且不提,在战争里使用动物的例子也绝不算少。
战马最为常见,大象也曾经被人类拉入战火,这种皮糙肉厚的庞大动物往往只能靠地形跟陷阱来杀害,否则就会造成极惨重的伤亡。
可进入□□时代之后,动物就过于不够看了,即便现实里出现过老虎跟熊还有野猪袭击人的事,能够造成的伤害也相当有限,无非就是弹夹多少的事。
它们威胁性甚至不如能够携带病菌的昆虫跟一些入侵植物。
像是畸变兽这种等级的,罗衡依稀还记得自己玩过几款恐怖游戏,都出现了通过病毒将人或者动物改造成怪物的剧情,那些怪物的威胁程度跟畸变兽倒是有得一拼。
还有基因改良——
到底是旧时代的人彻底跌破道德底线,制造出了不符合常理的生物?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辐射畸变,一部分遭受辐射的动物最终异化成了畸变兽?
“就算是大基地也不安全。”狄亚淡淡道,“畸变兽很狡猾,而且会隐藏自己,甚至会骗人,火力也好,配合也好,只要稍微出点差错,就会被直接撕开防线。我以前遇到过另一只,那真是一场噩梦,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只要你人数不多,跑得又快,它倒是懒得追你,毕竟吃的可能还不够他跑的。”
罗衡想这大概就是自己昨天能逃过一劫的原因了。
“我本来还以为你要完蛋了。”把锅里最后一点食物瓜分干净后,伊诺拉把木棍跟纸盒子都丢进火堆里,对着冒起来的火星喝了口酒,“毕竟你一直没回来。”
罗衡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也这么以为。”
伊诺拉动了动嘴唇,她本来有点想问罗衡为什么不跑回来找她们,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得到答案,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不问也许还能少欠点人情。
又或许,在罗衡回来的那一刻,伊诺拉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遇到畸变兽之后,他没有因为恐惧而失去理智,也没有选择拖他们下水。
他选了最难的那条路,在黑夜即将到来的时候把畸变兽引走了,引得远远的,骑着一辆他不知道能否撑到底的车,以至于精疲力竭,才会一个晚上都没有任何消息。
即便回来之后,罗衡似乎也没有吹嘘自己的意思,好像他只是做了件不值一提的事。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吃完饭就是清理环节,伊诺拉看着罗衡相当自觉地将小锅提起,往水源边走去,狄亚很快就跟了过去。
她望着两人的背影,想到了昨天黄昏时分的对话。
当时他们选择了等一等,伊诺拉跟狄亚都没闲着,下去把车厢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搜刮了一遍。
畸变兽的生存目标似乎只有食物,可它太庞大,不要说打开撬开罐头,连打开柜台都很勉强。
想象被畸变兽堵在车厢里活生生吃掉的确是件恐怖的事,可是想想畸变兽试图去开柜子,那场景就有点滑稽了。
为了速度,车队把一整节车厢都彻底放弃了,这会倒是便宜他们。
可惜床是焊死在底座上的,他们只好把上面那一层软垫跟布拿走,地上撒出来的小零件跟挂在钩子上的动物皮也没放过。
柜子里有不少罐头、刚做好的面包跟馒头、一些饮料跟啤酒,甚至有一块有点化开的黄油。
狄亚猜测车队很可能刚跟某个村子交易过,伊诺拉没表态。
在柜子的最底下是餐具,锅子,一块碎镜子,几罐喷漆跟一罐装满汽油的锡桶,跟一把收起来的红色遮阳伞,这倒是没什么新奇的。
这本来是件很利索的事,可两人都做得不快,也许是天热,又或者是累了,总之他们慢吞吞地搬完看到的所有东西,甚至将完整的海报都扯下来两张,还翻箱倒柜确保自己没有半点遗漏。
可罗衡还是没有回来。
“天已经暗了。”狄亚对她微笑,原先展露出的冷淡也好,焦虑也罢,这些外露的情绪瞬间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声音更是变得不紧不慢,仿佛阐述一个真理,“我们该上车了。”
伊诺拉下意识问道:“我们不等了吗?”
严格来讲,其实伊诺拉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提议的权力,尽管罗衡认为她是伙伴,可是这认知只在罗衡还能够抗衡狄亚的时候才成立。
想在这糟心的地方生存下去,总难免要跟这些破烂规矩打交道,伊诺拉早就习惯了。
因此她虽然问,但人已经上了车。
伊诺拉可不想因为多嘴一句就被抛弃在这畸变兽随时可能出没的地方。
“我们已经等过了。”狄亚难得多说了几句话,甚至说得有点太多,“这世道不就是这样吗?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伊诺拉对这倒是赞同。
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什么人是该死的,也没有谁是该活的,一切都只是侥幸,一旦消失了的东西就永远消失了,一生一世都不一定能再见到。
就像是希望,它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大概是死了。
车队也好,绿洲也好,甚至是大基地,谁都逃不开这样的诅咒,他们当然更不例外。
尽管跟罗衡认识才没多久,可伊诺拉还是蛮喜欢他的,下午聊到驾照之类的东西让她感到很新奇,几乎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上的车,又是怎么遇到他们的。
跟这个男人待在一起,伊诺拉总有种浮出水面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拨开,让她轻松了些。
可要是说为了他的死或者失踪伤心,那又难免太严重了点,伊诺拉只是有点遗憾。
车子就在她的遗憾里启动,被随手塞在副驾驶位上的喷漆因为运行滚动起来,可还没走了两步,车突然熄火。
于是喷漆罐就这么掉下去。
“你是不是把脚抬太快了?”伊诺拉问,她不希望是车的问题,那样的话情况会变得很糟糕,“还是怎么了?”
狄亚泰然自若地回答:“大概是我的问题吧。”
他探过身去捡那个喷漆罐,然后极突然地下了车,一如既往,始终没忘记拿走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