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开始扮傻子了。
乌憬费尽心思地想,他要怎么问宁轻鸿大半夜不睡觉,出来闲逛。
宁轻鸿笑,“哥哥不困。”
乌憬很小心地问,“哥哥不开心?”
宁轻鸿继续道,“哥哥也没有不高兴。”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乌憬。
乌憬更困惑了,他看了看宁轻鸿手上的医书,绞尽脑汁地想着语句,“……哥哥在看什么?”
宁轻鸿轻声,“这个?”他松了下抵着书页的手指,医书便随着惯性合在了一起,道,“医书罢了。”
“乌乌想看,那便等识字了,哥哥再教你。”
想起今日练了一整日的字,
乌憬就忍不住蔫了。
宁轻鸿又道,“乌乌怎么也醒得这么早,不若再去睡一会儿?”
乌憬下意识去拽他的衣角,“哥哥呢?”
宁轻鸿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语气轻描淡写,“哥哥不困。”他顿了顿,停了逗人的心思,又淡笑,“来人,送陛下回去歇息罢。”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御书房,立即从侧门出走出来两位宫人,行了礼,准备上前,恭恭敬敬地扶天子下去。
只是乌憬还拽着人的袖角。
宁轻鸿哄他,“乌乌乖,不然明日该没精神了,回去再睡会儿。”
乌憬像怕身后扶着他的宫人一般,埋头往宁轻鸿怀里缩,摇着首,“乌乌不走。”他试图用稚嫩的话语解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认认真真地说,“乌乌陪哥哥。”
这句没有在装傻。
乌憬是真的想陪宁轻鸿待一会儿,即使对方看起来完全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宁轻鸿似乎拿他没办法,半笑道,“乌乌当真要陪哥哥?”他垂眸看人,眸色幽深。
乌憬愣了一下,才点头。
宁轻鸿意味深长道,“好。”他应下了,才开口,“都下去罢。”
两个宫人又行了礼,恭恭敬敬地弯腰退去了。
宁轻鸿问,“哥哥要看书,乌乌也陪着吗?”
乌憬迷蒙地点点头。
下一瞬,便察觉到他搂抱着的人微微俯身垂首,托着他的腿,霎时将他凌空抱了起来。
乌憬慌乱间也只能跟着变换着姿势,被人托抱着,脚上的木屐在动作间滑落在地,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赤//裸的双脚暴露在冷空气中。
宁轻鸿回到了太师椅前,徐徐坐下,又将怀里人慢慢变换了个方向,一边指示着让乌憬先松手,不被他动作吓到。
最后乌憬侧坐着,一转眼就能看见他手里的医书,不安地坐在人的腿上。
但宁轻鸿说是看书,便当真是慢慢地看着,这书不比朝事,能一目十行地看完,他再信手拈来地处理着。
而是需得细细琢磨。
待到了微微天亮,乌憬才有些犯困,倒在他怀里,要睡着了,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有伺候的宫人进来,好像是拂尘的声音。
拂尘,“爷,该去上朝了。”
宁轻鸿不紧不慢地应了,又吩咐,“这些日子我陪陛下住在宫中,派些人回府,收拾些物什过来,将书房里的公文医书等,都搬进御书房内,备多些厚重的衣裳。”他笑着补充,“免得冻着陛下。”
声音就贴在乌憬的耳畔,
似乎在刻意说给谁听的。
宁轻鸿微微抬袖,似乎准备起身,他一挪开,被乌憬踩着用来暖脚的袖袍瞬间抽离,秋日的寒凉一瞬袭进。
犯困的少年天子霎时清醒,又很不好意思地将脸埋进人怀里。
只余下个听不懂千岁爷话里含意的拂尘暗自揣测着,不知给主子准备的衣裳,又同陛下有何关系。
乌憬跟宁轻鸿一同去上了朝。
宫人们手脚麻利,他在龙椅上打瞌睡打了快一个时辰,不过才下朝,养心殿便被安排妥当了。
宁府上的物件都搬了进来。
乌憬寝殿内的摆件都变了个样式,处处雅致,又是细品能琢磨出来的奢靡。
御书房里也多了些架子,将府中的公文奏折、怪志、医书等都搬了进来,还余出些位置,摆着千岁爷钟爱的茶宠摆件,高处便置着那串人骨佛珠。
还挪了个紫金楠木的流水桌过来,放着千金一子的棋盘,边上摆着两颗白玉核桃,连混合着浮金靥的茶香都是浅淡的。
屏风旁用来挂衣的木施也处处可见九千岁随时可能会换的大袖披衫,暖阁内也备着熏着香的裘衣鹤氅。
乌憬望着大变样的养心殿,过了很久,才有些猜出是因为他说他要陪着对方,宁轻鸿便真的留了下来。
早膳又是一片素净,乌憬用了那碗药膳后,便被苦得没什么食欲了,在听见宁轻鸿让他自己去御花园玩一会儿,就乖乖地跟着宫人走了。
现下对方同臣子议事、批折子时,也不会强要乌憬留下来陪着。
准确来说,宁轻鸿的原话是这样的,“乌乌想去哪玩便去哪玩,只是要小心些,不要甩开跟着你的那些人。”
乌憬大着胆子,“乌乌跟小狗玩?”
宁轻鸿笑,“都可以,跟小猫玩也可以。”他看着少年微亮的眼睛,同宫人道,“若是陛下想,便让人去同太妃要。”
“若是玩累了,也能回来找哥哥,将今日的字练了。”
宁轻鸿的几句话,
让乌憬彻底放开了。
因为还没见过太妃本人,不太好意思去要别人的小猫,就在御花园溜着小狗。
只是他不说,宫人自会去深挖宁轻鸿话里的含意。
没过多时,乌憬怀里就多了一只小狸花,那小野犬的腿也已经彻底好了,在花丛里撒欢地跑儿。
乌憬抱着只小猫,跟在它后面,走累了就跟身后的燕荷说,“燕荷姐姐,乌乌渴。”
饿了就说自己要吃点心,
顺便分给小猫小狗一半。
在宁轻鸿身旁时,周遭伺候的全是内卫府的太监,但若是乌憬独自一人,就会让先前待在养心殿伺候,他眼熟的宫人近身。
叫人摸不清到底是特地这般安排,还是用不着腾内卫府的人去跟着痴傻的天子。
乌憬想都没想过这一层,就跟他之前没遇见宁轻鸿时,自己跟自己玩。
现下多了一只小狗,乐趣也多了些。
直到他被引得走进某条小道,在初秋的清晨过去后,气温微升下,那只小野犬一个猛扎,跳进去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池,开始舒适地在里边用四条腿蹬着贪凉儿。
乌憬怀里的小猫也跃了下来,只是体型小,不敢跟小狗一样跃下去,只趴在池边上,用短短的小猫爪子去够池里的鱼。
乌憬看了半天,才发现这好像是之前那个被沙土填掉的小水池,不知什么时候重新被人将沙子都挖了出来,放了清澈干净的水流进去。
连鱼都比先前多了。
快五天没怎么碰过肉的乌憬跟趴在池边伸手够的那只狸花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水里游的小鱼。
乌憬看了看身后的燕荷,
又看了看池子里的鱼。
燕荷瞧见天子这熟悉的眼神,霎时反应过来,“陛下——!”
话音刚落,乌憬提着衣摆就跳了下去,鞋都没脱。
反正养心殿一大堆衣服等着他换。
燕荷僵着脸,看着下池子没多久,就在小狸花羡慕的目光下,抓了一大条鱼,抱着回来看她的少年天子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是帮陛下处理一条鱼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安慰自己。
这条鱼被燕荷带去养心殿里的小灶,简单蒸熟后,就端到了御花园角落里的小石桌上。
乌憬吃了一半,小狸花吃了小半,
剩下的被燕荷解决完毁尸灭迹了。
背着宁轻鸿开小灶的行为足足延续了三天,是负责养池子里的鱼的宫人发现水池中凭空少了五六条鱼,险些要叫宫中侍卫查下去后,才被燕荷主动挑明给了拂尘。
宁轻鸿此时才同内阁大臣们议完事,听完拂尘所说,只笑问了句,“陛下呢?”
拂尘道,“陛下才从御花园回来,正坐在御书房的阶下候着爷。”
乌憬头一日的新鲜感过了,后两日没在御花园玩多久,便乖乖回来御书房练字了。
只是每次回来得都不巧,都会碰上内阁大臣还在之时,这些日子料理春闱的事,朝堂上下都忙得焦头烂额。
谁来做主考官,谁来做副考官,又由哪些翰林乐正来出题,又从钦天监算的几个良辰吉日里挑一日开考。
届时如何批卷阅卷,由谁呈到千岁爷面前,不让左相一党的人过手也是难事。
更别提春闱过后还有一殿试。
好不容易,这半月才将将忙完了任职一事,御书房内,内阁大臣们互相恭维着,鱼贯而出,在见到托腮坐在台阶上的少年天子时,又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
乌憬尴尬地装作揪着草玩,全当没听见,恨不得自己是块石头,让这些人都将自己忽视过去。
宁轻鸿将手中公文放下,从太师椅上起身,似笑非笑地同拂尘说了一句,“不用去理,我用心良苦地管着,一句不听,等他自食其果,就晓得懂事了。”
说的是陛下沾荤腥一事。
拂尘想到那药膳补过头的用处,讪讪应下。
宁轻鸿走向殿外,“乌乌?”
乌憬听到声音,把手里的狗尾巴草都丢下,拍拍手就站起身,因为大臣们还未全部离去,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慢慢地走到人跟前,再躲到对方后面。
“宁卿请诸位大臣慢走。”宁轻鸿笑道了一句,再自如地牵起乌憬的手进去,边道,“下次给乌乌备个小板凳可好?”
只余下一众大臣连声道了句“不敢不敢”,个个都恨不得装瞎子聋子,步伐皆默契地提快了些,头都不敢回地离去。
“那台阶都被乌乌坐干净了。”他漫不经心地逗趣着,“这两日衣裳都换了几件了?”
乌憬想到自己每次下池子,就换身新衣服,颇为心虚地摇摇头。
半分察觉不出宁轻鸿语中的意味深长。
待进了御书房,宁轻鸿在那流水桌前静坐下来,在教乌憬练字,他看着,这十遍字一刻钟就能写完,他不看着,乌憬自己就能磨蹭一上午。
他的字已经练得有几分像模像样了,并非肖似宁轻鸿的字,而是总算像个毛笔字了。
他下意识学着宁轻鸿写字时的一撇一捺,也沾上了几分习惯,认认真真写出来时,也能入眼。
宁轻鸿看了一遍,“再练几日,乌乌就能学其他字了。”
乌憬装作似懂非懂,听不懂的样子。
等宁轻鸿去批折子了,再坐在对方的春倚上,雀占鸠巢一般,用着那张流水桌,吃着千金一饼的茶末,再用人时常把玩的棋盘,用触手如暖玉的黑白两子堆高高玩。
乌憬不会下围棋,只会下五子棋,但没办法,他还得秉持着人设。
玩累了,还会伸手戳戳那玉核桃。
窗棂外的光线照射进这一角,伴随着簌簌的流水声与飘着白雾的茶香。
好不惬意。
只是他到现在还不晓得宁轻鸿生了什么病,反而觉着自己身上也有哪病了。
他这两日的睡眠质量都很不好,要么便是觉得被褥太厚太热难以入睡,要么便是半夜就会突然醒来。
有时乌憬醒了,宁轻鸿还会睡着,有时也会见不到他的人影,寻去御书房,才会瞧见独自在昏暗中坐着的宁轻鸿。
偶尔会捧着本医书看,偶尔只是纯粹着躺在春倚上,闭目养神。
今夜也是,乌憬又在一片漆黑中醒来,他睡着时似乎觉得热,连被子都踢了,身旁人并未给他盖上,以为宁轻鸿不在。
乌憬闭上眼,打算再在榻间挣扎一下,看能不能睡着。
只是他觉着哪里都热,明明是秋日的寒凉深夜,可硬是有些烦闷。
乌憬揉揉眼睛,困倦地坐起来,想去起夜。
但他爬下榻,向小房间走去,走到一半,才在一片昏暗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乌憬下意识转身,微微睁大眼,在一片漆黑中见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
守夜的宫人不知为何并不在屏风后,外间的宫灯也并未燃着,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进窗棂。
乌憬下意识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他潜意识里知晓那是谁,等到了跟前,才发现是坐在太师椅上正阖着眸的宁轻鸿。
他似乎听到了身旁的声响,却并没有这些日子一样,伸出手,轻声吐出乌憬的小字,再揽着人坐到他身上。
过了许久,乌憬才有些不安与困惑地喊,“哥哥?”
在周遭的漆黑与寂静中,他同一双慢慢睁开,无波无澜地看过来的黑眸对视上。
猝不及防的突然,
又隐隐带着一分理所应当。
乌憬霎时清醒,却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是哪里不太对,明明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睡了一个觉,他一睁眼,对方就跟睡之前不一样了。
就好像只是一眨眼间的事。
叫人光是想想就很不适,下意识生出几分逃离的想法,但少年怔怔站了一会儿,却懵懵懂懂地踏出一步。
殿内的玉砖被宫人擦得很干净,乌憬没有穿木屐,赤着脚,一步又一步地走进
他被养得太乖了。
即使感觉到不安,也只会习惯地向昏暗中的宁轻鸿靠近,去牵人的衣角,圈他的手,用一双眼困惑地问对方,为什么不理他。
“哥哥……生病?”
他小声地问。
在乌憬跟宁轻鸿同住一室的第五日,对方的不对劲在这些日子不断地放大,又在今夜被串联在一起。
他将五日前问过的那个问题,再重复问了一遍。
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
话落,才隐隐恍然。
但更多的是不相信,乌憬想,宁轻鸿瞧着便是一副永远都不会显出弱势的样子,即便是如今,也是只会叫人害怕的淡然。
宁轻鸿听罢,有些倦怠地反问,“是么?”他没给出答案,只是伸出了指尖,“过来。”
乌憬只穿着里衣,坐在他身上时,方才还嫌热,现下却像取暖一般,依偎过去。
宁轻鸿轻叹,“陛下好乖,给你些奖赏可好?”
乌憬困惑地眨了眨眼。
可宁轻鸿说完,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许久,才突然在乌憬的耳畔轻声道,“宫人好似将我书房中一件有趣的物什,放在了御书房的架子上。”他仿佛真的是想起了什么,音色淡淡地只是随口一说。
带着几分困倦,
又像在施舍着什么。
给了一个机会。
“乌乌有空的话,便去寻寻罢。”
宁轻鸿嗓音极轻,道。
乌憬心里好奇,却只能装听不懂。
宁轻鸿却不再言语,只淡淡阖着眸,跟上次乌憬迷迷糊糊在他怀里睡了一日的状态差不多。
乌憬却没有上次那般害怕了,而是用眼神描绘着对方闭上眼后的神情。
他的脑子有些混乱,仿若有一个又一个谜题都混杂在一起,它们每一个互相交融,汇合成了眼前人。
但乌憬再认真地看,也看不出个花来,因为宁轻鸿其实与平时抱着他闭目养神并没什么太大区别。
慢慢的,乌憬又打消了自己怀疑。
睡不着觉算什么病?
顶多算失眠吧。
卯时,天微微亮起。
拂尘领着宫人推门而进,刚一见千岁爷,霎时有些晃神,他并不确认,讨巧地问,“爷,该上朝了。”
宁轻鸿阖着眸,片刻,才似忆起什么,“今日该颁旨了?”
拂尘立即道,“是,就该确定春闱各学政的任职官员了,若爷不去撑场面……只怕左相那边——”他觑着千岁爷的面色,又问,“爷若是去,可要太医院熬碗药过来,再燃两刻钟的浮金靥?”
兹事体大。
宁轻鸿淡声应下,“先捡着不要紧的事说了。”
便是不用推迟早朝,照常举行的意思,重要的事等他到了再说。
拂尘揣摩出这层味来,立马应了。
太医院常年备着药包,那碗药不过一盏茶,便被端到了养心殿,被宁轻鸿一饮而下。
宫人燃起香。
宁轻鸿言简意赅,“带陛下去用早膳,换朝服。”
乌憬想不通怎么还有自己的事,迷迷糊糊地抬起脑袋,又被宫人扶下来,带下去了,他本就困,还以为能借着这香睡一会儿。
没料到直接被赶去用了早膳。
乌憬洗漱完,用了半碗药膳,再吃了些清淡的小食,换了朝服,就被带去了金銮殿。
他昏昏欲睡,过了许久,听见底下有人问了句,“怎么宁大人还未来?”
乌憬才勉强清醒,透过金线串成的珠帘往下看,这帘子就好像他的第二道冕旒,堪堪保住了大周天子的威严。
在龙椅上坐得东倒西歪的少年天子总算爬了起来,好在,他不在意底下的臣子,朝臣百官自这道珠帘加上后,也没探究过后头的陛下了。
让乌憬的舒适感显著提升。
底下那臣子问完,朝堂上鸦雀无声,帝阶前微弯腰的内卫府太监答道,“千岁爷稍后便到,诸位大人先议朝事。”
似有人冷嘲,“什么时候这金銮殿也有一个阉人说话的份了。”
好大的胆子。
乌憬忍不住往左边挪了挪,离右下边那指桑骂愧的臣子远着坐了坐,免得待会儿那位真宦官来了,殃及池鱼。
那内卫府太监面色不变,全当作未听着一般,下一瞬又突然朝殿外跪伏下,磕了个头,高声道,“见过千岁爷——”
他这一声,霎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拉至了殿外。
宁轻鸿并未叫人通传,他甚至朝服都未换,着件常服,像赶个过场般,闲庭信步地从外徐徐走来。
缕金的雪青色大袖披衫,料子是南边送来的雨丝锦,刻着隐秘的鹤纹,再披了件薄裘衣,只神色是淡的。
走动间,隐隐能叫人瞧见他袖衫底下的明黄圣旨,被宁轻鸿随意拿在指尖。
他视线稍微略过先前口出不逊之人,又不带分毫情绪地略过去。
只余下那臣子出了一身冷汗,
险些跪倒在地。
“陛下有旨,宁卿代为宣之。”宁轻鸿说罢,手指微微一抬,便由上前的宫人接过,立即呈开。
“诸卿,请跪罢。”
他长身玉立,淡声道,
在朝臣百官皆跪下之时,只有宁轻鸿一人站在原地,他往上看去,似乎同帘后愣愣坐着的乌憬在对视。
乌憬也确实在看着人。
宁轻鸿不想做面子了,便没有先前在早朝时,也同其余臣子对龙椅三叩九拜的模样。
凡事只讲究一句他愿与不愿。
“咸宁元年八月,庚午。”
“由礼部郎中郑午,再提调从二品京堂、内阁学士黄怀仁同从四品京堂,内阁侍读学士张松蕴,及翰林官五人——翰林院学士王伏真、越辅成、公良平,翰林院讲师学士,邹伯良、曹齐,同国子监祭酒孙狩,同为咸宁二年三月科试之学政,拟定帖经墨义、诗赋策论等一应题选。”
“着钦天监荣子文择科试之良辰吉日。”
“着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符廉,同礼部侍郎兼内阁学士邢礼成,任副考官。”
“着左相王瑜,任主考官。”
“三人一同阅卷批录,钦此——”
摆明了就是个龙潭虎穴!
除了上首的乌憬听不懂,其余官员听罢第一想法便是此,除去礼部郎中同国子监祭酒,翰林学士及讲师日后都是要进内阁的。
这一应人选里头,
独一个左相尤为突出。
更别提左相现下都到快告老还乡的年纪了,还去任职一个区区科试主考官,无疑是大材小用。
内阁一党的人快将阴谋诡计都摆在明面上了,叫左相党派之人恨不得连沫都要呸一口。
议论声霎时凭空而起。
方才那出声讥讽之人,连插嘴的话都说不出口,连小喽啰都算不上。
不等众人议出个结果来,宁轻鸿便微微垂眼,似笑非笑,“左相,你为何还不接旨?”
他语气轻描淡写,眉眼之间是藏不住的倦怠,似乎多留一刻都嫌麻烦。
左相久久沉郁下去。
宁轻鸿道,“既如此,宁卿便先料理他人。”他微叹,“他当才指着谁的鼻子骂,就由谁将人拖下去。”
“让他日后也试试阉人在朝堂上议事的滋味。”他话语间毫不避讳那二字。
内卫府的太监下手干净利落,就在殿外行的刑,惨叫声透彻云霄。
宁轻鸿面色不变,仍是淡淡。
金銮殿上却平白静了几分。
这事乌憬看懂了。
他抱着自己的陶瓷小人,往右边又坐了坐,害怕地咽口水。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恨不得捂住眼睛,怕看到什么血腥,只想当个鸵鸟缩着。
“臣——接旨。”
左相起身又深深跪伏下。
在确认大周的天子当真不可挽回后,左相一党的人便是再怎么斗,也斗不过宁轻鸿。
斗得再厉害又如何,他们赢了,还能谋权篡位吗?到头来那个位置坐的人不也同现下一样。
他摒弃了身后一众的“左相——不可!”双手接过宫人递过的圣旨,对着龙椅道,“老臣定不辱命。”
乌憬听得懵懵懂懂,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觉着古代科举这么重要的事,严肃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宁轻鸿吐出几字,“诸卿无事散朝。”他说罢,先向殿外行去,乌憬愣了一愣,几乎要下意识追过去了。
又因为底下朝臣未散,只害怕地坐在龙椅上。
往日他上朝,宁轻鸿都会等着,接他下来,他们再一起去吃早膳的。
乌憬瞧着对方身后恨不得连滚带爬追着千岁爷的内阁大臣们,边连声呼唤,“宁大人!宁大人!”
他又坐回龙椅。
殿外候着的拂尘拦在诸臣子跟前,“千岁爷今日心情欠佳,诸位大人有事,不若来日再行相商。”
听罢,众人才悻悻地后知后觉九千岁方才为何在朝上便行了刑,原是心情不虞,便也不想计较那么多礼仪规矩了。
但朝事又实在要紧。
“方才那圣旨实在宣得突然,后续还有一应要事相商,不知拂尘公公可否让宁大人在越极殿留半个时辰?”
内阁臣子们纷纷附和。
拂尘小跑地前去问了,才回首示意,“千岁爷应了。”
乌憬却注意到了那“心情欠佳”四字,他本安慰自己原地待着,听罢,又看了看已经从侧殿绕过来,准备带他回去的燕荷。
他踌躇了片刻,
还是忍不住悄悄跟了过去。
“陛下,陛下——”
燕荷在少年天子的身后不停唤着,她身后还跟着养心殿的其余宫人,一同随着陛下上朝候在了金銮殿的侧殿中,但因为现下没人能管着天子,一个两个的也只敢跟着,不敢上手。
乌憬只当作充耳不闻,捂着耳朵,似乎觉得吵,自言自语地道,“乌乌要找哥哥。”