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萧沉吟片刻,仍是道:“以我的立场,实在是不便说什么,说什么都显得自私。”
“那就自私地说,我想听你的想法。”
“我并不看重我的血脉要不要传承下去,但……如果能和你有亲生骨肉,我会很高兴。”游萧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这个关系重点在于你,而不是在于骨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因为喜欢你,所以希望有一个我俩之间的纽带,维系我们的关系,一生一世都撕不开扯不断。
苗笙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揶揄道:“唔,确实挺自私的,你我两个都不为它考虑,这孩儿真可怜。”
“対我来说,永远都是你更重要一些。”游萧瞄了瞄他的小腹,“它现在连人都不算,自然顾不得了。”
观景台缓缓落到地面,停稳后游萧将苗笙抱了出来。
坐了许久,身体有些僵硬,苗笙便扭了扭腰,活动了下手脚,突然坏笑了一声,対他道:“怎么办,我饿了。”
“回去之后,我给你做点好吃的。”游萧问,“想吃什么?”
苗笙想了想:“一时想不出来,我和你一起去厨房如何?看到什么吃什么。”
“也好。”游萧搂住他的腰,笑道,“抱紧我,走了!”
又是一番辗转腾挪,两人很快回到杳溟宫院内,去了一个小院,看起来是后厨。
院中一个很大的房间是厨房,其他还有鸡圈、鸭圈和猪圈,另有一方小小的菜园,看起来自给自足得很。
“这是整个杳溟宫的后厨,周大哥他们院里还有小厨房,方便他们自己吃饭。”游萧跟值守打了声招呼,两人便被放了进去。
他举着点亮的烛台四下查看,发现了一些食材:“有鸡蛋,冰水里还镇着一块肉,还有面粉和一点菜心。”
“想吃鸡蛋羹,也想吃馄饨,怎么办?”苗笙促狭心起,故作为难。
游萧无可奈何:“那就都做,满意吗?”
“满意。”苗笙忍不住笑,“果然是个孝顺孩子。”
游萧把烛台放在大案板上,一手拿着三颗鸡蛋,一手拎着从水里拿出来的猪肉,走到他面前,逼得他步步后退,靠在墙上退无可退。
“你、你做什么?”苗笙被他的影子挡住所有光线,紧张地喉结上下一转。
游萧垂首,抵上他的额头,与他亲昵地鼻尖相蹭,压低声音道:“舅舅若要再这么说,萧儿可要顶撞舅舅了,让你知道我有多不‘孝顺’。”
身材颀长的少年颇给人一些压迫感,令苗笙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突然间,他胃里“咕噜噜”地叫了一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対峙。
游萧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后退一步:“看来真是饿了,那先让舅舅吃饱,再顶撞。”
苗笙听出他话里有话,当即面红耳赤,怒道:“你快点做,小心一会儿我就不想吃了!”
以前只吃过游萧做的饭菜,这还是第一次看他做饭,一看便知道是个熟手。
他先活好了面放在一边饧着,然后生火烧水,将鸡蛋打散、加水,过滤后倒入碗中,等水开后便将碗放入蒸笼里蒸。
接着去剁馅,看他擅长使用快刀,现在连菜刀也剁得飞快,一通“叮叮咣咣”,肉馅就被剁得稀碎。
等肉馅调好,游萧再去把饧好的面擀开,切出面皮,拿了筷子挑了肉馅开始包,只见那修长的手指灵活翻动,很快一个元宝馄饨就包好放在了案板上。
苗笙一直坐在旁边看他这套操作,除了叹为观止之外,还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游萧这人,确实让人觉得踏实,或许他在别人眼里是大名鼎鼎的唤笙楼主,亦或者是万客楼的大东家,可是此刻在自己面前,他没有那些浮华的身份,只是一个可以让自己吃饱穿暖,舒舒服服过日子的……人。
身份这个不好界定,先放一边。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苗笙一手托腮,看着在烛光中那个忙碌的身影,情不自禁地问。
游萧偏头看他一眼,笑道:“想练得熟练,自然就能熟练。”
“拗口。”苗笙白他一眼,嫌他装相,又好奇地起身凑过去,看他是怎么那么快把馄饨包起来的。
游萧把刚包好的馄饨放在手心里,往他眼前一递:“想学吗?”
“可以试试。”
游萧递给他一张馄饨皮:“跟我学,肉馅放中间。”
苗笙看他动一下,自己跟着学一下,但是要看又要包,很快跟不上,急得扒他的胳膊:“你慢一点!”
“这样。”游萧放下手里包好的那个,从他身后环过去,双手握着他的手,真正手把手地一下一下教他,“先対折,捏紧,再把底端两个角捏在一起,用力,不然下锅会露馅。是不是很简单?一个元宝就出来了。”
苗笙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看他微光下长长的睫毛,英挺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觉得自己的心也在微微发热。
哪怕不是外甥,也能算是家人吧?
“学会了吗?”游萧转头问他,两人的脸和唇都挨得那样近。
苗笙回过神来,故意道:“我太笨了,学不会。”
“不会便不会吧。”游萧捏了捏他的脸,笑道,“舅舅是个金贵身子,是被人伺候的命。”
他收回苗笙手里的馄饨,自己迅速包好了剩下的二三十个,等鸡蛋羹蒸好,就再换一锅水,烧的时候给鸡蛋羹调味,放了葱花、酱油和香油,用调羹搅碎,送到苗笙面前:“先吃这个垫垫。”
“真香。”苗笙闻了闻那香气,口水一下子丰盈了不少。
游萧笑笑:“这是跟我阿爹学的,他常做给我闲爹爹吃。可惜手边没有虾仁和香蕈,不然会更香。”
苗笙搅动那碗盈弹可破的鸡蛋羹,稍凉了些便送入口中,软得完全不用嚼,囫囵便吞了下去。
接着他舀了一勺,送到游萧唇边:“你也没吃晚饭吧,吃一口。”
“就一口?”游萧觑他。
苗笙冷着脸:“就一口。”
游萧淡淡一笑,就着他的手吃了这勺鸡蛋羹,怀疑方才放的不是酱油,而是蜜糖,不然怎么吃到嘴里,心却这么甜。
水很快开了,他舀了水,加盐、胡椒还有虾皮调汤底,接着下馄饨,很快馄饨就飘了起来,盛出了两大碗,撒上葱花,也滴了几滴香油,馋得苗笙食指大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游萧把碗端去了灶台后边的小桌上,笑道:“现在还想吃吗?可别这会儿又觉得反胃。”
虽算不上什么珍馐佳肴,但这馄饨在此刻的苗笙看来,应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他越看越饿,恨不得这就一口气吃光,不过面対游萧的问话,还是倨傲地一点头:“胃口还可以,待我尝尝看。”
不能让熊孩子骄傲,他心里想。
游萧看出他馋得不行,也不拆穿,坐下来用调羹反复搅动,好让热汤快点凉下来。
笙儿以前就吃不得太烫的东西,小猫似的,得把东西晾得温热适口才敢喂给他。
苗笙坐在旁边,眼巴巴地看他搅着,嘴巴里口水越涌越多,有点等不及了:“差不多——”
“你们在吃什么呀,好香!”门口传来花欲然的声音。
苗笙:“……”
他昨天决定跟这孩子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她突然出现在这里,打扰自己享用美食,登时更加恼火。
“然儿,怎么没睡觉?”游萧招呼道,“过来吧。”
小姑娘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只晚上出来的溜达的小鬼,一溜烟地跑到游萧跟前。大猫离离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躺下了,睡不着,就起来转转。”花欲然看到飘香四溢的馄饨,也馋得吞了吞口水,“萧哥哥,我能吃吗?”
游萧揉揉她的脑袋:“当然能吃,去拿个碗过来。”
苗笙很不情愿,但也不好说什么,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跟五岁多的小姑娘争吃的,只能故作大方了!
哼,先是诬赖我,又抢我的好吃的,两笔账,我记住了。
花欲然捧了一只碗,又拿了一只调羹,迫不及待地返回:“给你。”
游萧把凉得差不多的那碗推给苗笙:“你先吃。”
“你俩吃一碗吗?”苗笙怔了怔,“我还以为两碗各匀出来一些。”
游萧把花欲然抱到腿上:“她才多大,吃几个就够了,大晚上的吃多了不消化。”
“那你……不饿吗?”苗笙些微感觉到了一点心疼。
十八岁的男子,最是饭量大的时候,本来这碗估计都不够,还要跟小鬼头分。
“不饿。”游萧笑得眉眼弯弯,“我饱餐秀色足矣。”
苗笙耳根一烫,低头拿起调羹,嘟哝:“油嘴滑舌。”
馄饨进了口中,皮子溜滑,肉馅紧实,汤头鲜美,他觉得自己吃的不是馄饨,是满满的幸福感。
真好吃。
之前在客栈饭馆吃的那些佳肴,全都不如此时此刻,杳溟宫的厨房里,有人亲手给自己做的这碗馄饨。
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苗笙觉得这一刻他会记一辈子。
“萧哥哥,快给我吃啊!”花欲然晃了晃游萧的手臂,催促道。
游萧从自己碗中舀出来四五个小馄饨盛进她碗里,端起碗搅了搅,舀起一颗馄饨吹了又吹,才送进她嘴里。
“好吃吗?”他问道。
苗笙和花欲然异口同声:“好吃。”
这两个互相“敌対”的人彼此看了一眼,苗笙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继续享用美味。
游萧看着他记仇的样子,忍不住笑,但又不敢笑得太明显,抿着嘴角偷乐。
“然儿,小孩子不可以撒谎,昨天到底是怎么落水的,你告诉萧哥哥。”他搅着碗里的汤,“不然就不能吃萧哥哥做的馄饨了。”
若是方才谈判,小姑娘不知道这馄饨多好吃,或许不会就范,现在已经食髓知味,就有些欲罢不能。
“是我自己爬上去的,我怕阿爹怪我,才那么说。”花欲然抱着游萧的脖子,偷偷看苗笙,“大叔対不起。”
小姑娘甜甜糯糯地跟自己道歉,这谁扛得住,苗笙登时就不生气了,只是面子上还有些过不去,冷着脸“嗯”了一声:“没关系。”
游萧舀了馄饨送到她嘴边:“知错就改就是最棒的!然儿想吃什么,改天萧哥哥给你做。”
花欲然“啊呜”一口吃掉了小馄饨,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吃鱼片粥、红烧排骨、四喜丸子、白灼菜心、清炒虾仁!”
“嚯,这是点出一桌菜来!”游萧着实无奈,“成,萧哥哥答应了,说话算话。”
苗笙在旁边听着,“咳咳”干咳两声。
游萧笑着看他,只见当事人慢条斯理地喝着汤,仿佛方才是真的咳嗽。
“做一桌好菜,人人有份。”他冲苗笙道,接着便见対方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听到游萧继续喂花欲然吃馄饨,苗笙才偷眼去看他们,见少年郎抱着小丫头耐心又细心的模样,仿佛看到了他当爹的样子。
他一定会是个很好的爹爹。
苗笙心底泛起一股难言的情绪,复杂而又深沉,令他无法忽略心中的向往。
他不知道这种感情是源于游萧,还是源于孩子,亦或者只是源于这副画面,只知道自己很想要一个家,很想很想。
--------------------
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我大人有大量。
游萧:全能王就是我!
---------
哈哈哈哈我又包馄饨了……我对馄饨是真爱。感谢在2023-02-19 18:00:18~2023-02-20 18:0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榻榻米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四二反悔
吃完饭, 游萧将犯了食困的花欲然送回去,才和苗笙一起返回他们住的院子。平小红那屋熄了灯,估计这丫头今天上山下山的累着了, 已经早早歇下。
伺候完苗笙洗漱, 游萧坐在他床边, 温声道:“明日落胎药应该就能配好, 别紧张,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到“落胎药”三个字,苗笙一阵心悸,他觉得自己想法有所改变, 但还不确定, 因此不能说什么。
还需要再想想。
“嗯,有三个神医在,我不怕。”他说。
游萧在他额上一吻:“晚安。”
谁知苗笙拽住他的袖子:“你……可不可以睡在这房间里?”
“睡哪儿?”游萧看出他的依赖, 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不由自主想打趣他,“同榻而眠?”
苗笙冷笑:“你想得美。把外边的榻搬进来就是了。”
游萧知道他还是紧张, 与他调侃两句, 洗漱后把厅房的卧榻搬进卧房, 与他的床平行摆放,躺上去后便熄了灯, 并没有与他闲聊。
明天是个大日子,笙儿得养足精神才是。
苗笙侧身向外躺着, 一直没怎么动, 却并没有睡着, 眼睛闭不住,微微睁开一条缝, 看着榻上的游萧。
少年仰躺着,枕着手臂,阴暗夜色中,他的侧脸山峦般俊秀,尤其那杰出的鼻梁,微微有一些驼峰,看起来如雕像那般立体而凌厉。
苗笙抬起手,隔着几尺的距离,描摹着他的轮廓,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像在冒傻气,便把手放下,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今天这一天情绪跌宕起伏,但总算有个温馨的收尾,他心里平静了许多,或许又因着喝了热汤,身体也都热乎乎的,很是舒服。
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平坦小腹处,闭上眼睛,试图跟那个小小的胎囊建立起一些心灵上的感应,可是试了半天,无事发生。
我可能确实是有点傻,苗笙无奈地想。
孩儿啊,如果你想来这个世界,不如就托梦告诉我?这样我也没有这么纠结了。
然而这“逆子”一如既往,仍旧没有给他半点提示,苗笙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夜无梦,再睁眼时已经天光大亮,游萧正在床边坐着看他,见他醒来,就露出英俊温和的微笑。
“醒了?看你睡得挺香。”他捏捏苗笙的脸。
苗笙拍开他的手:“别捏我。”
他没有起床气,显然是心里有压力而心情暴躁,游萧淡淡笑笑,没有说什么,去帮他准备脸帕和牙刷。
苗笙刚洗漱完,正准备用早膳,平小红从外边跑了进来。
“师父,谢大侠他们说药材配好了,请你去会客厅一趟,还有问苗公子今天状态怎么样,要是没什么问题,一会儿就把药煎了,早一天是一天,耽误得时间久了,胎儿长大,反倒不好了。”
游萧低头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苗笙,对平小红说:“我知道了,你去告诉他们,稍后我就过去。”
“是,师父!”
苗笙突然道:“等等。”
他原本是焦躁不安,现在变成了慌神。虽然知道今天要喝落胎药,但是他以为会是下午,没想到这么早。
这个选择是他自己做的,男子汉就该面对,不能逃避。
“你别折腾了。”他仰头看向游萧,“请他们过来吧,药在这院里煎也行,省得还要端来端去。大家都过来也没事,人多热闹,哦对,宫主夫人有孕在身,不方便闻到这药味,就别让她跑了。”
游萧看得出来苗笙这是紧张,说话声音都有些颤,东拉西扯说了这么多,只为掩饰自己的心情。
“那成,我在这儿陪着你。”他对平小红一扬下巴,“请大家过来就是。”
平小红转头就往外跑:“好嘞!”
虽然今天没有干呕的反应,但听到这事,苗笙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情,可他还是低下头去,挑起细细的面条,一点一点送进嘴里,毕竟落胎需要体力,空腹服药也不太好。
游萧坐在他身边,温声道:“笙儿,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预感一定会一次成功。上次我和谢大侠还有戴爷商量过,落下的胎囊可以试着用内力推向可以排出的出口,亦或者用内力击碎,通过尿液排——”
苗笙:“……”
“我吃饭呢。”他没好气地放下筷子,“你要说得这么详细吗?我又不是郎中,才不管怎么排,反正你们把我治好就是了。你放心,我命大得很,喝了毒酒躺在冰棺里十年都能再醒,这点事还能怕?!”
发完一通火,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于喜怒形于色,不得体,抿着嘴不吭声了。
游萧好脾气地认错:“萧儿错了,舅舅,你别生气。”
“谁生气了,今天身体舒服,说话中气足了些罢了。”苗笙觑他,“别叫我舅舅。”
这人每次这么叫,不是话里有话,就是装可爱。
讨人厌得很!
“好好好,我不叫,你继续吃饭吧。我去院子里待会儿,免得你看着烦。”游萧无奈地笑。
苗笙看他走开几步,忍不住道:“别走太远。”
“嗯,就在你视线范围内。”
游萧果然如他所说那般,站在院中芭蕉树旁边,正对着厅房的窗户,苗笙一扭头就能看见他。
长身而立的少年绑着高马尾,跟芭蕉站在一起,身形挺拔、英气十足,同样焕发着勃勃生机。
苗笙突然有些羡慕他,很想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健康,能跑能跳,哪儿都去得,就算要回锦丘,骑上快马昼夜不停,很快就能到,也能尽快打听出自己的身世。
等落胎之后,就好好治病,锻炼身体,决不能再像现在这样。
或许是听说苗笙还在吃饭,谢青枫他们特意等了半个时辰才过来,果然花雨深没来,其他人都在。
周靖憨厚地对他笑了笑:“如果需要用内力的话,我也能帮把手。”
“我们行伍人不练内力。”万里风抱起双臂,似笑非笑道,“我就是来凑热闹的。”
苗笙:“……”
看见她还是有点怕是怎么回事。
晏秋帆从怀里掏出调配好的药,摊开放在桌上,一股药材清香扑面而来。
“苗公子,要不要跟你介绍这里边的药材?”他看出苗笙紧张,故意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游萧想起方才早膳时发生的事,便道:“不用——”
“讲吧,我想听听。”苗笙突然道。
晏秋帆看了眼谢青枫:“师兄,要不你来说?”
戴雁声也道:“谢大侠来讲吧。”
谢青枫点点头,在苗笙身旁坐下,将那包草药拉到面前,开始一味一味地讲解:“这是附子,味辛、甘,性热,有毒,《本草纲目》讲它是落胎最主要的药材;这一味,是桃仁,味苦,性平,可以活血化瘀……”
游萧看着苗笙双目茫然,知道他已经开始走神,自己心口也堵得厉害,缓缓退到了人群外,靠在了厅房门口,长长叹息。
如果早知道春风一度会让笙儿受这么大的罪,当初就不那样了。
想到这里,游萧怔了一怔,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这不太可能,但是会做好一些措施,不再让他受这样的苦,以后都不让他受苦,只让他快乐。
苗笙托着腮,装着聚精会神的样子,的确是已经走神了。
他想象腹中那个只有指尖大小的胎囊在这些药物的作用下痛苦挣扎,仿佛长出了手脚,死死抓住他的腹肉不肯松开,想得觉得下腹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但其实更痛苦的是心里,好像心脏挂了个秤砣,沉甸甸地坠着,令他连呼吸都提不起力气。
昨天万里风说的那些话,还有他自己的感受纷繁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同晚上看到的漫天烟花一般炸裂开来,然而莫名其妙地,他眼前又闪过在厨房里吃饭的温馨画面,游萧膝盖上坐着的不再是花欲然,而是另一个漂亮的孩子,眉眼像他们俩,但是看不出是男是女——估计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肚子里孩子的性别。
好像……很舍不得。
苗笙突然眼眶发酸,他觉得自己确实做不到不把这个胎囊当生命,哪怕他心里清楚,现在它的确算不得一个生命。
他之前总觉得这个孩子一旦出生,就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现在想想,或许往好的方向改变了呢?
就像风姐说的,一旦落胎便再不可能挽回,生下它,如果自己不喜欢孩子,至少游萧能够好好照顾它,让它无忧无虑地长大。
再不然就送回云闲山庄,阿闲和聂云汉两人闲着没事,适合带孩子,这好歹也是他们的孙辈,他们会喜欢的。
“……苗公子,大概就是这几味药,根据你的体寒之症在剂量上做了调整。”谢青枫温和的声音把苗笙拉回了现实,“但由于你的胞宫跟女子的不尽相同,待汤药生效后,我会同时以内力感受你胎囊的状况,尽可能保证你的安全,以及顺利落胎。”
苗笙点点头:“辛苦了。”
他扶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装作脚下一滑,失手碰到那摊开的一副药,将它弄洒了一半。
“笙儿!”游萧立刻拨开人群,冲过来扶住他,“没事吧?”
苗笙连连摆手:“没事,就是脚滑了。”
万里风在旁边洞若观火,心里快笑疯了,没想到这苗公子本来的性子是这样的,确实像萧儿描述的那样,有点可爱。
苗笙的心理活动很简单,当初是他坚持说要落胎,游萧才带他来了杳溟宫,还把这些前辈给请来,现在反悔,除了是让人白跑一趟之外,他的脸也丢光了。
虽然这个办法拖延不了多久,但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看看能不能再想别的办法。
他看着洒落一地的药材,歉意道:“不好意思,还得麻烦几位重新配药。”
“不麻烦。”戴雁声也从怀里掏出一副药,“我们拿捏不准剂量,因此配了好几副,看着如果不起效的话,打算随时加量,苗公子若是觉得可以尝试,我们现在就去煎药。”
苗笙:“……”
“啊……可以。”他下意识地说,“可以,我、我在这儿等着。”
煎药而已,用不了好几个大夫,但是估计大家怕杵在这儿别扭,晏秋帆、谢青枫、戴雁声连上周靖,全去了院子里,下人们准备好了炭炉,他们就在院里煎。
看着四个汉子围着一个炭炉,好似再起一堆篝火,就可以烤肉吃了。
但万里风没有走,坐在榻上,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瞅着桌边的苗笙,看得他心里发毛。
“药得煎一会儿是吧?”他拽了拽旁边游萧的袖子,“我进卧房休息一会儿,你陪风姐待着。”
游萧怔了怔:“哦,好,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
“没有没有!”苗笙连连摆手,“我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犯困。”
他还故作安慰地拍了拍游萧的手臂,笑笑走开。
万里风目送他进了卧房,把门关上,才冲游萧打趣地说:“他怕我呢。”
“你昨天是不是给他吓着了?”游萧无奈,“他现在胆子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毕竟没了记忆,一切都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