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
“算是吧。”匡延赫问,“你可以帮我分析一下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魏医生笑道:“当然。”
“我的恋人是律师,我和他是在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匡延赫尽可能客观地陈述俩人的恋爱过程以及分手原因,医生小幅度地点点头,一直都是很耐心聆听的样子,也在最后提出了疑惑。
“那你创业的事情,有没有告诉你女朋友呢?”
“没。”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只能由我自己来解决,告诉他也只是多一个人焦虑而已,没必要。”
魏医生笑了一下,仿佛对拥有他这样想法的人并不意外。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说,你会给她制造另外一种焦虑——无法沟通的焦虑。我们在对待亲密关系时,很容易会因为太在乎而变得想当然,把自己一贯的思维方式强加在对方身上,但其实你不在乎的,也许正是对方最最在乎的。当你觉得没必要的时候,也是在变相地矮化她。”
匡延赫抓着玩偶的手,沉默不言。
他忽然想起上学的时被一道题弄得焦头烂额,怎么算都算不出结果,但翻一下答案,忽然发现自己的辅助线画错了地方,理解错了题意。
当人陷入惯性思维里,是很难自己走出来的,他很需要一个人告知他,错在哪里,就像当年翻看练习册最后的答案一样。
“你们交往多久了?”魏医生问。
“三个月多一点。”
“认识多久了?”
“今年三月份认识的,但前期我们交流得不是很多。”
“那其实也在一起相处也没多久,”魏医生安慰道,“对对方的需求不了解也很正常,恋爱本身是件循序渐进的,细水长流的事情,大部分情侣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彼此的,三个月时间,甚至连戴在脸上的面具都还没有完全卸下。”
匡延赫并没有跟医生说过自己和唐蕴在软件上约炮的事情,医生口中的面具,在匡延赫的理解中是一种完美的伪装。
回想这三个月的交往,他的确很少对唐蕴提及自己的苦衷。
他从不愿意把难堪和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是因为他觉得优秀的人才能获得更多,更长久的爱。
“我好像不太会恋爱。”匡延赫得出这个很伤自尊的结论,毕竟他都三十二岁了,而且谈过很多段恋爱。
他以为魏医生会憋不住笑出来,没想到对方一脸认可地点头道:“太正常了,很多人其实都不会谈恋爱。”
“是吗?”
“那当然了,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凡是社交都是一门学问,现在很多家长都已经意识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会去学很多育儿课,尝试换一种方式和孩子相处,会去倾听孩子们的想法。那为什么大家会觉得,恋爱是人天生就会的呢?为什么会觉得,看对眼以后,这个人就属于自己了,恋人就应该无时无刻地理解和包容自己呢?对吧?”
匡延赫觉得这人讲话挺有道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原来会做爱不代表会恋爱。
魏医生继续说着:“恋人之间也是需要敞开心扉多加沟通,才能更加了解彼此。有的人,他即使谈十次,二十次,一百次恋爱,他也还是那个样子,觉得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这其实也是一种自负的表现,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是很好的开始。”
之后一段时间,唐蕴的微信上一直能收到匡延赫的问候,频率不算高,但每天都会出现,他向他分享他在骑行路上遇到的难得一见的晚霞;公司楼下盛开的桂花;健身房里偶遇的三花孕妇猫;做得很成功的一次番茄炒鸡蛋。
即使没有文字,唐蕴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每一张照片,都有与之相关的回忆,在照片定格的一瞬间,匡延赫想到了他。
唐蕴始终没有回复他,直到那一天,匡延赫给他发了一张办公室的照片——那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唐蕴没见过的,所以他没有看懂。
【这是哪?】唐蕴问。
哥哥:【和我吃饭的话,就告诉你。】
吃饭的话,肯定会提复合,可是唐蕴还没考虑好要不要继续和匡延赫一起生活,他很爱匡延赫,很想和他在一起,可是怕重蹈覆辙也是真的。
唐蕴最近时常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他们再晚一点相遇……等到他不那么恋爱脑;等到他对待感情再宽容一些;等到他不再为手作的戒指感到自卑;不再为三十万的花瓶苦恼;不再为阶级差异感到迷惘和焦虑,那么他们就不会轻易分开了。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让自己变得更好,他想从授薪律师转做独立律师,想拓宽业务范围,好像只有这样,才足以与匡延赫的身份相配。
如果那个时候匡延赫还喜欢他,他会点头同意的,如果匡延赫不喜欢他了,那说明他们的缘分就到这儿了。
唐蕴没再回复匡延赫的信息,某人大概实在按耐不住,居然通过寻氧app给他发消息。
唐蕴很早之前就把寻氧卸载了,不过在软件上收到新信息,寻氧还是会以短信的方式通知到用户,不过不显示具体的内容。
唐蕴出于好奇,把寻氧下了回来,不过账号和密码都忘光了,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登陆上去。
Test102:【你最近在干吗呢?】
唐蕴再次看到这个ID,有种恍如隔世的晕眩感,莫名地想哭。
快乐小法师:【你从南非回来了?】
Test102:【对啊,好久不见。】
快乐小法师:【那你的创业还算成功吗?】
Test102:【正创着呢,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你最近有时间吗,要不要出来一起吃饭?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快乐小法师:【就这样不能说吗?】
Test102:【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不方便和我见面?】
“……”这人心眼子是一点没少,唐蕴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好。
忍无可忍地回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戴上面具我就认不出你了吧?】
软件那端久久没有回应,也许是尴尬得撞头,也许是在想办法抵赖。
唐蕴等了足有十分钟,都快下线了,匡延赫才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唐蕴实话实说:【你在酒吧喝醉,我送你回家那次。】
Test102:【怎么发现的?】
唐蕴提了口气,后槽牙咬紧。
这问题就很为难人了,他总不能说,是用嘴巴吃出来的吧……
快乐小法师:【你管呢,反正我就是知道。】
Test102:【是因为上次我们一起抓到的那个小摆件?】
唐蕴就顺着他的思路:【算你聪明。】
Test102:【那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快乐小法师:【为什么下载软件?】
Test102:【测试用啊,你看我ID就知道了。寻氧是光也科技旗下出的软件,我是光也的股东,他们的产品经理让我给提点新的意见。】
唐蕴恍然大悟,但又对他的话抱有怀疑:【既然是测试,那你怎么还约炮?】
Test102:【我填完资料就匹配到你了,聊天的时候不是你主动约我的吗?】
唐蕴卸载过软件,上面的聊天记录已经没有了,但他隐约记得,是小哑巴先跟他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他让匡延赫拿出自己主动钓他的证据,否则就是污蔑。
匡延赫也表示,软件卸载过,找不到记录了。
Test102:【但肯定是你先说了想看看我胸肌有多大,我才约你吃饭的。】
唐蕴嗤地一声笑:【得,反正现在证据没了,随便你怎么扯咯。】
Test102:【怎么是扯呢,认识你以前,我可是很单纯的。】
唐蕴的下巴都要笑掉了:【人设是单纯的,心眼子八百个。】
Test102:【那胸肌你还看不看?】
快乐小法师:【不看,都摸过八百遍了,没意思,我要找点不一样的玩玩。】
匡延赫气得几乎要吸氧,唐蕴下线继续上班。
本来唐蕴是不打算和匡延赫碰面的,但冥冥之中,好像有股力量在中间拉扯着他们,叫他在一夜间幡然醒悟。
那天是周五,唐蕴驱车赶到的南城市中级法院,为一位嫌疑人做一审的辩护。
这个案子的嫌疑人有点特殊,是个还在上初中的男孩,叫林深,他的妹妹因为遭受学校同学的霸凌和性侵,患上了重度抑郁症,在家割腕自杀,虽然妹妹后来被抢救回来了,但身体状态极差,不吃不喝,随时都有再次自杀的风险,父母不得不把她送进了医院治疗。
林深为了给妹妹报仇,跑去学校将带头霸凌的小畜生打了一顿,那小畜生回去没敢告诉家长,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家人掀开被窝一看,孩子没气了。
经过法医鉴定,孩子是死于脾脏破裂,和林深的暴力伤害有直接关系。
家长就把哥哥给告了。
林深本人认罪认罚,也悔恨万分,对接下来的人生已经没了期盼,不过唐蕴在查案的过程中,发现林深是被领养的,他原本是孤儿院里的孩子。
林深身份证上的日期和在孤儿院里登记的出生日期对不上号。
唐蕴一问才知道,家长当初为了图吉利,也怕孩子的亲生父母找过来,登记户口时故意把孩子的生日改大了几个月,所以林深犯罪时其实只有十五岁零十一个月又十五天,妥妥的未满十六周岁。
因为事情过去那么些年,家长早就已经忘记了,也完全没想到这几个月,能扭转孩子的命运。
同样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差这十来天,量刑幅度可是天差地别了。
原本应该是十年到无期的量刑区间,现在法官认定林深犯罪时年幼,且不具备严重的社会危害性,当庭宣判三年有期徒刑。
林深望向唐蕴的眼睛是湿润的。
这判决和唐蕴当初预想的差不多,可以说很理想了。
他如释重负地离开法庭,而原告家属肯定不满判决,怒气冲冲地泼了他一身茶叶水,被法警给拦住警告才停歇。
林深的家属觉得十分抱歉,本打算赔唐蕴衣服钱,不过被唐蕴拒绝了。
“我回去洗一洗就行了,没事的。”
“这茶叶渍可不好洗干净,尤其你这还是白衬衫,”林妈妈坚持说,“这样,要不然你跟我回去换一身新的,我家离这儿也不远,总比你这么湿漉漉的出门要好。你瞧你这头发也都湿了……”
林爸爸说:“我看你身材和我也差不多,我的衣服你指定能穿,我衣柜里有新买的衬衫,和你这款式差不多的,一次都没穿过,送给你好了,也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唐蕴看着已经变色了的衬衣和不停滴水的头发:“那行,谢谢你们了。”
“跟我们说什么谢谢,”林妈妈说,“一会儿顺道在我家吃个饭,我给你弄点好吃的,最近真的是太辛苦你了,你是不知道,作为家属,孩子的事情一天没个着落,我们是一天都睡不安稳,就怕法官往高了判,现在判决下来,我们也松了一口气……”
说着说着,这阿姨又开始激动了。
唐蕴笑了笑说:“这都应该的,不用那么麻烦,我换身衣服就行。”
“不麻烦,本来我们也要吃饭的,就添双筷子的事。”
这夫妻俩原本是打车来的法院,回去直接坐唐蕴的车子,目的地距离法院十多分钟,看着有点远,不过中间是条很长的快速路,没有红绿灯。
夫妻俩并排坐在后座,问唐蕴平时喜欢吃什么。
“我都行阿姨,我不挑食。”
话音刚落,身后“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车子斜向边上的景观隔离带,唐蕴连忙打了一把方向,车身在隔离带上擦过,伤痕累累。
汽车的紧急制动功能被激活。
机械强制刹车和人为刹车是不一样的,电源被一下切断,一点缓冲都没有,随着“咔咔“两声异响,汽车原地刹停,唐蕴不敌惯性,脑门在方向盘上磕了一下。
汽车发出尖锐恼人的蜂鸣。
哪个神经病?
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二次被追尾了,要不要这么倒霉。
唐蕴气不打一处来,正准备下车骂人,夫妻俩回头一看,是一辆黑色大型越野车。
林妈妈顿时嗓门拔高:“啊呀!那不是小畜生爸爸的车吗?我刚才……”
唐蕴心跳还未平复,头铁的越野车再次撞了过来,这次明显比刚才更凶,更狠,撞断了林妈妈的话音。
这不是普通的追尾事故。
唐蕴脑内迅速闪过一个可能——黑车就是冲着林深父母来的,他们的儿子已经死了,所以根本无所顾忌,要用这种蛮横的方式来泄愤。
可问题是,这撞的是他的车啊!他只是个做辩护的,为什么还要遭这种罪。
根本不等唐蕴反应,黑车又一次加速倒退,然后猛地冲过来,这次干脆顶着他的车屁股往前开。
车子的报警声滴滴滴响个不停。
唐蕴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单纯发泄那么简单,后面咬着他们的是条疯狗。
林深妈妈有心脏病,捂着胸口大喊:“这可怎么办?车子都要被撞烂了!”
林爸爸也吼得很大声:“你抓着我,抓着我!安全带扣上了没?”
“扣,扣,扣上了。”她的声音都被撞得支离破碎。
唐蕴想加速脱离越野车的钳制,但两辆车相撞的地方似乎卡住了,又也许是他的车子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启动,无论踩油门还是刹车,完全都不管用了。
“妈的,疯子!”
又一声巨响,越野车从右后方猛地撞过来。
电车与越野车的体积和重量几乎差了一倍,相较之下,唐蕴的电车就好像纸一样轻薄,面对这样力度的撞击,犹如螳臂当车,唐蕴只感觉车头一翘,自己几乎是飞进隔离景观带的。
车头因为惯性滑向逆向车道。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也许只有十几秒,唐蕴根本来不及操作什么,就好像被困在云霄飞车上面,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方向盘。
他一转头,看到迎面驶来的红色大卡车,瞳孔倏然放大。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狂跳,而脑袋是空白的,身体也麻木了,只知道自己完了。
一切都结束了。
卡车的驾驶速度很快,即使司机看到突然冲出来的汽车,猛踩刹车,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撞过去。
“嘭!——”
所有人都闭上了眼,世界仿佛就此安静。
失重的感觉令唐蕴头晕目眩,他无法睁眼,身体好像被扔进了搅拌机。
之前在网上看过的惊悚车祸画面在眼前闪现。
他觉得自己要被卡车给碾碎了,会肠穿肚烂,脑浆四溅,连尸首都找不到完整的。
腕上的手表疯狂震动,发出警报提示。
【检测到您遭遇车祸】
【已为您呼叫120】
【已为您呼叫紧急联络人】
不过唐蕴毫无知觉。
以及车子是怎么掀翻的,他又是怎么被人从驾驶座里面拖出来的,他也浑然不知。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流血,到处都在流血,鲜血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四肢无法转动,耳朵听不清声音,甚至连肺部也快要停止运作,他像个废弃的木偶一样,被人拖来拖去。
原来人的生命这么脆弱,可能消失在任何一个转瞬之间。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声音:要呼吸,要活下去,要去完成许多遗憾的事。
可是呼吸变得好难,他好像没办法做到了。
作为唐蕴通讯录里唯一一个紧急联络人,匡延赫在第一时间收到手表自动发送的求助信息。
【检测到车祸SOS】
【唐蕴在Apple watch检测到车祸后,从此大致位置呼叫了紧急服务,你被唐蕴列为紧急联系人,因此会收到这则信息。】
定位地图显示在南城星港快速路段。
匡延赫当时正在和几个下属一起吃午饭,刷到短信,吓得头皮发麻,扔掉筷子,赶紧拨打唐蕴的电话。
第一通没人接,他一边朝外飞奔,一边拨打第二通。
倒是有人接听,但不是唐蕴的声音。
“你是车主的朋友吗?”
“对,”匡延赫的脚步没有停下,险些在走廊的瓷砖上滑一跤,扶了一下墙根才算站稳,连按好几下电梯,“他出车祸了?”
这一刻,他很期望是手机的检测出了错,但对方的回答却叫他窒息。
“你赶紧过来一趟吧,他被大卡车撞了,伤势很严重,浑身都是血。”
匡延赫的内心电闪雷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电梯到了,他不知所措地走进去,按了好几下负二。
好像被忽然挖去了心脏,匡延赫感觉自己坚不可摧的身体,就这样空掉了。
心痛、担忧、自责、无助、懊恼,情绪铺天盖地,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死死囚住,最后这些思绪都化成了一个近乎癫狂的执念。
他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现场,他要陪在唐蕴身边,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要唐蕴活下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哪怕牺牲掉他自己的未来也无怨无悔。
第八十六章 咬我
事故发生地距离匡延赫二十一公里,这对于一个常年需要出差的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可是那天的二十一公里可以说是匡延赫这一生开过的,最远的路。
匡延赫脑海里并没有预演任何不幸的可能性,只是在想,唐蕴此刻一定觉得好痛,好无助,那个都没怎么去医院看过病的人,对里面的流程肯定感到陌生又繁琐。救助他的人万一临时有事要离开,他只能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等着忙碌的医生护士抽空过去关切一下,好可怜。
他不想唐蕴有任何想要他,需要他的时刻,他却没在身边。
在路上行驶一段距离后,匡延赫的手机收到新提示。
【检查到车祸SOS】
【唐蕴的大致位置已更改。(定位地图)】
手表肯定还在唐蕴手上,大概率是唐蕴被抬上了救护车,这是救护车的途经点。
匡延赫卡顿的大脑终于飞快运转起来——他们一定会就近抢救,也就是他现在不应该赶到事故发生地,而是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医院。
匡延赫立刻呼叫siri查询,发现经过地图上那个点的医院有好几处。他先点了一个,随后又拨通唐蕴的手机。
还是刚才年轻男人的声音:“我正想打给你呢,但他手机有密码锁,我解不开,你这会儿到哪里了啊?我们现在在往医院去了。”
“哪家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
还好那是家三甲医院,医疗条件没得说,遇到什么情况也不至于还要转院那么麻烦。
“OK。”匡延赫知道该怎么走了,接着又关心,“他人现在还好吗?还有没有意识?”
护士已经给唐蕴做了简单的包扎,出血量没有刚才那么恐怖,唐蕴脸上的污血也被清理掉一些,露出煞白的皮肤,他的脸和头皮都被碎玻璃划破了,一道比一道长,嘴唇也呈现不健康的白,像是刚咀嚼完干燥剂似的,多处开裂,鲜血争先恐后从那小口子里挤出来。
身上肉眼可见的是多处骨折,左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向后翻折了九十度,暂时没办法复位,右手腕骨处应该是完全断裂,手掌已经脱离它原来的位置了,就只有皮肉还连在一起,那条胳膊肿得像德国香肠。
腿上的擦碰已经是他浑身上下最轻的伤口了。
男人是根据从车里调出来的驾驶证知道唐蕴的名字的,途中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不让他睡过去,唐蕴大概痛得没力气开口,但会用眨眼和点头的动作作为回应。
“意识是还有的,我每次喊他他都有回应我。”男人实话实说,“但说实话,他的整体状况不是很好,肯定要动大手术了,你得多备着点钱。”
“好。”匡延赫问,“可以把手机给他吗?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哦,好的。”
怕唐蕴听不清,男人特意开了免提,靠近唐蕴的耳侧。
“宝贝?你还好吗?”
唐蕴:“……”
随车的医生护士和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面面相觑,又十分心有灵犀地低了下去,医生则装作没听见,去和前面的司机讲话。
“他刚给你回应了,”男人好奇地问匡延赫,“你是他哥哥吗?”
因为手机备注上显示的是“哥哥”,但男人隐约感觉,此哥哥非彼哥哥。
这位哥哥“嗯”了一声,意识到了什么,继续说:“唐蕴,别害怕,我很快就到。”
护士说:“你要是方便的话可以多跟他说说话,以免他睡过去。我看他听见你的声音,反应挺大的,眼睛都睁开了。”
匡延赫驶入星港快速路时,看见一辆拖车拖着七零八碎的黑色小轿车。
汽车的后备箱整块都掀起来了,车门全是白色划痕,后视镜掉了,全景天窗碎成蜘蛛网,车内数个安全气囊全部弹开,从空了的车窗里挤出来。
车轱辘少了一个,车子的前备箱也不翼而飞,就剩块弯折的引擎盖,上面还有汽车车标。
汽车完全报废,容貌尽毁,要不是这车标,匡延赫还真认不出这是辆什么东西。
AB柱还算顽强,没有变形,前后座椅和玻璃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匡延赫踩了一脚油门,看到了后视镜上悬着的香薰挂件才确认这就是唐蕴的车。
这么严重的车祸,根本不敢想象,要是路上没有人及时相救,唐蕴会不会被困在里面……再也出不来。
匡延赫比救护车晚到一些,停完车,他飞奔进急诊大厅,询问接待的工作人员。
“请问一下,刚才有没有一个出车祸的年轻男人被送进来?”
那人问:“你是家属吗?”
“对。”
“往里面一直走,他在骨科那边做检查。”
“好的,谢谢!”
在走廊里,他见到了电话中那个男人提到的,坐在唐蕴汽车后座的那对夫妻,男人的伤势较轻,都是擦伤,还能站着通电话,应该是在叫亲戚过来。
他老婆的伤势就比较严重了,脑袋哗哗往外冒血,把床都染红了,颈部应该是骨折了,完全不能动弹。
“有需要的话联络我,我是唐律的家属。”匡延赫给对方留了个手机号就离开了。
匡延赫又是一路狂奔, 终于在骨科急诊见到了躺在担架床上的人。
“我来了。”
匡延赫很有辨识力的声音唤醒了意识模糊的唐蕴,他睁开眼,望向那张英俊的面庞。
明明是冷气充足的室内,匡延赫竟然能像刚跑完十公里那样,汗流浃背,唐蕴很清晰地看到晶透的汗珠顺着匡延赫的鬓角缓缓往下滑,发根和前额都在不停冒汗,人也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